三、阿兹弗
他把她留在街道转角。那条狭窄、无趣、看似狡狯的街道,往平凡无奇的墙上斜,通往更高一道墙中的木门。他在她身上施加魔法,因此她看起来像男子,虽然她自己感觉不像。她与象牙互拥,毕竟两人曾是朋友、同伴,他也为她做了这一切。“勇气!”他说,放开她。她走上街道,站在门前。她终于回头一望,但他已离去。
她敲门。
一会儿后,她听到门闩喀喀作响。门打开,一名中年男子站在门口。“我能为你效劳吗?”他说,没微笑,但声音和善。
“先生,你能让我进宏轩馆?”
“你晓得进来的路吗?”他的杏形眼十分专注,却仿佛从数哩或数年外看着她。
“这就是进去的路,先生。”
“你知道在我让你进来之前,你必须告诉我谁的真名吗?”
“我的,先生。我的真名是伊芮安。”
“是吗?”他问。
这句话让她停顿。她默默站着。“这是威岛上,我村里女巫玫瑰在伊芮亚山下泉水中,赐予我的真名。”她终于说道,顶天立地,据实以告。
守门师傅仿佛看了她很久。“那这就是你的真名,”他说:“但或许不是你完全的真名。我想你还有一个。”
“先生,我不知道。”
又过良久,她说:“先生,也许我能在这里学到。”
守门师傅微微低头。浅极的微笑在他双颊上凹出新月般双弧。他站到一旁。“进来吧,女儿。”他说。
她踏入宏轩馆门坎。
象牙的易容咒如蛛网般散落。她回复自己与容貌。
她跟随守门师傅走过一条石廊。直到尽头才想到要转身,看光芒穿透那千百片树叶,那树叶就雕刻在骨白门框的高耸大门上。
一名披着灰斗篷的年轻男子在走廊上急行,靠近二人时突然停步。他盯着伊芮安,简短招呼后,继续前行。她回头看他,他也正往回望。
一球迷蒙绿火与眼睛同高,急速飘过走廊,显然在追逐那年轻人。守门师傅对它挥手,它避开他,伊芮安手忙脚
,急转弯身,但球体掠过时,发丝间还是感到冰凉一麻。守门师傅转头看看,笑容更明显。虽然他一字未说,但她觉得他注意她、关心她。她起身跟随。
他停在一道橡木门前,没敲门,反而举起轻巧的灰色巫杖,用顶端在门上画出一个小记号或符文。门随着后方一声响亮开启:“请进!”
“伊芮安,请在这里稍候。”守门师傅说道,走进房间,身后的门也没有关。她可以看到书柜、书本、堆着更多书及墨水瓶与写满字纸的书桌,两、三个男孩坐在桌前,还有一名灰发矮壮男子,正与守门师傅谈话。她看到那男子表情转变,看到他眼光转而短暂、讶异地凝视她,看到他低声、热切地质问守门师傅。
两人一同走向她。“这位是柔克的变换师傅,这位是威岛的伊芮安。”守门师傅说道。
变换师傅坦然盯视她。他不比她高。他盯着守门师傅,又转向她。
“原谅我必须在你面前谈论你,姐小,但我必须如此。守门师傅,你知道我从未质疑你的判断,但律条说得很明白。我必须请问,是什么让你动摇,才违背律条让她进来。”
“她要求进门。”
“可是…”变换师傅停语。
“上次女
要求入学院是什么时候?”
“她们知道律条不许。”
“伊芮安,你知道这件事吗?”守门师傅问她,她答道:“知道,先生。”
“所以你为什么还来?”变换师傅问道,他表情严厉,却不隐瞒好奇。
“象牙师傅说,我可以装成男人过关。但我觉得我应该说出我是谁。先生,我会跟别人一样
的。”
两道长弧在守门师傅脸上显
,围着他缓缓展现的微笑。变换师傅表情依然严厉,但他眼一眨,思索片刻后说:“我相信…的确…诚实绝对是上策。你刚说是哪位师傅?”
“象牙。”守门师傅说:“黑弗诺大港的一个小伙子,我三年前让他进门,去年让他出去,你可能还记得。”
“象牙!跟手师傅修习的家伙!他在这里吗?”变换师傅愤怒质问伊芮安。她站直,什么都没说。
“不在学院里。”守门师傅微笑说道。
“他愚弄你,姐小,他想让我们出丑,就让你也出丑。”
“我利用他带我来这里,告诉我要跟守门师傅说什么。”伊芮安说:“我不是来这里让谁出丑,而是来学习我需要知道的事物。”
“我常在想,我为何让那孩子进门,”守门师傅说:“现在我开始了解了。”
听到此话,变换师傅望向他,沉思后冷静道:“守门师傅,你想到什么?”
“我想,威岛的伊芮安来到此处,不只是寻求她需要知道的事物,也是我们需要知道的事物。”守门师傅语气同样冷静,微笑已不复存。“我想这可能是我们九人该讨论的事。”
变换师傅聆听,显
全然惊异,但没问守门师傅,仅道:“但不是学生该讨论的。”
守门师傅点头表示同意。
“她可以在镇上下榻。”变换师傅略松了一口气说道。
“然后我们在她背后议论纷纷?”
