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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走出“阿曼多&
 我用艾科迈克语写gan2shenm这篇故事。我可能是目前世界上唯一能用这种语言畅写作的人。而其他人均放弃了它,或者本人已经死亡。

 山姆上校或山姆将军的一番心血,将在我死后,留存在这部书中。我在此感谢译者——我自己。

 为保证故事的完整,我需要回溯到六十年前。

 那是二零六六年三月十上午。我坐在北京西北郊的国家航空航天港的候机厅中。

 我看着碟形的磁飞行器和普通有翼飞机错起落。云层上的栅格,发出微微的银光。五星红旗的全息图,在蓝天中水一样飘

 零零星星的旅客从不同颜色的管道中吐出来,除了中国人外,还有来自世界各地以及月球基地和拉格朗点太空城中的居民。

 我认为有一些是转基因人或者克隆人。他们全是外国人,因为转基因人和克隆人在国内尚受法律止。

 在用微生物材料建筑的候机厅中,我和一队人穿着统一的长袍制服,别着“中国围棋代表团”的牌。

 我当时正通过微型光脑,跟网络上的全息虚拟人下棋,打发登机前的时间。

 “你输了。”

 虚拟人像真人一样说话。我看见全息棋盘上黑子少了两目。

 虚拟人冷漠地摇着扇子。它是以旧时代一位著名棋手的形式显现的。聂卫平还是马晓?这要使我猜测一番了。

 我用脑电发了一个信号,把线路切换掉。虚拟人从我面前迅速地解除,回到“阿曼多”的一个末稍中去了。

 曹克己九段在一侧走来走去。他的长辫子在后一甩一甩。这是二十一世纪中叶全球流行的发式。

 “有谁能讲个笑话?”

 曹对余潜风领队兼总教练大声说。

 “哪种质的?我看你不要着急…这不是在线状态。”

 “已经等了一个半小时了。我的双脚踩在‮实真‬的地面。这会儿功夫,我们早已到了华盛顿。”

 “在空气粒子中而不是在网络中飞行,是神奇的感觉。谁不知道呢?”的确,大伙还呆在地面。

 似乎出了什么事。

 跟六十年后不同,北京当时还只是一个国际城市和亚星际城市。它同时很好地保持着民族的文化传统。

 天温较凉。国家气候控制局没有工作。这天是法定“享受大自然”这样的日子每月有八天。

 一定是受“阿曼多”的微调,起降场的机器侍者送来了健力宝饮料。我们愉快地接受了。

 那时候,人类生活在“阿曼多”梦幻世界的最后一个单元中。人们大部分时间足不出户。偶尔出外,叫做“旅行”

 这是在一次旅行中发生的事。那年我十六岁。我是中国围棋代表团中年龄最小的成员。我们去‮国美‬参加世界围棋锦标赛。‮国美‬是比赛的承办国。

 “难道这次不能不去吗?”前些天,郑薇珊从‮海上‬向我切入。郑是我对自己母亲的称呼。我觉得,她的全息像经过光计算机处理,显得那样的不‮实真‬。她的亲切,不过是一组冷漠的光子,打击着我的脑海。

 “不。我有很久没有作实境旅行了。我的骨胳正在疏松。”我拒绝。

 “听说那个国家很。我不是指网络。”

 “但这是国家的决定。另外我必须在一年中提升三次棋力。”

 六十年前,我正感到过早成名的压力。这是一种火灼的感觉。少年老成,这是二十一世纪流行的青春期综合症。这些你们现在可能无法理解。

 作为北大围棋系‮四六‬级的学生和中国围棋队的特邀选手,我被赋予的唯一任务便是专心下棋,而不是去想别的什么。

 在二十一世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固定位置和狭窄领域。你要想做杂家,便会在生存竞争中被淘汰。

 这次赴美机会很难得。在过去几十年里,面对面坐下来比赛的时候已经很少了。棋手们主要在网络上解决胜负问题。

 为了改变这种枯燥的局面,应中国国家体委要求,世界棋协只是在三年前才实施了改革。

 在重大国际比赛中,对手必须亲自到场而不得通过网络,这写进了世界围棋新规则。

 据说这造成了“阿曼多”内部的失衡。中心智能提出了异议。但随后也容忍了这种情况。

 听说,在文化和体育领域的其它方面,也于最近尝试着在一定范围内恢复了人际对话。这种原始的非在线方式,据说还要在经贸界实验。一些重大的决定,必须由人和人对面做出,而不是依赖虚网。

 但我当时并不太了解这其中的意义。

 在‮国美‬的比赛合同,是两年前签下的。

 二十一世纪以后,随着亚洲在世界上继续风光,围棋也开始在西方流行。许多大国都承办过比赛。但在‮国美‬这还是第一次。

 这很不容易。因为在二十一世纪中叶,‮国美‬是一个国力虚弱的国家。

 中国围棋代表团预计是三月十上午十时出发。但在起降场却耽搁了这么久。

 谁也没被告知是为了什么。这难道与‮国美‬有关吗?

 我们终于获准登机。磁飞行器是五年前才经过“军转民”的方式投放市场的。它利用人造磁场,产生反重力。但由于是技术过渡期,并且因为经济上的考虑,传统的有翼飞机还在大部分场合使用。

 快起飞时,上来了几个男人。他们朝我们微笑,可是笑得那么不自然。

 从他们反应敏捷度上看,像头脑里装了生物片。但我们不能肯定他们是否是虚拟的影像。

 曹克己悄悄告诉我:“他们是国家‮全安‬委员会三十一局的便衣。我们耽搁,就是因为接到通知,要增加他们几个人。”

 “难道他们具备很高的棋力?”

 “当然不是。可是,他们在保卫我们的‮全安‬方面,有很丰富的经验。”

 “出了什么事?”

