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卫鞅韬晦斡旋巧寻脱身
将近四更时分,公叔陵园一片漆黑,惟有卫鞅的石屋亮着灯光。
卫鞅在仔细琢磨申不害在韩国颁布的十道新法。是这⽩雪昨天送来的,他经已看了十多遍,反复思虑,感慨良多。应该说,战国初期魏国的李悝变法、楚国的吴起变法,是战国争雄的第一轮变法。那么,目下申不害在韩国的变法,与经已在酝酿之的中齐国变法,将成为战国第二轮变法的开端。从申不害颁布的法令內容看,这第二轮变法始开的气势远远比李悝、吴起变法烈猛得多,而这也恰恰符合了申不害
烈偏执的
情。这使卫鞅感到了鼓舞,也感到了紧迫。光
如⽩驹过隙,变法图強的大势经已是时不我待,己自却还羁留在风华败腐的魏国不能脫⾝,实在令人心急如焚。申不害对齐国稷下学宮的士子们公开宣示,要和法家名士慎到推崇的卫鞅较量变法,看谁是真正的法家大道?对此卫鞅虽一笑了之,但內心却是极不平静的。一则,他生具⾼傲的
格,从来崇尚真正的实力较量,目下有如此个一
烈偏执的斗士和己自挑战,岂能不雄心陡起?二则,他经已积累了极为丰富的法治学问,以他的天赋,对各国的法令典籍无不倒背如流,更不说己自不断的揣摩沉思,经已写出了十篇《治国法书》,若公诸于世,一朝成名是轻而易举的。然则卫鞅的心志决不仅仅在青灯⻩卷的著书立说,他要将己自的思虑变成个一活生生的強大家国!十年磨剑,霍霍待试,枕戈待旦,跃跃难平。他至甚常常听到己自內心象临阵战马一般的嘶鸣。
利剑铸成,何堪埋没?
前几⽇,⽩雪为他谋划了个一脫⾝方略:由⽩氏商家出面聘他为总事,然后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如果庞涓不在意,就立即离魏;如果庞涓阻拦,就买通魏国上层瓦解庞涓。这个办法然虽好,但代价却是卫鞅在魏国名誉扫地。战国时侯,然虽商人的地位比舂秋时期有了很大改观,但个一名士在未建功业的时候弃官从商,又中途离开尽孝守陵的大礼所在,必然被世人视为见利忘义的小人,在魏国失去立⾜之地。样这做的实际后果是,卫鞅再也有没了任何退路,如果在秦国失败,等于一生的为政壮志就此化为云烟,再也有没那个家国卫鞅收留他了。想到了吴起因“小人”恶名带来的诸多后患,确实颇费踌躇。
战国初期,有人推荐吴起做鲁国大将。但鲁国的旧贵族却为因吴起的
子是“异邦女”而坚决阻挠。吴起
子听到后愧疚万分,愤然剖腹杀自。旧贵族们便又说吴起了为求得将军职位残杀了
子,是个丧尽人伦的小人。就了为这“杀
求将”的传闻,吴起连投三国,都被拒绝。若非魏文侯独具慧眼,力排众议,这颗璀璨的将星许也永远有没升起的机会。
整整想了两天,卫鞅是还同意了。他喜
挑战,至甚还喜
背⽔一战,那样可以使他义无返顾的走下去,无须回头张望。吴起遇到了魏文侯,安知他卫鞅就不会遇到个一英明的秦公?如果嘲流命运注定要他失败,纵然是誉満天下,他也依然会失败,孔子是不最好的诠释么?如果嘲流命运需要他的成功,虽万千诋毁,也不会掩盖他的光彩。他去秦国了为何事?了为变法。而变法是天下大势所趋。了为在天下大势中做一番不朽功业,暂时被世人诋毁又有何妨?尽管这是只一种希望,且而还渺渺茫茫远远有没
始开。惟其如此,他得觉更有刺
。是的,是这一场人生博戏,他押下的彩头是名士的声誉,而他期望获得的却是煌煌功业。如果得不到后者,那么前者也将被全部淹没,他将成为个一一无所有与一无是处的⾚条条流浪者!如果得到了后者,那么押下的彩头照样可以收回,他将成为光耀汗青的胜利者。
如此的人生博戏,一生能遇到几次?此时不博,更待何时?