“你不会把她带入谘议室吧?”变换师傅一脸不可置信。
“大法师就把亚刃那男孩带去了。”
“可是…亚刃是黎白南王…”
“那伊芮安又是谁?”
变换师傅沉默而立,带着敬意,静声说道:“吾友,你想要做什么、学什么?她是什么,让你这样为她要求?”
“我们是何许人,”守门师傅说:“不知她是什么,便拒绝她?”
“一名女子。”召唤师傅说道。
伊芮安在守门师傅的房间里等了几个时辰。那房间低矮、明亮、空旷,一扇小窗旁有个靠窗座位,窗户面对宏轩馆的菜园——美观、细心照料的菜圃,成排蔬菜、植物、草药苗
,更远处还有莓子藤架与果树。她看到一名魁武黝黑的男子与两个男孩出来,为其中一块菜圃除草。看着他们细心工作,让她放松心情。她但愿自己能帮忙。等待与奇特格外难捱。守门师傅曾进来一次,带一杯水、一盘冷
、面包与青葱给她。她应他的要求进食,但咀嚼与
咽都是苦差事。园丁离去,窗外可看的只有成长中的高丽菜与跳跃的燕子、偶尔在高空中出现的老鹰,还有菜园彼方,在高大树顶间轻摇的风。
守门师傅回来,说:“来吧,伊芮安,见见柔克师傅。”她的心脏开始以马车奔驰之速狂跳。她跟随他走过
宫般走廊,来到深
墙壁的房间,内有一排尖顶高窗。一群男子站在那里。她进入时,每人都转头望她。
“各位大人,威岛的伊芮安带到。”守门师傅说。众皆沉默。他示意她更进入室内。“你见过变换师傅。”他对她说。他引介其他人,但她记不住他们的名字与专职,只记得药草师傅是她误以为园丁的人,而其中最年轻的人身材高大,严峻美丽的脸似乎以黑石雕塑而成,那是召唤师傅。守门师傅语毕,召唤师傅首先发话:“一名女子。”
守门师傅点了一下头,温和如昔。
“这就是你召集九人的目的?仅此无他?”
“仅此无他。”守门师傅说道。
“曾见群龙在内极海上飞腾;柔克没有大法师;群屿没有真正加冕的国王。有正事要办。”召唤师傅说道,声音冷硬如石“我们何时才要办正事?”
守门师傅并未开口,室内一片沉默不安。终于,一名眼神明亮的瘦小男子,穿着红色束
外衣,上披灰色巫师斗篷,说道:“守门师傅,你是将这名女子以学生之名带入宏轩馆吗?”
“如果是,也全赖各位的赞同或反对。”他说道。
“你是吗?”穿着红色束
外衣的男子微微笑道。
“手师傅,”守门师傅说:“她请求以学生之名进来,我看不出有理由拒绝。”
“理由比比皆是。”召唤师傅说道。
一名嗓音浑厚嘹亮的男子发言:“加以主宰的不是我们的判断力,而是我们矢言遵守的柔克律条。”
“我不相信守门师傅会轻易犯律。”一人说道。虽然他身形高大,白发、削瘦、脸部凹凸不平,但他说话前,伊芮安未曾注意到他。他与旁人不同,说话时就看着她。
“我是坷瑞卡墨瑞坷,”他对她说道“此处的名字师傅,因此我可随意使用真名,包括我自己的。伊芮安,谁赐予你真名伊芮安?”
“大人,是我村里的女巫玫瑰。”她答,声音虽然尖锐
糙,但
直而立。
“她误赐了真名吗?”守门师傅询问名字师傅。
坷瑞卡墨瑞坷摇头摇:“没有。但是…”
一直面对无火壁炉、背对众人站立的召唤师傅转身:“女巫互赐的真名在此与我们无关。守门师傅,如果你对这名女子有兴趣,你应该在这些墙外,在你发誓守护的门外进行。她在此永无立足之地。她只能在我们之间带来混乱、纷争,与更深层的弱点。我言尽于此,也不愿在她面前多说。面对刻意的错误,沉默是唯一答案。”
“沉默是不够的,大人。”之前未发话的一人说道。在伊芮安眼中,他长得十分奇特,浅红色皮肤、浅色长发,冰
细眼。他的言谈也十分奇特、僵硬,似乎有点扭曲。“沉默是万物的答案,也是空泛的答案。”
召唤师傅抬起高贵黝黑的脸庞,眼光越过房间看着那苍白男子,但未开口。他不带只字片语,再度转身,离开房间。他缓缓经过伊芮安时,她向后瑟缩。仿佛一座敞开坟墓,冬天的坟墓,又冷、又
、又暗。她的气息卡在咽喉。她轻轻
息
取空气。她恢复时,看到变换师傅与苍白男子正专注看她。
声如洪钟的男子也望向她,以平实善良的严格口吻对她说:“就我所见,带你来的男子心有恶念,但你没有。然而,伊芮安,你身在此处,会危害我们及你自己。物无适所必招毁。乐音无论唱得多美妙,都会摧毁它不所属的乐曲。女子教导女子。女巫向别的女巫或术士习艺,而不向巫师学习。我们此处教导的语言不适于女子之口。这位少年反抗这些律条,称之为不公、武断,然而这是真律条,不是基于想望,而是基于现实。公及不公、愚人及智者,都必须遵从,否则必浪费生命,不得善终。”
