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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千分之一的幸运
 1

 看完一大叠报纸,一杯咖啡也喝光了,又和那位女子谈过之后,吉敷才前往钏路署,从北大路去钏路署并不远。

 还是上午。他在钏路署的玄关,询问搜查本部的办公室所在,然后走进挂着好像新年试笔时所写的“三矢公寓杀人事件搜查本部”牌子的办公室。这一次旅程中,继青森署之后,他第二次进入所谓的搜查本部。

 吉敷已经进入办公室了,却没有人上来打招呼,也没有人前来问话,可以说是完全无视吉敷的存在。吉敷走到最靠近自己的一个人身旁,拍拍那个人的肩膀,拿出‮察警‬
‮件证‬,让对方知道自己来自樱田门一课,并且请对方说明一下搜查的状况。

 那位中年刑警却说:“所有的搜查状况报纸上都有报导了,你没有看过报纸吗?”

 吉敷回答:“看过了。”

 “那么你还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详细的进行状况。”

 “现在的状况吗?就是那个女的逃走了,现在行踪不明。”这样的回答还是让吉敷一头雾水。中年刑警的心情好像不大好,不过,似乎不只他的心情不好,这个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都板着脸,一副拒人千里的表情。大概是这个案子真的进行得很不顺利。

 “我们这里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案子。你是为了这个案子,特地从东京来的吗?”他抬头看着吉敷的脸说,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亲切的诚意。

 “啊,嗯。可以这么说。”吉敷回答。

 “为什么呢?和别的案子有关吗?”

 “我只是纯粹对这个案子有兴趣。”

 “是吗?你对这个案子可能有什么了解吧?”

 “没有。”

 “和东京的什么案子有关吧?”

 对方好像还不知道青森署的“夕鹤九号”事件。吉敷差点说出“夕鹤九号”的事件,但是话到嘴边,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没有。”吉敷只这么说。

 “总之,请你告诉我调查的状况。”吉敷重复说着这样的话。

 “还要说什么呢?一切如你所知道的。”他说完就转过身去,半背着吉敷,态度非常冷淡。已经步入中年,所以他并不想开口说什么灵异怪谈之类的事吧?而且,吉敷来自东京的一课,他是否觉得自己被轻蔑,觉得吉敷在试探自己,而觉得不愉快呢?

 吉敷有点左右为难了。现在再找办公室内的其他人询问,对方态度和回答,恐怕和这位中年刑警不会有所差别。办公室里的人都板着脸,自己在钏路署里没有人,又没有理由提出正式要求,请求协助,所以对方当然可以拒绝公开进行中的搜查状况。怎么办呢?

 “是呀,这个案子已经变成灵异事件了。真的是太离奇的案子了。你来得正好,我正愁没有人帮忙,现在是一筹莫展的时候…啊,来来来,请这边坐吧!”牛越把吉敷带到主任桌旁边,自己坐定位子后,就请吉敷坐旁边的椅子。然后抬起下巴,对着吉敷的背后,大声喊:“倒茶!”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牛越问。

 “昨天晚上。刚到不久。”

 “嗯。”“昨天在札幌的时候,本来想打电话给你,但是又觉得没有必要,所以就没有打了,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近来还好吧?”

 “还好。前阵子得了感冒,刚刚好了。中村兄好吗?”

 “老样子,好像还好啦。”

 “还继续在搜查班?”

 “嗯,他在那里已经一年了,我想他很适合那里吧!”

 “是吗?应该是吧!”

 “嗯,那个人一向喜欢‮立独‬作业。”

 茶来了,好像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对了,这次的案子很麻烦吧?”吉敷一边拿起茶杯,一边把话切入主题。牛越用手摸摸益稀薄的头发,出像是苦笑,也像是不好意思的表情。

 “是呀!真的很麻烦。老实说,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案子了。”

 “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让我手效力吗?”

 “那是求之不得的事。你对这个事件了解多少?”

 “我刚刚看过报纸,也找人问过了。”

 “既然如此,你大概就全部都知道了。我们所掌握到的,也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些了。报纸上已经说明得很详细了。不是吗?”

 “是吗?加纳通子所住的一号楼五楼,就是命案的现场吗?”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前的名字时,吉敷心里隐隐作痛。

 “是的。”

 “现场的情形怎么样呢?”

