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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奇妙神笛
 江湖上有个会吹笛子的杀手,传言这个杀手的名字叫苏东二。姓苏的有个怪毛病,每当他杀了人,便会为死在他刀下的人吹奏笛子。

 苏东二在笛子上的造诣比之他的刀法高绝多了。

 苏东二现在就坐在一棵老柏树下吹奏笛子。

 苏东二身旁的草地上、石堆边、山溪岸就躺了七个人,当然是死了的人。

 苏东二杀人是为了他的职业,吹奏笛子是为了同情,因为他永远明白,这世上每一个人,不论这人是好人或者坏人,都是父母辛苦拉扯大的,也都曾是他们父母的宠儿。

 苏东二知道只有他才算这世上最不幸的人,因为他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就死了,他是怎么长大的?

 他根本不知道。

 一个从小不知爱是什么滋味的人,这个人的性格必定是孤僻的。

 苏东二不孤僻,因为苏东二有笛为伴,笛子就是他的精神食粮,一个人的精神有了寄托,这个人就不再孤僻了。

 苏东二一早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吹笛子,他吃过饭也吹笛子,睡觉前更要吹上一个时辰笛子,当他孤单地走在路上时,他就会一边走路一边吹笛子。

 苏东二为死人吹的笛子是哀伤戚怨的,悲天悯人的,听起来仿佛一切错全是因为他袖内的那把刀惹出的杀戮,有着咒骂自己太过‮忍残‬而又对不起死在他刀子的人的感觉。

 于是那凄怆的笛声,划过了天空,响遍了森林山谷。

 于是林中有了鸟的随鸣,跟着十多头眼睛闪着绿芒的野狼也在引颈厉嗥了。

 苏东二不只会吹出哀伤笛音,他也会吹奏出轻松的笛曲,笛子本来就适于吹奏轻松活泼的曲调,箫才是凄惋的。然而苏东二把笛子吹奏出哀怨之音比之箫吹起来更觉如泣如诉,使山林也会为之毫无生气了。

 苏东二吹哀伤之音,总是盘膝而坐,但他现在忽然吹起高吭轻快的曲调,他站起来了。刹那间万物有了生机,群狼为之雀跃,仿佛天空中的月儿也在笑了。

 轻快的笛音响起是短而明快的,苏东二已立在一块大岩石上了。

 这时,夜暗的山道上来了个矮壮汉子。

 这矮壮汉子像飞一般地刹那间已站在苏东二面前,他朝附近地上数着,然后冲着苏东二点点头,随之把个包包在苏东二的手中。

 苏东二接过包包人怀中。矮壮汉子只简短地对苏东二道:“娘子关西边三十里,太行山的大风谷中,狙杀东厂之人,一个官与八个番子。”

 苏东二不问为什么,他只是重复矮壮汉子的话:“狙杀东厂之人,一个官与八个番子。”

 矮壮汉子点头,道:“五后的此时。”

 苏东二又再述:“五后的此时。”

 矮壮汉子回身便走,苏东二也走了。他边走路边吹笛子,吹的是振奋人心的曲调。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月夜里,十多只野狼跟着他,野狼绝非是想吃掉苏东二,野狼是在听他吹奏笛子。

 苏东二有个毛病,他喜欢走夜路,有许多次他白天住客栈,他现在就打定主意,天亮去娘子关。

 娘子关位于太行山东边,过了娘子关进入太行山区,走路不过两天就到太原。

 苏东二当然知道这条路,这是他第五次刀在这条路上了。

 如果问他一共杀了多少人,他需要扳动指头算算才知道。

 苏东二当然不去算他杀过多少人,因为他只管出刀。

 苏东二来到娘子关,住在距离关隘半里地的“黄土客栈”

 苏东二每次经过娘子关,都是住在这家听起来十分土气的客栈,而且总住在他喜欢住的那间耳房。

 这家“黄土客栈”的小二早已把苏东二当成老顾客般招呼,也知道苏东二最喜欢住在东侧那间小小耳房,平时只要客人不多,那间耳房便总是空着。

 苏东二很大方,他赏给小二的银子比之他住店的银子还多。

 苏东二对穷苦的人是不会小气的。

 苏东二总以为他奉命搏杀的人都是十恶不赦之辈,所以他出刀时一句话也不多说。他相信,有许多事情官家不一定能处理得很好,那么,官家无法罢手之事就只有借重江湖人物,而苏东二就是个标准的江湖人物。

 苏东二回来了,他昨夜不但到山中吹笛,而且还走到大风谷里去吹。

 苏东二在大风谷中吹笛的时候,他有着亢奋感觉,从谷内一直吹出山谷的时候,他发觉山林中的野狼在跳跃。他走进“黄土客栈”的时候,天已经快午时了,令他吃惊的是饭堂上正围坐着九个人——一个朝官与八个带刀番子。

 苏东二算一算时辰,这些人应该是明天才会过太行山,怎么早到一天?

 苏东二只不过在心中思忖,人已走入耳房,他关上门便倒头大睡。

 苏东二天黑才醒过来,小二已经把他吃的喝的全部送进房中。

 苏东二只简单的一句话:“什么时辰?”

 小二只一笑,右手指头指向天空,笑道:“天刚黑不过半个时辰…”

 小二放低声音又道:“爷,今夜还出外?”

 苏东二道:“在客栈吹笛子会惹人讨厌。”

 就在这时候,前面传来娃儿哭声,苏东二皱皱眉,道:“谁家孩子在哭?”

 小二先是瞧瞧门外,这才低声对苏东二道:“是个书生带着儿,好像与那个东厂番子是一路的。”

 苏东二愣然,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一路的?”

 小二道:“坐在一起讲着悄悄话呀,爷…”

 苏东二道:“听到什么了?”

 小二道:“没听到,但神色上十分严重。”

 苏东二不问了,他挥挥手,命小二退出门。

 吃喝足,苏东二原本是要走的,他当然要往大风谷走,但当他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时,他不走了。那脚步声自耳房门外轻悄悄地走过,旋踵间听得隔房房门被人推开来,有人走了进去。

 苏东二屏息着双耳竖起,他这个功夫叫“音”运起来十丈之内可听蚁语。

 苏东二不必走出房门,更不必潜到隔房窗外‮听窃‬,他此刻便隔房几个人的出气声也听得十分清楚。他已明白隔房中一女二男与一个娃儿,那么,另外八个番子仍然在前面了。

 苏东二的神色十分庄严,他的双目睁得大极了,因为他在听。

 他听着一件令他全身震憾的事情。

 “他是我大哥哥,为什么?”

