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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雨绵绵,对于踏青郊游的人,可能是一种情调,所谓“沾衣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是游的好季节。

 雨绵绵,对于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来说,那就不见得是一件舒服的事了。

 龙步云离开了夏家圩子,虽然不是兼程攒路,却也从不休息。

 他的心里一直在记挂着两件事:母亲的枉死,是他永远放不下心。但是,这样大海捞针,实在是要靠几分运气,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了却心头大愿!

 正因为如此,连带地他不能不想到夏家圩子的两个人,豪情万丈的夏超峰,和柔情似水的夏芸姑。

 只是如此一诺,夏老爷子把自己独生女儿的终身许配给了龙步云。而夏芸姑最后以自己的鲜血代表决心,要坚贞不移地等他,一直要等到他回来。

 何年何月?等他?他要芸姑等他到多久?心结!一个解不开的心结,让龙步云在麦红骡子背上,愁眉深锁。

 偏偏又遇上了一连多少天的雨,雨下得不大不小,足够让龙步云浑身透。下的大麦红骡子经过雨淋,越发地显得油光水亮。

 在一整天的旅途中,龙步云只吃了两个冷硬的锅魁,喝了一壶冷水。但是他对麦红骡子却是照顾得一点也不马虎,照样地一天两顿烧酒拌黄豆,外加一顿麦赵皮。

 冒着雨,麦红骡子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得很有精神。可是骡背上的人却不是这样。

 暮至夜暗,又是一阵急雨,龙步云在骡背上打了个嚏,浑身起了一阵冷颤,打从心里有了一阵寒意。

 龙步云倏地一惊,非同小可。

 他暗自忖道:“随着恩师在深山苦练十年,承受着风霜雨雪的磨练,虽然不敢说是铜筋铁骨,但是从来没有生过病,即使是在寒冬三九,也只是披一件夹袄而不觉寒冷,为什么今天只不过是淋点雨罢了,竟然有了寒意,难道要生病了?老天!旅途中可生病不得啊!”他站在踏镫上,向前眺望,但见远处有缕缕炊烟,想必是一处村落人家。

 他一拌缰绳,麦红骡子仿佛早已了解主人的心意,立即撒开四蹄,向前疾奔。

 不到一盏茶的光景,眼前是一处好几百户人家的市镇。

 此刻灯火通明,正是夜市热闹的时刻。

 龙步云让麦红骡子缓缓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高大雄壮的骡子,浑身水却又掩不住一股人的英气,在这个靠近青河的市镇上,倒是惹人注意的。

 龙步云没有理会四周的眼光,在到处都是雨伞与钉鞋的人中,停在一家客店门前。

 这家客店,楼下卖饭卖酒,楼上是住宿客商,只听得里面锅勺响得震天价响,菜香飘在大街头。

 龙步云的骡子刚一停在门口,里面就走出一位店伙计,满脸带笑上前拢住嚼头问道:“客官是饮酒用饭还是住店?”

 龙步云跃下骡背,顺手将缰绳甩给店伙计,再从鞍后解下包袱,他吩咐店伙计:“牲口淋了雨,要用力将全身擦干擦热,不能马虎,再用上等烧酒拌黄豆,喂上一升,好好伺候,这个给你!”

 他从板带上取出一锭银子,丢给店伙计。

 店伙计先是一怔:这个人自己一身狼狈不堪,对这只牲口倒是如此优厚。

 但是,店伙计不敢怠慢,立即说道:“客官的赏赐,小的不敢收,小店有规矩,再说照顾牲口,是我们该做的…”

 龙步云没有停留脚步,大步走进店内,口中说道:“我赏的,你不收下,我会不高兴,我的骡子要比别的牲口更多的照顾,该给的,我不白花银子。”

 店伙计只好在门口高声叫道:“招呼住店的客官一位,上房!”

 店里立即从柜台旁走过一位穿着短装,系着带,干干净净的年轻小伙子,上前一哈,伸手就要接龙步云手里的包袱。

 龙步云一摆手,干净俐落两个字“不必!”