 “你看看这个吧!”牛越拉开自己的抽屉,取出一个文件夹,然后从文件夹里出三矢公寓整个使用地的配置图,和一号楼五楼的室内图。

 “如这张图所显示的,这间公寓是二DK(二卧一厨)的结构,隔间非常单纯。这个门是入口,旁边是理台,进门后的空间就是厨房,厨房里有餐桌。这一部分是浴室和厕所。往里面走,就是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再往里面,则是另外一间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就是这么简单的隔间。隔开这三个空间的,是隔扇拉门,室内没有一般开启式的门。

 “还有,这间屋子总共有一、二、三、四…七个面对外面的壁面,每个壁面上都有一扇窗户,窗户上都安装着栏杆。因为这里是五楼,所以没有安装铁格子窗的必要。此外,南面的部分,有一个小小的阳台,不过说是阳台,还不如说是晾晒的空间。还有,理台上有一扇小窗户,这是铝制的铁窗。

 “紧邻阳台的南面房间,好像是加纳通子拿来当客厅的空间,里面有沙发、桌子等接待客人用的沙发组。藤仓市子和房子两位女,好像殉情的‮女男‬一样,以相互拥抱之姿,死在南侧的沙发上。如果不把她们拉开,就不会发现她们的前各着一把刀。”

 “拉开了才知道?”

 “是的。”

 “她们的手都绕到对方的背后吗?”

 “对。一个揽着背,一个揽着肩,感觉上好像双手都放在肩膀上了。”

 “死者的身上都穿着运动衫吗?”

 “对,两个人都穿着运动衫和长。来看看现场的照片吧!”牛越说着,又从抽屉里找出几张照片。吉敷仔细观看,发现她们两个人都相当年轻。

 “这个是市子,这个是房子。”牛越指出的市子,长得相当漂亮。两个女人抱在一起死的样子,真的会让人联想到和夜鸣石有关,为了义经而‮杀自‬的两个女人的传说。

 “房间里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吗?”

 “没有。死者没有什么血,房间内的家具摆设也很整齐。”

 “她们是‮杀自‬的可能呢?”

 “这个很难说呀!因为屋主不见了,而且凶器上还有屋主——加纳通子的指纹。”

 “尸体身上的菜刀,是加纳通子屋里的东西吗?”

 “好像是的。厨房里已经没有的菜刀了。”

 “既然是屋主的菜刀,刀柄上面有屋主的指纹,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没错,研判案情时确实也有这样的顾虑。”

 “她们两个人的身上,除了菜刀造成的致命伤口外,还有别的伤痕吗?”

 “没有。”

 “没有打斗所造成的青肿痕迹吗?”

 “没有。”

 “连打斗造成的青肿的痕迹也没有…那么,有类似遗留物品之类的东西吗?”

 “没有特别值得怀疑的遗留物品或指纹。屋子里的指纹大都是屋主的,其他的指纹应该是平访客所留下的。屋子里没有香烟,加纳通子好像是不抽烟的人。”

 “藤仓市子和藤仓房子呢?”

 “你问她们有没有抽烟吗?好像也没有。”

 “我是说指纹。没有藤仓市子和藤仓房子的指纹吗?”

 “加纳通子的房子里吗?没有听到这方面的报告。”

 “你的意思是:加纳通子的屋子里没有发现两名死者的指纹?”

 “是的。”

 “没有呀…”

 “来访者没有留下指纹,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情况吧!或许只要不碰触屋子里的东西,就不会留下指纹了。”

 “可是,当时是晚上,开灯的时候总会接触到开关之类的东西吧?”

 “或许加纳通子早就开着灯,等待她们来了。还有,开灯的时候也可以用手指关节的部位去按呀!那就不会留下指纹了。”

 “嗯,或许是那样。就像我刚才进入这间刑警办公室时,也没有碰触到什么东西。”

 “对。”

 “尸体解剖后,有什么发现吗?”

 “两个人的身上都没有毒物反应。她们分别和自己丈夫吃晚餐的时间,大约是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胃袋里的东西和她们的丈夫所说的食物一致。此外,从胃袋内容物的消化情况看来,也和推定的死亡时刻相吻合。”

 “她们在五〇三室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喝,什么东西也没有吃吗?”