 “三王爷,别问为什么,当权与利一旦凌驾于亲情之上的时候,便父子又怎样?”

 “哼,我应该明白,小时候他就没将我们当他弟兄。”

 “三王爷,这些就别提了,我是奉命派来截杀你夫小儿的,可是他们忽略了我与三王爷之间有着一段过去的渊源,那是我一生忘不了的。”

 “冲天,还记那事呀,自你入东厂以后,老实说,我多少对你有些灰心,只是想不到你…”“三王爷,你已知道了,二王爷死于秦中,四王爷死于淮,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三王爷,入太原,那是他们的一招幌子。”

 “我知道,可又不敢不来,唉!来却必死。”

 “所以我丁冲天冒个大险,过太行山之后保三王爷入太原,我与八番子再商议。”

 “他们八人同意吗?”

 “八人是我的心腹,哼,谁也少不了有几个心腹的。”

 “那就全凭丁大人了。”

 “我想知道,太原胡将军能否真正保住三王爷平安,如果东厂有人找去?”

 “放心,我与胡将军私甚笃,胡将军最恨东厂那帮太监。”

 “唔,胡将军还有这种想法呀。”

 “丁大人,咱们何时出娘子关?”

 “明过午最适当。”

 “明过午呀,那不是到了山中天就黑了吗?”

 “咱们保护着三王爷,这一路应该不会有问题,我选在夜间走大风谷,是一招出人意料的棋子。”

 “丁大人,对于你的义气,小王心存感激,我朱英如果有一天站起来,你就是我的最亲密朋友。”

 “丁冲天先谢过三王爷了。”

 “丁大人,你去歇着吧,明过午上路。”

 于是,房门拉开了,只有一个人自耳房外走过。

 于是,隔壁房中有了话声。

 “王爷,这人靠得住吗?”

 “秋芸,咱们这是自石门潜逃出来的,抛弃一切为的是生命,眼前只有相信丁冲天了,看他这样子,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咱们的王府家将未有一个跟来,突然由丁冲天出面,真令人担心,万一…”

 “本王以为不会是圈套。”

 沉默了,没有再传出声音来。

 大风谷面的高峰上吹下一阵窒人的落山风,山谷中立刻有反应,那不只是哗哗啦啦的树叶响,使那辆停在山道上的独拉单辔马车车辕也发出噗噜噗噜的响声。

 在荒寒的山谷的蒺藜草丛中,有几株着枯藤老葛的光秃大树,透着无奈的凄凉味。

 风声树声再加上那匹马的前蹄直刨地,这才意味着这儿已死了人。

 赶大车的就死在大车一边,鲜血到路‮央中‬形成一个血池,差一尺未到那匹马鬃上。赶大车的死得似乎不甘心吧,两只眼睛睁得大极了,黑眼珠子不转动,当然,他永远也不会转动了。石堆的那两面却又站又跪的三个人,他们是夫与一个娃儿。

 围在这三人四周的却是八个东厂番子,还有一个大汉正是这八个番子的头儿。

 这些人可不正是昨住在娘子关“黄土客栈”的那批人!

 此刻,那男子清瘦的面庞上一片既惊且怒之,他也悍然地站在那里,一副准备就义的样子。女的,却拉着十来岁的娃儿跪在地上,她在拭泪。

 八名凶神恶煞的番子持刀准备砍人。

 “冲天,十年情就这么轻易地付于水吗?”

 “三王爷,你体谅。”

 “冲天,我们几乎就是换帖兄弟了。”

 “丁冲天不敢高攀。”

 “冲天,我朱英扪心自问,对你毫无半点欠缺之处,昨夜咱们的话我犹在耳际,原来你…”“三王爷,丁冲天说过,我无奈。”

 “丁冲天,我只想求你,求你放了我一家三口,我可以对你保证,从此消失不再出现,什么世袭爵位或继承大统之念,我朱英不稍存半分妄念。”

 丁冲天冷冷地道:“我担待不起,三王爷。”

 朱英双目一厉,道:“丁冲天,我悔不该不听老管家之言,你到石门王府要保护我立刻逃往太原之事,全是一派胡言,我太相信你这佞小人了。”

 “哈…三王爷,什么地方出刀最好?当然是大风谷中最干净,我丁冲天不想在人多地方杀人,尤其是杀皇族王爷,我怎么也会落个杀王之罪名呀。”

 忽有个番子冷沉地道:“三当头,时辰到了,月已正中,寒霜在降,咱们…”

 丁冲天呵呵一笑,道:“何不叫三王爷更加明白,也算往日三王爷对下官的知遇回报吧。”

 朱英金牙一紧,道:“本王已够明白了,丁冲天,不就是你不仁不义忘恩负义、要取本王之命吗?”

 丁冲天站在石头上摇着头,道:“三王爷,你怎把丁某看得有那么大的权呀,丁某只是奉命行事呀!”

 他顿了一下,又道:“三王爷,我丁冲天要对三王爷说的不是别的事,老实说,三王爷去不了太原的。”

 朱英惊道:“怎么说?”

