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虚幻的胳膊
1
晚上,
子感到临产。广屋良一把
子抱上车。
子心神不定,担心会不会生在车上。本来该叫救护车的,因为央中医院近在咫尺。也就作罢了。
“你说突然感到临产,还不到预产期吧?”
“我感到就要生下来!”
“小家伙这么冒失,看来定是个男孩。”
“因为是你的罢。”
“我倒更喜欢女孩。”
“不要不慌不忙的,啊,又疼起来了。”
“忍一下,就到了。”
汽车沿着央中医院的围墙旁的过道,穿过胡同,来到了大门口。
“临产,快来!”
广屋对着夜间值班室大喊。
护士出来,心平气和地把
子弄上了电梯。
“你可以回去了,请明天来理办住院手续。”
她们把广屋凉在了电梯外面。
一下就给顶回来了,——他这样想着。出了大门。不知是哪座大楼的楼顶上养着狗,狗的狂吠从高高的夜空飘落下来。
广屋乘上车,又沿着医院的围墙,顺原路返回。危险!他猛地剁住了车子,离车不远的前方有一个醉汉躺在那儿,眼看就要轧上去了,他劲使地按汽车喇叭,想让那家伙走开,但那人没动。
广屋无可奈何,下了车。在汽车头灯的照耀下,来到了那男人的旁边。他倒
了一口冷气,那男人趴在地上,脸扭向右侧,仔细看时,那人的脸象一个猛地摔到地上的果实,破裂了。
黑红黑红的鲜血,渗在柏油马路上,血迹正在扩大。看上去,那男人
窍的魂儿早已归
了。
把车子丢在那儿,广屋跑回了医院。
时间,八月十二
晚上九点。
2
四十分钟以后,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冬村刚刑警到了央中医院。
所辖署的搜查员也来了不少。窄窄的胡同,被鉴定罪证的课员和搜查员挤了个水
不通。
“你来了?”
猪狩敬介打着招呼,来到了冬村的身边,猪狩长得很壮,柔道三段话动员的胳膊,又
又短的脖子,一副威风凛凛的魁梧身材,但两道稀稀落落的眉毛都拧到一起来了。
“连坐下
股喝杯啤酒都不成,真他妈…”
“哼!”冬村也是刚倒好酒的,肯塔基波旁威士忌。就那样放住那儿,赶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死了的家伙,是这家医院的外科医生叫井上五郞。到楼顶上去看看吧,象是从上面落下来的。”
“会不会是杀自呢?”
“难说。那样的话,我们可就省事了。”
猪狩晃着胖胖的子身,上了电梯。
冬村和猪狩来到了六层大楼的楼顶上。
太空深邃得发黑,几颗星星,稀稀落落的,闪着寒光。
同普通的楼顶没有什么人的差别,只是外缘围着的不是铁丝网,而是一圈混凝土的墙。
“从这儿掉下去,刚好落在那块儿。”
猪狩俯视着下面拥挤的胡同。在投光器的照耀下,胡同里一片通明。
“掉下去的时间大约是什么时候?”
冬村叼着一支香烟。
“有个男的,送临产的
子来医院,经过这条路,来时还没有发现尸体,回家途中发现了。发现的时候正在
血。掉下去的时候大约是八点五十到九点十分钟之间。”
猪狩背着墙,这样说。
“那么,别人有什么看法呢?”
冬村叼着烟,划了一
火柴。那晃动着的小小火焰下,浮现出他那紧绷绷的脸的剪影。
瘦多了!猪狩看着冬村的脸,心里想。看上去冷冷的,说是一脸凶相也许更贴切。一年以前的冬村,不是这个样子的。
“有待调查,下去看看吧。”
“好吧。”
冬村把香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碎了。
“还是没有消息吗?”
一边走着,猪狩问了一句。
“是的,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再提这事了。都过去一年的事了。”
冬村趣味索然地回答。
“是过去的事了吗?”