 “好像是的。我们也觉得这一点有些怪异。陈尸地点的五〇三室客厅里,连一杯茶也没有。喝茶时用的茶杯和茶壶之类的东西,都整齐地倒扣在理台上。她们在五〇三室的客厅里时,好像连一片饼干也没有被招待。”

 这代表什么意思呢?

 “死者身上没有任何青肿的伤痕,现场没有留下遗留物品和指纹…她们真的是自己走到五楼的五〇三室的吗?”

 “没错。她们两个人身上穿的褐色皮外套,就在沙发旁边。问过她们的丈夫与邻近的人了,都说那确实是她们的衣服。她们拥有相同的外套。”

 “那么,她们都穿着那件外套去五〇三室的?”

 “我想是的。”

 “可是,她们是从哪里进去一号楼的五〇三室的?一楼的管理员不是说了吗?那个时间里没有人进入一号楼。”

 “哈哈哈。”牛越状似愉快地笑了,吉敷被他感染,也出微笑。牛越说:“到底是从哪里进去的呀!还没有人知道这一点呢!”

 吉敷稍微沉默了一下,才说:“总之,应该是从二楼或三楼的窗户进去的吧?虽然这种假设有点牵强,但是,除了这个方法外,还有什么方法呢?所以我认为只有这个方法了。”

 “钏路署内有很多人的看法和你一样。所以关于这一点,他们早就彻底调查过了。”

 “结果呢?”

 “不可能。二楼和三楼的住户里,没有人识藤仓市子或房子。不仅不认识,或许话都没有说过吧。同一栋楼的住户之间都有可能彼此从未交谈过,更何况是不同栋的住户。”

 “这样吗?那么这个假设就错了。”吉敷叹气了。

 2

 “对了,发现尸体的人是谁?五〇三室的门当时没有上锁吗?”吉敷问。

 “有上锁。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让五〇三室的屋主处于不利的位置。为了逃亡,所以才会锁上玄关的门吧!只能这么想了。”

 “灯呢?发现尸体的时候,屋内的电灯是亮着的吗?”

 “不是,电灯的开关处于关闭的状态。女人总是比较小气,锁门逃走的时候,她顺手把电灯关掉了。再考虑这一点的话,加纳的嫌疑就更重了。”

 “第二天早上,两位女的丈夫就开始找人了。他们还去报警,说子整个晚上都没有回家,请求警方帮忙找人。”

 “才一个晚上就这么紧张?”一般总是会犹豫个两、三天,才会请求警方帮忙搜寻失踪人口的。

 “对。他们说,因为他们的子从来没有彻夜不归的情形,所以才会立刻报警,请求警方帮忙寻找。”

 “但是,怎么会一下子就找到三矢公寓的一号楼五〇三室呢?”

 “是丈夫们说的。他们说子们可能去了五〇三室的加纳‮姐小‬家。”

 “哦?丈夫们这么说了?”吉敷显得很不解。“藤仓市子和房子两人,和加纳‮姐小‬不是不吗?这么说来,事件发生的当天晚上,就知道她们是去加纳‮姐小‬那里了?”

 “对,没错。丈夫们还说:子们好像和加纳‮姐小‬相当,事件发生的前一天晚上,她们好像也去加纳‮姐小‬家了。”

 吉敷非常纳闷。

 “市子和房子两位子身上有巨额的保险吧?”

 “是的,总额有一亿元那么多。”

 “那两位丈夫没有嫌疑吗?”

 “嗯,因为他们有不在场证明。”

 “是,以物理性条件看来,两位丈夫确实不可能去到陈尸现场的一号楼五〇三室,这当然可以说是他们的不在场证明。

 “可是,一样以物理性条件来看,子们也同样不可能去了一号楼的五〇三室。不是吗?”

 “哈哈哈,说的也是。可是呢——”牛越搔搔头,说:“然而现实上,她们确实去了一号楼五〇三室,所以才会陈尸在那里。”

 “那么,她们是怎么进去的?从二楼的窗户进去的假设,不是已经否定了吗?”

 “对,不是从二楼进去的。或许是管理员不在时的白天时间进去的…”

 “可是,当天晚上九点和十点左右,住在她们附近的邻居不是分别在二号楼和三号楼的住家附近看见她们了吗?”