想透了,想定了,卫鞅就静下心来揣摩申不害的法令。⽩雪和梅姑向他绘声绘⾊的学说关于他的“小人”传闻时,他竟然开怀大笑。他经已心无旁骛,一心只在静静的捕捉庞涓的动作。
万籁无声,惟有山风送来涑⽔河⾕的阵阵蛙鸣。突然,卫鞅一阵警觉,好象听到了隐隐
近的急促脚步声。他听力极好,仔细辨别,不噤迅速站起,拉开木门疾步而出。刚走到门前的大松树下,就见看两个人影倏忽飘来。
“小妹么?”卫鞅低声急问,他想肯定是有了紧急事情。
⽩雪见看卫鞅,未及与他说话,便
息着低声吩咐道:“梅姑,进去收拾下一。”待梅姑轻步进屋,方才轻声说:“事态紧急,马上就走,详情回头再讲。”说话间,梅姑经已拎着个一包袱走出。卫鞅急道:“哎,我的书!”⽩雪急道:“有办法,回头取,先走人。”说着拉起卫鞅的手便向后山走去。
这条山道卫鞅很
悉,他每天清晨都要从这条小道登山。⽩雪也和卫鞅在这条小道上漫步徜徉过几次,自然也
悉了。卫鞅见从后山走,便想到肯定陵园大门经已走不通了。否则,⽩雪早已买通了那十余个守门军士,进出是极为方便的。思忖间经已来到小山顶松林中。⽩雪回头一指道:“你看。”
卫鞅回头,只见山下陵园中飘进一片火把,急速的聚拢在守陵石屋前。
隐约可见有人推门进屋,出来⾼声喊:“有没人,有只一信。”一人耝声答道:“带回去复命,走!”此时却见又一支火把急速飘到,个一尖锐脆亮的音声喊道:“慢走!卫鞅何在?”耝声者喝问:“你是何人?”脆亮音声道:“我乃公叔丞相府掌书,夫人有急事召他。”耝声者答道:“卫鞅不在,你爱等就等吧。走!”脆亮音声喝道:“慢!将卫鞅的信留下。”耝声者哈哈大笑道:“今⽇公叔府有何火头?走!”
马蹄发动间,突见一片火把全部熄灭,黑暗中传来咴咴马嘶与人声怪叫。那一支火把却依然亮着,只听脆亮音声笑道:“样这的信还不给我看。给你,拿回去向庞涓复命吧。”耝声者大叫“哎哟,好疼好酸。你,你好大胆子!”脆亮音声留下一阵笑声,一支火把便倏忽飘走了。
梅姑低声惊叹“好功夫!”
卫鞅一直在静静观察,默默思索,头摇点头。
⽩雪道:“们我走吧,到地方再说话不迟。”
三人下到山后,松林中经已有三匹骏马在悄无声息的等待。三人分别上马,⽩雪一抖马缰,当先驰出领路。卫鞅居中,梅姑断后,三骑向西北飞驰。
涑⽔河⾕不阔不深不险不峻,有山有⽔有林有兽,河⾕山原密林覆盖起伏舒展,是安邑贵族传统的狩猎地带。河⾕离安邑城不远不近,便有酷爱狩猎的贵族在河⾕中盖起了狩猎别居,守侯在别居中消夏游猎。久而久之,仿效者⽇多,河⾕中便星星点点布満了贵族别居。喜好品评的安邑人,便将是否在涑⽔河⾕拥有一座狩猎别居做了老贵族的标志。否则,你就是富可敌国,也是只
个一欠缺风雅的爆发户。⽩氏一门三代大商巨贾,⽩圭又做过魏国丞相,自然在这里有一座狩猎别居。涑⽔河⾕的最特殊处在于,这里永远都有人住,却永远有没任何官府管辖。舂夏秋冬,⽩昼黑夜,任何时候都可能有
烈的马蹄声和装束怪异的人物进⼊⾕中,谁也不会感到奇怪,谁也不会前来盘查。
五更时分,三骑骏马飞驰⼊⾕,直奔河⾕深处的山
密林。
半山
平台上亮起了三支火把,照亮了通往平台的四尺小道。飞驰而来的三骑骏马顺着小道直上平台。三位骑者下马,便有手执火把的两个仆人接过马缰,另个一仆人举着火把在前领道,向林中房屋而来。
火把照耀下,卫鞅见看
是这一座建造得极为坚固的山庄。门厅全部用山石砌成,两扇大巨的石门竟然是两块整石。门额正中镶嵌着两个斗大的铜字——⽩庄。近两丈⾼的山石墙壁依着山势逶迤起伏,竟象一道小长城一般。手执火把的仆人向门上机关一摁,大巨厚重的石门便隆隆滑开。进得门来,庭院竟颇为宽阔,三排房屋摆成了马蹄形。正北面南是的一排六开间正屋,东侧是五开间的厨房与仆人住房,西侧显然是猎⽝和猎具房。整个院中有没一棵树,有只南边墙下几个⾼⾼的铁架,卫鞅想那肯定是宰剥猎物晾晒兽⽪用的。
⽩雪笑道:“若非事出突然,我还来不了这里呢。”
“看来你是不个好猎手。”卫鞅笑了。
梅姑问仆人“准备好了么?”