 那年轻的店伙计哈着一伸手,说道:“客官请这边上楼。”

 看样子这家店是老字号,楼板原是红漆漆过的,如今已经是相当的斑剥。但是,处处都还保持着非常干净。

 店伙计一直引到后面,推开房门,是一间很宽的客房。

 房里陈设很简单,但是陈设有致。

 门前走廊,下面是一处四方天井院落,此刻正是春天,种的树,还在细雨中绽放着几朵花儿。

 房的另一边,是一排格子窗,推开窗牖,下面便是青河,水无声,时有船只款乃而过,也时或传来几声渔唱。

 里面一间才是卧室,更里面居然还有一单独的浴室,洗漱设备,一应俱全。

 这是令人一看就喜欢的上房。

 龙步云很少住店,习惯性的餐风宿,一方面是习惯如此,一方面也是省一些费用,尽管他携带的金银珠宝不少,足够三年五载的花费。但是,省着用,以备不时之需。

 今天他本来不打算住店的,由于他有寒冷的感觉,他告诉自己,好好地休息一下,千万不能生病。

 于是他住进了这间上房。

 不等他吩咐,店伙计先说道:“小的先去为客官准备热水,客官可以先洗一个热水澡,客官今天冒雨赶路,热水洗澡,驱除风寒。回头为客官准备几样下酒小菜,小店自酿的白干,酒醇又够力气,小酌几杯,回头睡觉休息,明天起来。精神焕发。”

 听他那种机灵说话,安排得妥妥贴贴,你不想接受都难以推辞。

 龙步云点点头说道:“那就一切听你的了!”

 店伙计垂着手,打个揖,恭敬地说道:“谢谢客官赏脸!”

 接着就是一大桶热水洗澡。

 几碟精致可口的小菜,配上一壶白干。

 龙步云在洗完全澡以后,出了一身汗,人是感觉到舒坦多了。

 再尝尝菜、品品酒,虽不是上等,却也是十分口,兴致一发,很快喝完一壶,又再添了一壶。一斤白干下肚,带着几分酒意,果然酣然入睡。

 难得有如此舒服的睡眠,睡得十分甜

 不知何时,房里有一种声音,让龙步云悠悠醒来。

 夜半无云,月从后面窗子隔着窗纸映进房来。

 房里似乎有一种喃喃自语的声音。

 龙步云心里一动,人立即清醒了,但是仍躺着不动。眯着眼睛看去,只见一个人坐在外面桌前,仿佛是在检验什么东西。

 只听他喃喃说道:“这颗祖母绿的价钱,少说也得值上千两银子。这一枚黄钢玉的斑指,只能值百来两,这支镯子是件古物,大概要值不少…”

 龙步云一听,原来是在数着他包袱里的珠宝,也正是他后途中的盘

 他再一看,原先放在旁的包袱,已经不知何时解开,连宝剑也不见了。

 龙步云心里一震,心里说道:“好哇!偷到我头上来了!”

 他第一个反应,便是跃身而起,穿越外间,伸手抓住来人。

 但是他随又按捺住跃起的身形,静静地躺在上,暗自忖道:“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居然趁着我醉后睡的辰光,偷我的行囊,而且偷了以后还不走,还在那里挑东拣西的。”

 他隔着房门挂的珠帘,看到坐在外间正在聚会神检查珠宝的,竟是一个瘦小的老头,隔窗的月,映在他头上,光秃秃的,只剩下薄薄的一点点银发,在脑后扎了一小辫子。侧脸看上去,一个尖尖的鼻子,一双爪似的手,正在挑着拣着。

 龙步云是没有丰富阅历的人。但是,他跟随恩师十年,耳濡目染,对于江湖上的种种,也心领神会不少。

 这样的一个瘦小的糟老头子,如果没有几分过人的功夫,绝不会在毫无警觉的情况下,拿走龙步云的包袱,而且还不走,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小老头如果不是疯子,就是根本有所恃。

 “有所恃?”龙步云心里一转。“你再有所恃,我也要领教领教!总不能把偷人家认为是应该的吧?”

 他估量,从房里跃身掠出,堵住外面的房门,只是一瞬间的事,谅对方也逃跑不掉。

 他正要起身,就在这时候,听到小老头翘着下巴,嘿嘿地干笑了一阵,说道:“醒了半天了,尽在那里打什么主意?是跳起来堵门?还是直接奔过来抢东西?”

 龙步云一听,敢情这个老家伙早已经知道我醒了!而且还知道要堵住外面的房门。

 想到这里,既不好意思再装睡,又不能掠身过去堵门,只好从容起来。

 刚一起,觉得自己的头一阵裂痛,头晕目眩,不大吃一惊。心忖道:“糟了!难道这酒里下了药?要不然我怎么会头痛如裂?”