 “可能是邻居们看错了,或是管理员漏看了。”

 吉敷无言以对了。会是那样吗?牛越的这几句话,他一句也无法同意。看错了或漏看了?这样的话,事情未免太简单了吧!“这位河野管理员,是会疏忽大意的人吗?”

 “他看起来不像是粗心大意的人。不过,只要是人,都会有疏忽的时候,是吧?”

 关于这一点,吉敷另有看法。“我认为她们两人进入一号楼的时间,应该是在二号楼和三号楼的自宅附近被邻人遇到以后。”

 “哦?那个时间以后?而且没有被管理员和学生们看到?”

 “是的。”

 “那是什么时间?”牛越很感兴趣地探身发问。

 “应该是十二点半左右吧!那时管理员室内的所有人,不是都出去看夜鸣石了吗?”

 “啊!说的也是。”牛越抬头看天花板说:“那个时间里,进入一号楼走廊的门是开着的,河野和学生们又都出去了,管理员室空无一人,当然不会有目击者看见她们进入。”

 “嗯。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可以将夜鸣石的哭泣声,视为引管理员室里的人出去的欺敌战术。”

 “的确…但是,那又是为什么?她们不想让人知道她们进入一号楼吗?”

 “是的。”

 “有那种必要吗?”牛越张大眼睛问道。

 “如果她们原本的计划是想杀死加纳通子的话,当然不能让人看见她们进入一号楼。”

 “嗯,有道理。她们进去以后,只要等管理员睡着,就有机会出去了;从里面开那扇门是很容易的。还有,住在一号楼的加纳通子,应该也有一楼出入口的钥匙。不过…这个假设还是有行不通的地方。”

 “行不通的地方?”

 “如果是那样的话,雪地上应该会有脚印吧?”

 “当然会有脚印。”

 “既然如此,出去查看夜鸣石的管理员和学生们回到一楼出入口的门前时,雪地上应该有市子和房子留下的脚印。当时雪已经停了。”

 “嗯,应该是的。”

 “可是,管理员和学生们都说那时除了他们自己脚印外,没有别的脚印了。”

 “这样啊…当时夜鸣石的哭泣声让他们很紧张,一时疏忽了别人的脚印了吧?”

 “应该不会有那样的疏忽。那时雪已经停了,可是之前的暴风雪很大,雪地上的积雪相当深,人踩下去时,膝盖以下的脚几乎全部埋入雪堆中。这样清楚的脚印很难令人疏忽的。如果积雪不深,脚印很浅,确实很容易没有注意到,但是,那是很深的脚印呀。所以,我认为他们没有疏忽这一点的可能。”

 “唔——那么,也不是那个时候进去的…”

 “嗯,不是那个时候进去的。”

 吉敷双手抱,无言地思索着。一旁的牛越神色轻松地等待吉敷发言。过了一阵子,吉敷又开口了。“我们是因为‘隼鸟号’上的案件而认识的。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是一起从苫小牧去富川的时候。”

 “那时我也听说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案件。好像是和线帽有关的灵异事件。对吧?”

 “唔,是的。”

 “那是守灵之夜的灵异照片。本来没有戴帽子的死者,拍出来的照片上,却戴着帽子的奇怪事件。”

 “对,对,那是发生在平取的故事。”

 “我觉得北海道这个地方,有很多不可思议的案子。这次的案子也非常离奇,一点也不输给那次的帽子怪谈。”

 “没错,而且这次的好像更古怪。我想起来了,那个案子的主要地点是高、平取,也是义经传说里出现过的场所。你不觉得这太凑巧了吗?”

 “牛越兄好像和北海道的奇怪案子特别有缘。”

 “可不是!前年吧?稚内还发生了一件有钱人的怪案子,那个案子很碰巧的顺利解决了。虽然破案不是我的功劳,可是大家就认为我擅长处理这样的奇怪案子。其实我最害怕幽灵啦、怪谈啦之类的东西了。”

 “害怕?”

 “嗯,害怕。我年纪大了,愈来愈怕鬼怪。”

 “是吗?可是这次的案子里,不是又出现穿戴盔甲的武士幽灵吗?”

 “是出现了。”

 “那你有何想法呢?牛越兄。”

 “我不知道,所以希望能借用你的智慧来帮忙。那个叫小田切的学生说:看见穿着盔甲的武士幽灵,在走廊上倒退着走。这当然是让人无法相信的事,可是,那个学生是个正经的年轻人,完全不像是会说谎的人。”

 “听说他也拍了照片?”