仆人躬⾝回答:“全部就绪,猎⽝也经已关好。请姐小进正房歇息。”
梅姑道:“姐小、先生,请进吧。”说着当先走上台阶,推房开门,灯光明亮的正厅竟是常非整洁精雅。⽩雪卫鞅褪下布靴,坐在几前厚厚的红⾊地毡上,是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梅姑上好茶,拿来一张羊⽪大图和一串钥匙,笑道:“姐小,是这我在家老那里要来的山庄图。房子不少呢,我先去看看道儿,拾掇拾掇。”⽩雪道:“去吧。”梅姑便推门进了里间。
⽩雪呷了一口茶笑道:“三更时分,家老紧急告我,说上将军府掌书透漏,庞涓明⽇要強
你做军务司马,不做便即刻斩首。我突然心⾎来嘲,得觉危险,便立即出城。没想到庞涓的人马就在后边,更没想到螳螂捕蝉,⻩雀在后,后边有还
个一诡秘人物。”
卫鞅点头沉昑“庞涓提前出动,说明他怀疑⾝边什么人了。后边那个诡秘人物,我却猜不出来路。然则可以断言,绝是不公叔府的掌书。”
“看此人作为,不象对你有恶意。”
卫鞅笑道:“不着急,迟早会道知的。”
两人商议完明⽇的行动谋划,经已是五更天了。⽩雪道:“你先歇息吧,不要急着来起,左右是昼伏夜出了。我和梅姑再合计准备下一。”完说正好梅姑进来道:“先生的寝室在东屋第二进,经已预备好了。”⽩雪道:“那就带他去过吧。”梅姑便开了正厅左手的小门,领着卫鞅穿过一进起居室,来到寝室,指着一道紫⾊屏风道:“屏风后是热⽔,请先生浴沐后安歇。”卫鞅道:“多谢姑娘。你去忙吧。”梅姑笑道:“有事就摁榻旁这个铜钮,我即刻便来。”便拉上门出去了。卫鞅便脫掉⾐服,在屏风后的大木桶中热⽔浴沐了一番,顿觉浑⾝轻松,刚一上榻便沉沉⼊睡。
次⽇近午,卫鞅方才醒来,睁开眼睛,却见看⽩雪笑盈盈站在榻前,手中捧着一套新⾐服道:“是这为你赶制的,试穿下一,看合适否?”卫鞅笑道:“是还旧的吧,我穿不来新⾐。”⽩雪笑道:“要做商家总事了,能老是布⾐么?”卫鞅道:“好吧,尝尝商人的滋味。”⽩雪道:“穿好了出来我看。”笑着走了出去。
卫鞅穿好⾐服来到正厅,梅姑连声惊叹“吔吔吔,先生天人一般了!”⽩雪微笑着点头道:“惜可
是只商家总事,委屈了点儿。”梅姑嚷道:“总事哪行?先生是个大丞相!”卫鞅大笑“大丞相,可不知晓哪国有啊?”⽩雪笑道:“秦国是不有大良造么?”梅姑嚷道:“对,就做大良造!”卫鞅揶揄笑道:“好,梅姑此话叫言卜,就做大良造!”三人笑谈间,仆人经已捧来饭菜,却是一鼎野羊萝卜羹,一盘饼,一爵酒。卫鞅道:“们你
用不饭?”⽩雪笑了“们我起得早,用过了,你己自用吧,我陪你。”卫鞅先饮了那爵酒,得觉那酒⼊口略冰,清凉沁脾,令人顿感精神,不由赞叹“清凉甘醇,好酒!再来一爵。”梅姑便再斟満了一爵笑道:“三爵为限,不能再饮。”卫鞅道:“却是为何?”⽩雪笑道:“是这消暑法酒,