 冲天道:“胡将军奉有指令,如果出大风谷三王爷未死,杀之…”

 朱英咬牙,道:“可恶呀,胡震山也被收买了,他…他是个方面大员呀。”

 丁冲天道:“三王爷,即便封疆大吏也变心,我丁冲天算得什么?所以希望三王爷你多多见谅吧。”他抬头看天色,月光已中天,他的手举起来了。

 “呜…呜…”

 这是清脆的笛声,寒夜聆听,着实令人吃一惊。

 “有人!”丁冲天拔身便往笛声处扑去,他的刀已指向一株老树下。

 他就快到树下了,却突然回头大叫:“杀了他们。”

 丁冲天这是下令‮杀屠‬朱英一家三口的命令,八名番子当然明白。

 八个番子就快围杀上去了,突然间一条人影快逾闪电般自丁冲天的头上掠过,半空中五个空心跟头未落就听得几声厉嗥声传来,空谷中响起吓人的回

 围杀的番子四人已倒地不起,另外四人在外围,忽见情况有变,立刻举刀围上。

 丁冲天返身疾回,厉叱:“什么人!不要命,这是官家在办事,休得手。”

 那黑影敢情正是苏东二。苏东二早把双方的话听去,他也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兄弟阋墙之事,人间悲剧一大桩。

 苏东二是来杀番子的,他奉命要杀这些人,当他应该出刀的时候,他是不会手软的。

 丁冲天见苏东二站在三王爷一家三口面前,他冷冷地叱道:“你多事。”

 苏东二道:“我是靠多事吃饭的。”

 丁冲天猛一怔:“杀手?”

 苏东二道:“就算是吧。”

 丁冲天道:“谁派你来的?你是怎么等候在这儿的?”

 苏东二道:“多此一问。”

 丁冲天道:“是奉命,还是受雇?”

 苏东二道:“你又多此一问了。”

 丁冲天愤怒了,只见他以左手对左右两侧的四个番子示意,当然是要他们四个人尽可能地杀了朱英一家三口。

 四个番子当然明白丁冲天的意思,他们一路走出娘子关,又一路走到大风口,目的就是杀了朱英一家三口人,如果这个任务不完成,他们都会有麻烦。

 便是三当头丁冲天也会有麻烦,东厂方面都以为杀死一个朱英应是轻而易举之事。

 丁冲天挫牙格格响,他破口大骂:“你妈的!”

 他不只开口骂,因为当他的骂声犹在,人已到了苏东二的面前出刀就戮。

 “啪”!

 “哟”!

 苏东二像是成了三个苏东二,他不等丁冲天的刀上身,下盘冲前一脚踢,直把丁冲天踢得暴退七八步跌坐在地上,等他抬头看过去,他吃一惊,因为他看到四个他带来的番子正一个个地歪身往地上倒下去。

 苏东二的动作太快了,只是闪晃间,左右围杀朱英的四个番子已被他杀死在地上,叫声是无气的,丁冲天就未曾听仔细,因为他几乎被踢昏了。

 收拾了八个番子,苏东二这才走向吃力站起的丁冲天:“你自裁吧,三当头。”

 丁冲天到了这时才知一切全完了。

 他带着几分怯怯之意,道:“朋友,我还有生望吗?”

 苏东二冷冷道:“东厂的人也摇尾乞怜?”

 丁冲天道:“东厂怎样,也是人…”

 他未说下面的话,因为下面的话是“是人都怕死”

 忽地,朱英过来了。

 奉英中十分感激的神色对苏东二道:“英雄,朱英一家十分感激你搭救之恩。”

 苏东二道:“不必。”

 朱英道:“我可以为丁当头求个人情吗?”

 苏东二怔了一下,道:“你…为一个杀你全家的人求情?”

 朱英道:“但求英雄放了他,唉,我们有十年情呀。”

 丁冲天几乎难以相信,他重重地道:“三王爷,你…你是圣人呀。”

 朱英道:“不,我不是圣人,但有人。”

 苏东二淡淡地道:“我没有人,我只有刀,三王爷,你的请求恕难接受。”

 朱英怔住了。

 丁冲天道:“三王爷已见谅,朋友,你又为何坚持?难道我们彼此有仇?”

 苏冻二道:“我们彼此无仇,我们甚至根本不相识,只不过我得说句老实话,我不是来救三王爷的。”

 丁冲天大叫:“什么?你不是来救三王爷的?”

 “不是。”

 朱英也惊道:“可是你却救了本王呀。”

 苏冻二道:“只是巧合,因为我的任务是杀一个官员和他率领的八名东厂番子,一共九个人。”他指指地上已死的八个番子,又道:“想也知道,我如果放了你,任务就算失败了。”

 于是,丁冲天终于明白了,今夜,他非死在这大风谷不可,这可是他原先为三王爷朱英选中的好地方。

 丁冲天仰天一声惨笑,道:“朋友,算你狠,丁某不用劳动贵手了。”

 他话声落,双手反捏刀直送进肚子里,惨笑一声歪倒在地上了。

 鲜血在往外向一片草丛中。苏东二只低头看了一眼,便举步离去。

 朱英扶起子,拉着儿子,他呼叫:“英雄…”

 苏东二回过头来,道:“三王爷你叫我?”

 朱英一家三口面向苏东二,道:“请受我一家一拜。”

 苏东二道:“我已说过,我不是为了救你们才出刀的,何用谢我?”

 朱英道:“英雄,可否为小王指一条明路?”

 苏东二道:“不用去太原了,往北出走吧。”

 朱英道:“山路崎岖多猛兽,英雄你是否能…”

 苏东二看看地上的死人,淡淡地道:“也罢,送出大风谷,天亮你们再往北。”

 朱英点头,能有命在已是天幸了。

 只不过小二人难走山道,朱英虽是男人,可也一样走得艰辛,倒是苏东二帮着把那匹马解下来,拖拉着东西,并把小娃儿扶在马背上。

 不去太原,大车是不能用了,这以后几只有打算奔走在往北的山道小路了。

 天色就快亮了,寒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令人们不时地一阵哆嗦。

 苏东二指着前面的山岭,道:“我只能送你们过了这山岭,我还需回程呢。”

 朱英道:“如果有英雄伴随,他必有所报。”

 苏东二笑笑,话也未说,他很想说什么,但他却忽地取出笛子吹起来。

 笛声是悲壮的,笛声令晨间的山林中充满了杀机,这时候山林中应是平静的,祥和的,但苏东二的笛声却充满着‮腥血‬。他的笛声令人紧张。

 朱英就觉得如在鬼域,他的儿子正在马背上打哆嗦,那绝非是冷的关系,因为他穿戴着丝棉袍子狐皮帽,王妃也不冷,那件厚厚的狐裘袍子足以御寒。

 当苏东二突然笛声断了,人也站住了,朱英才发觉远处的半山寨上站着几个人。

 其实苏东二早就发觉了。他把笛声吹奏得十分高亢便是要知道上面有多少人在掩藏着。他站住的时候,便也忍不住“噫”了一声。

 于是,朱英惊愣地开口叫道:“又是东厂番子?”