 “没错,他拍了幽灵走出去时的照片,不过,拍得不清楚。”

 “可是,听说拍纪念照时,学生们和管理员的后面本来什么也没有,洗出来的照片上却出现了盔甲武士的幽灵。”

 “是呀,真是无法理解的事情。那应该说是灵异照片吧?电视公司或报章杂志一定很喜欢这种东西吧?最近灵异照片很‮热火‬。”

 “能不能让我看看小田切拍的那些照片?你手边有吗?”

 “有。”牛越说着,拉开了抽屉,拿出两张四寸大小的照片,递给吉敷。吉敷调整坐姿,专注地看着照片。

 那是学生们和老管理员的合照。出天真笑容的一群年轻人的背后窗外,清清楚楚地站着一具甲胄。吉敷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了照片之后,仍然觉得背脊发凉。

 照片有两张,一张里面有小田切,一张里面没有。看照片里小田切的模样,确实不像是会说谎的人。他是个肤白皙、痩瘦的年轻人。两张照片中,只有一张有小田切,但是两张照片里都有穿戴着盔甲的武士。

 “那个时候只拍这两张照片吗?”

 “是的。虽然还有底片,但是那时好像只拍了这两张。”

 “两张上面都有盔甲武士…底片上也有武士的幽灵吗?”

 “底片上也有。这两张照片就是使用底片,在署里加洗出来的。”

 “这样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吉敷一边说,一边认真地看着照片。他仔细地看着照片里的盔甲武士,牛越注意到他的动作了,便拿放大镜给他。于是,吉敷拿着放大镜,观察盔甲武士的脸部。面具的后面空无一物,甲胄的侧面看起来好像也很单薄。吉敷再度感到背脊发凉。

 “实在不懂。”吉敷放下照片与放大镜。又说:“那里的地面上,也没有脚印吧?”

 “没有。所以他们都说非常恐怖。”牛越出苦笑地说道。

 “会不会是重复曝光造成的?”吉敷说。

 “你说的重复曝光是什么意思?”

 “就是把甲胄站立在黑色画面的‮央中‬上方,先让底片曝光一次之后,再以相同的底片拍摄众人的合照照片。这样拍出来的照片,盔甲武士就会像幽灵一样,朦朦胧胧地站在众人的背后了…”

 “利用手法,确实可以制作出有那种效果的照片。但是,我们已经请教过专家了,专家说这不是利用重复曝光完成的照片。如果是那样制作出来的照片,幽灵的影像会重迭到前面的人物;可是这张照片上的武士幽灵,和前面的人物分离得清清楚楚,是确实站在后面的样子,完全不是重叠在一起的样子。”

 “的确。”

 “还有就是焦点的问题。这张照片用到最小的光圈,所以焦点的深度很清楚,也就是说,前面的人物和人物的后面的焦点相当配合。因为是以前面的人物为焦点拍摄的照片,所以人物后面的盔甲武士就会比较模糊。这是合理的,表示盔甲武士实际上就站在那里,而不是重复曝光制作出来的合成照片。”

 “用‘实际上就站在那里’来形容,不会奇怪吗?小田切不是说:拍照的时候‘那里’什么也没有吗?”吉敷说。

 “总之,这张照片不是玩手法制作出来的照片。”牛越说:“可是,假使这是利用手法制作出来的照片,那么凶手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就让人完全不解了,不是吗?对凶手而言,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吉敷歪着头,想想牛越说的话,然后才说:“没有吧?如果有的话,那就是要利用义经的北方传说中,两个女子互刺‮杀自‬的情节,来表示这个命案是幽灵作祟…”

 “或许凶手的目的就是这样。但是,如果事实如此,那么照片就确实是动过手脚的东西了。”

 “唔——”吉敷好好的思索了之后,说:“这个小田切,他说他一直在看北边的窗户?”

 “是的。”

 “当他在拍照,眼睛看着照相机的取景窗内时,也留意了北边的窗户,当时那里也是什么人也没有?”

