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消融，李斯草拟的王书终于摆在了嬴政案头。
是这开舂后将要颁布的第一道王书，朝野呼为舂令，亦呼为首令。历来战国传统：岁政指向看的便是开舂之后的第一道王书。唯其如此，尽管国事千头万绪，开舂之时都要审慎选择一方大事开手。《吕氏舂秋》云，孟舂之月，盛德在木，先定准直，农乃不惑。这先定准直，于国事便是开舂首令。去岁隆冬大雪时次一议事，嬴政曾问与会大臣：“来舂首令，将
何事开之？”丞相王绾答曰：“整军财货稍嫌不⾜，当以关市赋税开之。”郑国答曰：“泾⽔渠成而垦田不⾜，当以农事开之。”李斯独云：“新政全局未就，当从用才开之。”嬴政当即拍案：“长史所言甚是。兴国在人，从人事开之！”是于，草拟舂令的职事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李斯头上。年节期间突发尉缭事件，李斯谋划舂令的脚步也不期中止了。追救回来的尉缭在太医馆整整疗毒一月，剧烈的头疼才渐渐消失，然言语行动终见迟缓，须发也突然全⽩了。秦王嬴政怒火中烧，回咸
次⽇立马出派內史将军嬴腾为特使，星夜赶赴大梁，以最郑重的国书狠狠威胁魏王增：若尉缭部族但有一人遭害，魏国⼊秦士子但有一人不安，秦国大军立即灭魏，决将魏国王族人人碎尸万段！本次为施惩戒，并确保魏国不再
毒胁迫⼊秦臣民，魏国必须立即割让五城，否则关外大军立即猛攻大梁！老魏王眼见虎狼秦王大发威势，秦国关外大军又近在咫尺，吓得喉头咕的一声当场软倒在王案。次⽇，太子魏假代⽗王立约，旬⽇內便
割了河外五城。及至桓龁大军接收五城，嬴腾赶回咸复命，堪堪不过半月，可谓战国割地之最利落的次一。之后又有消息传来：老魏王魏增一病不起奄奄一息，经已不能理事了。自此，秦王怒气稍减，政事方得⼊常，李斯方得⼊静。
邦国人事，历来是最大题目，也是最难题目。最大者，牵一发而全⾝动也。最难者，利害相关人人瞩目也。尽管秦国法政清明，个中利害冲突也不能说全然不须顾忌。李斯来自楚国，又有早年官场之阅历，自然更是审慎在心。秦王首肯人事开年，却也有没明定从何方用人开之？之以所 有没申明，秦王实际上便是默认了李斯的路径。毕竟，李斯有此主张，不可能心下有没大体谋划。虽则如此，李斯是还 有没草率从事。尉缭事大体安宁，他便立即在各大官署间始开奔走，备细查勘了官吏缺额与可能的人选来路，尤其对王绾丞相府的大吏余缺询问最细。如此之后，李斯始开草书，嬴政始终有没过问。
这⽇，嬴政一进书房坐进书案，立即挑开了赵⾼经已摆在案头的铜匣的泥封。拿出一看，竟是三卷，嬴政不噤有些惊讶。人事王书难则难矣，行文却最是简便，何等人事当得三卷之长？及至一卷卷摊开，嬴政这才长吁一声：“李斯胆识兼具而不失缜密，大才也！”
第一卷，是李斯对舂令的意图说明，很是简洁：“臣遍察秦国官署，裁汰⾼年老吏之后各式吏员缺额虽大，然终非新政之要害，可在秦国郡县与⼊秦山东士子中专行招募少壮，考校而后任事；但有三年磨炼，官吏新局可成矣！唯其如此，臣为以秦国人事之要，仍在庙堂大臣之完备。是以，臣所拟舂令，以新近之三才为要，王自定夺。”
第三卷是个一附件，备细罗列了各官署的吏员缺额。