 苏东二道:“而且是八个人外加一个官员。”

 朱英子哭了:“他们必要置我们于死地呀,王爷,咱们…不如百姓家哟。”

 苏东二以手示意别出声,当先举步往岭上走,朱英拉着子跟在马后面,心中直如要上刀山下油锅的样子,走起路来不知如何出腿了。

 山岭上传来冷厉的一声道:“嘿…该死的丁冲天,他果然私自放人呀,大当头果然料中了。”

 现在,苏东二站在那人面前了。

 他也看看另外八个番子,忍不住地笑了。

 “你是何人?”

 “重要吗?”苏东二说话简短。

 “如果你不与三王爷在一起,你不重要,你这模样儿甚至不值爷们一瞧,但你与三王爷一起就不一样了。”

 苏东二心中却在想:“怎么如此巧,我是不是杀错了,前面的八个番子与一个当官的,眼前又是八个番子与一个当官的,我杀哪一方?”

 苏东二在皱眉,他困惑了。

 忽听那人指着朱英,吼道:“朱英,丁冲天与你有旧情,我与你扯不上关系,魏公公在这里安了我这颗棋子,就是怕你漏网,果然安对了,你逃不了啦。”

 朱英似也豁上了,他怒叱道:“齐掌事,你们与魏老狗沆瀣一气,陷害忠良,表面上为我王朝办事,实则你们暗自弄权,我朱英变鬼也不会饶你们。”

 “哈…”姓齐的大笑。

 苏东二不笑,他淡淡地道:“你们以为那姓丁的还活着?嘿…”姓齐的面皮猛然动,道:“你说什么?”

 苏东二道:“我想我是不是应该多杀,因为至少我有一批是杀对了。”

 姓齐的当然听不懂苏东二说些什么,他以为苏东二的言语有问题。

 朱英知道,但朱英却以为苏东二的话是对他而言,那意思是叫自己放心,这几个人他来料理。但朱英却知道姓齐的武功高,因为他早就知道东厂的三大高手中就有姓齐的这人…他既然知道,他就必须提醒苏东二。

 苏东二如果不敌姓齐的,朱英一家便死定了。

 朱英指着姓齐的对苏东二,道:“英雄,他比之丁冲天的武功高明多了,东厂中三大高手之首呀,你…”苏东二双目凌厉地直视姓齐的,他只在嘴角动了一下,似是不齿的样子。

 姓齐的已出一副惊怒之,道:“什么?难道不是丁冲天他们放了你一家人?”

 朱英道:“丁冲天可恶,本王待他不薄,十年情付诸水,他不仁不义,明言送本王一程,中途却在大风谷中要杀害本王一家三口,他死有余辜。”

 姓齐的一怔,道:“丁冲天死了?”

 朱英道:“包括他率领的东厂八名番子。”

 姓齐的大吃一惊,八名番子也彼此对望。

 那也只是一怔之间,姓齐的立刻愤怒了:“说,何人下的毒手?”

 苏东二淡淡地道:“这里除了我之外,三王爷又怎么是丁冲天的对手?”

 姓齐的怒叱道:“可恶,你杀了丁冲天他们九个人呀?”

 “不错。”

 “你是何许人也?”

 “你就把我当成杀手吧。”

 “杀手?难道你为朱英朱老三出手?”

 苏东二只淡淡地看了一眼朱英一家三口,他发觉朱英的神色厉然却又带着几分悲哀。朱英的子三王妃与那个娃儿面色已苍白得嗦嗦发抖而忘了开口说话。

 苏东二就为这王室的戈而悲哀,这当然也是一个朝代的气数将尽的前兆。

 任何一个朝代,如是兴旺,满朝文武皆一心一德,否则,就是隐藏杀机,互不信任。如今的大明天下就快走下坡了。

 苏东二忍不住一声感叹,道:“我为朝廷悲哀,出了你们这些祸害,只不过我可不是为三王爷而刀,这一点,我必须先说明白。”

 姓齐的大怒,叱道:“何人派你前来搅局?”

 苏东二道:“官腔,这样的问话很幼稚,也可怜。”

 姓齐的猛然拔身而起,左手五指钩张一直抓苏东二的面门,而他右手的刀却更狠地自下上,劲道十足。只可惜他遇上了苏东二。

 苏东二只不过左上身后退大牛步,右臂突然暴甩,便也甩出一道冷电

 “噢…”随之一声“轰”姓齐的五指抓空,刀也空切之间,口已裂开个血,他临倒下去前一声厉嗥:“上…啊…”“杀!”八个番子围上了。

 八个番子的架式就如同群狼争食般往苏东二围杀,他们不去管朱英一家三口。

 他们当然明白,只要杀了苏东二,朱英一家三口是跑不掉的。但他们都估计错了。

 苏东二原是平实地站在那里,当八个番子就快围紧他的刹那间,他突然拔身而起,半空中斜着‮子身‬往左飞跃,便也带起了两声尖嗥,随之两个番子已跌卧地上抱着脖子而用力地蜷曲着。

 苏东二并未稍停,他接连拔空而起,只一看便知道他这正是关内玄门武功——龙行绝杀刀法。只不过又三个腾跃飞闪,八个番子俱都是脖子上挨了刀子抹过而冒血,死状也都是蜷曲着‮子身‬。这光景使朱英也愣住。

 只见苏东二木然地指着山峰的另一面,对朱英道:“三王爷,你们可以走了,我相信应该不会再有意外出现了。过了这道岭,记住往北行,太原是不能去了。”

 朱英点点头,道:“英雄,留个名字,如何?”

 苏东二摇‮头摇‬,道:“人过留名是好名,雁过留声是好声,杀人为业的人,名声令人厌恶,不留也罢。”

 朱英道:“至少在本王的心中。你是英雄。”

 苏东二笑笑,道:“苏东二。”

 “苏东二。”

 只重复这三个字,苏东二已飘然而去。他由原路人大风谷去了。

 朱英十分懊恼与感慨地道:“似这种英雄人物,我朱英为什么就无法据为己用,唉!我朱英真是无用之人了。”

 “王爷,走吧,咱们出关外,暂时埋名隐姓,等到有一天转过时运,咱们仍可逐鹿中原。”

 朱英叹惜地道:“难唷!”