 “是的。”

 吉敷叹了一口气,然后不失笑了。他一边笑一边说:“这到底是什么案子呀?真的是怪谈,根本说不出一个道理。这已经不在刑警可以处理的范围了。”

 “我有同感。但是,虽说如此,捜查本部也不能不有所行动呀!”牛越也开玩笑地说道,但是说得有气无力。

 “夏天的时候,八月五那一天,这个三矢公寓也发生了一件无法解释的案子吧?”

 “没错。”

 “那个案子到现在也还没有破案吗?”

 牛越叹口气,不情不愿地说:“还没有破案。”

 “那个命案和这次的命案之间,有什么关联吧?”

 “不知道呀。吉敷兄认为呢?”

 “我认为有关联,只是不晓得是怎么样的关联。”

 “嗯,是吧!”

 会不会是死了儿子的母亲心怀复仇之念,所做的报复行为?吉敷心里暗暗想着,但是因为这是没有任何根据的猜测,所以顾忌着,不便说出口。慢着!他突然想到:八月那个奇怪的命案中,死了儿子的母亲,不是正好住在一号楼的二楼吗?——想到这一点后,吉敷立刻问了牛越。

 “没有错,她是住在那里。”牛越回答。

 “她现在还住在一号楼的二楼吗?”

 “她还住在那里。不过,这位小池典子根本不认识藤仓市子或房子。”

 “哦?是吗?你的意思是小池典子不可能帮助藤仓市子和房子进入一号楼吗?”

 “是的。”

 “是吗?”吉敷这么回答后,稍微想了一下,心里作了某个决定,说:“牛越兄,我可以在这里做一些调查吗?”

 吉敷的话似乎让牛越有些讶异,但是他还是说:“可以呀!但是,你会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呢?”

 “我的休假到四号为止,所以四号的时候,我就必须搭飞机回东京。”

 “四号吗?那么还有两天。你尽管在这里调查吧!我也想请你帮忙哩。要不要帮你介绍一下其他刑警?”

 “不用了。”吉敷反地回答,摇着手制止。“不用介绍其他人给我认识了,我希望牛越兄以私人的形式帮助我就可以了。这样我的行动会比较方便些。”

 “噢,是吗?”

 “可以给我一张嫌犯加纳通子的照片,和相关者的住址吗?”

 这就是吉敷的目标了。牛越说:“好呀!”然后就打开抽屉。

 他拿给吉敷的,是一张通子的小照片,好像是以通子的店里“丹顶”为背景拍摄的照片。通子站在玻璃橱柜的后面,柜子里并排着大概是通子创作出来的作品。愈看这张照片,吉敷愈觉得心酸。吉敷拿出手册,若无其事地把照片夹入手册里。

 “那是藤仓次郎拍摄的照片,我们从他那里拿来的。”

 “是吗?”吉敷回答,然后又问:“牛越兄认为这个女人是凶手吗?”

 牛越没有立即回答,思索再三之后,才点着头说:“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了吧?”

 吉敷也点点头,说:“知道这个女人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关于这一点,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线索和情报。”

 “嗯。”吉敷陷入思考中,犹豫着要不要问牛越某些问题。隔了一会儿之后,才谨慎地问:“这个加纳通子以前住在东京,也结过婚。你听说了吗?”

 “听说是这样没错。”牛越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知道她的丈夫是怎么样的人吗?”

 “不清楚。钏路市没有加纳通子的户口资料。”

 “没有她的户口资料?”

 “对,加纳通子好像没有把户籍迁到钏路市。听说她以前住东京,但是离婚以后户籍从东京迁出来之后,就不晓得移到哪里去了,所以调查不到她以前的事情。”

 是这样的吗?吉敷心里想着。

 “加纳通子也没有和住在此地的朋友谈起在东京时的那一段婚姻生活,因此,大家都不知道她在东京时是怎么样的人,过得是怎么样婚姻生活。”

 吉敷听到这些话后,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觉得很奇怪。他不明白通子的用意。吉敷此时很想说出“夕鹤九号”列车上的命案,但是又觉得还是再独自思考一番后再说比较好。

 “藤仓令子呢?她有杀害市子和房子的可能吗?”

 吉敷的心里另有一个计划。

 “不,没有吧!她没有动机。首先,我想她并不认识加纳通子,没有理由选择加纳通子的屋子作为杀人的地点。此外,一个女人能够一次杀害两人吗?”牛越说。那么通子不也一样吗?