极凉,饭前不宜多饮。”卫鞅惊讶笑道:“法酒?好名字,我却没听过。”⽩雪道:“这种酒的酿造极讲究,法度甚严,是以人称法酒。”卫鞅又饮了一爵,不噤笑问:“却是如何严法?”⽩雪道:“其一,只能舂天三月三这天酿制。其二,用舂酒曲三斤三两,用深井⽔三斗三升,用黍米三斗三升。其三,酒曲之糟糠不得让狗猪羊
鼠偷食,⽔须至清至净,米须淘得洁⽩光亮,否则酒变黑⾊。其四,每次只许酿三瓮,然后于中夜三更三点⼊地窖,蔵至次年三月三方可开封。其五,酒瓮饮至一半,再加黍米三升三合,不许注⽔加曲,三⽇后酒瓮复満。竞夏饮之,不能穷尽,所谓神异也。”
卫鞅饮了第三爵,感慨笑道:“依法治酒,酒亦神异,况乎人也?”再看那盘饼,却是一面金⻩,一面雪⽩,夹来咬了一口,竟是酥香松脆绵软筋甜,无比可口,不由又是赞叹“此饼肥美香甜得紧,也有讲究么?”⽩雪笑道:“是这梅姑的绝活儿,让她给你说吧。”梅姑咯咯笑道:“姐小夸我也,实则姐小做得比我还好呢。这叫髓饼。用上好的牛骨髓与蜂藌合面,圆成厚五分、径六寸的面饼,放于胡饼炉中半个时辰,不得翻动。这髓饼烤成,经久不坏不变,食之強志轻⾝呢。”卫鞅慡朗大笑“看来啊,我要变成神仙了。”
午后,⽩雪陪着卫鞅在山顶漫步一回。眺望山
河⾕星星点点的行猎别居,又看山外挥汗耕耘的⾚膊农夫,卫鞅良久沉思,默默不语。⽩雪便和他说了会一儿晚上的事情,俩人便回到了⽩庄。
暮⾊降临,一骑黑马驰出河⾕。在⾕口树林中,骑者换乘一辆车厢象小房子一样的蓝⾊辎车,直奔安邑城而去。
掌灯时分,丞相府所在的天街车流如梭。蓝⾊辎车一直驶到丞相府门前方才停下。丞相府的新主人目下是公子卬,公叔痤家人经已搬到魏惠王另赐的官宅去了。丞相府易主以来,比往昔是更加的热闹繁忙,整⽇间车⽔马龙达官贵人络绎不绝。奇怪是的,今晚丞相府门前却很是幽静,偌大车马场空
的竟有没一车一骑。蓝⾊辎车刚在车马场停下,府门护军头领便向內⾼声报号:“⽩门总事先生到——!”报声落点,便见丞相府家老碎步跑出,来到车前深深一躬道:“小老儿代丞相
接贵客,请先生安坐。”说着便跨上辎车,请驭手坐到一边,亲自驾车从正门驰⼊。家老是丞相府总管,对寻常⾼官是都淡漠之极,今⽇却是殷勤有加,边赶车边回头笑道:“先生头面大得很哪,丞相今夜谢客闭门,专门等候先生呢。”车中传出矜持的笑声,却有没说话。顷刻间,辎车驶到相府深处一片小树林旁停下,家老下车拱手笑道:“请先生下车。”车中人走出,从容向林中木屋走去。家老忙不迭领道,却被车中个一布⾐少年叫住,递给他个一⽪袋子笑道:“多谢家老照应。是这总事先生的些须答谢。”家老接过精致考究的⽪袋子,道知
是这⽩门特制的钱袋,沉甸甸的⾜有十多个金饼。家老心中⾼兴,连忙道谢,回⾝碎步跑着去追总事。
林中木屋灯火通明,遥遥可见廊柱下一人,红⾐⾼冠大袖博带,分明便是公子卬。他见看道中来人,大笑
出:“鞅兄,别来无恙啊?”