猪狩嘟嚷着,停住了脚步。遥远的夜空有飞机的翼灯闪亮,听不到飞机的声音。夜这么深了,飞往哪儿去呢?转眼间,翼灯消失在夜空的尽头,象是融入了苍茫的黑海。
一年以前,一个影子从冬村的眼前消失在夜的尽头,就总刚才的翼灯一样。
第二天下午,所辖署召开了专门会议。会议期间得知井上的死不是杀自。
离央中医院不远,有一家笹冈渔具店,年轻的店主打来了电话,说,十二
早晨井上还通过电话报名参加笹冈渔鱼具店组织的十三
举行的钓鱼同好会。虽说井上算不上个钓鱼偏热狂,但他经常来鱼具店,同店主混
了,这以前,他还参加过两次同好会。
笹冈从井上那儿听说,井上二十五岁,独身一人,住在目白台的公寓。少言寡语,极少
笑,是个冷男人。笹冈想,这一定是与脑外科专业相称的理智型的冷漠。钓鱼并非他的拿手好戏,仅仅是特别爱好而已。
想在夜间杀自的人,早上是不可能报名参加钓鱼同好会的。
“原来是这样,”猪狩对冬村说“看来,我们又有令人伤脑筋的事儿干了。”
面对那些分不清杀自他杀的案子,猪狩只能自认傻眼。他所擅长的是逮捕个犯人啦什么的,这可谓他大放异彩的绝手活儿。
“想想办法,我想是能解决的。”
冬村一字一顿地说。
“我想也是的。”
想想办法,我想是能解决的——冬村是一个值得依靠的搭挡。三十出头,对靠直觉搜查有一套特殊的本领,是搜查一课课长手下的一匹黑马。但这也是一年前的历史了。现在,他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和那个厌烦人间的井上医师在性格上有某些惊人的相似之处。一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改变了冬村,使他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人,虽说这是事实,但猪狩却在心里想,冬村是否本来就有孤独癖呢?
从那以后。猪狩也开始感到有点不安了。冬村的动作、思考方法上总是透出几丝懈怠的意思。冬村会不会在什么时候下放弃搜查员的生涯呢?——他的不安越来越浓了。因为,在他的眼中,冬村不负责任的表现越来越明显了。
“那么,咱们走吧!”
两人的
股刚离开座位,电话铃就响了起来。
电话是一个名叫筱条雪的女人打来的。她是一幢大楼的主人,大楼就与央中医院隔着一条胡同。筱条雪在电话中说,出事的时候,她在楼顶上养的狗猛叫了一阵。
猪狩和冬村离开所辖署,去拜访筱条雪。
“是的,没错,就是八点五十五分。”
筱条雪六十多岁了,摇着头这样断言。摇着头断言,这也真可谓一种奇妙的习惯了。猪狩心里想。
六层的大楼象是叠起的火柴盒,筱条雪在楼顶建了房子,住在这儿,尽管小一点,还有一个庭院。狗就养在这个狭窄的庭院里,是一条名叫次郎的纯种日本牡狗。次郞很少叫,只有在直升飞机从空中飞过时才会叫上几声。
昨夜八点五十五分,它一反往常,狂叫了好一阵子。
筱条雪初时正在屋里看电视,通过电视屏幕的显示,她清楚地记得狗叫的时间。听到狗那样不寻常地狂叫,她出屋来到了院里,次郎正冲着央中医院的楼顶叫着。定神看时,那并没有人影,一定是住院的的人爬上楼顶,在那儿拥抱或什么的,筱条当时这样想。
“说不定次郎看到有谁在医院的楼顶上打架才叫起来的,但我当时肯定那是女男幽会。不管怎么说,狗的眼睛在夜间是很尖的。”
筱条又摇起了头。
猪狩和冬村来到了院子里,院子大约有十坪宽窄,有一个用石头围起来的池子,里面有鲤鱼在游动。次郎带歪着脑袋看这两个人,象是拿不定主意该叫还是该不叫,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一眼便可以看出:这是一只好奇心极其强烈的狗。
从院子里可以看到央中医院的楼顶。两处相距不到三十米。
“要是狗能言事,告诉我们它看到谁打架就好了。”
猪狩透过铁丝网,看到医院的楼顶。
“不可能是打架…”
冬村说。
“噢,你这是什么意思?”