 吉敷的内心强烈地反驳着。为什么要把一个纤弱的女人,视为杀人凶手呢?可是,他只是心里这么想,并没有说出口。

 “有藤仓令子的照片吗?听说她已经失踪了,所以现在想见她也见不到吧!已经报失踪人口了吗?”吉敷口气有些坚持。如果有照片的话,就可以知道那具在青森署看到的女尸是不是藤仓令子了。

 “还没有登记失踪。至于照片,虽然有照片,但那是很久以前的照片,好像是二十出头时拍的…”牛越说着,又去开抽屉。

 “她好像很讨厌拍照。不少独身的女都这样吧!”牛越一边说,一边拿出两张圆角的老照片。

 吉敷伸长了脖子看。

 照片里是一个年轻又痩的女子。她鼻翼有,下巴丰,而且是双眼皮;正是躺在青森署那个棺木中女子年轻时的照片。吉敷微微点头之后,把照片还给牛越。

 “总之,目前钏路署的看法,就是认为加纳通子是凶嫌。”牛越说完这句话后,便默默地看着吉敷,然后用力地点了两、三次头。

 “她一个女人,能够应付两个心存杀意的女人,并且反将她们杀死吗?”对于吉敷的这个说法,牛越什么也没有说。

 “屋子里的家具也没有打斗过凌乱的痕迹。”

 牛越还是没有回答,只是点头。吉敷再说:“加纳通子平表现出来的性格,就是会杀人的样子吗?”

 “不,没有人有这样的看法,都说她是很温和的人。不过,在店里对待客人,温和是基本的态度吧!大家对藤仓市子与房子的看法也相同。所以,应该无法用平的表现,来衡量她们会不会犯罪吧?”

 “所以就认为加纳通子是凶嫌吗?”

 牛越又点了两、三下头,然后说:“除了她之外,想不到别人了。”

 牛越邀吉敷一起吃午饭,但是吉敷拒绝了。他借了两张影印的图之后,就离开钏路署。他不想一边吃饭,一边和人谈论通子杀死两个女人这样的话题。他想一个人慢慢的思考出可以拯救通子的方法。

 3

 吃完简单的午餐后,吉敷先去见小田切。小田切沉默寡言,看样子是个老实的年轻人。他说:

 看见盔甲武士经过走廊,并且替众人拍照时,眼确实没有看到当时窗外有人等事情,都是事实,绝对没有捏造。吉敷看不出小田切有说谎的样子。

 小田切还说:三矢公寓里的人,他只认识管理员河野先生,完全不认识两对藤仓夫妇和加纳通子。

 吉敷原本对“他们”有一点怀疑,认为他们或许是集体串通好的。如果他们的行动都是团体行动,那么他们就有犯下这次命案的可能,种种不可能的奇异现象,也会变成可能的事了。那天晚上夜鸣石的哭声,或拍到盔甲武士在窗外时,窗外的雪地上没有脚印等等事,都是由他们的口中陈述出来的,除了他们之外,谁也不能为他们作证。

 可是,见过小田切后,他的这点怀疑便变淡了。吉敷对小田切有好感,觉得小田切没有什么可怀疑的。离开小田切的家后,吉敷立刻前往藤仓兄弟经营的“白色”小酒馆。在雪地里走的时候,他的鞋子因为进水,变得沉重,脚尖也冻得失去感觉了。

 如店名所显示的“白色”是以白漆漆成,有‮国美‬风小屋的店面。这间位于大楼一楼的小酒馆,招牌就挂在店面上。推开门,店内空的,没有什么客人,但是四面的墙壁上挂着很多装框的鹤的照片。这些应该都是藤仓次郎的作品吧!

 吧台里有一位看起来年将四十的中年男子,他正在擦拭玻璃杯;吧台外面站着一位一直在笑,穿着围裙的年轻女子,她是服务生吧?她好像已经笑很久了,而令她发笑的,好像是她旁边的一个年轻男子。这个年轻男子的长相俊美,梳着油光的飞机头。吧台里的男子无疑的就是藤仓一郎,吧台外的,应该就是他的弟弟次郎。两个人都不像十天前刚死了老婆的男人。

 一来到藤仓兄弟的面前,吉敷就不自觉地燥起来。在吉敷的推测里,这对兄弟是以保险金为目的,不仅杀谋财,还将罪行嫁祸给通子,得通子不得不孤独地逃亡的坏家伙。这两个人一点不担心他们的姊姊吗?没有想过他们的姊姊或许已经死了吗?