 山道上,朱三王爷自己牵马,王妃与小王子朱全二人骑上马背,山谷中云深不知处,云海中便也淹没了朱三王爷一家三口的影子。

 大风谷中的苏东二走得轻松,他以为任务总算完成了,不管是多杀几个人,总会在这十八个人之中有他应该杀死的人了。

 苏东二又吹起笛子来了,这一回他吹的笛子是轻松的,笛声在山谷中震,便也引来许多山雀莺儿跳跃在树上和鸣。

 苏东二最喜欢看到鸟儿的和唱,他认为只有此刻才是人天合一,天下太平之时。

 他动刀的时候,他一直在心中悲哀,因为那是有失天良的,是不仁义的。

 他现在十分高兴,即使他已发现地上躺的番子已僵卧在草地石堆上,他依然面微笑,直到…直到他忽然发现地上的血迹往山林中延伸。

 苏东二忍不住地站着,笛子也不吹奏了。只不过一怔间,他立刻在附近仔细地数着地上尸体,而且还数出声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苏东二吃惊了,他喃喃地道:“九个,九个为什么只有八人?丁冲天的尸体呢?”

 苏东二咬牙了。

 “我上丁冲天这人的当了,他自裁是假,活命是真,我…上他的当了。”

 苏东二突然拔足疾奔,他咬牙喃喃:“可恶,东厂之人太狡诈了。”他一口气奔出大风谷,那儿也只有一条路通往娘子关,他便不加思索地直奔娘子关。

 大风谷相距娘子关三十里,苏东二以为必能追上逃的丁冲天。

 他也边追边想,丁冲天那自裁的一刀,明明看到大量出血,也清楚地看着丁冲天死在地上,他又是怎么活过来的?是有人救走他吗?

 苏东二必须杀了姓丁的,因为他的任务是杀了他,虽然后来又出现九个人,他为了圆满完成自己任务,宁可一齐杀死。

 如今丁冲天逃走,苏东二当然不会放过再追杀丁冲天的决心。

 丁冲天逃走了吗?丁冲天当然明白一个杀手的作风,杀手是不容任务失败的。

 苏东二就快追到娘子关了,忽然,面来了一人,那个人的出现令他很不舒服。

 是的,又是那个矮壮的汉子来了,苏东二用力地站稳,他不出声,等着对方的话。

 果然,那矮汉冷然地站在苏东二面前,道:“苏东二,霍先生对你失望了。”

 苏东二像个冰人似的僵住了。

 那汉子又道:“霍先生以为你的笛艺人神,但刀法却大大地退步了。”

 苏东二心中泣血,他心也冻结了。

 汉子又冷然地道:“霍先生说,笛子吹得入神,这人就不宜再出刀,吹笛子的人心中是满怀喜悦的,你想想,一个心中喜悦的人,这个人自然不会制造‮忍残‬,所以你已开始手软了。”

 苏东二用力地憋出一句话,道:“就因为逃了丁冲天那个老狐狸?”

 汉子淡然地道:“丁冲天如果死了,霍先生便愉快了,唉,可惜呀。”

 苏东二道:“我现在就是追杀丁冲天才奔来的。”

 汉子冷然一哂,道:“追?”

 “不错。”

 “往哪边去追?追进北京城?”

 苏东二道:“便是杀进东厂又怎样?”

 那矮汉子‮头摇‬,道:“匹夫之勇也。”

 苏东二道:“丁冲天不死,我苏东二便死。”

 矮汉子道:“于事何益?”

 他左右看看,几个过路的错身走入娘子关,这才低声对苏东二道:“丁冲天就在霍先生那里。”

 矮汉子的话令苏东二大吃一惊,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

 那矮汉道:“一批东厂番子驻守在霍先生家附近,难道你不知道霍先生是干什么的?”

 “太行神医。”

 “不就结了,丁冲天当然也知道霍先生的大名,东厂不少番子也知道霍先生,当他们救回丁冲天,便立刻直奔霍先生家中,你可以想到以后的事了。”

 苏东二愣然地道:“我为霍先生带去了麻烦。”

 矮汉道:“你出刀怎么换了地方?那地方如果下刀稍偏,是不会伤及内腑的。”

 矮汉在自己的左肋下方比了一下,又道:“他好幸运,他那一刀…”

 苏东二道:“那一刀并非我出刀的。”

 矮汉一怔,道:“怎么说?”

 苏东二道:“丁冲天先我出刀自裁,他一刀而亡又大量出血,却不知他来这一招。”

 矮汉道:“你出刀多在脖子上,尤其对高手,我就奇怪,你的刀…不适宜往人肚皮上送的。”

 苏东二道:“我对不起霍先生。”

 矮汉的面皮一紧,道:“霍先生叫你走远些,短时间内别去见他。苏东二,霍先生叫你多在刀艺上下功夫,当然啦,尤其是你那只笛子,别影响了你的心理。”

 苏东二道:“笛子?”

 “是呀!你把笛子当成生命了。”

 苏东二道:“霍先生误会我了。”

 矮子却突然沉声道:“你错了,霍先生太了解你了。苏东二,这是什么时代呀,说得严重些,这是个人人自危的时代,任谁也不敢走错一步,而你…”苏东二道:“我可以等。”

 “等什么?”

 “等那丁冲天回京的路上,我再出刀。”

 矮子‮头摇‬,道:“苏东二,你太不用大脑啦。”

 苏东二心中愤怒,他是何许人也,岂容人对他口出不敬而揶揄他?

 然而他不得不强忍怒火,甚至还不能从他的神色之中表出他的不满,因为这矮子正是霍先生身边的人。他可以为霍先生而死,被嘲弄几句又怎样?

 苏东二不开口,他等着矮汉芋再说下去。

 矮汉冷然地道:“苏东二,杀丁冲天固然重要,救人更要紧。”

 “救人?”

 “不错。”

 “救谁?”

 矮子左右再看看,见附近无人,才又道:“救丁冲天他们几个杀的人呀。”

 苏东二道:“三王爷朱英一家?”