猪狩看着冬村那张侧着的脸。
“如果是打架的话,狗一叫,杀人的打算便会游移不定了,因为同时还有被狗的主人看见的可能。说不定井上和谁说话了,狗看到了这一切,井上被出乎意料料地推了下去。这时狗才开始叫了起来。我是这样认为的。”
“噢——”
猪狩摇着他那肥胖的大脑袋,也许真的是这样。井上医师个子很高、体格又壮。虽说是个脑外科医生,用胳膊他推下去恐怕决易事,出其不童,也许更…”
“猪狩。”
“什么事?”
“我想验证一下,请两个人到那楼顶上去,他们按照刚才说的做一遍看看。”
“好吧!”
猪狩下了楼。去请所辅署的刑警作演演示,自己又回到了楼顶上。冬村一边和条交谈着,一边透过铁丝网看着医院的楼顶。次郎呢,从两人的体身中间探出脑袋来,也是望着医院的楼顶。
“我本该有一块土地的,筱条说“建这楼的那会儿,我出条件,要住在楼顶。我想,越高,空气就一定越新鲜的。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又懒得带次郎去散步了。因此,就很少带它下去。无可奈何,次郎和哪儿的一只乌鸦成了好朋友,每次那乌鸦都找次郎玩。”
“乌鸦?”
“虽说仅仅是只乌鸦,但对次郎来说,可是位必须款待的好朋友。次郎对什么都抱好奇心。”
两个搜查员上了央中医院的楼顶,来到井下掉下去的大致位置,依着墙,点了烟,次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个人。
猪狩举手示意,那两个人便按照想像中的井上与犯人打架的动作比划了起来。突然,狗叫了起来。
猪狩又举起了一只手,两位搜查员停止了格斗离开了楼顶。
“这只狗看到了犯人。”猪狩哼哼唧唧地说“有没有一种办法可以
取狗的记忆呢?”
“科学恐怕还没到这个水平。”
冬村笑了。
“狗的记忆姑且不论,确定了井上被推下的时问是八点五十五分的话,只要调查案件发生时不在现场的人,问题便可比较简单地解决。”
“还是…”
冬村的回答很暧昧。
3
两人到了央中医院,要求见院长。
“怎么样?”
院长濑田周平向冬村和猪狩打招呼。一眼便可以看出,在这以前,他一直在那儿闭目沉思,忍耐着什么不幸的事。冷气设备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总让人感到那不是杀自。”
猪狩说。
“那么说,是他杀了…”
“是的。”
“果然…”
濑田年不足五十,一副
悍的风采。虽说是院长,却没有一般人想像中的那种将军肚之类的福态,也许在他那本该长些肥
地方,蕴藏着一股锐气。不过,眼下的苦恼
过了这股锐气,在他的额头上浮现出的是一片浓浓的阴影。
“果然?您的意思是?”
猪狩平
那双圆圆的柔和的眼睛眯成了一条
,这样一来,现出的倒是一脸凶恶的表情了。
“正如我昨天说明过的那样,井上君不幸遭难的时候,我在院长室里。”濑田同时看着他们两个人,那炯炯的目光让人想到他坚强的意志。“我曾说过,我那时在考虑有关医院经营方面的事情,事实上不是这样,也许你们还不晓得,我已被推选为下一期T大第一内科教授。”
“T大第一内科教授?”