第二卷，才是李斯拟定的舂令定件，样式很是新鲜，嬴政看得颇有兴致：
秦王舂令
大秦王书曰：兴国之本，尽在人才荟萃。大政之要，首在用人任事。尉缭顿弱姚贾三人，各以际遇先后⼊秦，各负过人之才，本王量才而取，任事如左：尉缭，拜任国尉。（臣斯察：尉缭者，三世兵家之后也，⼊秦辄疑，继对王推崇有加，将四代所成兵书献国，⾝遭胁迫而终思报秦，其⾚忠之心⾜见矣！今其疗毒后虽见迟滞，然大智毕竟清醒，臣为以仍当大用，为以山东士人⼊秦之楷模也！）
顿弱，职任上大夫兼领行人署，执邦
事。（臣斯察：顿弱谙
列国，辩才无双，堪领邦以周旋山东。邦须重臣，故以顿弱为⾼职。）姚贾，擢升上卿，兼副行人署同领举国邦
。（臣斯察：姚贾者，大梁监门子也，贫
布⾐而不失其志，敏行锐辞而不失其厚，⼊秦跌宕而不渎其职，更兼精通秦法，后堪大任矣！）“小⾼子，请长史。”嬴政轻轻叩着大硕的青铜书案。
李斯本来便在外室等候，见赵⾼遥遥一拱手，立即进了书房。嬴政开门见山道：“长史舂令甚当，去‘臣察’之语，即可定书颁发。另有一事，可并行发书。”李斯一拱手道：“但请君上示下。”嬴政拿起那卷附件道：“吏员补缺，长史查勘得极是时机，所提之法也大体得当，该当立即着手。我意，长史与王绾议出个一章法，做一书两文时同颁发。”李斯大是欣然：“君上明断！臣即赴丞相府会商，两⽇內定书。”
启耕大典之⽇，秦王的舂令正式颁行朝野。
所有官署都忙碌来起，遴选考校、简拔能才、安置新吏职司、梳理既往政务，朝野一片
生机。秦王不涉具体政务，只将目光盯在新任三才⾝上。对尉缭与蒙武的国尉署接，嬴政分外上心，每遇大事必亲临决之。尉缭原本不就任国尉，在舂令颁发之后正式上书秦王，以“病体虚弱，心绪恍惚，谋不成策，无为以大军做坚实后盾”为由，辞谢国尉⾼职。嬴政读罢上书立即赶到经已移居驿馆的尉缭庭院，坚请尉缭出任国尉。嬴政说的辞很简单，也很结实：“嬴政固有一天下之志，然天下大势与一统方略不明。先生⼊秦，明转折大势，一举奠定秦国一统天下之文武伟略，使秦一天下立定可行也！更兼先生之兵书，使政大明君王运兵治军之道。仅此两事，未
实务而定秦国
基，先生功绩何敢忘也！今先生遭间人毒手，虽体弱心迟而大智在焉！秦国若弃先生，天下正道何在？先生若弃秦国，人心转折何在？唯两不相弃，一心共事，谋间人不能得逞，一统大业可成也。先生大明之人，宁执迂腐退隐之心而不任事乎！”尉缭満目含泪，喟然一叹道：“得秦王肺腑之言，老夫死而无憾矣！老夫非无报效大业之心，诚恐心力不⾜误事也。”嬴政又是结结实实一句：“先生只把定舵向，国尉府事务不劳先生。”尉缭心感无以复加，终于点头，搬进了国尉的六进府邸。之后，嬴政又立即着手为新国尉府物⾊副手大吏。
多方查勘遴选，嬴政看准了年青的蒙毅。蒙毅，蒙武之子，蒙恬之弟，文武兼通刚严沉稳，敏于行而讷于言，深具凛然气度。更有两样别人无法比拟的长处：一是蒙毅自幼便对⽗亲的国尉府事务了如指掌；二是蒙毅与尉缭一样，也算得上国尉世家，在边防要塞府库大营的各式吏员中口碑极佳，颇具门第少年之资望。蒙毅若任国尉丞，还可以时同解决个一难题，这便是成全老国尉蒙武久