 小老头又说话了。

 他在说话的时候,连头也没有转动,可是他偏偏像是看到了一切。不轻不重地说道:“怎么样?头痛难过了吧?穷人发财,如同受罪。穷烧包,又住上房又吃好的、喝好的,连那匹臭骡子都要喝烧刀子,真是烧包哇!”

 龙步云一听不口问道:“你对我的骡子怎么样了?”

 小老头嘿嘿笑道:“放心啦!我老人家从来不跟畜牲计较,所以你也放心!”

 龙步云一听,敢情连我也被当作畜牲?刚要生气,又忍了下来,走到房门口站住和缓着语气问道:“老丈!半夜三更来到我的房里,是你要计较?还是我要计较?”

 小老头“喝”了一声,一扬头,那小辫子一甩,两个小绿豆眼睛翻了又翻,翘着一个酒糟鼻子,冲着龙步云有好气没有气地说道:“好小子!你倒是反咬了我老人家一口哇!”

 龙步云笑笑靠着门框,双手环抱说道:“老丈,人总得说个道理吧!半夜三更跑到我住店的地方来,拿走我的包袱和里面的盘,道理何在?”

 龙步云持着这位长相滑稽的小老头,倒是把刚开始那一股子怒气,消掉了一大半,缓缓地接着说了一段很客气,但是很认真的话。

 “我说老人家,其实方才我说的话都不重要,你已经进来了,而且包袱也已经拿了,包袱里的盘你也在估了价,反正你也没拿走,对不对?只要将东西还给我,保证一切没事,说不定我们还可以成为忘年之!如果…”

 小老头嘿了一声,翘着鼻子说道:“小子!你说了半天,我老人家只听进去两句话。”

 龙步云一听,好呀!说了半天,原来你都当作耳边风,问道:“你听到的是哪两句话呢?”

 小老头脸上可没有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第一句话两个字:盘。”

 龙步云说道:“不错,这些都是我离家的时候准备的盘,怎么样?有问题吗?”

 小老头哼了一下说道:“当然有问题。小子!你要到那里去?是到十万八千里以外的西天极乐世界吗?你是唐三藏,要经过十三年才能取到经?”

 龙步云不知道小老头在说些什么,皱着眉有些不悦的说道:“老丈!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小老头冷冷地说道:“小子!你不要装蒜,你说盘,我老人家算了算,连你的零碎银子,少说也得值个万把两以上!你到什么地方去?要带这么多盘?这些钱,够你花上十年八年的。”

 龙步云一怔说道:“盘带多了也算错吗?”

 小老头说道:“这些珠宝银两,根本就不是你的…”

 龙步云愕然说道:“你说什么?”

 小老头说道:“我老人家说你是个贼!这些东西根本不是你的!是你偷来的!”

 龙步云然大怒说道:“你我萍水相逢,而且又是在这种场合,我没有拿你当贼办,已经是跟你客气,看你年老,才放你一马,没想到你竟然胡言语。”

 他大步走到房的中间,沉声说道:“把东西还给我,看在你一把年纪,我不为难你!”

 小老头哈了一声,将桌上的银两珠宝包起来,向胁下一夹,连宝剑也夹在一起,冲着龙步云一龇牙,说道:“你想要东西?亏你说得出口!”

 龙步云大怒叱道:“你真是不知死活的老家伙!”

 说着话,一箭步上前,右手闪电抓向衣领,左手探胁,摘取包裹。

 小老头咦了一声,贴着桌子一闪,转到另一边,一双小绿豆眼睛,冲着龙步云滴滴溜溜地转。

 龙步云原本以为手到擒来,所以只用了三成功夫,谁知道突然出手落空。

 这一下真的让他怔住了!

 龙步云瞬间调整了心情,知道对手不是等闲之辈。

 他不能怠慢,左手仍然攫向对方包裹,右掌一扬,脚下盘步上前,身形整个罩住了去路,手掌拍向小老头的左肩。

 小老头方才的讶异还没有消失,此刻脸上更增添了不解的神情,左肩一塌,右掌出招“力托华山”脚下及时拿桩。

 就听得“卟”的一声,房里顿时起一阵劲风,小老头啊呀出声,人向地下一蹲,想必是这一招承受不了,吃了亏。

 龙步云疾横一步,伸手提他的衣领,准备夹领提起。

 突然,只见小老头就地一滚,滚得极快,转瞬间滚到了房外。

 龙步云瞬间一怔,跨步追出来时,小老头已经从栏杆上借力一弹,飞身上了房顶。身形极其特别,快得有如一溜轻烟。

 龙步云这时候那里还敢怠慢,长身一掠,穿越过栏杆,随手一带,人仿佛是起一个大秋千,飞了出去,极轻极快地落上房顶。

 可是,小老头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以龙步云的眼力,在这月的夜晚,登高临下,少说五十步以内,落叶飞花,难逃他的视线。