猪狩把刚刚放到嘴上的香烟又重新装回了烟盒中。
“选举安排在十一月份。我昨夜在考虑这件事儿来着。既然是选举,要想取胜,都需要劳心劳力。”
濑田这样说着,淡淡地,没有丝毫妄自尊大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的。”
猪狩点了点头,深深地。T大教授,日本医学界最高峰的地位!在猪狩的眼中,濑田的体身突然膨
了起来。
冬村一直直默默地听着,什么也没说。
“昨天晚上,你们的调查结束以后,我召集了在医院的所有人,听取各自的情况,当然病人例外。抓住井上之死的真相,也是我院长的责任,而且,还必须把握这次事件的始末,充分考虑到它可能对我的选举产生的影响。尽管我这样说,很是难为情…”
“这个,请您不必挂在心上,”猪狩说“因为我们不是女孩子;男人,必要的的严峻。”
“谢谢。”
猪狩注意到濑田的脸上掠过一丝表情,那表情象是心头曾悬着一块石头,而现在那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但猪狩知到底是因为什么。他总觉得,濑田额头上那苦涩的阴影里反
出了其思考的冷酷,而这种冷酷,是与教授的份身相称的一种理性的反映。
“但是,没有人能想出井上非杀自不可的理由。当然,也没有人看到他爬上楼顶。你们知道,这六层上集中了院长室、女病房、护士值勤办公室。不过,通向楼顶的梯子在另一侧的角上,如果谁想爬上去,也是可以蔽人眼目的,尤其是晚上,就更不用说了。但是,那儿写了一个一个
止登梯的牌子,所以,病人是不会上楼顶的。”
“知道了。”
“结果,在我的调查中,没有任何人看到有谁上楼顶。我昨天晚上想,会不会他自己只顾考虑问题时,不慎失脚掉下去的呢?不过,好象这又不不能…”
濑田眼镜的背后闪过了什么。
“——事实上,今天早上我又向来上班的医务人员听取了同样的情况。据一个叫松泽治一的内科老医师讲,昨天傍晚时分,他在医院的旁边看到过一个男人。”
“噢——”
这样应了一声,猪狩又开始后悔自己的用词不当。
“请看一下这个。”
濑田把一张旧报纸递给猪狩。
在法庭上大喊“杀——”
走投无路的医疗过失受害者
是一篇关于仓田明夫的报道。
报道论述了仓田决心打官司以前的大致情况。
“犯人会不会是这个名叫仓田明夫的家伙?”
猪狩又把报纸递给了冬村。
“很难说,”濑田用手抵住了额头,说着。声音很低“那个仓田君没了右胳膊…”
“没了右胳膊…”
“是给井上君截掉的。”
濑田君说明了来龙去脉。
“
子的子
被切除,在官司打输的同一天,又被同一个医师将右胳膊…”
猪狩听到这儿,才突然意识到官司的另一方就是该医院的院长。
“太谢谢了。”
“没什么。”濑田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井上君是位优秀的外科医师,手术上是不会出现失误的。只不过,他只关心医疗行为本身,而对病人疾病以外的事情就不闻不问了。这便产生了纠纷,一切开仓田年子的腹部,井上便意识到应该做大范围子
切除手术。手术就这样继续进行,没有跟家属打招呼。截掉右胳膊时,又是同样的情况,病人本人失去了知觉,当时是除了截肢没有其他办法供选择。也就是说,在这两者之间,出现了一个不幸的因缘,又在同一家医院被同一个医师截掉了右胳膊。但归
结底,这种不幸的因缘产生于井上对仓田年子手术后情况说说明的不充分。一位不能令人口服心服的医师,称得上医但不是师。岩田医师也经常这样说,他说,应该对仓田年子进行社会福利方面的术后服务。在欧美,社会福利工作者拥有与医师相同的权威。如果给那位女病人解除了烦恼,也许可以带给她生的希望,不,不是也许,这是完全可能的。但我们没那样做,其原因在我院长本人…,这些暂且不说。就是那个仓田君,昨天晚上曾站在医院的附近。”
濑田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变得微弱起来。
“咱们走吧,冬村君。”猪狩催促冬村说。
“有没有哪位护士比较熟悉仓田明夫的情况?”
冬村站起身,问了一句。
“第二外科有一名叫汤川理惠的护士,应该熟悉仓田的情况。”
冬村点头致谢,出去了。
“要是昨天晚上就告诉我们便好了。”猪狩不满地说“不过,很令人吃惊。”
“什么?”
“那个濑田院长是下一期T大教授。这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尽管这样,却一点架子不摆。”
“是呀…”
“是呀,你好象对此很冷漠是不?那可是下一期的教授,最好是和他认识一下,万一患个大病什么的…”
“你这家伙,可真是个权威主义者哪!”
“不!是现实主义。你好象讨厌那个院长,是吗?”
“是喜是厌。我还没考虑过呢。”
“哼!反正,你这小子,从那件事以后,一下子象是成了一个非常冷酷的男人!”