变换师傅与一旁站立的锐脸细瘦老人点头同意。手师傅说道:“伊芮安,我很抱歉。象牙以前是我的学生。若我教导不周,那驱离他更是错误。我以为他无足轻重,毫无害处,但他对你撒谎,欺瞒你。你切莫感到羞愧。错在他、在我。”
“我不羞愧。”伊芮安说道。她看着所有人,觉得应该感谢他们以礼相待,但她说不出话来。她僵硬地对众人点头,转身,大步踏出房间。
她来到一处叉口,不知该往何处,守门师傅赶上了她。“这边。”他说道,不觉走在她身旁,一会儿后“这边。”不消须臾,便来到一扇门前。这扇门并非以兽角及象牙雕成,而是未雕刻的橡木,乌黑巨硕,上有年久磨损的铁闩。“这是园门,”守门师傅说,卸下门闩“过去人称弥卓之门。我守护两道门。”他开门。明亮天光照眩伊芮安双眼,她一会儿才看清,发现一条小径自门边延伸,直穿花园以及更远处田野。田野彼方是高耸树木,柔克圆丘在右方隆起。站在门外小径上,仿佛正等待两人的,是那名细眼淡发男子。
“形意师傅。”守门师傅说,毫无惊讶之
。
“你送这位姐小去?”形意师傅以奇特语言说道。
“无名之处。”守门师傅说“我放她出去,一如放她进来,全凭她心意。”
“你愿意跟我来吗?”形意师傅对伊芮安说。
她看看他,再看看守门师傅,未说一字。
“我不住在这馆里,不住在任何馆里。”形意师傅说道“我住在那里。大林…啊…”他说,突然转身。高大的白发男子,名字师傅坷瑞卡墨瑞坷,正站在小径上。形意师傅说了“啊”他才站在该处。伊芮安
惘茫然,轮
望向两人。
“这只是我的传像、派差。”老人对她说道“我也不住在这里,在好几哩外。”他指北方“你在此与形意师傅完成修习后,可以到我那里。我想多了解你的真名。”他对另两名法师点头,瞬时不见。一只大黄蜂在他方才所在处隆隆嗡鸣。
伊芮安垂首看着地面。良久,她清清喉咙,仍未抬头,说道:“我在此会为害,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守门师傅说道。
“林中无害。”形意师傅说:“来吧。有旧屋子,茅屋。又旧、又脏。你不介意吧,嗯?住一会儿。你就知道。”语毕,他往穿过萝卜及矮菜豆的小径走去。她看看守门师傅,他微微一笑。她跟随浅发男子而去。
两人走了约半哩路。圆顶的圆丘在他们右方,在西方阳光下隆起。身后,学院在较低的山丘上铺陈,望之灰暗,屋瓦片片。树荫在面前戛云而立。她认出橡木、柳树、栗树与梣树,还有高大的冬青树。林荫间沉密、
光
错的暗处,
出一条小溪,两旁碧草如茵,还有许多土褐色的践踏遗迹,是牛羊前来饮水跨越后留下的。两人走过牧地,五、六十只绵羊在鲜绿短草坪上大快朵颐。穿过篱笆后,两人站在小溪边。“那屋子。”法师说,指向一片长满苔藓的低矮屋顶,半隐于树丛的午后斜影。“今晚留下,好吗?”
他请她留下,而非叫她留下。她只能点头。
“我去拿食物。”他说,大踏步加快脚步,片刻便消失在树底光影中,只是不若名字师傅迅速。伊芮安看着他的身影,确定他已离开,才穿过长草杂叶,来到小屋前。
小屋看来非常老旧,重建多次,但也已久未修建。从它宁静、寂寞的氛围看来,此地亦久乏人居。然而,有种悦愉气息,仿佛过往住客都得以安眠。至于颓圮的墙壁、老鼠、灰尘、蜘蛛网,及稀少家具,对伊芮安都相当有家的味道。她找到一把光秃扫帚,扫出老鼠屎,将毯子摊开在木板
上,在柜门歪斜的橱柜找到
裂水壶,盛满水,水源是离门边十步远的那条澄澈宁静溪
。她在一阵恍惚中完成工作,随后坐在草地上,背倚承载阳光温暖的屋墙,沉沉入睡。
她苏醒时,形意师傅坐在附近,一只篮子放在两人间的草地上。
“饿吗?吃。”他说。
“我待会吃,先生,谢谢。”伊芮安说道。
“我现在饿了。”法师说。他从篮中拿出一颗水煮蛋,敲裂,拨壳,吃下。
“大家称这里为河獭之屋。很古老,跟宏轩馆一样古老。这里什么都古老。我们也古老…这些师傅。”
“你不太老。”伊芮安说道。她认为他介于三十与四十岁间,不过很难断言。她一直觉得他的头发是白的,因为那不是黑的。
“可是我从远处来。距离可以是年岁。我是卡耳格人,从卡瑞构来。你知道吗?”