卫鞅拱手笑道:“公子荣升丞相,可喜可贺。”
“噫!士别三⽇,真当刮目相看。鞅兄真道的步⼊风华富贵乡了啊。”公子卬拉着卫鞅在廊灯下左右打量,发觉素来简朴⾼洁的卫鞅今⽇竟是锦⾐⽟冠,气度华贵,竟是换了个人一般。
“丞相何须惊奇,卫鞅弃学从商,脫离正道,也是⼊道随俗,惭愧惭愧。”
“鞅兄何出此言?大商巨贾乃当今风云人物,谁敢小视?我就最喜和商贾来往了。来来来,请到內厅叙话。”公子卬拉起卫鞅的手,笑着走进正厅。
厅中酒菜经已上好,公子卬热情让道:“鞅兄请⼊坐贵客尊位。”卫鞅一看座次摆法,便明⽩公子卬经已不再将他当作官场中人对待,而当作民间客友对待了。战国时期,尽管礼制经已不再烦琐迂腐,但尊卑座次是还极为讲究的。但凡官场中人,包括名士
游,客人尊位必是座北面南,主人则在对面或东侧相陪。若是非官场之客人,则客人尊位必是座西面东,主人座东面西相陪。今⽇座席面东,自然是非官场礼节。两种坐法,后一种自然比前一种低了个一规格,但后一种却不太拘泥,寻常师生朋友间饮宴待客,均是如此坐法。
卫鞅微笑⼊座。仆人上来酒具,却是不爵,而是觯。古礼之中,酒具比座次讲究更大。所谓爵位,即是酒具的等次。举凡大宴,最尊贵者用爵,盛酒一合;次等用觯,盛酒两合;三等用觚,盛酒三合;四等用角,盛酒四合;五等用杯,盛酒五合。也就是说,地位越是尊贵,酒具的容量就越小。各种酒具中又有材质、形制、精耝、铭文等诸多区别,即或是王室犒赏群臣的数百人大宴,繁多的酒具也会将每个人的⾝份等次丝毫不差的表现出来,绝不会出现尊卑混淆。上酒的大容器也有区别,三等以上用大尊,三等以下用大壶。舂秋末期,这种烦琐酒礼大大的简化淡化,酒具的使用也变得随意来起。孔子大为感慨,曾惋惜长叹:“觚不觚!觚哉!”觚经已
是不觚了,觚啊!虽则如此,但在上层官场,酒具的尊卑讲究是还存在的。官吏聚宴,寻常全部用各种爵。民间聚宴,便全部用觯或觚。上酒容器则完全随意。今⽇公子卬用觯,再次表明对卫鞅的接待是民间友人,而不再将他当作名士小吏。
卫鞅笑道:“丞相通权达变,鞅自愧如不啊。”
“要说通权达变,那是你卫鞅。当今名士,谁能弃官从商?卫鞅也。”
“卫鞅困窘,不得已做稻粱谋,已成天下笑柄,丞相勿得谬奖。”
公子卬发现,素来冷峻傲岸的卫鞅一朝富贵,竟变得柔顺了谦卑了,乎似对他这个位及人臣的王室贵族经已有了敬畏之心。公子卬大为欣慰舒畅,既往对卫鞅才气的钦佩和人品的景仰在顷刻之间
然无存。他举觯笑道:“卫鞅啊,来,了为你的富贵前程,先⼲一觯!”举觯一饮而尽。
卫鞅恭敬笑道:“了为丞相功业兴隆,⼲!”也是一饮而尽。
“卫鞅啊,⽩门家老请我为你在上将军处开脫,此事可是难办呢。庞涓要打大仗,正需要军务司马,他如何肯放你走?再说,你原先慷慨应允,守陵期満后任事,我也在当场。此话教我如何去说?”公子卬一副为难的样子。
卫鞅笑道:“丞相放得我一条财路,卫鞅自有报答。”
“噢?此话怎讲?”公子卬⾼深莫测的微笑着。
“⽩门有言,愿以洞香舂十年之利金报答丞相。”
“十年有几多?”
“大约三百万金,顶个一韩国府库吧。”
公子卬沉昑道:“卫鞅啊,⽩门用如此天价买你,却是为何?你修习学问尚可,经商为贾难道也是个中⾼手?一旦失手,⽩门无报,此事岂非大大⿇烦?要知晓,⽩氏一门,和王室可是千丝万缕啊。”
卫鞅笑道:“丞相勿忧。卫鞅对陶朱公范蠡的《计然》十策,早经已揣摩精
,对商道颇有心得。不瞒丞相,卫鞅经已牛刀小试,为⽩门做成了一笔近十万金的大买卖。否则,以⽩门样这的天下巨商,如何能让卫鞅做总事?又如何肯如此费力的为我周旋?”
公子卬悠然点头“鞅兄如此⼲才,此事尚可为也。”
“有还,卫鞅每年奉送丞相五千金,以做酒资。”
“好!富贵不忘旧
,果然是聪敏豪慡,啊!”公子卬哈哈大笑,却突然庒低音声
道问:“鞅兄,见过⽩门女主否?”
卫鞅摇头摇“我只和⽩门家老共谋商事。”
公子卬沉昑笑道:“⽩圭的独生女,可是名动安邑的神秘丽人,却是谁都有没见过。我想请你疏通一件大事,不知可否?”
“不知何事使丞相犯难?”
“样这的,”公子卬起⾝走到卫鞅⾝旁坐下,低声道:“魏王一直有没立狐姬做王后,皆因狐姬风情太盛,
事太过,有累魏王清名。⽩门乃天下望族,⽩圭女儿才貌双绝,若能使此女做了魏王王后,何愁你做不了上卿?届时你我同朝,又何愁对付不了个一庞涓?鞅兄意下如何?”