“又提那个了不是?!”冬村停住了脚步“你给我搜查仓田去!”
“你没生气吧?”
“即使生你的气,你都看不出来,一头笨猪。”
“好,好,好,那可是本人的长处。”
“我去找护士。”
丢下猪狩,冬村迈开大步,走了。
猪狩目送他的背影远去。至此,他才意识到,在了解到的性格方面,冬村同那个被人从楼顶推下来的井上之间,存在某种程度的相似之处。高高的个子,寡言少语。井上只治病人的患部但不治病人的内心。说是没有兴趣。而冬村呢,也有相似的一面,一开始追捕罪犯,便透出一股可怕的冷漠,使人想起一条冷酷的猎狗。
一年前,他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次令人费解的事件,彻底改变了冬村。
——冬村的老婆,究竟消失到哪儿去了呢?!
猪狩在肚子里嘀咕着。虽说冷酷,办案时还没有什么,但是,近来一段时阀,冬村的身上总是笼罩着懈怠的影子。猪狩是多么希望它们尽快烟消云散。
“是不是仓田杀的,我不清楚,不过,他是恨井上的。”
考虑了一会儿,汤川作出这样回答。
“能不能把你曾经觉察到的什么告诉我?”
央中医院的楼顶上。冬村依靠着混凝土的墙壁,把视线投向了汤川理惠的下半身。
二十四、五的年纪。丰
的前
,给人以朴素典雅的感觉。她的下本身透着一股特别的魅力。女人的腿有两类,一类仅仅用来走路,另一类象征
的本身。汤川理惠的该属于后者。
“到出院,他都没跟井上先生说一句话。”
“能看出他对井上的怀恨在心的吗?”
“看得出来,”汤川理惠把体身靠在稍微离开冬村一点的墙上“他一直用一种冷冷的目光盯着井上先生。”
冬村点了点头,把视线投向对面的楼顶。那儿有一条狗。
筱条雪的爱犬次郎,正透过铁丝网子,盯着这边。
“而且,他还失去了积极生存的希望。不吃药,除了止痛的注
和滴注以外,一慨拒绝。我想,他会不会想紧随夫人和孩子而去呢?”
一双水灵的的大眼睛,
绕着几丝朦胧。
“你说是怀恨,会不会是失去希望的冷漠呢?二者的表情是很相象的。”
“不!”汤川理惠一口否定了“仓田患了梵托姆症状,并且深受其苦…”
“梵托姆?是幻影截肢吗?”
“您知道吗?”
汤川理惠惊奇地看着冬村:“真奇怪,怎么刑警也会知道这种事?”
我对态变心理学感兴趣。”
“这样,我们谈话就方便多了。”汤川说明了仓田最初的幻觉。“医生告诉我,这是一种极其少见的症状。一般情况下,幻觉要几年以后才会产生。而仓田的幻觉产生在截肢后不久。并且,他说,到出院为止,有过三次这样的感受。”
“原来是这样。”
“井上先生对此也很感兴趣,我记得他说过不仅对外科医学,对精神医学来说,这都可成为珍贵的研究材料。”
“是——学术界报告吗?”
“是的。不过,仓田对井上闭口不语,弄得井上也不知如何是好。那是出院的前几天,仓田把他的幻觉告诉了我,他说…”
汤川
言又止,避开了冬村的视线。
“他说什么啦?”
“仓田用一种很抑郁的声音说,‘手的感觉又恢复了!恢复了!它要我杀死井上!’”
汤川的声音也很低沉。
“他的意思是说,为了让他杀死井上医师,裁掉的胳膊又恢复了知觉吗?”
冬村感到有点令人害怕。
“是的,仓田经常梦见
子和孩子,被恶梦
住。一般情况下,在梦中才能再到失去的胳膊,而他呢?不做梦醒着时也是一个样。而且还自己解释说,恢复知觉是
子孩儿的亡灵化作杀死井上的力量回到了他的胳膊上。我跟他解释那是幻影肢症状,他根本就听不进去。我刚才肯定了他对井上的憎恨,究竟是这种憎恨唤起了幻影肢呢,还是幻影肢加深了他对井的上憎恨?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发现每产生幻影肢时,仓田总是念念不忘井上先生。”
汤川的脑海中,又突然浮现出仓田的背影,没了右胳膊,反而向上提着右肩,消失在人群里…难道是紧紧抱住那种幻影的感觉,用自己的双臂将井上从这儿推下去的?