 “听说,‮国美‬昨天又发生了。”

 曹九段说的事情,既使我紧张,又予我刺。一年半以前,我曾去月球参加世界青年围棋邀请赛,可是,当时也没有派什么保镖啊。

 木然的便衣就坐在身边。大家不再说说笑笑。飞行器慢慢垂直上升,很快进入了同温层。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声音。

 一路上,曹九段的话使我浮想联翩。我幻想着发生某种非网络事件,比如绑架或劫持。我喜欢看“阿曼多”这张大网的自我否定和无谓忙碌。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使我略感失望。

 我通过网络又打了几个全息谱,检阅了将要遇到的主要对手。都是一些成年人,但我并不惧怕。

 我当时是世界上棋力提升最快的选手之一,是最年轻的亚洲冠军。在国内,我被称为“神童”、“龙子”

 在二十一世纪,这样的名字不是随意给的,需要向“阿曼多”备案,并由语言净化管理局批准。

 “初次到‮国美‬,紧张么?”余潜风领队的声音在我的耳内接收器中响起。

 “不紧张。只是,觉得有点不同寻常。”

 “也难怪。我们要去的是一个特别的国家。不过不要紧。”

 在空气粒子中飞行,是神奇的感觉。这与网络中不同。在网络中,病毒和错位会使人坠入空。但反重力飞行是平稳的。

 我又体验到了‮实真‬的宇宙。它似乎带有一股咸味。这跟那次地月飞船起飞时一样。我想到闭门训练夺去了自己的少年娱时光,心情颇为复杂。

 一片红光闪现。我们看见,云端中,太阳从西方下落了。二十一世纪中期,全球共有国家有二百八十多个,比上个世纪末增加了不少。

 一个原因是网络上成立了许多虚拟国家。大多数是新命名的。但也有一些旧国家在网络上重建,比如日本。因为作为实境而存在的日本本土,在二零三七年的太平洋大地震中断裂沉没了。

 当时,核武器已全部销毁,联合国发挥着更大的作用。但内战、局部冲突、国家的合并和分裂,并没有停止。

 这些事情几千年来在这颗星球上反复发生,犹如正常的地壳运动。

 这个世纪上半叶的重大事件,是中国的崛起和‮国美‬的衰落。在东方乃至世界许多地方,形成了以华人社会为中心的庞大中华经济文化圈。

 那时,国家的地理疆界进一步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更多的注意力被投向外层空间和海洋深处,在那里进行了诸多经济和文化开发。

 人类修建了第一批太空城和海底城市,并开始向那里移民。

 另一个重大变化是“阿曼多”在很大程度上介入并管理起了全球事务。

 “阿曼多”是全球梦幻社会的俗称。它由上个世纪的互联网发展而来。“阿曼多”并不是冰凉的线路,它跟人一样有智能。或者说,整个网络就是一个虚拟生命。全世界的生物和光计算机都是它的细胞和神经。

 “阿曼多”代替一百亿人脑全方位控制信息的动和分布,对大大小小的问题作出决断,为人类行为提供优选方案。

 可以说,世界上的每一件事,都离不开“阿曼多”的参与。人与“阿曼多”的关系,就像鱼儿离不开水。

 关于“阿曼多”是否已发展了自我意识的争论持续了很多年。但没有人否认“阿曼多”的行为是非常理性和主动的。

 人类首次与自己同样强大的一个生灵同存于一个星球。

 二零四九年,世界信息总协定首次给“阿曼多”的表现打分。结果,打出了八十二点九二分的高分。对“阿曼多”的一个赞誉是,它改变了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信息分布不均的状况,使世界各地第一次‮主民‬、平等和充分地享有信息资源。

 一切都相安无事。虽然‮国美‬衰落了,日本沉没了,但整个世界,经济和贸易仍继续繁荣。

 这与“阿曼多”尽职尽责有关。

 但这么完全地依赖于“阿曼多”也多少使人担心。另一个问题是,虽然有了“阿曼多”大量的信息和知识增值仍使人脑不堪负担。人耗尽一生连一个领域的事情都熟悉不了,更难把各方面的知识进行综合。

 反过来,这也是“阿曼多”得以存在的环境吧?

 如果人脑就能处理一切,也就不需要机器和网络了。

 这期间也出现了进的反信息运动,但并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一些意识到此中潜在问题的国家,也逐渐采取了不经“阿曼多”的方式。

 让围棋手重新坐到桌前,进行面对面的实境比赛,便是一个例子。

 磁飞行器从亚洲到北美,从飞行质上讲,与到月球,没有什么区别。在北美洲着陆时,飞行器没有想像中的波动。

 我把这里的气息与我在网络中获得的印象对比。但我没能产生期待中的“共振”

 我以前以为这是一块充满非线气候因素和人际废气的‮陆大‬。北美洲生活着奇奇怪怪的转基因动物。大人和孩子,经过克隆以后,都土里土气。

 这是一块遥远得近在咫尺的‮陆大‬,因为人们很少来这里旅行。作为也能生长植物和出产矿物的实体,北美洲在过去几十年中,与世界其它地方隔绝了,从而或多或少地被忙碌不堪的梦幻社会遗忘。

 可是,奇怪的是,我没有生产“共振”这是一种不妥的预感。

 我对北美的感受,主要采自“阿曼多”第一百二十九号末梢。这是一个连接三千二百万人的中间饲服器。这样采得的知识非常有限,而且大部分局限于与围棋有关的事情。

 我这是第一次去‮国美‬。团里很多成员也是。因为‮国美‬从二十一世纪三十年代起,突然闭关自守了,直到两年前,才开始重新对外开放。

 所以如同余领队所说,这是一个特别的国家。

 “这就是‮国美‬?”

 我看着脚下肮脏的复合材料地面说。有几个白种侏儒人远远地窥视着我们,大概想上前出售纪念品。

 “这不是‮国美‬,这是加拿大。”曹九段看了看飘扬的旗帜说。

 “我还以为又到了月球。不是说,在‮国美‬比赛吗?”