 矮子突然出手,捂住苏东二的嘴巴,他双目一厉,低声道:“小心。”

 苏东二淡淡地道:“怎不早说,哈…”矮子叱道:“这种事能说吗?”

 苏东二道:“太好了,太妙了也。”

 矮子沉声道:“你得意什么?难道你把三王爷一家也安顿好了?”

 苏东二心中一紧:“安顿?我安顿?”

 矮子道:“那么,你高兴什么?”

 苏东二便把两次救了三王爷的事对矮子说了一遍…

 矮子一听之下,跳脚叫:“完了,完了。”

 苏东二立刻僵住了。

 苏东二发愣得直瞪眼,那矮子已指着娘子关方向对苏东二道:“你快回娘子关,黄土客栈等消息。”他说完回身便走,倒把苏东二推到五里雾中了。

 苏东二看着矮汉子奔行如飞地绕过娘子关,忍不住又出笛子来了。

 他回身再看看远方向的太行山区,心中着实不自在。

 苏东二走进娘子关,他很快地又来到“黄土客栈”那伙计上笑道:“还以为爷不回来了呢。”

 苏东二道:“一斤二锅头,两斤酱牛,别的就不用了,快…”

 伙计见苏东二坐在饭堂不回他喜爱住的耳房,就知道苏东二有急事。

 小二匆匆地送上吃喝,苏东二喝酒如喝水,一口就是半碗喝下肚,他连眉头也不皱,他吃酱牛如吃炒面,动上筷子便是半斤吃下去。

 苏东二还叫小二为他包些干粮,他已想定了,说不定会在大山里撞一阵子。

 果然,就在苏东二木然地双目直视大街心时,远处来了那个矮子。

 苏东二话也不多讲,丢下银子提了吃的便追上去了。

 矮子不说话,矮子一直出了娘子关到了郊外,才对苏东二道:“三王爷往北最危险,要他们一家往南边才有人接应,北边就惨了。”

 苏东二道:“霍先生代的?”

 矮子道:“当然。”

 苏东二已奔出十多丈了,矮子却加上一句:“用点头脑,否则你有何面目再见霍先生?”

 苏东二听得心头一紧,忍不住地取出笛子吹了起来。

 苏东二奔行如飞,看上去宛如他腿上长了一只风火轮似的比一般人跑路快多了。

 他虽然奔跑如风,但他仍然吹奏笛子,而且听起来更令人有‮奋兴‬作用。

 吹奏到高亢处宛似看到金戈铁马在奔逐,风云变一瞬间的光景。

 但当笛音忽然低回,立刻又令人有容光黯然神伤的情景。

 苏东二边吹边奔,更由不得他不泪目以现,神情肃煞地咬牙切齿。

 苏东二以为这世上的纠葛原是人为的,而所有那些搅一池水的人们都该死,因为这些人绝非为了人们的幸福,而作自我牺牲,只是自我谋私而已。

 他更明白,江湖人物的行为就是为了制造一个生存的空间,所以许多人以为刀才是真理。

 苏东二就是以刀为手段,对于霍先生,他只有顺从,只有听命,问他为什么?他好像只知道他的这条命是霍先生给他的。他把霍先生看得比自己父母还重要。

 苏东二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子。

 江湖上太多人物,不重视父母而只重视朋友,而“朋友”却是谁都知道是不切实际的两个字,因为江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江湖上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然而江湖又有几个人会想到古人的那句话——“至死方清儿女债”

 苏东二没有见过父母,他更不会明白天下父母心。他只知道霍先生的心。

 霍先生代的事是不容打折扣的,所以他拚命地往太行山奔,而且奔进大风谷。

 苏东二已过了大风谷,他恨他自己,为什么当时不让朱三王爷一家朝南走?

 他转而往北追去,山道崎岖,他追到了天快黑,才发现此处是一大庙宇,唔,苏东二怔住了,他不吹笛子,他喃喃地道:“五台山呀。”

 他已追了二百里地,都未发现朱英一家三口人的影子。他以为自己追岔路了。

 苏东二不打算追人五台山庙院,那是因为他不能在庙中吹笛子,如果为了借住庙中一宿而不吹笛子,他宁愿住在山林中。

 只不过当他想着也许朱英一家三口可能进了五台山,他的心意变了。

 苏东二改变心意便立刻顺着一条老松道走去,那是直通五台山山门的石道,两边依然是苍松翠柏,虽然是霜降落过雪,石道两边依然绿意盎然。

 苏东二很快地到了山门,正听到几声低沉的鼓声传来,随之钵鸣钟响,诵经之声涛般掩过来。他一时间未去拍门,天色已灰暗了。

 他等在山门外的大树下,在那几块平整光滑的石头上,他斜坐下来,又吹起笛子来了。他那娓娓动听的笛音并不高,因为他怕打搅了庙中和尚们的功课。

 他吹着,自小调而诗歌,自曼妙的词曲而引入高雅的唐诗,虽未显示明确的真意,可也令听的人忍不住高声对其喝一声采。此刻,就有个大和尚自附近的崖上飘然而落下来,这和尚高大的身躯却似行云水般到了苏东二的面前。

 大和尚的手上还拿着酒葫芦,只一看便知道是酒和尚。

 至少苏东二就以为他是个不安份的和尚。

 苏东二还真想错了。

 世上多有浪漫人,佛门之中也不例外,有人说“名士风,干卿底事”那么和尚喝酒又有什么关系。

 苏东二不吹笛子,他看着面前这大和尚。

 大和尚冲着苏东二哈哈一笑,道:“是个年轻力壮的青年人呀。”

 苏东二仍然未说话。

 大和尚又道:“年轻人,你吹的笛子已出神入化了。”

 苏东二道:“是吗?”

 大和尚道:“住持点化我不醒,神台前面我轻狂。年轻人,你的笛声倒令我难以自己。”

 苏东二笑笑,道:“大和尚,你抬举我了。”

 大和尚道:“婉转处气回肠,仿佛仙女下凡尘,你…你若吹起高亢之音…”

 苏东二立刻就吹奏,一曲《满江红》倒把和尚怔住了。

 “你…你心中充满了杀机,你…必善出刀。”

 苏东二也怔了一下,笑笑,道:“高明。”

 大和尚道:“大和尚酒醉心明,年轻人,你的武功,你的笛声,你…是不是有为而来?”