“白发番!”伊芮安说,坦然盯视。阿菊所有的歌谣,唱着航自东方的白发番,掠尽大地,将无辜婴孩穿刺在长
上,以及厄瑞亚拜如何失去和平之环,还有新歌与王的故事,讲述雀鹰大法师如何前往白发番的土地,带回该环…
“白发?”形意师傅说道。
“冰霜。白色。”她说,避开视线,感到难堪。
“啊。”不久他又说:“召唤师傅不老。”那双冰
细眼斜瞥她一眼。
她一语未发。
“我想你怕他。”
她点头。
她不语,时光已然流逝。他说:“这些树的阴影没有害。只有真。”
“他经过我时,”她低声说:“我看到一座坟墓。”
“啊。”形意师傅说道。
他在膝盖边的地上
起一小堆蛋壳碎片,以白色碎片排成一道弯弧,封闭成一个环。“对。”他说,研究蛋壳,然后挖起一小抔土,将蛋壳整齐细腻埋好。他挥掉手上尘土,眼神再次瞥向伊芮安,尔后转开。
“你曾是女巫吗,伊芮安?”
“不是。”
“但你有一些知识。”
“没有,我没有,玫瑰不肯教我。她说她不敢。因为我有力量,但她不知道是什么力量。”
“你的玫瑰是睿智的花。”法师说道,不带笑意。
“但我知道我有事要办、要成为什么事物。所以我想来这里,来发掘。在智者之岛。”
如今她渐渐习惯他奇特脸庞,也能读取其中意涵。她觉得他看来哀伤。他说话的方式严厉、快速、平淡、祥和。“岛上的人不一定睿智,嗯?”他说:“也许守门师傅是吧。”如今,他看着她,并非一瞥,而是直视,他的双眼捕捉、擒住她的眼眸。“但那里,林中,树下,有古老的智慧,永远不老。我不能教你,我能带你进入大林。”一会儿后,他站起身。“好吗?”
“好。”她略微迟疑地说。
“那屋子还好吗?”
“好…”“明天。”他说,踏步离开。
于是,半个多月的炎炎夏日,伊芮安都睡在河獭之屋,那是间平静屋子。她吃着形意师傅以篮子带给她的食物——蛋、
酪、蔬菜、水果、熏羊
——每天下午随他走入高耸树林。林间路径似乎总与记忆略有出入,经常带他们走向看似超出树林范围的地方。两人在沉默中走到大林,休息时亦少言谈。法师是安静的人。他虽然带有一丝悍气,却从未在她面前显
,他的存在有如大林中的树木、稀有鸟类、四肢生物一样恬然。如他所言,他未曾尝试教导她。她问及大林时,他告诉她,大林与柔克圆丘一样,自兮果乙创造世界诸岛以来,便已存在。所有魔法都含蕴于这些树根,这些树根与过去及未来可能的森林
错
绕。“有时大林在此,”他说道“有时在他处。但大林永存。”
她从未见过他住的地方。她想象他在这温暖夏夜可择地而寝。她问众人食物从何而来,他说,学院无法自给自足的部分,邻近农家会提供,因为他们认为众师傅在牲畜、农田、果园上施加的保护,早足以相抵。她觉得有理。威岛上“无粥巫师”一词代表前所未有、从未听闻的事物。但她不是巫师,又希望能挣得自己的粥食,于是尽己所能修补河獭之屋。她向农夫借工具,在绥尔镇买了钉子与灰泥,用剩下的那一半跑路钱。
形意师傅从未在一大早来访,因此她早晨十分空闲。她已惯于独处,却仍想念玫瑰、阿菊和阿兔,想念
群、母牛、母羊,和那群嘈杂愚蠢的狗,与她在家中所有工作——设法维系旧伊芮亚、让餐桌上有食物。因此,她每天早晨闲适工作,直到看见法师从树林间走出,
光
的头发在阳光下闪耀。
一旦进入大林,她便不再产生挣得、应得,甚至学习的念头。身在该地足矣,一应俱全。
她问到是否有学生从宏轩馆来此,他说:“有时候。”又有一次他说:“我言不足道。听叶。”他可称之为教导的话语仅只于此。正当她行走,倾听风吹过的沙沙叶声,或风在树顶的暴袭时,她看着影子闪烁嬉戏,想着深埋土壤暗处的树根。她在那儿全然
足。然而,她纵无不满或急切,总觉自己在等待。每当她走出树林荫庇,看到辽阔天际,这份沉默的期待最为深沉,最为清晰。
一回,两人走了很远,四周高耸入云的深
常青木,她已均不识。她听到一声召唤…是号角吹鸣,还是呼喊?遥远,隐约难闻。她凝立不动,朝西倾听。法师继续前行,发现她已然停步才转身。