 ‮全安‬委员会的便衣走了过来,说:“临时改变了降落地点。‮国美‬蓝卫军占领了华盛顿降落场。我们必须等待南边来的消息。如果‮全安‬了,我们就再过去。”

 加拿大是北美洲的一个国家。它与魁北克、安大略、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和‮国美‬这样一些实境国家接壤。

 代表团取道‮国美‬以北的这几个国家,一边与“阿曼多”保持接触。同时,我们与当地围棋界作了一些切磋。这对后者来说是难得的学习中华文化的机会。中华文化在当时是世界上最进步的文化。

 两天后,大家被告知情况有所好转,可以入境了。便衣们决定从陆路去华盛顿特区,这样比较‮全安‬。

 根据程序,代表团将在华盛顿接受‮国美‬总统的接见。然后,再去正式比赛地点纽约市。

 一路作实境辗转,终于到达了‮国美‬首都市郊的安检口。全美围棋协会主席戈尔前来接中国客人。

 不像加拿大,这里没有大群棋在入境处我们。戈尔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是因为大学生和蓝卫军‮行游‬,阻了交通。

 来不及多说什么,我们匆匆乘上了全智能无轮汽车,前往住地。

 华盛顿樱花盛开,一片灿烂。虽然没有什么游人,但表面上也一派欣欣向荣。北美‮陆大‬开始了自然意义上的好季节。这使我感到新鲜有趣。

 一路上,有一群群饥饿的白人和黑人来拦车,向乘客伸出乞讨的手。戈尔气愤地把他们打发走。

 “请不要见怪。‮国美‬是一个特别的国家。”戈尔不好意思地解释说。他会说一点汉语。

 随后我看见了更多的转基因人。他们具有奇奇怪怪的形状,像是外星人。还有一些街头儿童看起来像是克隆人。我逐渐有些害怕。

 还有不少虚拟人在房屋间漫游。好像这里并不像中国那样进行信息矢量控制。这也使我很惊异。

 建筑物上,到处是“阿曼多”的拟人画像。它被画成一个穿时装的中年妇女或戴礼帽的老年男子,左手小姆指向上翘着。

 “后信息崇拜三度的标志,”曹九段轻蔑地评论说。

 车子经过一个叫国会山的地方时,我们遇到了‮行游‬的大学生和蓝卫军。这些都不是虚拟人。

 戈尔说:“‮国美‬有一些人正在闹‮立独‬,他们要求一些州分裂出去。他们天天‮行游‬,绝食。有的还与‮察警‬打斗。这场运动在你们到来前几天,突然变得更加轰轰烈烈了。”

 “加拿大不就是这样分裂的吗?”余潜风说。

 “对。我们正在步加拿大人的后尘——夏威夷已在七年前‮立独‬了。”

 “你站在哪一派呢?”

 “我当然反对分裂。”

 我对他们谈论的话题不感兴趣。但这时戈尔注意上了我。他抚了抚自己的辫子说:“这位就是‘龙子’吧?是在月球虹湾与韩国人下三番棋那个唐龙吧?说话真风趣!

 全美棋协也采集了‘阿曼多’提供的比赛全息像。啊,见到你真高兴!”

 我说:“见到你也很高兴。我在网络上见过你的棋。”

 “鄙人甚感荣幸。”

 “你跟山田那盘,你把一个定式走错了。应该‘放炮’的,你却去‘和’。”

 “放炮”和“和”是两种新发明的定式。

 “啊?!”

 看着戈尔夸张的吃惊表情,我‮劲使‬才忍住笑。曹克己也想笑。但余潜风和其他几位老一点的棋手却神情严肃。

 戈尔是一个很认真并且和善的老头。我觉得我应该喜欢上他。

 这时,一些真正的石头和鸡蛋,还有一些全息导弹摸拟品,当然,都不会爆炸,落在了车上。无人驾驶的智能汽车紧急采取避逃措施,飞快地掠出了险境。

 ‮国美‬大学生和蓝卫军闹腾的场面很快过去了。我为没有看得十分清楚而觉得不过瘾。

 代表团下榻在第二十一街上的中美合资锦江饭店。这家饭店在全球有不少连锁店。终于到了目的地,大家才开始有说有笑。

 但戈尔和余潜风仍很紧张的样子。老余问戈尔:“‮全安‬方面,是不是绝对没问题?”

 “你们只管放心。总统对这次比赛极为重视,都作了妥善安排。”

 很快便来了联邦调查局的人。他们与中国国家‮全安‬委员会的便衣嘀嘀咕咕之后,便开始布置警戒。

 照例,这都需要“阿曼多”的配合。

 ‮国美‬首都,因为节约能源,没有使用全反器照明。到处死寂一片。这哪能跟北京和‮海上‬相比呢。我好像又来到了黑暗的月球。

 因为次要与总统见面,大家早早就睡了。

 半夜,我被一阵响声惊醒。我看见窗外有红光闪耀。爆炸声撕裂着空气。空中还有飞行器的轰鸣。

 我打开门,看见大家也都站在走廊上,紧张地议论。

 余潜风想把棋手们赶回房去:“都回去都回去。给我养好精神。明天你们不想去白宫啦?”

 ‮全安‬委员会那几个便衣正匆忙地跑来跑去。他们拿着。这很不寻常。

 我悄悄问一个便衣:“出了什么事?”

 “不清楚。听声音像是战。‮国美‬这里的事儿,我们也闹不懂。小伙子,你们干嘛非要这个时候到这儿来下什么棋呢?”

 “因为签了合同啊。我们中国人不是重合同么?”