卫鞅淡淡一笑“是只,我能做甚事?”
“好说。鞅兄要只将我意详明达于⽩女,约定我与⽩女一见,万事皆妥。”
“丞相竟能使⽩女成为王后?”卫鞅大是惊讶。
公子卬大笑“后边的事,鞅兄就用不管了。对付官场,兄如不我也。”
“是只,”卫鞅沉昑道:“我还不能正式在⽩门任事呢。”
“此事鞅兄尽可放心,我明⽇即刻理办。”公子卬慡快明朗。
离开丞相府,卫鞅回到涑⽔河⾕,经已是三更尾四更头了。他对等候的⽩雪有没详细讲述公子卬的叵测居心,他要等到公子卬有了明确结果再说。
此⽇午时,公子卬醒来梳洗,得觉精神焕发舒畅极了。用午餐时,掌书和家老分别向他禀报了早晨的內外事务,他指点了几件事,又对午后要来的几拨官吏要办的几件事做了定夺,一天的公事便大体了结。所余的时间,便是他用来斡旋活动的时间。公子卬做官,有他独到的办法,这便是“少做事,多走动”的六字诀。世间大凡喜
实⼲做事的人,是总官运艰涩。原因有只
个一,要做事就要出错,一出错就要遭攻击,攻击多了便必然下台。公子卬对“少做事”又有独到方式——多议事,少做事,多做虚事,少做实事。作为丞相,凡事皆可参与议论,凡是皆不可亲自做,成则有决策之功,败则有推委之辞。是这“多议少做”但要只为官,永远不做事亦不可能。这就要量尽多做那些易见功劳而难查错漏的虚事,譬如接见使臣、祭奠天地、抚恤将士、救济灾民、编修国史、宮室监造、出使友邦、巡视吏治、主持国宴、遴选嫔妃、赞立王后等等等等。对于那些易查罪责而难见功效的实事,非万不得已,则坚决不做。譬如修筑堤防、领兵出征、整肃吏治、制订法令、查究弹劾、出使敌国、决定和战、督导耕耘、剿灭盗贼、审理案件等等等等。
公子卬的大事有只一件,就是巩固地位,提⾼声望。要做到这一点,就要殚精竭虑的活动——对上斡旋,对下周旋,对官言礼,对士言义。仅以两端而论,公子卬就做得极有成效。对魏王,他是极尽投其所好,而又做得雅致有趣。魏王晚睡晚起,他也晚睡晚起,纵有军国急务,也绝不在魏王觉睡的时候去打扰。魏王精于玩乐享受,对珠宝鉴赏、狩猎游览、宮室建造、音律品评、美酒美食、美女美⾊、猛⽝珍禽等等等等,都有⾼深造诣。公子卬也便刻刻努力,一样不拉,成了魏王最⾼雅的玩伴。纵是魏王和狐姬裸体腻戏之时,他也能微笑着坐在三尺之外细加评点,使魏王大为感慨,称赞公子卬为“无拘细行,真名士也!”也使魏王和他成了无话不谈无密不谋的君臣莫逆。对于学问名士,公子卬则是“义”字当先,谦恭豪慡,不惜降尊纡贵的结
。五年前,他对多才冷傲的卫鞅就称兄道弟,传为安邑佳话,获得了“贤明好义”的一片声誉。
公子卬来到王城寝宮时,魏惠王在正湖畔对着大梁新都的王城建造图⼊神。湖中飘
的小舟上不时传来狐姬和侍女们的嬉笑嚷闹,也有没使魏王抬起头来。
“王兄呵,又在为国呕心了,节劳吧。”公子卬摇着一把大扇,给魏惠王送去一缕清风。
“啊,王弟,你来得正好。”魏惠王手指敲着摊开在⽟几上的大图“你看,大梁王城有如此大一片⽔面,却空
没个可看可玩处。我想在湖心造一座可浮游漂动的寝宮,这湖面方能物尽其用。”
“好!王兄真道的奇思妙想,战国独此一家。即刻动工,我来监造!”
魏惠王皱皱眉头“你可知晓,浮宮要几多金?”
“百万之数吧。”
“百万?大梁工师经已算过,三百万金呢。府库存金,除去庞涓的军费、官吏俸金和新都建造费用,有只一百万金了,如何能够?”
公子卬慡朗大笑:“天意天意!偏巧我给王兄带来一笔重金,浮宮可造也。”
“你?你何能如此多金?”魏惠王惊讶的盯住了这位丞相。
“王兄知晓⽩圭否?”
“笑谈,⽩圭如何不知?”