“我听到…”她说,说不出她听到什么。
他聆听。两人终于再度上路,走过藉那遥远呼唤而展阔、深潜的寂静。
她从未独自进入大林,多
后,他才将她独自留在林间。但一
,炎热午后,两人走进一片橡木圈绕的草地,他说:“我会回来这里,嗯?”接着快速无声离去,几乎立刻消失在林中光影斑斑、稀影浮动的深处。
她无意探险。此地的平和需要安静、观察、倾听,她明白这些小径多么难以捉摸,而大林则如形意师傅所述“里比外大”她在一片阳光点点的树荫底坐下,看着叶影在地上嬉动。地上厚积橡实,虽然她从未在林中看过野猪,也在此处见过它们觅食的足迹①。有一瞬间,她闻到狐狸的气味。思绪如暖光中轻移微风,安静恬适游移。
『注:林间地上堆积的橡实通常用来喂养猪只。』
她在此地,心中经常空无思绪,满是森林,但这天,回忆清晰袭来。她想到象牙,想着她再也见不到他,不知他是否找到船载他回黑弗诺。他告诉她,他绝不回西池,唯一适合他的地方是大港、王城,威岛就算像索利亚般沉入深海,都与他无关。但她以挚爱心情想着威岛的道路田野。她想着旧伊芮亚村、伊芮亚山下沼泽填
的小河,还有山上老宅。她想着冬夜里阿菊在厨房唱歌谣,用木屐击出节拍,还有老阿兔在葡萄园手持锋利小刀,告诉她如何将藤蔓修剪“到它的
气”;以及玫瑰,她的艾陶荻丝,悄声诵念咒文舒缓孩童断臂的疼痛。我已认识一些智者,她想。她的思绪瑟缩避开父亲,但叶片及树影的律动牵引出这段回忆。她看到他醉醺醺、大呼小叫;她感觉他刺探、怯颤的手在她身上;她看到他哭泣、呕吐、羞愧,哀伤自她体内升起、消散,宛如将手臂长长伸展后消退的疼痛。对她而言,他比素未谋面的母亲更无足轻重。
她伸展四肢,感觉体身在温暖中的适意,思绪飘回到象牙。她生命中没有渴望的对象。年轻巫师如此纤细、自负地初次策马前来时,她但愿自己想要他,但她不想也不能,于是她以为他受咒法保护。玫瑰对她解释过,巫师的咒法如何运作“才不会进入你和他们心中,你看,因为这会拿走他们的力量,他们说的”但象牙,可怜的象牙,也一向毫无保护。如果有人受到守贞咒的影响,那一定是她,因为他虽然
人又英俊,但她除了喜欢之外,从未能对他产生热情,她唯一
念只是学习他能教导她的事物。
她坐在大林深沉的寂静中探讨自己。鸟无啼啭,微风不起,树叶静垂。我中了咒法吗?我无
别、不完整、不是女
吗?她自问,看着自己赤
强健的双臂,和衬衫领口下
部柔软隆起的阴影。
她抬起头,看到白发番从一排深暗巨橡木中走出,穿过草地向她走来。
他在她面前驻足。她感觉自己脸红,脸庞及咽喉燃烧、晕眩,耳边嗡嗡作响。她寻求字句,什么话都好,好让他的注意力自她身上转移,但她一无所获。他在她附近坐下。她往下看,仿佛研究手边一片去年落叶的残梗。
我要什么?她自问,答案不以言语出现,而是穿透她体身与灵魂:火焰,更烈于此的火焰;飞翔,燃烧的飞翔…
她回过神,进入树下宁静空气。白发番坐在她身边,脸庞低垂,她想,他看起来多么瘦小轻盈,多么安静忧伤。无可恐惧。无害。
他转头看她。
“伊芮安,”他说:“你听到叶声了吗?”
微风再度拂动,她可以听到橡树间细小悄语。“一点点。”她说道。
“你听到字句了吗?”
“没有。”
她没有问,他也没有多说。他起身,她随他走上那条小径,早晚总会引领他们走出树林,来到绥尔波河与河獭之屋旁的空地。两人抵达时,已是午后近晚。他走到溪边,在溪
出树林而尚未与支流汇集的河段,跪下饮水。她依样照做。接着,他坐在河岸凉爽的长草间,开口说话。
“我的卡耳格族人崇拜神祗。双生神、兄弟。那里的王也是神。但神之前或神之后,总是河
。山
、石头、丘陵。树木。大地。大地暗处。”
“太古力。”伊芮安说道。
他点头。“那里,女子知晓太古力。这里也是,女巫。这知识不好…嗯?”
每当他说完听似陈述的句子后,在句尾加上那小小的询问语气“嗯?”或“哪?”时,都教她意外。她一语不发。
“黑暗不好,”形意师说:“嗯?”