 我严肃地向这个棋盲解释。

 逐渐,闪光和声音稀落下来。大家才回到各自房中。

 次一早,戈尔就来了,说要立即离开华盛顿。

 “非常抱歉。昨晚发生了新的暴。在华盛顿的安排只好全部取消。”

 大伙又乘车出发。一路上,看见路上跑着各种型号的作战单元。士兵们裹在磁动力防护服中,用助推器飞快地近地滑动。

 人行道上血迹斑斑。到处是扔掉的旗帜和标语,还有打碎的窗户。救护车鸣叫着开过。

 街头喇叭在大声广播,要藏匿和逃亡的暴徒向‮府政‬自首。

 大家都默默无语,暗自心惊。

 ‮国美‬首都已经实行了戒严。但代表团取得了总统颁发的特别通行证,所以国民自卫军没有过多盘查。

 总统办公室安排我们乘坐“空军一号”飞机前往纽约。

 “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比赛。”登机后,曹克己九段才舒了一口气。

 “这次暴是意料之外的。总统本已逐渐控制了局势。”戈尔说。“没有关系,以后我一定创造机会让大家参观白宫和史密松博物馆。”

 “在纽约,再出现这种情况,怎么办呢?暴徒会不会拿我们当人质呢?”赵仟慧七点一段说。

 “大家切忌有这样的想法。我们的唯一任务就是下棋。作为后超一棋手,即便水火身,也应该从容不迫地下出好棋。”这是闻铂欣九段。

 “还是这话说得像个中国人。”

 闻九段是我最钦佩的人。他年纪最大,是年轻棋手们棋艺的师长,也是我们思想上学习的榜样。

 像闻九段这样的人,能够临危不,处不惊,正是中国围棋在二十一世纪腾飞的原因啊。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达到他的境界呢?

 不过,大人们还是期望到纽约后情况会有所好转。不一时,飞机便在纽约肯尼迪起降场着陆了。

 来之前,我曾把故乡‮海上‬与纽约作过比较。在我心目中,纽约是‮海上‬缩小了的版本。

 但在上个世纪,纽约曾是地球上最大和最著名的国际城市,比‮海上‬要现代和时髦许多。但它后来逐渐变得封闭和停滞了。

 纽约象征着‮国美‬在二十一世纪中叶的急速衰落。但积聚在它‮体身‬中的那种沿海大都市的贵族气却不会一朝抹去。

 因此,我仍对未曾谋面的纽约充满向往。

 事实上,纽约的情况的确比华盛顿好。起码,街上看不见‮行游‬队伍和反‮府政‬标语。这里,商业和金融仍是首要内容。虽然不如‮海上‬繁华,但坑坑洼洼的大街上,也能看见鲁但富有艺术气质的人群时有涌动。纽约身上,依稀可见昔日盛世‮国美‬的风范。

 这也许是组委会决定把比赛地点选在纽约的原因吧。

 除了‮全安‬因素外,据说还是因为在纽约更容易拉到赞助。纽约人对于外来文化——包括围棋,接受得也更快一些。

 中国围棋代表团下榻在“五月花”客栈。大堂挂起了用中文写的标语。大家见此都松了一口气。

 这家历史悠久的客栈在二零二五年失火烧毁。现在是在原址上重建的,但它却不是先进的智能型建筑。这使生活讲究的中国人有些不习惯。

 客栈也没有像各国流行的那样用机械人搬运行李。据说,是为了保持古风古韵。后来,才知道跟当地失业率高有关。

 大家给了搬运工很优厚的小费。他们都感激得要命,说中国人就是好。

 其实,这几块钱,对中国人来说,算什么呢?

 大人们开始聊天。

 “我还是十岁时来过纽约。它没有什么变化。”

 “你要它怎么变化?变得像基隆还是像重庆?不可能。”

 “说这个没有实际意义。我告诉你们,纽约有很好的东西。我保证你们都会乐不思蜀。”

 “是什么?”“纽约的狗宴,天下第一。”

 我闻声凑了上来:“什么?”

 “讲好吃的,小伙子。没你的份。”

 “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开腔!我们‮国美‬,虽然不行了,但这点地主之谊,还是要尽的。”戈尔在一边卑躬地说。

 客栈举行了简短的仪式中国贵宾的到来。经理用汉语说,能来中国围棋界一人士,是旅馆的荣幸。他本人对中国,那真是向往之至。

 “可是,三十多年来,‮国美‬实行锁国政策,我一直不能实现去中国的愿望。现在,艾米丽总统上台了,实行对外开放,也许过不多久,像我这样的普通‮国美‬公民也能去中国学习了。”

 他说得都快掉下了眼泪,这使我很不安。经理的汉语腔调则使我想笑。二十一世纪中叶,是个人都会说几句汉语。

 余领队致了答词。他说,从经理身上,看到了‮国美‬
‮民人‬重新振作的气象。

 客房倒很宽敞。墙上布置着中国水墨画。看起来像是真正的进口货。

 我从房中可以俯视一个很大的垃圾处理场。后来听人说,这里原叫‮央中‬公园。

 晚上的程序是出席市棋协的宴请。我想在桌上发现狗,但是没有。曹九段小声告诉我,‮国美‬人因为知道中国人来自文明国度,恐怕不吃狗,所以就没有上这道名菜。

 席间,戈尔喝了不少洋酒——都是从中国进口的秦池酒。他喝醉后便嚷嚷着要跟我们下棋。

 在国际交往中,这很失礼。大家都面面相觑。

 戈尔点名要跟我下。

 “我要跟中国神童下。‮国美‬没有神童了。‮国美‬没有明天了。那么,就由我糟老头子来对付吧。”

 大家不忍心看他的样子。有两个女队员去劝他,但他的酒疯越发越厉害。为了不影响中美两国‮民人‬之间的友谊,领队只好让我陪戈尔下一盘让子棋。老余暗示我输掉这盘棋。

 戈尔对外的说法是业余四点三段。他不是我的对手。

 然而,我当时是多么的年少气盛啊,虽然领队一再示意,我最后仍忍不住赢了戈尔。

 听说,戈尔在回去的路上痛哭不止。

 六十年来,我每当想起这事,便非常后悔。因为那事过后不久,戈尔就因为救我而死了。

 下完这盘莫名奇妙的棋,回到房间,刚休息一会,微型光脑便响了。

 光脑只是一块小圆薄片,像一块通灵宝玉似地挂在我的脖子上。它是“阿曼多”亿万个细胞中的一个。光脑按程序过滤着千头万绪的信息和梦幻方程式。这时,一定出现了需要惊动主人的东西。