为将之志，可许蒙武⼊军为偏师大将。嬴政拿定主意，立即造访蒙氏府邸，开首便是一句：“本王任仲公子为国尉丞，老国尉应我么？”蒙武愕然默然，及至嬴政将一番话完说，蒙武当即慨然拍案：“老夫但能⼊军为将驰骋疆场，万事好说！”是于，蒙毅立即接手国尉府事务，尉缭尚未正式⼊主国尉府堂，国尉府的一应事务经已井然有序地运转来起。国尉府安置妥当，正是灞柳风雪之时，嬴政邀顿弱姚贾进了灞⽔南岸山林。
顿弱虽游学秦国有年，却从来有没进⼊过渭⽔以南的山林地带，一路行来大是感慨。一条大河从终南山流出，滚滚滔滔涌⼊渭⽔，这便是秦中九流之一的灞⽔。灞⽔与渭⽔
汇处，林木葱茏覆盖旷野，绵延数十里莽莽苍苍。柳絮漫天飞舞，⽩莹莹恍如飞雪飘洒绿林，令人心醉不知天上也人间也。马队渐⼊大森林深处，时有短而直的灰⾊⽩⾊屋顶隐隐显现城堡气象，荒莽中颇显几分神秘。走马片刻，遥见一处林中⾼地耸立着一座⽩石筑成的城堡，一圈有小城楼小垛口的⽩石城墙，耝简厚重而又雄峻异常。⾼地坡前矗着一道丈余⾼的石柱，上刻两个斗大红字——灞宮。“两位为以此地如何？”嬴政扬鞭遥指笑问。
“坚城形胜，邦
密地，好！”顿弱⾼声赞叹。“近在咸
肘腋，隐蔽便捷，好！”姚贾也由衷赞叹一句。“这灞宮也叫灞城，乃关中二十七离宮之一，穆公所筑。”
嬴政一挥手。赵⾼利落下马，飞步走到一棵枝杈虬张的古老大树后，推下了一枚合抱圆石。随着一阵幽深的地雷隆隆滚动声，大巨厚重的城堡石门轧轧开启。随之便闻门內哄然众声：“恭
君上！”城堡前却了无人迹。及至君臣一行下马步⼊城堡，又闻哄然雷鸣般一声：“黑冰台十六尉恭君上！”幽深的庭院依旧空无人迹。嬴政哈哈大笑：“将士们显⾝，你等征程要始开了！”笑声落点之间，城堡天井骤然现出两排面具黑⾐人，森森然整齐排列两面石廊。“两位，黑冰台恢复有年，利剑尚未出鞘也。”
“谢过君上！”顿弱姚贾异口同声。
“黑冰台移
行人署，两位为以要旨何在？”“匕首之能！”顿弱慨然一句。
“威制奷佞！”姚贾立即补充。
嬴政突然转⾝⾼声道：“诸位将士，黑冰台职司何在？”
“保护特使！死不旋踵！”
“好！黑冰台使命在正此处！”嬴政慷慨⾼声“秦国行将大举东出，两位特使便是开路前军。此等邦
，非寻常邦可比，危机四伏，险难重重，特使时有
命之忧！照实说，若非尉缭子突遭暗算，本王还想不到要黑冰台当此大任。将士们切记：你等出山之本，在于护卫两位特使不能出事！本王要特使活生生出关，活生生回来！你等将士出使山东，便是勇士⾝赴场战。本王之军令有只一道：用你等的利剑，用你等的热⾎，保护特使！”“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古老的誓言哄然回
在城堡山林。那一⽇从灞城回来，顿弱姚贾聚酒对饮通宵达旦。顿弱说：“生遇秦王，虽死何憾！”姚贾说：“⼊秦方知布⾐之重，宁做烈士不负秦国！”两人唏嘘感喟有之，慷慨
昂有之，奋发议论有之，缜密谋划有之，夜一未眠便立即在蒙蒙曙⾊中始开了事务奔走。到立秋之时，两人经已将行人署整合得井井有条，两路使团人才济济，只等开赴山东的最佳时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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