“虚幻的胳膊?”
冬村在脑海中勾划出一幅井上同仓田面对面的情景。仓田没了右胳膊。没了右胳膊的仓田深信
子孩子的灵魂的力量回到了自已身上,并用自己坚信不移的虚幻的胳膊,将井上医师推下去。难道真的是灵魂的力晕把井上推入死亡之境的不成?
4
从央中医院出来,冬村又奔向井上医师的公寓。公寓位于月白台。昨天晚上,刚刚住这儿调查过是否会留有遗书。房间的规格是3LDK,由寝室、接待间和书房组成。冬村又一次察看了室内。
桌子上,放了半瓶喝剩的威士忌,两三只盘子。冰箱里冷冻着啤酒,有一些冷冻食品。看到这一切,冬村苦笑了一声。和自己的公寓太相似了。独身男人的房子,总有共同的地方。想整理,但东西一旦放下了,就会被十人蒙上一层怠惰的色彩,——只好那么放着了。
和冬村的房子不同的是,寝室里、书房里都是大部头的医学书。看上去,井上有在
上读书的习惯。
书架的一端有块玻璃碎片,象汽车车灯上或是什么地方的。昨天晚上没注意到。这突然引起了冬村的思索:为什么会保存这样一块碎玻璃块呢?井上没有汽车驾驶机照,他对汽车没有兴趣。
冬村把玻璃片拿在手里,端详着。会不会是什么纪念?比如说,第一次学开汽车时,出了事故,或者是别的什么…
他用手帕包了,放在口袋里。
看一下手表,下午五点多。
冬村给刚设置的搜查本部拨了电话,接电话的是猪狩。
“那家伙不在。不过,不用担心,所辖署的搜查员已布下了一张大网,跑不了他,只有一只胳膊。今天就到这儿了,我也正要回去。”
听猪狩那口气,俨然问题已纬解决了。
冬村出了井上的房子。
自己的住处位于中野区野方,冬村回到那儿时,已是夜里七点多钟了。
公寓的第五层。同井上的房子一样,也是3LDK。很少扫地,也是
七八糟的。他略微收拾了一下接待室的桌子,拿出了威士忌。
几杯加冰的威士忌,他感到微醉了。
电话铃响了起来。
一丝胜过酒醉的期待倏地从脑海中一掠而过。
不知那个冒失鬼拨错了号码。冬村只好付之以苦笑。
——去他的吧。该忘掉她了!
冬村自言自语地说,他已空空地期待了整整一个
秋,然而没有任何结果。已经没有任何可能
了。他心里明白。
子水津离开家时是去年八月七
。与其说是离开家,莫不说是失踪更合适一些。什么理由也不清楚。冬村回到家里时,
子不见了。什么也没拿走。就连个手提包都没带,牛仔加T恤,——一身平
家里常穿的衣服。走了,无影无踪。
水津刚刚二十六岁,结婚两年了。父母住在静冈;上有哥哥,下有妹妹,是个性格内向的女人,属于传统型的那一类。
际范围也很窄。就凭这些,她的失踪就够令人费解的了。
冬村请了假,开始寻找
子的踪迹。在自家周围打听线索,又去了亲戚、
人所有的地方。当然,不是自然死亡人的文件也查了,遗憾的是,没有找到一丝踪迹。
已经不在人世了,——半年以后,冬村这样想。一定被谁拐到哪儿杀害了。自己身为搜查员,面对对爱
的失踪却是无能为力,找不到一点线索。他感到了难以忍受的焦躁。同时,他又下意识地认为,虽说不能看见,在自己的周围,到处都存在着恶意和中伤。这更加
起了他的愤慨。可以说,这是对不合理现象的一种强烈不满。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这种愤慨发
给了对犯罪的追查。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忘却自已作为一个搜查员丈夫却不能找到失踪的
子的难言之隐。
电话又响了。从搜查本部打来的。仓田明夫抓到了。
冬村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站起身来,说不猪狩也去,而且,即使呆在家里也是无所事事。
到达搜查本部时已是九点多。新闻记者围了上来。告诉他仓田矢口否认。冬村来到审问室,见到了仓田。
仓田脸色苍白,坐在椅子上,没了胳膊的右肩,反而略略地向上耸着。整个体身被一团灰色笼罩着。
“你哪儿做错了?”