 此刻,他就是追丢了小老头。

 向左边看去,是滚滚的青河,河水泛着月光,粼粼发闪,只有一只乌篷船,在河边缓缓的摇着橹。

 从房顶向下,十丈以上,跳下去没有攀附,是一种危险,再说就是跳下去,溅出的水声,不会听不到。

 右边是一个庭院,虽然花木扶疏,却也没有浓密的树荫可以掩蔽。

 人不见了!龙步云站在屋顶上怔住了!方才那一掌硬接,小老头分明是吃了亏,但是他还是跑掉了,说明他受的伤并不是很重,这也说明小老头的功力,不是等闲之辈。

 最使龙步云不解的,这个小老头若是存心盗取他包裹里的珠宝,当他取得之后,就应该远走高飞,为何还要留在房间里挑三拣四?分明是要向龙步云挑衅!如果小老头是冲着龙步云而来,当他得手之余,随便一掌一剑,都可以让龙步云在睡梦中送命,可是他放弃了机会。

 最不能让龙步云心情平下来的,小老头一口咬定龙步云是贼,包裹里的金银珠宝,都是偷的,真是气人!这一连串的疑问,让龙步云清理不出一点头绪来。

 他愕然半晌,不得要领。

 正要飘身下房,忽然下面有人叱喝:“房上的朋友,你好大胆子,居然敢在清河镇做案,你乖乖的慢慢下来,要不然,我这三眼火可是轰你个千疮百孔马蜂窝。”

 一听声音,龙步云知道是白天见到那年轻小店伙计。

 他飘身下房,站在院子里,面对着十几个拿刀持的人,其中果然有三个人手里端的是三眼火。那玩意儿一经点火,轰出去数百粒铁弹子,三五十步以内,真能把人轰成马蜂窝一般。

 龙步云一现身,年轻的店伙计倒是楞住了,有些张口结舌的问道:“客官!怎么…怎么会是你呐?你怎么会在房上?”

 人丛中走出一位青袍小帽的中年人,对龙步云拱拱手说道:“客官尊姓?”

 龙步云说道:“我姓龙!”

 中年人说道:“龙爷!看来这是一场误会,我是这里的账房。龙爷!我们回房里再谈,这里容易惊动别人!”

 他挥挥手,让大家散去。

 他和龙步云再上楼,进到房里。

 账房让龙步云坐下,还没有开口,龙步云先开口说道:“掌柜的!我遭了窃!”

 他指着桌上还剩下来的衣物,零散在那里:“我的盘,还有我的剑,都被人偷走了!”

 账房先生一愕,慢慢地说道:“如此说来龙爷是上房追贼去了?”

 龙步云点点头,但是想到把人追丢了,又觉得难为情,但是他还是说道:“我追到房上头,他就跑不见了。”

 账房先生又问道:“龙爷!你可曾见到贼人的模样?”

 龙步云说道:“一个六七十岁而且身材矮小的老人。”

 账房先生啊了一声,点点头说道:“龙爷!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起来捉贼吗?你看这个。”

 他递给龙步云一张纸,纸上写几行酒盅大小的字,力透纸背,苍劲不凡。

 “你们店里住了贼。他的脏物我拿走,他的房钱、酒钱,拿那匹骡子折价吧!”

 下面画了一个酒坛子,另外签名两个字醉叟,龙飞凤舞。

 龙步云连忙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账房先生说道:“就在不久以前,有人敲门叫醒了我,开门以后,不见人影,就只看到这张字条。”

 龙步云咬牙说道:“这个老家伙不但功力了得,而且还有心计,算计得好好的。”

 账房先生刚一叫:“龙爷!”