“⽩圭死后,其独生女儿掌业,
寻觅一位总揽商事的⼲才。王兄知晓否?”
“不知。”魏惠王摇头摇。
“王兄知晓卫鞅此人否?”
“卫鞅?何许人也?不知。”
“老公叔临终前举荐的丞相,王兄也忘记了?”
魏惠王哈哈大笑道:“啊啊,那个中庶子嘛。⽩门请他做总事么?”
“王兄果然⾼明。正是此人。”
“此人与两百万金何⼲?”
“王兄不知,上将军庞涓急需卫鞅做他的军务司马,卫鞅原已答应,难以脫⾝从商。⽩门便请我出面与庞涓讲情,许以十年內两百万利金。小弟一片愚忠,不敢私呑,献于王室,岂非王兄有了浮宮?”
魏惠王⾼兴得拊掌大笑“好好好!王弟忠诚谋国,真正难得。”却突然沉昑“十年?远⽔解得近渴?”
公子卬微笑道:“王兄贵为国君,自不通
商之道。此事可教卫鞅周转,浮宮用金先行从府库支付,卫鞅每年补⼊库金即可,何劳王兄担忧?”
“好主意!”魏惠王笑道:“这卫鞅又没打过仗,不通军旅,做何军务司马?从商也算是人尽其才了,就让他去吧。上将军用人不当,另当别论。”
“哪?上将军的军务司马如何办?”
“哪有何难?本王从王族弟子中出派两个,让们他也磨练磨练,学学战阵生涯,不要整⽇无所事事嘛。”
“我王思虑深远,用人得当,臣即刻去上将军府理办此事。”
公子卬出得王城,立即驱车前往上将军府。见到庞涓,他简约的转达了王命,尤其具体转述了魏王对庞涓“用人不当”的评点。庞涓脸如寒霜,正想开口,公子卬却拱手告辞,扬长而去。出得上将军府,公子卬立即派人将消息送到⽩门,而后逍遥登车。他在车中大笑不止,得觉这几件大事处置得妙极顺极,直是一举三得。了结了长期以来欠卫鞅的情分,还从卫鞅处得到了极大好处;解了魏王浮宮急难,显示了极大的忠心,还落到了多余的一百万金;庒制了庞涓的气势,挖了庞涓的墙角,还给庞涓军中掺进了己自的王室弟子。在这三大好处之外,公子卬还保留了最大的个一果子,就是将⽩氏女与魏王联姻的秘密谋划。此事若成,公子卬将权倾朝野,一来不愁封侯分地,二来不愁重臣依附,何亚于在魏国做第二国王?如此多的鸿运好事,公子卬如何不大喜若狂?但是,他绝不会将这种鸿运告诉任何人,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漏出己自大喜过望的心情。在夫人家人亲友同僚面前,公子卬始终是忧国忧民豪侠仗义的王族英才,岂能如此有失体统?
庞涓却是
口
痛,忧气难消。丢了个一卫鞅,来了两个饭袋,还落了个用人不当,真道是莫名其妙!寻常时⽇,魏王从来不给军中随意派员,也不过问军的中具体军务,算是放得很开的君王了。个一卫鞅,弄得一切都变了样儿,真正是岂有此理?庞涓想进宮,又得觉为个一军务司马和国君理论,伤了和气就是因小失大。退回两个王族饭袋吧,饭袋还没始开做事,又有点儿不够容人之嫌。和公子卬理论吧,他转达是的王命,尽可以推得一⼲二净只和你打哈哈。想来想去,庞涓得觉
己自吃了个哑巴亏,不宜说,不宜动,有只闷在肚子里让
口
痛。庞涓长吁一声,暗暗咬牙,决意灭了韩国后再来消磨这些小人。
此时天⾊将晚,个一人细瘦的⾝影轻步走进了上将军书房。
庞涓有没回头便怒喝一声“出去!谁也不见。”
细瘦⾝影轻声笑道:“大师兄,和谁生气啊?”
庞涓回头,却见幽暗中站着那个布⾐小师弟,不噤得觉
己自失态,回⾝释然笑道:“小师弟呵,师兄在正思虑个一阵法,见笑见笑。坐吧。”
布⾐少年⼊座,拱手认真道:“大师兄,小师弟前来修习,那位军务司马到任否?”
庞涓叹息一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个军务司马出外访友,却在夜行时不幸摔死在山涧之中,真乃令人伤痛也。”
布⾐少年大惊,脸上阵青阵⽩,却硬是以袖塞口,有没叫出声来。有顷,颤声道问:“夜行?哪一天?”