 苏东二道:“大和尚又高明了。”

 “可是为…”

 苏东二双目一亮,道:“大和尚…”

 不料大和尚面色一厉,道:“年轻人,不论你是为了什么,这件事至此为止,你走吧。”

 苏东二道:“大和尚,你叫我走?”

 大和尚道:“年轻人,我可以对你明言你所追的人已皈依佛门了,你不放手?”

 苏东二吃一惊,道“大和尚,你所指的是何人?你怎知我追的人是谁?”

 大和尚道:“年轻人,你追何人?”

 “朱三王爷一家三口。”

 大和尚道:“世上已经没有朱三王爷了,世上只有圆正和尚。”

 苏东二半信半疑地道:“这么快呀,难道他…”

 大和尚道:“中途接来的,人庙便落发。”

 苏东二道:“大和尚,三王爷….”

 “休提什么三王爷,要说圆正。”

 “圆正,唔,在下以为虽落发亦不‮全安‬,大和尚,东厂番子无孔不入。”

 大和尚哈哈一笑,道:“年轻人的意思是…”

 “去南方,那儿才‮全安‬。”

 “你以为这儿不‮全安‬?”

 “不错。”

 大和尚道:“何不试试?”

 一愣,苏东二道:“要我对一个和尚动刀?”

 “把我当成你最痛恨的敌人。”

 苏东二道:“我出刀必见血。”

 大和尚一笑,他双眉一扬,似乎燃起他的斗意来了…

 只见这大和尚仰面猛可里喝了几大口酒,笑道:“年轻人,你出招吧。”

 苏东二突然出手,他以笛代刀。他心想,与此和尚无怨无仇,何必动真刀。

 他打算点到为止。

 苏东二的笛子直点向大和尚,却见这大和尚只左袖猛然抖起,苏东二顿觉如点上一堆棉花般甚不着力。

 大和尚笑笑,道:“真怕把你这笛子震裂掉,以后你拿什么吹奏呀。”

 苏东二一震,他明白,这是大和尚点醒他,用刀又何妨。

 苏东二一声厉叱:“小心了!”

 苏东二出刀不见刀,刀亮必见血,大和尚就未看到他的刀,但大和尚非泛泛之辈,他的“罗汉步”走得十分神妙,当苏东二的袖中尖刀突然伸出,大和尚“哇”地一声,那么一大口酒出来,霎时酒雾一片掩去了他大半个身影。

 苏东二旋身,而大和尚已闪出五步外。

 苏东二的刀又不见了,他冷然地站定。他只一出刀,神情上就是冷漠的。

 大和尚惊讶地道:“传言中的‘龙行绝杀刀法’,年轻人,你这刀法是吗?”

 苏东二吃惊了,他绝对想不到这和尚如此行家。

 “大和尚,你的法号。”

 “万愚。”

 “万愚大师,你也高招,你的身法…”

 “非如此难逃挨刀。”

 “高,五台山果然藏龙卧虎。”

 “似我这功夫,庙里一摸便是一大把。”

 苏东二惊道:“真的?”

 大和尚万愚道:“世上皆是空,空也便是假,只不过五台山似我者至少有十人,年轻人,东厂番子又如何?”

 苏东二犹豫了。他如何回去向霍先生代?

 苏东二很想见一见朱三王爷,更相信朱三王爷会见他,但见这和尚的表现,他不敢开口,因为这和尚必会拒绝。

 苏东二突然向万愚和尚道:“大师,如果朱三王爷出家,我回去如何有所代?”他顿了一下,又道:“大师教我…”

 万愚大师道:“往北去吧。”

 苏东二怔怔地道:“往北,你也叫我往北。”

 “放下屠刀,暂避风头呀。”

 苏东二道:“大师,杀手除了凯歌便是挽歌,杀手没有可避风之处。”

 万愚大师道:“所以我叫你往北走,北出长城女真国,山有好山,水有好水,也许你结缘就在长白山。”

 苏东二又怔住了。他忽然双目一亮,见庙门开处,一女子手拉一个孩子走出来了。

 苏东二只一看便上去了。那女子不是别人,乃朱英子三王妃是也。

 三王妃手拉儿子朱全走到苏东二面前,她对苏东二行了一礼,道:“英雄,也许是天意吧?”

 苏东二高兴地道:“见到了就好,王妃呀,你们应去南方,南方有人接应。”

 王妃道:“我们不去南方,贼子们气数正盛,三王爷已在五台山剃度,我也一样在后五台山出家。英雄,我们希望你能为我们做一件功德。”

 苏东二愣然道:“我只能为你们传话…我…”

 三王妃跪下了。她叫儿子朱全也跪下来。

 苏东二惊愕地道:“快起来。”

 三王妃未起来,她重重地道:“英雄,把朱全带去吧,他不能跟着我们夫,天下没有全家人都出家的。”

 苏东二有些手足失措地道:“把小王子我带走?我能为小王子做些什么?”

 三王妃道:“传他武功。”

 苏东二指着万愚和尚,道:“嗨,此地就有高人呢,更何况你一家三口在—起。”

 三王妃道:“看来是对的,但我们把儿子留在身边,他就很难有所成就了。”

 万愚和尚道:“万一东厂番子们找到此地,这小王子也是他们索命对象呀。”

 三王妃道:“大师之言也正是我夫所忧虑的,所以一见英雄又来,我们已决心要英雄把孩子带走。”

 刀愚和尚道:“大德之人必有大为,你看来绝非自私之士,和尚也等你一句话了。”

 苏东二看看娃儿,七八岁的娃儿现出木讷,他只以一双大眼看着他们。

 苏东二再看三王妃,道:“你请起来。”

 三王妃道:“除非英雄答应。”

 苏东二心中想,三王爷不去南方,他的任务就算失败,回去的后果不知道。

 于是,苏东二向万愚和尚道:“大师,我带着这个娃儿要去何方?”

 万愚和尚道:“年轻人,你在问路?”