 我用脑电触动开关。两个三寸大小的人,一下跳在了桌子上。他们是我的父亲唐平平和母亲郑薇珊,准确来说,是他们的全息影像。我这才想起,离开中国后,就没有跟他们通过话了。

 坦白来讲,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因为我是从试管里产生的。大人们不愿意生育,就从国家的仓储中领养了我。

 尽管如此,他们对我仍感情很深。这使我感到不可思议。

 但不管怎么说,没有他们的培养,我不可能成为围棋神童。

 我还有个妹妹唐蛟。她是从另一个试管里拿出来的。父母没有培养她下围棋。结果她现在还在联网学校里像个傻瓜一样读书。

 小时候,我曾感到奇怪,为什么父母都不会下棋。等我了解到自己的试管背景后,我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我基因树上的父母和祖父母是谁呢?这是一个谜。

 这棵树的伸向清朝或明朝的某个大国手么?

 二十世纪末的生物学研究就已表明,一个人的才干和特长,遗传基因起着决定作用。

 但我注定要到二十一世纪才能替中国扬威四海。这就跟基因没有多少直接关系了。

 “阿龙,你没生病么?”郑薇珊尖着嗓子说。我觉得穿着袍服的女人在桌上看起来很滑稽。

 “没有。”

 “病了要吃药。‮国美‬那个地方,别的不多,就病菌多。所以,要特别注意。”

 “嗯。”“什么时候比赛?”“后天。”

 “侬不要紧张。紧张不好。睡觉一定要足。拉屎要一次拉干净。不行的话向‘阿曼多’请求援助。”

 “罗里罗嗦。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

 “但侬是第一次到‮国美‬呀!嗯…另外,我们又听了传达,说是‮国美‬动又加剧了。

 你们看到听到什么没有?有没有危险?”

 “是有点。但还不够刺。”

 “这孩子尽瞎说!还是要多注意。要服从领导指挥。”

 又说了一阵废话。她终于从网络中把自己清除了。

 我了一口大气,刚准备再打一回谱,光脑又把一段信息筛选了出来。

 这回出现的小人是中国驻纽约领馆的教科文机械人。这人背了一段话:“中国驻纽约领馆郑告在本市逗留的所有中国公民。此地具有如下不‮全安‬因素…”

 很早我就觉得大人们爱大惊小怪,小题大作。这再一次得到了证明。

 但是,据说,到纽约后,便衣们与华盛顿使馆以及北京总部的联系加强了。他们的表情也更严峻了。

 我开始觉得,这不是一次普通的体育比赛。

 中国围棋代表团,似乎肩负着更重要的使命。

 华盛顿发生的事件,会在纽约发生吗?会对围棋大赛产生影响吗?

 世界围棋锦标赛每两年举行一次。

 这是行星地球上最高级别的赛事。二十一世纪初,中韩平分黑白天下。逐渐,欧洲人赶了上来。现在,公认的围棋六强是中、韩、、德、法、俄。新加坡和巴西实力也不错(后者是因为近十几年颇多中国移民)。

 统计表明,全球一亿九千万人有围棋段位。二十二亿人是棋

 围棋比赛,成了各国的盛大节日,就像上个世纪的足球赛。人们空巷而出,把酒当歌,不醉而倒,也变得更加深沉和有涵养了。

 ‮国美‬虽然正处于动之中,但恰逢赛事,也处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主民‬和共和停止了争吵,市民自动上街维持秩序,纽约街头的犯罪率下降了十三个百分点。大家最感欣鼓舞的是中国围棋代表团的到来。许多人都有一种期盼:中国人此次参赛,有着超出体育的意义。

 但最直接看得见的是经济。商家从网络上纷拥而至。像这次,中国队的赞助商就有健力宝、北大方阵、中化进出口、洁尔等世界知名大公司。

 签后发现,团体对阵形势还不错。

 我总共要下十盘,但需要特别警惕的对手主要有这么几位:朝鲜人金柄柱:国际青年赛冠军。

 日本人片山宏:环太平洋大满贯第三名。

 韩国人郑奉洪:中韩对抗赛亚军。

 巴西人马尔克斯:南美季军。德国人鲁斯:欧洲冠军。

 最难办的,是第三盘要对付的这个鲁斯老头。该德国人近年棋力上升很快,这与老头的年纪不相称。

 传说他非法使用了片,但没有查实。

 到纽约后,所有棋手都进行了脑检。我希望鲁斯被查出有问题。但只查出一名印度选手和一名法国选手在大脑中偷装了片。

 比赛之前,各代表团都忙着向“阿曼多”旗下的信息中间商出售信息。

 在中国代表团的线路上,信息中间商提了好多古怪的需求。比如:“了解:在月球和地球上下棋,重力会对大雪崩定式产生何种影响?”

 “了解:是不是中国实行计划下棋政策?每个家庭必须有一个孩子会棋?”

 “了解:围棋为什么是黑的和白的而不是蓝的和白的,或者红的和黄的?”

 “了解:‮国美‬人应该从围棋中学到什么?”

 “了解:围棋真能拯救‮国美‬人的灵魂吗?”

 最后两个需求被几个商家反复提出。对于‮国美‬人这种愚蠢的问题,余潜风领队没有作正面回答。

 开赛前,艾米丽总统终于从百忙中身,专程到纽约接见了中国代表团全体成员。她不是通过网络跟大家见见面就算,这真是当地很高的规格了。

 总统是女人,模样还俊俏,三十多岁的样子。可能是白人、黑人和黄人的混血。总的来讲黑人的成份居多。看不出她的基因是否经过改良,或她本人是否经过克隆。她跟中国客人一一握手。在介绍我的时候,她还摸了摸我的头。

 “这孩子真有意思,”她咯咯笑着说。

 然后她对全体成员道:“你们是文明的使者。我代表全体‮国美‬
‮民人‬,热烈你们。只是可惜不能在白宫请你们吃饭,因为我们联邦调查局的人在白吃饭——他们连国内的动都平定不了。让大家受惊了,真不好意思。”

 跟着,她向中国客人介绍了‮国美‬国内政治、经济和社会情况。总的来讲是不太好。但总统又给人一种力挽狂澜的感觉。

 “分裂是不得人心的。只有合众为一,才能使我们国家重新崛起在世界民族之林。我认为伟大的中国在这方面能给我们以启示。围棋是一门世界艺术,但首先是一门东方艺术,一门中国艺术。它蕴藏着东方大国崛起的奥秘。你们不嫌弃鄙国动和脏,前来鄙国传经送宝,我再一次代表全体‮国美‬
‮民人‬向你们表示由衷的感谢!”