 龙步云立即说道:“不行!不能就让他这么得手,我要去找他。不过…”

 他对账房先生说道:“现在我的盘,连同我的宝剑,都被他偷走了,关于我的房钱酒钱…”

 账房赶紧退后一步,哈着说道:“龙爷!你尽管放心!我们做客栈生意买卖,也不能不识人,龙爷!你是何等人物,我们不敢对你说无礼的话。”

 龙步云说道:“做生意将本求利,天经地义的事,我也不能白吃你们的。方才他在字条上不是已经说过吗?我那匹麦红骡子大概还能值几两银子,就留下来作抵押吧!”

 账房先生一脸诚惶诚恐,一再哈着说道:“龙爷!你尽管自便,小店不敢!”

 龙步云摆手说道:“就算我将骡子寄养在你们这里,待我追回我的宝剑和盘,再来贵宝号结账。”

 账房先生拱着手说道:“龙爷!你老实在太过言重了。”

 他顿了一下,然后说道:“这样吧!龙爷!你这一路之上也许用不着尊骑,就暂时寄放在小店,我们一定按照龙爷你的吩咐,烧酒拌黄豆,不敢稍有怠慢。龙爷任何时间回来,尊骑一定毫发无伤地奉还。”

 龙步云拱拱手说道:“既然如此,隆情后再谢。”

 说罢话,便重新包扎起零散的包袱,提在手中,迈步就走。

 账房先生拱手叫道:“龙爷这就要走!在下不敢阻拦,但不知可否请龙爷暂停脚步,在下有两句话要面告龙爷。”

 龙步云果然停下脚步。

 账房先生对身后店伙计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店伙计匆匆跑出去,又匆匆回来,手里拿了一个搭裢,看样子很沉重。

 账房先生拿过搭裢,双手递给龙步云说道:“龙爷!这个请你收下。”

 龙步云接过来,解开搭裢一看,里面是白花花的大小银锭。

 龙步云一愕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账房先生不慌不忙地说道:“龙爷此去寻找盗窃兵刃和盘的贼人,三五、或者十天半月不定,不能没有使用的钱,这一百两银子是小店借与龙爷,待龙爷追寻到了贼人,一并还给小店也就是了。”

 龙步云正要说话。账房先生很诚恳地说道:“龙爷!你就别再说什么了。钱财是身外之物。但是,到了急需用的时候,一文钱能死英雄汉!龙爷是位人物,不要为这种小事而有争议了!”

 龙步云想想,账房先生说的倒是句句真话。此刻身上分文俱无,果真的寸步难行。

 他想了想点点头说道:“既然这么说,我也就不必言谢,就此告辞。青河镇的人情温暖,令我终生难忘。”

 账房先生微笑说道:“只盼龙爷早追寻到贼人,再回小店时,不敢言贺,小店自酿上等佳酒,可以供龙爷尽情一醉!”

 龙步云拱拱手,满怀温暖,乘着夜未明,走出了悦来客栈。

 此刻浮云已散,星斗满天,夜依然寒意甚浓。

 龙步云走出了悦来客栈,走出了青河镇,站在静静河水之旁,一时还真不知道何去何从,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小老头,半夜偷走了他的全部盘,就这样半天雾水,叫他到何处去寻找?如果说线索,只有账房先生最后拿出来那张字条,署名醉叟。

 醉叟是何许人?天地之大,江湖之广,何处找寻?龙步云离开客栈的时候,走得很急,可是此刻,他的脚步沉滞,一时拿不定主意。

 夜凉如水,冷袭人。

 龙步云原本淋了雨、受了风寒,在客栈泡了热水,出了一身汗,又饮了几杯醇酒,如果好好地休息一晚,到了第二天应该可以恢复健康。

 偏偏正是他出汗睡的时候,被小老头如此一搅和,热汗收回,又在房上吹了一阵冷风,再加上盘全部被窃,心情是低落到了极点,而且郁闷不已,如此内外迫,龙步云已经是有病在身。

 如果他自己知道的话,他应该感觉得出来,鼻孔出来的热气,有如火炙。但是,他自己毫无警觉,仍然漏夜离开客栈。

 如今人在河边,冷风如此一,龙步云一阵头晕,步下一个跄踉,几乎栽倒在河里。

 这时候龙步云才大吃一惊。

 抬起手来摸摸额角,热烫如火。

 龙步云大惊,暗自忖道:“糟了!真的病了!”