冬村平和地问一句。仓田慢慢地摇着头,否定了。
“可能你刚才受到了严厉的审问,能否再回答一次?”
默默地,仓田点了点头。木然的眼神。
“那么,你听着。杀死井上医师的是你吗?”
“不是。”仓田否定了,但口气并不硬。“我想杀他。并且去过医院旁边,这些都是事实。不单单昨天,以前我也去过多次。但不知给谁先下了手。”
“这么说,有不少人对井上怀恨在心啦?”
“…”“好吧!”冬村递给仓田一支香烟。“井上被人从楼顶上推下去的时间是八点五十五分前后,有关你不在现场的证据…”
“我拿不出这样的证据来。”
“为什么?”
“虽说我一直在伺机杀井上,但一直没有机会。昨天我离开医院旁边后,是步行回家的。回到家里时,已经九点多了。”
“原来是这样…”
“刑警,难道非有不在现场的证据不可吗?”
猛地,仓田投过来挑战的目光。
“噢,不是这样的。不能证明不在现场的情况也是很普遍的。”
“…”仓田默然了。一张冷峻的脸侧向审问室的窗户。那张侧着的脸在凝视着自己无可奈何的人生。
“右胳膊的感觉,还时有恢复吗?”
“您——知道?”
仓田反问了一句。
“听护士说的。那是精神病的一种…”
“精神病?!不,不是!”仓田极力否定。
“好,你听我说,能够感触到或者看到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是精神病患者常有的症状。感到截掉的手象是仍然存在,这种现象叫幻影肢。虽说不能一口断言它是精神病,至少也是与此相近的东西,这是仅凭简单的记忆不能解释清楚的定论。你一心想杀死井上,或者说,想获得杀死井上的力量,于是胳膊和手指都恢复了以前的感觉。”
冬村避开了仓田的视线。
“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的。夫人和孩子的死,把你带进了最不幸的时期。你发誓要报复。这只有靠右胳膊,但不幸的是,它又被截掉了。于是,你就想使用虚幻的胳膊,它也无可非议。也许是你的诚心,唤起了虚幻,你认为那即是
子和孩子灵魂附上了你的体身。”
“…”仓田没有回答。步履艰难的人生之旅,一无所获,带给他的都是无尽的苦痛。他的脸上,浮现出浓浓的一层倦
…
“你的右胳膊恢复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也许在这种感觉之下,你听到一种什么超自然的声音命令你去杀死井上,这个我也可以理解。不过即使感觉上有强有力的杀意,恐怕对杀害能力也是毫无用处的。用事实上根本不存在的胳膊,是不可能把人推下去的。用一支胳膊把井上从楼顶推下,我觉得也是不可能的。而且,因为对方是你,井上也会提防的。”
“…”也许又想起了
子和孩子那悲惨的影子吧?仓田的脸上挂下了两行泪。
“可能你会被释放。我一听说,便觉得犯人不可能是你。从这儿出去的话,就去精神科吧!夫人想得到失去的子
,绝望之余杀自了;你在寻求更危险的东西。也许是你的幸运,你怀恨已久的井上医师死了。你也该丢掉那可怕的咒语了。为了让你认识到你自己的胳膊真正失去了,借助精神科医生的帮助,你可以丢掉幻觉,或者…”
“不——!”仓田瞪着冬村。象是猛地发怒了,那视线里透着火焰。“那不是精神病!是为杀死井上,
和孩子给我的力量!那小子给我截掉了胳膊,他以为这样我就可以服输了吗!那种力量不是我凭空想出来的,是
子给的。不然的话,我的手指为什么会恢复感觉、象是抓住了井上杀死了他?”