伊芮安深
一口气。两人坐在河边,她直视他双眼:“惟黑暗,成光明。”
“啊。”他说,别过头,不让她看到表情。
“我该走了。”她说:“我可以在大林行走,却不能住在那里。这不是我的…立足地。而且诵唱师傅说,我在这里就有危害。”
“我们皆因存在而危害。”形意师傅说道。
他如同平常,就地取材排出一个小图案:他正面前河岸的一小片沙地上,放下一枝叶梗、一片草叶、几颗小石子。他加以研究,重新排列。“现在我必须谈到害。”他说。
停顿良久后,他继续说道:“你知道一条龙将我们的雀鹰大人和少王从死亡之岸带回。然后,龙将雀鹰带回家,因为他力量已失,不再是法师。柔克师傅立刻齐聚一堂,推选新任大法师,就在此地,大林中,一如往昔。但不如往昔了。
“龙未到之前,召唤师傅也从死域返回,他可达死域,技艺能引领他。他在那儿,在越过石墙的那片国土,见到大人与少王。他说他们不会回来了。他说雀鹰大人要他回到我们身边,回到生界,告诉我们这消息。因此我们为大人哀悼。
“但那龙凯拉辛来了,载着活生生的他。
“我们站在柔克圆丘,看到大法师对黎白南王屈膝,召唤师傅也在场。然后,龙将我们的朋友载走时,召唤师傅颓倒。
“他宛如死人躺着,冰冷,心脏不跳,但他在呼吸。药草师傅用尽所有技艺,也无法唤醒他。『他死了,』他说,『气息永存,但他死了。』我们为他哀悼。然后,因为我们一阵惊慌,我的万物形意都诉说改变与危险,因此我们齐聚推选新任柔克护持,大法师,来引导我们。会议中,我们让少王取代召唤师傅的位置。对我们来说,他处于我们之间似乎正确。只有变换师傅起先反对,而后同意。
“但我们聚集,我们坐下,我们选不出来。我们这也说,那也说,但没有人提到名字。然后我…”他停顿片刻“我族人称为『艾度伐奴』的『他息』,在我身上降临。语句降临,我便说出口。我说:『哈玛·弓登!』…坷瑞卡墨瑞坷告诉他们,这句话在赫语便是『弓忒女子』。但我回神后,却无法告诉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因此我们解散,却未选出大法师。
“王随即离开,风钥师傅与他同行。在王举行加冕前,他们前往弓忒寻找雀鹰大人,想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弓忒女子』。嗯?但他们没见着他,只见到我的同胞,环之恬娜。她说,她不是他们要找的女子。他们谁都没找到,一无所获。黎白南判断此为尚未实现的预言。他在黑弗诺,将王冠置于自己头上。
“药草师傅,还有我,都断定召唤师傅已死。我们以为他
吐气息是他技艺中的咒语残留下来的,是某种我们不了解的咒语,就像蛇知道如何在死后多时依然维持心跳的咒语。虽然埋葬仍在呼吸的尸体很可怕,但他体身冰冷,血
停止
动,魂魄也已出窍。那更可怕。所以我们准备将他下葬。然后,正当他躺在坟墓旁,他眼睛张开,移动,说话。他说:『我将自己再度召唤回生,以完成必成之事。』”
形意师嗓音渐
,突然以手掌抚散石子组成的小图案。
“所以,风钥师傅自加冕典礼返回时,我们又是九人。但是分歧。因为召唤师傅说我们必须再次聚会,选出大法师。王在我们之间没有立足地,他说。还有『弓忒女子』,无论她是谁,在柔克男子间也没有立足地。嗯?风钥师傅、诵唱师傅、变换师傅、手师傅都说他说得对。而因为黎白南王是自死域返回的人,应验了预言,所以他们说,大法师也将是自死域返回的人。”
“可是…”伊芮安说,又住口不语。
片刻后,形意师傅说:“召唤,那种技艺,你知道,很可怕。一向危险。这里。”他抬头望向树木碧金色暗处“这里没有召唤。没有越过墙带回东西。没有墙。”
他的脸是战士的脸,但望入树林时,脸却软化、渴望。
“所以,”他说:“他把你作为我们聚会的理由。但我不会去宏轩馆。我不愿受人召唤。”
“他不会来这里吗?”
“我想他不会在大林间行走。也不会在柔克圆丘。圆丘上,万物且如原形。”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却没有问,一心想着:“你说,他把我作为你们聚会的理由。”
“是啊。需要九位法师来遣散一名女子。”他鲜少微笑,微笑时却快速猛悍。“我们要聚会以维护柔克律条。也藉以推选大法师。”
“如果我走了…”她看到他头摇“我可以去找名字师傅…”
“你在这里比较全安。”
为害的念头困扰她,但危险的念头未曾进入她思绪,她无法理解。“我不会有事。”她说:“所以名字师傅,还有你…还有守门师傅…”
“…不希望索理安成为大法师。药草师傅也是,虽然他多挖掘、少发言。”
他看到伊芮安神情惊讶地望着他。“召唤师傅索理安说出自己的真名。”他说:“他死过,嗯?”
她知道黎白南王公开使用真名,他也是从死域返回。但召唤师傅继续如此,却让她愈想愈震惊不安。
“那…学生呢?”
“也分歧。”
她想着学院,那是她曾极其短暂造访之地。从这里,大林垂檐下,她将学院视为以石墙圈住一种生物,阻碍其他族类进入的建筑,像兽栏、牢笼一样。怎么有人能在那种地方维持平衡?
形意师傅在沙地上将四颗小石推成一道小弧,说:“我但愿雀鹰没离去。我但愿我能看懂阴影撰写的字句。但我能听见叶子说的,也只是改变,改变…除了叶子,一切都将改变。”他再度以渴望神情望入树顶。太阳西下,他站起身,温和向她道晚安,然后离去,进入树林。
她在绥尔波河畔稍坐片刻。他刚告诉她的种种,以及她在大林中的想法与感觉,都让她困扰,在那里有任何想法或感觉能困扰她,这点也令她困扰。她走向屋子,摆出熏
、面包与夏日莴苣作晚餐,食不知味。她不得安宁地漫步回到河岸,来到水边。晚昏仍十分宁静温暖,只有最大的星辰照穿
白积云。她
下凉鞋,双脚放入水中,水温虽然沁凉,但仍有
光余温
过。她
下仅有的男装长
及衬衫外衣,
身潜入水中,周身感觉水
推曳
动。她从未在伊芮亚河
中游泳,而且痛恨海,汹涌的灰与冷,但这急速的水
今晚让她悦愉。她随波漂流,双手掠过水底丝滑石块和她自己丝滑
体,腿双穿梭水草间。一切烦扰不宁均由阵阵水
冲走,她快乐地在溪
抚触间漂浮,抬头望着雪白柔和的星光。
一阵寒意
窜过她,水
转冷。她强迫自己镇定,四肢也依然柔软放松,她抬头一看,发现在她上面岸边有个黑色人影。
她在水中
身直立而起。
“走开!”她大喊“走开,你这叛徒!下
的
!否则我把你的肝都挖出来!”她跳上河岸,拉住坚韧丛草以为支撑,连滚带爬而起。毫无人影。她站立发火,愤怒发抖。她跳离河岸,找回衣服,一面大声咒骂,一面快速着装。“你这个巫师懦夫!你这个狗娘养的孽种!”