 有道是:铁汉也怕病来磨!再了不起的英雄好汉,一经有了病,也是不堪的。

 这时候如果龙步云立即返回客栈。客栈里的人有经验,立即请医治疗,稳住病情,就无大碍。

 但是,龙步云却没有返回客栈的念头。

 他的心里只是想到赶紧找一处人家,先休息一阵,咬牙撑过去也就算了!于是趁着夜,咬紧牙关,拚命向前跑。

 跑了一阵,步履愈来愈沉重,呼吸愈来愈急促。

 龙步云仍然不敢停下来。

 他在心里暗暗地叫着自己的名字:“龙步云!龙步云!你不能停下来,这一带没有人家,一旦倒下来,恐怕就要成为孤魂野鬼了!”

 他几乎是一脚高、一脚低。继续向前跑去。此刻天色已经透出晨曦,远远是看到一排房屋,有了人家。龙步云心想:“可好了!现在看到人家了!”

 他又紧跑了几十步,一处围墙,一扇紧闭的柴扉。

 龙步云好不容易来到门前,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心神也为之涣散。

 他举手敲了两下门,刚开口要叫人,他这里一张口,顿时哇地一声,出了一口鲜血,人向前一栽,倒在门前石阶之上。

 这扇门是一道围墙的一道侧门。矮小而陈旧。龙步云这两下敲得不轻,砰、砰两响,门扉都为之震动,再加上他这一栽倒,正好摔在门前石阶上,连门也为之震动了。

 这正是微曦凌晨,而这一带又是一处荒僻地段,根本没有人踪。

 可是这时候围墙里面传出了人声,是一位年轻姑娘的声音:“书琴!书琴!”

 另一个听来也是年轻的姑娘,从远处跑来,一面跑、一面说道:“‮姐小‬!你没有事吧?”

 这位被称为“‮姐小‬”的,带着一些着急说道:“我没事,我很好!可是,方才我听到有人敲门,而且敲得很重!”

 那个叫书琴的,想必是个丫环侍婢之类的,听了听说道:“没有啊!‮姐小‬!我们这里又不是通街要道,再说又是这样的凌晨,那里会有人来敲门?”

 ‮姐小‬很肯定地说道:“不!我听得很清楚,书琴!你懂我的意思吗?我听得很清楚,最后好像是有人重重的摔在门前。书琴!你去看看,要是有人不小心摔倒了,我们应该伸出援手!”

 书琴果然来开门,她一拉开门扉,就吓得尖叫起来。

 ‮姐小‬一听连忙问道:“书琴!你怎么啦!”

 书琴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道:“‮姐小‬!一个人…一个…满身…是血…”

 ‮姐小‬一听也有些紧张,连忙说道:“书琴!不要怕!看清楚!你说他满身是血是怎么回事?是受了伤?还是…”

 书琴几乎要哭出来,叫道:“‮姐小‬!我怕!我…不敢!”

 ‮姐小‬很快变得很沉着,她安慰着书琴,很镇静地说道:“书琴!不要害怕。这人一定是跑过来咱们这里求救的,我们不能见死不救是不是?书琴,看看他还有没有气?”

 书琴怯意地叫道:“‮姐小‬!”

 ‮姐小‬鼓励着说道:“好书琴,有我在这里不用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积德的事。书琴…”

 书琴无奈地说道:“‮姐小‬,我这就去看!‮姐小‬,你不要过来,你要小心!”

 书琴真的走近龙步云身旁,仔细地看了看,便说道:“‮姐小‬,是个年轻的男人,看上去他不是受了伤,而是…啊!是从口中吐了一身的血。”

 ‮姐小‬一听便问道:“啊!那应该还有气才对!”

 书琴事到如今,也只好大着胆,走到龙步云面前,用手试一试他的鼻息,说道:“‮姐小‬!这个人还有气,只是气如游丝。”

 ‮姐小‬沉了一下,立即断然说道:“书琴!你去叫柴嬷嬷,把这个人抬进来,抬到园子里房里!”

 书琴叫道:“‮姐小‬!我们又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万一…”

 ‮姐小‬沉声说道:“不管他是什么人,倒在我们家园子门口,咱们不能不管,无论女口何我们不能见死不救。那是有悖天道的。去!快去叫柴嬷嬷!要不然我就自己过来动手。”

 书琴连忙叫道:“‮姐小‬!你千万不要过来,我这就去叫柴嬷嬷。”

 书琴很快请来了柴嬷嬷。

 柴嬷嬷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是专替这家人煮饭洗衫的老佣人。

 书琴和柴嬷嬷合力将龙步云抬进园里,紧靠着几株高大的桂树之旁,一间不小的屋子。四壁都是书架,上面放置了许多书。但是,看样子这些书很久没有人翻动了,尽管是有人清扫,没有人翻阅的手迹,还是可以看得出来的,换言之,这间位置于这园子当间的房子原是一间久置不用的书房。

 书琴和柴嬷嬷将龙步云平放在一张青凳上,‮姐小‬过来,用手试过鼻息,再按过脉搏,沉重的说道:“这人外受风寒、心存郁闷,又是一阵急烈的奔驰,一时血不归经,命在垂危!”