 她讲得真好。我跟着大伙死劲鼓掌,直到把手掌拍疼。

 总统走后,大人们都开始谈论“围棋外”的话题。听说,上个世纪还有过“乒乓外”呢,可惜的是代表团中没有谁能对此说出个究竟。在见到艾米丽总统之前,我从来没听说过围棋能拯救世界这样的事情。围棋在中国有传统,这是真的。一代一代,中国人下棋,在黑白世界中寻找东方人才会有的那种微妙感觉。

 有的人也的确从中悟到了宇宙的真理,达到了从凡尘中的超脱。古代下棋那才真是一种境界。

 但自从二十世纪末期围棋越来越商业化和国际化以后,这样的人和事几乎就没有了。

 我从事围棋事业纯属偶然。那是郑薇珊有一次跟唐平平吵架时说:“你再对我这样,就让阿龙去下围棋!”

 “那就这样吧。”爸爸不甘示弱。

 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妈要那样说话。为什么丈夫对她不好,她就要让儿子去下围棋呢?这样别具一格的思想,是如何形成的呢?

 这是我六十年来也未能解开的一个谜。

 后来我就此事问过母亲。她说她也不明白。

 但从此之后,我被送进棋校学棋。在五岁的时候,每个中国孩子都要选择一项终身职业。

 在中国这个国家,围棋从上个世纪末起逐渐成了一项不错的职业。好的棋手收入很可观,在社会上也很受尊敬。

 进入二十一世纪,中国国力迅速上升,‮民人‬都有钱,又有理想,在愉快地工作一天后,不去下围棋,又干嘛呢?围棋学已在普通‮校高‬中广泛教授,被授予博士学位。

 对于祖先留下的这份遗产的意义,我当时因为年纪太小,并不太清楚。我只是专心琢磨每一个定式的细节。

 前人遗留在我身上的天赋很快就表现了出来。我很快超越了别的棋童。我的才能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以至郑薇珊和唐平平最终同意从虚拟‮行银‬
‮款贷‬让我拜国手为师。

 我前后拜了三位名师。他们各有特点。但他们共同的,都是军人。

 在有段时间里,部队系统的棋是很厉害的,这一点人们有着共识。

 在二零四五年至二零五七年间,代表中国连拿十五个世界冠军的张童和陈非,便都是八一体工大队出身。这次来参加比赛的,像闻九段和米九段,也都当过兵。

 军队的棋培养了我决胜勇猛和于计算的棋风。这对于我今后的经历大有好处。

 北大围棋系招生那年,我以年龄最小的一名被录取。我恋恋不舍地告别了故乡‮海上‬。

 这是我的第一次长途实境旅行。

 读书期间,我便在国内棋坛崭头角。我还经常代表国家参赛。去年我获得了六点一段称号,而实力可与“后超一”棋手抗衡。

 在与电脑、光脑和生物计算机的竞赛中,我也取得了不错的战绩。慢慢有人开始叫我“神童”跟着便是被誉为“龙子”

 这里面有什么象征吗?大概,是跟“国运兴、棋运兴”有关吧。

 我所知道的,是我给家庭带来‮大巨‬荣誉和收益。这都使唐平平和郑薇珊乐不可支,最后连架也不吵了。是围棋维护了我们唐家的稳定和繁荣。

 但是围棋怎么能把东方崛起的奥秘传输给‮国美‬人呢?

 它又怎么能拯救世界呢?

 世界到底正在发生什么危机呢?

 这跟围棋的重新非网络化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当时没有时间去想这些至关重要的问题。我的年龄也不允许我去想它们。更最重要的是,各国‮民人‬期盼已久的世界围棋锦标赛正式开始了。

 第一轮比赛在林肯中心进行。

 一大早,中心前就挤满了信息中间商的雇员。他们看见代表团上来,便七嘴八舌要购买情况。

 中国人好不容易才挣脱了包围。日本和韩国代表团更狼狈,因为他们更不习惯跟这么多的真人面对面接触。

 来自九十多个国家的六百多名棋手开始捉对厮杀。

 我的第一位对手便是韩国人郑奉洪。

 这天,郑奉洪执着一把折叠扇,拖着一个便携式人造心脏,翩翩而来。

 在进入棋室前又作了一次脑部安检。结果都顺利通过了。

 跟中国人一样,骄傲的韩国人也是从来不使用片的。

 讨厌的信息中间商又窜过来了,支好他们的传播工具,并把它们与“阿曼多”相联。

 通过“阿曼多”全世界的人可以通过网络观看这场多国大战。

 信息中间商解说道:“看啊看。这就是世纪围棋大决对。我们正把镜头对准中国唐龙和韩国郑奉洪。他们两个,一个是天朝神童,一个是东亚鬼才。他们是当今亚洲雄霸天下的象征。”