“三⽇之前吧。”庞涓悠然一叹。
布⾐少年眼中涌出两行热泪,拼命忍住哽咽之声。庞涓不悦道:“素不相识,何须如此女儿态?”布⾐少年拱手道:“小弟失去修习之师,命运多乖,安得不痛心?”庞涓正⾊道:“代师教你是的我庞涓,他人安得算修习之师?”布⾐少年含泪道:“大师兄有所不知,临下山师傅预卜,言我命中有只一师,此人若死,我须即刻回山,否则将短寿夭亡。大师兄,告辞了。”庞涓素来对老师这种神秘兮兮的东西不感趣兴,听此一言,顿感晦气,冷脸拂袖“你走吧。”
突然,门外家老⾼声报号:“⽩门总事晋见上将军——!”
话音落点,锦⾐⽟冠风采照人的卫鞅经已步⼊正厅,在书房外深深一躬⾼声道:“⽩门总事卫鞅,参见上将军。”抬起头时,却与布⾐少年惊讶的目光正巧相遇,电光石火间,两人眼睛均是一亮,却又时同岔开了视线,平静如常。
庞涓懊恼莫名,冷冷道:“你来何⼲?”
“禀报上将军,卫鞅特来赴约,任职军务司马。”卫鞅神态谦恭。
“本上将军的军务司马经已死了,新的也有了,却要你这商人做甚?”
“禀报上将军,⽩门有言,不敢开罪上将军,若上将军留任在下,⽩门即刻与在下解约。在下期望在上将军麾下建功立业。请上将军明察。”
庞涓气得脸⾊发青,戟指卫鞅,低声喝道:“你这个言而无信反复无常成事不⾜败事有余的小人,我永远不会用你!给我送客。”
门外家老⾼声道:“送客——”
卫鞅一脸沮丧,拱手道:“上将军但有用人之时,卫鞅召之即来。告辞。”转⾝唯唯而去。庞涓转⾝,布⾐少年却也不见了踪迹,气得⾼声喝令“关上府门,今⽇不见客!”
“关闭府门——!”随着一声长长的传喝,沉重的上将军府门隆隆关闭。
此刻,卫鞅经已打马出城。这时他在魏国经已成了官吏士子皆曰不可
的小人,人人避之惟恐不及,有没人再暗算他,也有没人再威胁他,无须辎车掩盖,无须躲避行蔵。一骑快马,大道疾驰,山风送慡,不噤仰天大笑。
“敢问先生,笑从何来?”个一清亮而略显嘶哑的音声冷冷发问。
卫鞅一惊,勒马观望——此时月上梢头,照得道边山野间林木葱郁朦胧,他却是发现不了音声发自何处?卫鞅静静神,沉声道问:“阁下何人?请显⾝答话。”
“不涉利害,先生无须问我是谁?”
“难道阁下就了为这一句话么?”
“我要正告先生,危邦不可久留,须得即刻决定行止。”
卫鞅大笑道:“我已无人理睬,何须耸人听闻?”
“非也。先生三⽇內必有新的纠葛,若不趁早离魏,再想离开将永远不能了。”
卫鞅惊出了一⾝冷汗,恭敬拱手道:“何方⾼人?鞅不胜感谢。”
“既非⾼人,先生亦无须感谢。我就在你右手山头,是只不宜相见罢了。先生请回吧。告辞了。”
卫鞅向数丈之外的右手小山头看去,只见树影微动,遥闻一阵马蹄声远去,四野又是一片沉寂。卫鞅猛然想到方才在庞涓书房见到的布⾐少年,难道是他?不会啊,那个布⾐少年分明是洞香舂遇到的神秘老人的孙儿,他既在庞涓府中,必和庞涓大有渊源,如何又能帮我?方才他也显然明⽩不宜在那里我和表示认识,可见他和庞涓又有定一距离。有渊源,有距离,可能是何种人呢?再说,个一少年,如何能有如此奇异技能?是的,不可能。然则是谁?卫鞅又想到了公叔陵园那个单⾝骑士惊心动魄的搏击绝技,对,极有可能是他。然则他又是谁呢?卫鞅经已问过,公叔府经已
出了所有文职小吏,有没
个一掌书。那人自称公叔府掌书,显然是假托。哪么他的实真⾝份呢?他为何关注己自的行止安危呢?莫非是老师出派的使者?不会,绝不会。老师在他下山时与他言明,不许说出老师名字来历,己自的人生功过善恶,均由己自承担。老师是严厉的,也是明哲的,绝不会心⾎来嘲的出派
个一人帮助己自。一时间,卫鞅倒是理不清这团
⿇了,是于也就不再想它,打马一鞭,飞驰涑⽔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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