仓田叫着,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把右肩转向冬村,让他看着,从肩以下,胳膊没了,一只空
的袖子。仓田把根本不存在的右胳膊前端紧握的拳头伸到冬村面前,目光落在了与拳头相当的大致位置。
“冷静一下,仓田君。”
仓田满脸是汗。冬村静静地看着他的脸。
“作为证明…”仓田用左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作为证明,刑警,我用我的双手成功地把那小子推了下去。那不是精神病,也不是简单的感觉,是
子给我的神圣的力量。我成功地把井上推下去了,不是吗?”
“我请你冷静一下。”
冬村指了指椅子。
“我很冷静。”仓田坐下了“我坦白,是我杀死了井上。”
仓田眼里平静的湖面上,一条疯狂的船儿冒着熊熊的的火焰飞快地掠了过来。但是,那是刹那间的事,一切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依旧是先前那呆滞的目光。
“你说井上是你杀死的,这是认真考虑后的回答吗?”
“没错。杀死井上的,就是我!”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了。不过,你现在很奋兴,冷静下来,请你再说一遍。”
冬村觉察到了掠过仓田眼中那燃烧着的烈焰。他不相信仓田的自供。
“刑警——”
“什么?”
“我一点也不奋兴。请赶紧把调查记录拿来。”
仓田低下了头。
“一旦招供,会是什么后果,我想你是知道的吧?”
“这个我知道。井上是我杀的,我总算给
子和孩儿报了仇。”
“好吧,你等一下。”
冬村离开了座位。
出了门寻找猪狩。没影。又回到审问室。
“仓田!”
冬村大叫了一声。仓田趴在地板上。颈动脉附近,鲜血咕嘟咕嘟地直往外涌。
冬村全明白了。仓田打开了桌子的抽屉,拿出了里面削铅笔用的剃刀,切断了自己的颈动脉。
血
很快在地板上四处漫延开来。
已经没救了。冬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突然,冬村看到血泊中的仓田的嘴在微微地动着,他忙蹲了下去。
“球…”
是不是真的在说这个,冬村没听清楚。他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这几个字。象是还想说什么,仓田的嘴
在颤抖地动着,不大功夫,便停止了。
仓田杀自的消息很快被新闻界获悉。冬村被闻风赶来的记者围作一团。输了官司的仓田在法庭上人喊“杀了井上”当天又被井上截掉了右臂。他用剩下的一只胳膊杀死了井上,结果,自己又在审问室杀自,记者置搜查本部人员的制止于不顾,大肆宣传。这前所未闻的热火消息,在新闻界狂躁一时。
冬村答应举行记者招待会。没有跟本部的检查官以及搜查一课长联系,取得他们的指示更没有研究善后对策,在这种情况下举行记者招待会可能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冬村心里非常清楚。
“仓田明夫是用桌子抽屉里的剃刀杀自的。在这以前,他招供了犯罪行为,但他的招供没有实真
,是不可信的。”
“这是什么意思?”
眼前的一个记者大声问。
“我想他姓是着谁的罪名杀自的。这是我的直感。”
“请问,仓田的杀自是否与刑警过于冷酷的审问有关?”
“不是。仓田的杀自纯属发作
杀自。”
“但是,嫌疑犯在审问室杀自实属前所未有。你能简单地断言是发作
杀自吗?”
“你是说,由于我的审问过于残酷,
得他杀自了吗?”
冬村发怒了。
“不管怎么说,将剃刀放住审问室,也太玩忽职守了。”
“这个责任由我来负——”
“请稍等一下,”一个记者大声制止了同行。“你身上散发着一股酒
味。也许你喝酒了吧?”
这一声指摘,引起了片刻的寂静。
“嫌疑犯被抓来时,我早已回到了家里。接到电话时…”
冬村猛然意识到,自己已被
入了困境,象是站在了危险悬崖的边缘。
“好,记者招待会就此结束。”
猪狩飞也似的走来,硬挤到冬村和记者之间。
“走开,走开!你们这些少心肝的。以后听取权威人士的讲话吧,记者招待会结束。”
猪狩把记者轰了出去。回来时,已是满头大汗了。
“你给我少说话,我已下定了决心。”
冬村说。
“明白了。我什么也不说。”
猪狩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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