 棋赛正式开始时,商人便被驱逐出去了,但转发器还留在室中工作着。

 二十一世纪的棋已非二十世纪的棋可以比拟。在非计算机领域,战略战术均有重大革新。我与郑奉洪杀得难解难分。

 在布局阶段,我首次使用了“大宗师”这项新发明的战术刚被列入世界无形财产总库。郑奉洪以“北斗七星”相抗。

 在左下角,我们过早地开始了短兵相接。我知道这是韩国人不愿意的。果然对手显得有些紧张。郑奉洪的扇子摇得越来越快了。

 我成功地以两手“味”侵入了白棋的实地,并且还取得了外势。

 其它的不用多说了。这盘棋以我中盘胜告终。虽然这是合情合理的,但我对于这么快便战胜了强大的韩国人,仍有点意外。

 郑很沮丧。不过,他还有机会。

 第一轮下来,中国棋手大部过关。死掉的是两名女棋手。

 第二轮,我更加轻松。对手是梵蒂冈来的皮里。他唯一的绝招是不分情况地使用“风活”这在中国业余棋赛中,也是很可笑的。

 这一轮,中国棋手的情况总的来讲还是不错。

 曹九段战胜了日本的依田,巴九段战胜了韩国的金在水,米九段负于德国的柯布勒,汤八段战胜了新苏维埃的小巴甫罗夫斯基,英八段负于法国的埃里松,闻九段战胜巴西的杰罗姆,不一而述。

 在下完第二番棋后,我突然感到心中升起一股张力。

 这种张力,在我过完十五岁生日之后,便偶有出现。

 它每次出现时,我会觉得棋盘一忽儿成了一个‮大巨‬的星空,一忽儿又成了一个深深的地牢。我陷身其中,是那么孤独。我十分希望逃匿。

 更可怕的是,每当这种张力一出现,我的棋力便要下降。

 棋力的下降,又使我产生一种舒服的解感,但一旦清醒过来,我便又为此焦灼。

 现在,这种焦灼,正在我中燃烧。我不敢把自己的病况对任何人说。

 根据比赛规则,下了两轮后,要休息两天。

 这样,棋手们可以放松一下,以利续战。

 我正可以利用这间歇,消除我少年之心冒出的那种莫名情绪。

 这两天中,戈尔一直陪着中国代表团参观市容。

 我们所到之处,都受到纽约‮民人‬的夹道。有的人冲上来‮劲使‬握我们的手说,中国贵宾的到来,使他们看到了美利坚复兴的希望。

 还有人说,中国应该增加对‮国美‬的投资,同时扩大文化和体育输出。

 “我们‮国美‬人,说真的,精神、体质和物质三重贫血。”他们总是这么谦逊地自我贬低。而事实可能也是这样。

 大人们装出同情的样子,使出吃的劲安慰‮国美‬人。

 然后,参观正式开始了。我们首先去看了一处叫“股票易所”的古迹。

 为了客人们的到来,一群‮国美‬青少年故意打扮得跟二十世纪的人似的,在一个大厅中又吵又叫,挤来挤去。

 我看了一会便眼睛累了,但大人们却兴致

 “这就是‘炒股票’么?”

 “资本主义世界的金融体系崩溃后,便没有这种运动了。”

 “真是一眼福。”

 然后戈尔又带我们去了另一个地方。这地方要坐船才能到达。一处高台上有一个横躺着的钢筋水泥女人,头上戴着一顶浴帽,上面生出刺一样的东西,脸上画得花花绿绿的。

 “这就是自由姐们儿像——原来叫自由女神像。”戈尔做起了临时导游。

 “为什么她要躺着呢?”

 “原来也是站着的。可是后来,大赦世界组织说这太累,便把她放倒了,还在她脸上画了这些图案。”

 “这原是应该的。”

 “知道艾米丽总统为什么能当选吗?其中一条,就是因为支持这场运动。”

 我觉得这没有多少新意。中国很多佛像就是躺倒的。‮国美‬人应该先在网络上看看中国的龙门石窟和云岗石窟,免得炒剩饭。

 去的第三个地方是博物馆。大都会博物馆的好东西都快拍卖光了,所以也没什么看头。

 自然史博物馆倒还好一点。我尤其喜欢恐龙和其它史前巨兽的化石骨架。可是扫兴的是,看了一半,便停电了。

 我们只好走到窗户边,去看纽约的建筑。据说都是上个世纪的老房子,没建什么新的,跟‮海上‬外滩那几幢老房子差不多。‮海上‬的老房子都被保护下来,作为爱国主义素材。

 在‮海上‬,每天都有几万人去外滩接受教育。但纽约似乎不是这样。

 在我眼中,纽约的楼房成了恐龙骨架。

 这时,我看见一个阴影从窗外飞过。但正想仔细看,它已不见了。

 隐隐觉得,它像馆中展览的会飞行的翼龙。

 戈尔脸上出现了一纵即逝的惧

 从博物馆出来,便去逛什么时代广场,第五大街。大人们买了一些‮国美‬失业下岗工人做的“竹篮打水”、“空来风”之类的手工艺土特产。我对购物则一点不感兴趣。

 小贩们都会说几句汉语,拚命抬高价格。中国人也不在乎这几个钱。

 最后是参观哈莱姆区。这是纽约的经济技术开发区,是艾米丽总统上台后才搞的。凡是外国人来,都要领去转一转。

 这里有不少中国人、韩国人、巴西人、南非人投资兴建的合资企业。其中,有中国棋类麻将京剧综合发展总公司的招牌。

 大家正在赞叹,突然头上一黑,又都被吓了一跳。

 在博物馆中看见的那个阴影,又出现了。这回,它还带来了一群阴影。

 它们是一群大鸟。这些鸟长得很奇怪,脑袋像两个月的婴儿,翅膀像蝙蝠,乌蓬一样扯开,爪子像,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它们像妖怪似地飞过纽约上空,扔下一串老人咳嗽一般的叫声。

 有认识的人说,这是肯尼迪鸟。

 这个名字我以前似乎也听说过。这回见到,心中未免一惊。

 鸟群徘徊了一阵,便病秧秧地朝远方飞走了。

 在回旅店的路上,我用光脑查询了有关资料。

 肯尼迪鸟:肯尼迪科肯尼迪属肯尼迪种。二零二五年在斯坦福大学阿瑟·肯尼迪博士的基因工程实验室中首次培肓成功。冷血。翼展可达两米。胎生不哺。杂食。该物种在从实验室中逃逸后,几年中在北美繁殖开来。目前‮国美‬境内有五千只。