 书琴吓得叫道:“‮姐小‬!那可怎么好?”

 ‮姐小‬站起来,说道:“书琴!你不要慌!正因为是这样,如果我们不救他,他必死无疑。现在你们听我的。柴嬷嬷!你去烧一口热汤,要快!”

 她对书琴说道:“书琴!你到我房里,找出我以前用过的药囊来,要快!”

 很快的书琴提来一个形式非常古雅的皮囊,‮姐小‬接到手以后,‮摩抚‬再三,感慨万千。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她的一双手在打开皮囊的时候,在微微地颤抖。

 她从皮囊里取出一个银色的扁盒子,掀开盒子,取出里面的黄绢绸制的平平整整包裹。再解开包裹,里面在包裹上一排二十几大小不一的银针。

 ‮姐小‬坐在青凳之旁的一张椅子上,将针包子放在自己的膝盖,坐直了‮体身‬,调整呼吸。她双手互捏,那是一双细白柔润、纤纤如笋般的玉手,看了令人心动。可以看得出,她互互捏着双手,正是缓和内心紧张而又激动的情绪。她喃喃地自语:“三年多了,三年的岁月,我从没有碰过这些针,可是…”

 书琴在一旁不忍说道:“‮姐小‬!如果你不想动手,就再等一会儿吧!或者就这样算了…”

 ‮姐小‬微微笑道:“我只是一时有所感触罢了,怎么能见死不救?书琴!你把我的椅子移得靠近一些。”

 当她靠近龙步云的‮体身‬,伸手摸到龙步云的脸,左手拇指和食指,捏住龙步云的人中,右手很快从针包里,取出一较短的银针,起手一针,又准又快,扎在龙步云的人中上,然后用拇指和食指,轻轻转动了几下。

 这第一针扎下去以后,‮姐小‬似乎心情镇静了许多,随即分别在印堂、下、耳朵后,一扎下去,龙步云似乎没有丝毫反应。

 ‮姐小‬扎完第五针,也就是左耳后,扎下去深达两寸,她的额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书琴轻轻地叫道:“‮姐小‬!你累了!”

 ‮姐小‬缓缓站起来,缓缓地说道:“书琴!你留在此地。”

 书琴口叫了一声:“我?留在这里?”

 ‮姐小‬已经慢慢朝着屋外走去,一面说道:“大约过了一盏热茶的光景,书琴!照我以前教过你的方法,将那五针取出来,到时候他会醒过来。这时候你叫柴嬷嬷喂上一碗热汤,并且告诉他经过,要他在这里静静地养上两天,就会渐渐复元。”

 书琴忍不住问道:“‮姐小‬!如果他醒不过来呢?”

 ‮姐小‬已经走远了,是没有听到?还是根本没有回答。

 柴嬷嬷果然端来一碗浓浓的米汤。

 在乡间,煮饭出来的米汤,是米汁华,比人参还要养人。

 柴嬷嬷轻轻地问道:“‮姐小‬呢?回房去了吗?”

 书琴也轻轻地说道:“‮姐小‬把剩下来的事,全都交给我了。不过…柴嬷嬷!如果银针拔了以后,这人不醒过来,那可怎么办?”

 柴嬷嬷说道:“小书琴哪!你不要扯,应该对‮姐小‬的针炙信得过。再说…”

 这位老嬷嬷走到青凳边,对龙步云仔细端详一阵,认真地说道:“这年轻人虽然面有病容。但是,绝没有夭寿的相,而且长得一表人才…”

 书琴说道:“柴嬷嬷!你还懂得看相啊?”

 柴嬷嬷笑道:“什么看相?年纪大的人,看的人多了,多少分得出贵寿夭。”

 书琴问道:“你看看这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柴嬷嬷倒是认真地又看了看,说道:“长长的浓眉,直的鼻子,厚实的嘴,坏人长不出这副相。”

 书琴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要是救了个坏人,那就糟了!”