 “大师明示。”

 “去北方,出关到女真国,长白山找个静修之地,你好生把娃儿调教一番,就是功德一件了。”

 苏东二道:“你怎么又要我去女真国?”

 万愚和尚道:“只有那儿气数正盛,东厂番子们是不会去那儿的。”

 苏东二伸手了,他向娃儿伸手。

 三王妃喜极而泣,忙把朱全推向苏东二,道:“儿呀,快过去,叫苏叔叔。”

 那朱全几番风雨几番大,他十分成地走到苏东二面前唱个喏:“苏叔叔。”

 苏东二道:“三王爷他…”

 三王妃道:“他不叫三王爷,已改名法号圆正,此时不方便出来见英雄,你多多见谅。”

 苏东二道:“好像是早已安排了的呀。”

 万愚和尚一笑,道:“天意使然,年轻人,这娃儿很有深厚城府,你多加调理自是你的功德了。”

 苏东二忽对朱全道:“愿意跟我?”

 “叔叔的刀法太好了。”

 “你要习刀法?”

 朱全道:“还要学叔叔吹笛…”

 苏东二一听,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笑声里,舒伸猿臂提起朱全在肩头上,转身便下了五台山。

 苏东二果然往太行北方走了。

 苏东二已经走入黑夜之中了,朱三王妃才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她当然会痛哭失声,苏东二在的时候她不会哭的,她只求苏东二收留她的儿子。

 如今苏东二不见了,他也带走了她的宝贝,也是她的希望,她怎会不痛哭失声。

 一边站的万愚和尚并不加以劝止,他只是木然。

 这是一桩人间悲剧,但他明白,朱三王爷未死在东厂番子手中,已算幸运了。

 当然,万愚和尚也明白,朱三王爷在此时出家,那也只是权宜之计。

 当朱三王妃哭过后,万愚和尚才淡淡地道:“这年轻人心地好,他不适合做杀手,再干下去他必发疯。”

 三王妃怔仲地道:“大师,你怎知道?”

 万愚大师道:“和尚从他的笛声中听出来的。”又是笛子声音。

 苏东二果然带着朱全朝北走了。那朱全似很坚强,不为与母亲的分开而伤感落泪,倒也令苏东二惊讶。

 已经越过恒山转向小五台山了,苏东二放下肩上扛的朱全,抬头看天色。

 天色是苍灰的,高山积雪映起一天的白。

 “坐下来,你想睡吗?”

 “叔叔,我不累。”

 “那么,吃些东西吧。”苏东二把包的干粮撕了一块在朱全手上,又道:“吃吧,吃过了咱们再走。”

 朱全果然饿了,他啃吃着。

 苏东二没有吃,他靠在树上左足蹬在树身上,笛子凑在口边又吹起来了。

 苏东二的笛声已到了引魔狂舞境界,笛声起处,使他自己也进入忘我之境界了。

 苏东二是被朱全拉摇才转而停止吹笛子的。

 朱全指着山沟与山崖,道:“叔叔,你看。”

 苏东二抬头看去,一双双绿惨惨的眼珠子少说也有二十多对在往这面瞧着。

 苏东二笑了,伸手拍拍朱全的头,道:“那是一群野狼。”

 “狼?”

 “别怕,他们不会攻来咬人的。”

 “是吗?娘说狼是会吃人的。”

 “是的,狼是吃人的,但我却不怕。”

 “我忘了,叔叔是英雄,叔叔身上有刀。”

 苏东二举着手上笛子,笑笑道:“叔叔不凭刀,叔叔有这支笛子。”

 “狼也怕笛子?”

 苏东二道:“笛子在我手上狼就会听我的。”

 朱全突然指着附近干草丛,道:“叔叔,狼来了。”

 苏东二一看,果然十几头大狼过来了。太行山的狼群最凶残,饿极时连虎豹也照咬。

 苏东二笑了,他把笛子又吹起来,笛声响起,群狼不动了。

 群狼果然被他的笛声吸引住,当苏东二的笛声由慢转快又由快而升华的阵阵高亢中,就见群狼彼此奔跳,宛如在愉嘻闹。

 当苏东二的笛声转而轻快地带着几许妙音,就听到有几只大狼引颈长鸣,惨嗥声令人不愉快。

 朱全惊愣地紧贴在苏东二身边,他不听笛子,只把一双眼睛盯住附近的群狼。

 苏东二一鼓作气地吹了一个多时辰,天亮了。

 苏东二收起笛子,他发觉朱全不知何时已沉睡在他的身边干草地上,朱全如果不是身上穿着皮裘袍子,真担心他会受不了这种寒天霜夜。

 野狼并未走开,一只只趴在地上一副无打采的样子,想是随着苏东二的笛声喜怒哀乐大半夜,野与力气放尽了。

 苏东二趺坐在地上,他闭目调息只不过半个时辰,立刻又见精神奕奕。

 苏东二并不叫醒朱全,他用一布带子把朱全拴在背上,便立刻又往小五台山走了。他打定主意往关外,因为他也知道,最‮全安‬的地方并非在南方,女真国才是逃避现实的地方。他心中只想着一个人,那个人便是霍先生。这些年来,霍先生只告诉过苏东二一句话:“等着大干一场。”

 霍先生对苏东二说这话的时候是在一堆死人的地方,当时霍先生只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冷然地拂袖而去。

 霍先生好像十分‮忍残‬地对待那些死人,其实苏东二心中明白,霍先生不是这种人,因为霍先生是一位济世大夫,人们口中的“太行神医”便是霍先生。

 苏东二见过霍先生为人治病,真是细心极了,仿佛他比病人还痛苦,似这样的人又怎会‮忍残‬?当然,有时候连苏东二也弄不明白,然而霍先生却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那种叫人无法对他的话稍有反抗的神秘力量。苏东二也不明白,每次有了霍先生的指示,他就像失去主控,失去自我而拚命去实现霍先生的意志。

 苏东二并未有违背霍先生的意思,此刻也不认为自己在背弃霍先生。

 苏东二以为霍先生的目的是救朱三王爷一家三口,那么此刻的朱三王爷夫两人‮全安‬了,他再带着朱全逃往关外,也正是霍先生当初的意思。

 苏东二更以为将来一旦遇上霍先生,自有一番理由向霍先生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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