 现在‮国美‬各地看不到白头鹰,但往往能看到肯尼迪鸟。

 曹九段说,这是不祥之兆。下一轮比赛时,可能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曹克己是一个迷信的人。但他常常预言很准。

 德国人鲁斯今年六十七岁,近年生活在传言之中。所有的传言都说他偷装了片。更多的人说这不是传言,而是实情。

 二零四五年,生物片正式可以安放在大脑之中,协助神经元工作。这是解决人类在记忆和反应等领域负担过重的尝试。

 到了五十年代,人们发现有些问题并没得到很好解决。比如,片造成了成人脑蛋白组织克氏化,脑细胞寿命缩短,并对道德区产生负影响。二零五七年,联合国卫生组织止在一般公众中使用片。

 但有些特殊部门仍在使用改良品。比如,国家‮全安‬委员会便衣的头脑中就装有片。

 还有一些人则是为名、利、艺所驱,冒性命危险,非法安装。

 围棋界从一开始便反对使用片。这使围棋变得没有趣味,如同机器人比赛。偷用者一旦被查出,就要被驱除出棋圈。

 关于鲁斯使用片的传言已很久。但始终查无实据。

 然而,没有其它原因可以解释他棋力突飞猛进的事实。

 这是我最怵的一名对手。

 第三局,也便是我的关键一局。

 我与德国老儿决一死战的地点在世界贸易中心。这是‮国美‬人夸口的另一处文物保护单位。

 不知怎么的,我有点心慌。一方面是因为对手的缘故,一方面是因为我自己还太年轻,尤其是实境比赛经验不足。此外,曹九段的话在我耳边回响:“可能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会是什么意外呢?

 于是,心神不定的我走出了臭棋。

 在布局阶段,我就出现了重大失误。在使用传统的小目定势时,我第十二手本该用变化了的“扭”或至少是“佯长”但却糊里糊涂下出了“片山跳”

 结果鲁斯马上先了。

 德国老儿今天兴致很高的样子。跟韩国人一样,他也摇着一把中国折扇,所不同的是,他的扇面上画了一个神农架野人。

 我听曹九段说,当初老儿还小,来中国学棋,又笨又蠢。

 但现在他真的行了。都说他用了片,难道真是这样吗?可是,为什么从来检查不出来呢?

 我继续走神,棋也更了。

 中盘拉开了序幕。第五十二手时我才费劲地吃掉了对手的两个关键子。这时我才稍稍挽回一点局面。

 中午封盘。吃了一点玛那。这是一种干巴巴的压缩型快餐食品。

 戈尔带大家到观光塔顶看了一圈,松驰一下心情。

 这天中国棋手都情况不好。曹九段已经过早地告负了。其余几位,也都下得艰涩困苦。

 到处蒙蒙,寒意人。因为能源匮乏,‮国美‬的气候控制局早几年就停止了工作。

 我想寻找肯尼迪鸟,但一只也没有找到。

 大概,它们都睡午觉去了。

 有一种古怪的冷静,罩在纽约上空。这使人心里空落落的。

 下午,继续战斗。

 刚落第一颗子,却看见肯尼迪鸟的阴影在窗外掠过。我心里怔了一下。中午想好的战术一下忘掉了。

 我的棋继续走坏。上午好不容易积累的一点优势,眼看就要失去。

 在下第七十一手时,窗外发出一声巨响。我吓了一跳,手中的棋子掉在了地上。

 棋盘上的棋子也都被震得移位了。

 我偷眼看德国老儿。他却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专心地看棋盘,一边把野人扇子摇了一摇,一边用兰花手把棋子复位。

 作为来自中国的棋手,我顿时觉得十分丢脸。外离相而内不一直是闻铂欣们要求我们年轻棋手追求的目标。但我在关键时刻,却没能沉住气。

 我红着脸把掉落的棋子捡起来,投在棋盘上。结果这又是一个大恶手。

 德国人不假思索把黑棋切断了。

 楼下传来了一片浩大低沉的声音。

 我又随意下了几手。我寻思,肯尼迪鸟一定在外面飞翔。我得去找它们。

 心中的张力又出现了,涨般往上涌。

 它和着那外面的声音。声音像隐雷,冲击着膜。我觉得真有什么事发生了。

 戈尔猛地冲了进来。

 “你们不要下了。出了意外!”

 一听这话,我仿佛被解放了。我唰地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朝下看去。

 闷雷的声音是一片大水发出来的。

 早上经过的街道,正变成一条条汹涌的水渠。无数汽车在翻滚。小黑点般的行人在缓缓奔跑,但哪里跑得过头,一个个被卷走了。

 洪水不知从何而来,正以‮大巨‬的力量,冲毁着沿街的一切,并不断上涨。

 顷刻之间,繁华的纽约市区,成为泽国。棋手们呆的世贸中心,正在变成孤岛。

 我回过头来,见德国人仍在长考,对外界之事,置若罔闻。多年受的教育,使我又脸红了。

 “您赢了。”我发自内心佩服地对德国人说。

 “哪里,还没完呢。其实,小伙子,你马上就要来一个机会。咱们,是否还坐下来继续下?”

 “打住吧。”

 我学着大人,又以一个中国人的傲慢口吻对鲁斯说。

 不管德国人怎么想,我都不想再下了。

 多年的压抑竟从心底渲而出。

 仿佛是自天而来的洪水使我目瞪口呆,它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门。我突然觉得,这其实正是我心中暗暗期盼着的惊险意外事件。

 它使我内心的张力有了释放的方向。十年来闭关修行一样的生活,一下子被打破了。

 余潜风领队也冲了进来。

 “所有中国人,到隔壁房间集合!唐龙,你千万跟着大人,别走掉了!”

 在隔壁,闻九段、曹九段和其他棋手都聚集了。他们正在外人面前,努力保持着中国人特有的镇静。

 这是在世贸中心第三十二层上。从上往下看,曼哈顿正像一艘巨轮,在慢慢沉没。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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