“伊芮安?”
“他在这里!”她大喊“那个下
胚子,那个索理安!”她大步
向形意师傅,他也来到屋边星光下。“我在溪里洗澡,他就站在那里看我!”
“是派差…只是他的传象,伤不了你的,伊芮安。”
“有眼睛的派差,看得到的表象!愿他…”她戛然而止,突然不知如何接续。她觉得反胃。她颤抖,
下口中涌起的冰冷唾
。
形意师傅上前握住她的手。他的双手温暖,而她感到入骨寒澈,于是她上前紧靠,求取他的体温。他们如此站立片刻,她别开脸,但两人双手
握,体身紧贴。她终于退开一步,站直体身,将
透直发往后拨。“谢谢,我刚很冷。”
“我知道。”
“我从来不冷。”她说:“是他。”
“我说了,伊芮安,他不能来这里,他不能在这里伤害你。”
“他在哪里都不能伤害我。”她说,火焰再次奔
于血管“如果他敢试,我就毁了他。”
“啊。”形意师傅说。
她在星光中看着他,说:“告诉我你的名字…不是你的真名…只是一个我想到你时,可以称呼你的名字。”
他默默站立一会儿,说道:“在卡瑞构岛,我还是蛮人时,叫阿兹弗。在赫语,代表『旌旗』。”
“阿兹弗。”她说:“谢谢你。”
她清醒地躺在小屋中,觉得空气闷滞,屋顶往下
迫,而后突然深沉睡去。东方
出鱼肚白时,她也同样突然苏醒。她走到门口观看最爱的
出前天空。低头一看,形意师傅阿兹弗裹在灰斗篷里,在她台阶前的地上
睡。她一声不发退回屋内。半晌,她见他走回树林,步伐略显僵硬,边走边搔着头,半梦半醒。
她开始工作,刮下屋子内墙,准备涂上灰泥。正当第一道阳光穿过窗户,敞开门上响起敲门声。外面是她原先误认为园丁的药草师傅,他看来像黄牛般坚实冷静,身旁是骨瘦如柴、神情严厉的老名字师傅。
她走到门前,喃喃道出类似
的字句。这些柔克师傅令她畏惧,他们出现也意谓与形意师傅在寂静夏日森林中同行的平静时
已然结束。昨夜便已结束。她知道,却不想知道。
“形意师傅请我们来。”药草师傅说,看来很不自在。他注意到窗下一簇杂草,说:“那是绒草。某位黑弗诺人把它种在这里。不知岛上居然有。”他专注检视,将几颗种子荚放入
袋。
伊芮安秘密且同样专注地研究名字师傅,想看看自己能否辨别他是所谓的派差,还是血
之躯。他看来毫不虚空,但她觉得他不在场,他踏入斜
,却未投
影子时,她确定了。
“先生,从您住的地方过来很远吗?”她问道。
他点头“把我自己留在半路上了。”他说。他抬起头,形意师傅正走来,已完全清醒。
他打招呼,问道:“守门师傅会来吗?”
“说他觉得最好还是守门。”药草师傅说,仔细关上多口袋的
袋,环顾旁人。“但不知道他能否镇住这蚁丘。”
“怎么了?”坷瑞卡墨瑞坷问:“我最近一直在研读龙,没注意蚂蚁。但在我塔中研习的男孩全都离开了。”
“受召唤。”药草师傅淡然说道。
“所以呢?”名字师傅说道,更为淡然。
“我只能告诉你,在我看来是什么样子。”药草师傅迟疑不安地说。
“说吧。”老法师说道。
药草师傅依然迟疑。“这位姐小不属于我们的谘议。”他终于说道。
“她属于我的。”阿兹弗说道。
“她此刻来到此地,”名字师傅说:“而在此刻,到此地,皆无人意外前来。我们每人知道的,都是我们看来的模样。治疗师大人,名字背后还有名字。”
深眼法师一听,颔首说道:“那好。”显然宽心接受他人裁决。“索理安最近经常与其他师傅和青年人相会。秘密会谈、小圈圈。流言、耳语。较年幼的学生很害怕,有几人问我或守门师傅,他们可否离去…离开柔克。我们愿意让他们走,但港里没有船,自从带姐小你来,隔天又航向瓦梭的船之后,就没有船只进入绥尔湾。风钥师傅命柔克风阻逆一切。即便王亲自前来,也无法在柔克登岸。”
“要等风向改变,嗯?”形意师傅说。
“索理安说,黎白南不是真王,因为没有大法师为他加冕。”
“胡说!不符史实!”老名字师傅说:“首任大法师晚于末代君王好几百年。柔克是代王摄政。”
“啊。”形意师傅说:“屋主回家时,管家很难
还钥匙。嗯?”