 她算算时辰,一盏热茶的光景应该到了。她按照原先的顺序,依次拔下五针。

 说也奇怪,当左耳后面第五针轻轻转动拔出来以后,龙步云轻轻地哼了一声。

 书琴不觉大喜说道:“果然醒了!”

 龙步云悠悠醒来,睁开眼睛,看了半晌,看到自己是睡在一间书房里,就在跟前不远,站着一老一少两位妇道人家。

 龙步云挣扎着要起来,却被老妇伸手按住说道:“你不要动,‮姐小‬吩咐的,先把这碗汤喝下去。”

 龙步云问道:“请问,这是那里?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们二位又是谁?”

 书琴说道:“我叫书琴,是伺候‮姐小‬的,她是柴嬷嬷,你呢,昨天夜里摔倒在我们后院侧门口,人事不知…”

 龙步云抱着头说道:“昨天晚上我从青河镇出来,因为人不舒适,生了病,我怕找不到地方歇脚。一路狂奔,我记得看到一道围墙,一扇门,我…吐了血,以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书琴说道:“你啊!多亏了我家‮姐小‬。”

 龙步云茫然地说道:“‮姐小‬?”

 书琴说道:“是啊!我家‮姐小‬凌晨照例起到园子里作早课,听到你摔倒在门前的声音,才命我开门察看,发现了你,浑身是血,不醒人事,躺在门口。”

 龙步云点点头,只说了一句:“我记起来了,我拍了两下门。”

 书琴说道:“当时那样子可把我吓坏了,可是我家‮姐小‬却是很镇静地命我和柴嬷嬷…”

 她指着六十多岁花白头发的柴嬷嬷。

 这时候柴嬷嬷才嘴说道:“我家‮姐小‬自幼从老爷习得岐黄,是位女大夫,更重要的她有一颗仁慈的心,看到你那样,‮姐小‬决定要救你性命。”

 书琴接着说道:“‮姐小‬为你扎了五针…”

 龙步云惊道:“你家‮姐小‬会针炙之术?”

 书琴抢着说道:“这五针可把你的命救回来了!”

 龙步云挣扎着要起来,说道:“待我起来向你家‮姐小‬叩谢救命之恩。”

 他这一挣扎,刚一坐起来,立即感到头晕目眩,一阵恶心,几乎从青凳上栽下来。柴嬷嬷顺手一把拦住。

 书琴说道:“‮姐小‬吩咐的,你这次病来得不轻,外受风寒,内存郁闷,血不归经,现在你刚刚醒过来,好好地歇着。”书琴将临近的窗子撑开一点“这间房子是我家‮姐小‬从前的书房,现在已经不用了,你住在这里,好好地休息几天,茶饭我替你送来。”

 龙步云急道:“那怎成啊!平白无故地这样打扰…”

 书琴说道:“没有办法,你已经打扰了!就是你现在走,也已经打扰我们很多了!”

 柴嬷嬷在一旁说道:“别听她的,书琴是跟你说着玩的,我说这位大爷你尊姓是…”

 龙步云连忙说道:“柴嬷嬷,不敢当,你可不能这么称呼,我姓龙,名叫龙步云,我是北边龙家寨的人氏,因为要查明一件事…”

 柴嬷嬷拦住他说道:“龙爷!我们做下人的,不敢知道那么多。方才书琴姑娘说得对,你现在还是大病在身,不能移动,在这里养病,养好了才能离开,据我所知道的,周围几十里,包括青河镇在内,没有一个好大夫,你的病可不轻呐!你要是离开了这里,可是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啊!”龙步云呻了一声说道:“无端如此相扰,真正是叫人难安。”

 书琴说道:“你现在静静地在这里休养,就算是报答了我们了,你先歇着,回头我们再来。”

 龙步云此刻也确是浑身不舒服,尤其是肠胃翻搅,头感到十分重。

 他点点头,轻轻地说道:“谢谢!谢谢!”

 他沉重地合上眼睛,昏沉沉地睡过去。

 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待他睁开眼睛,但见透过窗牖,满室金黄,已经是黄昏夕阳绚烂、晚霞满天的时候。

 他刚要起身,就听到书琴说道:“你可醒来了!”

 龙步云立即爬起身来,只是觉得头很沉重,‮子身‬轻飘飘的。

 他说道:“书琴姑娘,对不起,我…”

 书琴手里捧了一只碗,碗里飘着药香。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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