“和平之环已然愈合,”药草师傅说道,声音耐心、忧虑“预言也已应验,莫瑞德之子已经加冕,但我们不得和平。哪里出了差池?为何我们寻不着平衡?”
“索理安是何意图?”名字师傅问。
“将黎白南带至此处。”药草师傅说:“年轻人谈论『正统君王』。在这里,二度加冕。藉大法师索理安之手。”
“消灾!”伊芮安
口而出,比出符号,以防一语成谶。没人微笑,药草师傅接续比出同样手势。
“他如何掌控所有人?”名字师傅说:“药草师傅,雀鹰与索理安接受伊里欧斯的挑战时,你也在此。我想,伊里欧斯的天赋与索理安一样优异。他运用天赋利用众人,加以全面控制。索理安是这么进行吗?”
“我不知道。”药草师傅说:“我只能告诉你们,我跟他在一起时,我在宏轩馆时,我都觉得人事已尽。万事如常。万物不长。无论我用何种疗方,疾病都将以死收场。”他像受伤牛只,环顾所有人。“而我认为这是事实。唯有静止不动,才是恢复一体至衡的正道。我们已无法回头。大法师和黎白南以
身进入死域,然后返回,这样不对。他们打破不能破格的律条。索理安返回,是为了重整律条。”
“什么?将他们送回死域?”名字师傅说。形意师傅道:“谁能言律条为何?”
“有道墙。”药草师傅说。
“墙不如我的树根深。”形意师傅道。
“但你说得对,药草师傅,我们失去平衡,”坷瑞卡墨瑞坷说道,声音硬坚严峻。“我们何时何地开始过了头?我们遗忘、背弃、忽略了什么?”
伊芮安轮
看着每个人。
“平衡出错时,静止不动不好。必定每下愈错。”形意师傅说:“要等到…”他以摊开双手,快速比出反转手势,下往上,而上往下。
“有什么比从死域召回自身更为错误?”名字师傅问。
“索理安是我们之中翘楚…勇敢的心
、高贵的理智。”药草师傅几乎含着怒气说道“雀鹰爱他。我们也都是。”
“良心逮住了他。”名字师傅说:“良心告诉他,他才能导正一切。为了导正一切,他拒绝死亡,因而拒绝生命。”
“那谁来抵抗他呢?”形意师傅说:“我只能躲在我的树林里。”
“我躲在我的塔里。”名字师傅说:“而你,药草师傅,还有守门师傅,就在陷阱里,在宏轩馆里,我们建来抵御
恶的围墙。依此看来,也可能封入
恶。”
“我们四对一。”形意师傅说。
“他们五对我们。”药草师傅说。
“难道事已至此?”名字师傅说:“我们竟站在兮果乙栽种的森林边缘,讨论如何互相摧毁?”
“对。”形意师傅说:“太久不变会自我毁灭。森林是永恒的,因为它死了又死,因而生存。我不会让那只死手碰我,或碰触带给我们希望的王。诺言已许下,由我所许。我说了…『弓忒女子』。我不会让这句话遭遗忘。”
“那我们该去弓忒吗?”药草师傅说,受阿兹弗的
情感染。“雀鹰在那儿。”
“环之恬娜在那儿。”阿兹弗说。
“或许我们的希望在那儿。”名字师傅说。
他们默立,不确定,试图珍惜希望。
伊芮安也默默站着,但她的希望陷落,被一阵羞愧与全然的渺小取代。这些是勇敢睿智的人,试图拯救挚爱事物,但他们不知如何达成。她对他们的智慧无可贡献,对他们的决定无可置喙。她远离他们,他们并未发现。她继续前行,朝绥尔河走去,
出森林的绥尔河在此
洩一小堆石块。早晨阳光下,水光明亮,发出快乐声响。她想哭,却从不擅于哭泣。她站着观看水
,羞愧慢慢转为怒气。
她走回三名男子身边,说道:“阿兹弗。”
他转向她,一时惊吓,又稍微向前。
“你为什么要为我打破律条?我永远不能变成你的样子,这对我来说公平吗?”
阿兹弗蹙眉:“守门师傅准许你进来,因为你要求。我把你带来大林,因为你到此之前,树叶便对我讲述你的真名。『伊芮安』,树叶说着,『伊芮安』。你为何而来我不知道,但不是意外。召唤师傅也知道这点。”
“也许我是来毁掉他的。”
他看着她,一语不发。
“也许我是来毁掉柔克的。”
他浅色眼眸炽然生光:“试试看!”
她站着面对他时,一阵漫长战栗穿透全身。她感觉自己比他大巨,比自己大巨,无比大巨。她伸出一
指头便能摧毁他。他站在那里,带着渺小、勇敢、短促的人道、有限天年,毫无抵御之力。她
了一口长气,退离他一步。
强力的感觉由她体内缓缓
出。她略略转头俯视,讶于见到自己褐色手臂、卷起袖子,清凉碧绿的草叶在穿着凉鞋的脚边冒起。她回头望着形意师傅,他似乎仍是脆弱的生物。她怜悯又尊崇他。她想警告他身处的危险,但无语。她转身走回小瀑布边的河岸,在那里瘫陷跌坐,将脸藏入双臂,隔离他,隔离这世界。
法师的话语声如溪
奔洩。溪
说着自己的话,他们也说着自己的话,但都不是正确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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