 吉敷一走近,年轻女子便说“光临”她的声音十分开朗,大概是一直都在笑的关系。

 “你是藤仓次郎吗?”吉敷接着把视线投向吧台内,又说:“那一位是藤仓一郎吧?”吉敷的视线里,或许带着杀气。

 “是的,你是谁?”弟弟次郎半冷笑,有点轻蔑地说。他一定没有想到来者是刑警,以为是记者之类的人物吧!

 吉敷很有狠狠挥出一拳,打烂他的脸的冲动。好不容易忍下冲动,才冷冷地秀出他的刑警‮件证‬。吉敷以前不懂自己的情绪,从来不了解自己的体内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暴戾之气,直到站在这两个人面前了,才终于了解。看到吉敷的‮件证‬后,次郎轻“啊”了一声,脸上也出些许“真麻烦”的神色。

 “怎么了?不是还有话要说吗?”吉敷说。

 “还要问什么?我们已经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了。”

 “我还没有听过。”吉敷说:“我昨天才从东京来。钏路是个好地方呀,我喜欢北海道,这家酒馆也很不错。”

 “你是专程来这里说这些的吗?”次郎说。他的哥哥一郎仍然沉默地擦着玻璃杯。

 “这里的气氛相当快乐嘛,实在很难让人开口说什么杀人命案之类的事。”

 次郎沉默了。他的沉默让女服务生感觉气氛有异,便自动地走到店的最里面坐下来,假装看杂志。

 “一切都很顺利,现在只等着保险金下来了。真好呀!”吉敷一边说,一边想起金越。他觉得内心被灰尘污染了,非常不舒服,情绪无药可救的坏。这样的情绪让他的发言完全不像平的他,而像一个蛮不讲理的氓。吉敷想到不管对谁说话都是这种口气的金越,难道他的心中总是充着自己此刻的感觉吧?或许自己是太不了解金越了。

 “别再来找我们了!到底还想问我们什么事呢?”吧台后面的哥哥一郎,终于开口了。但是他的手仍然在擦拭玻璃杯,眼睛的视线也没有离开过玻璃杯。一郎和次郎一样,有着大眼睛,脸上有,烫过的头发也是梳着大背头。这个男人是昭和二十二年(一九四七年)出生的。

 “想问你们是有罪还是没有罪的。”

 次郎“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脸上一脸别扭的表情。次郎有双眼皮,鼻子和他的兄长很像,有点圆,皮肤白净,确实长得不错。他是昭和二十六年(一九五一年)出生的。

 “你们的姊姊——藤仓令子怎么样了?她去哪里了?”吉敷来回地看着这对兄弟的脸。

 “我们怎么知道她去哪里。她不见了。”哥哥说。

 “不见了?哦?失踪了吗?”

 “…”“你们的姊姊烫着一头卷发,身上穿着深褐色的运动衫,和褐色的女式西。对吧?”

 哥哥一郎抬起头,首次停下擦拭玻璃杯的手。“你怎么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哼,还是会关心自己的姊姊嘛!希望你们对加纳通子也这么关心。”

 “她在哪里?找到她了吗?”

 “去青森署看看就知道了。她现在躺在白色的木头箱子里,箱子上面还被贴上‘身分不明’的纸条。”

 兄弟两人脸上的表情果然都变了。

 “本来死的人应该是加纳通子吧?但是,非常不巧的,最后死的人是你们的姊姊。”

 藤仓兄弟什么话也没说。

 “最好别把我和钏路署的刑警混为一谈,我可是什么都知道的。我知道你们的计划。”因为顾忌小酒馆内的其他客人,吉敷小声地说着。“你们杀死了自己的子,然后嫁祸给加纳通子,并且叫她逃走,然后再叫你们的姊姊令子,在通子逃害的旅途中,杀死通子。如果杀人灭口成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你们的计划就成功了。”

 藤仓兄弟依旧沉默不语。

 “你们掌握了加纳通子的什么弱点?通子到底欠你们什么?”

 “你到底是谁?和加纳通子是什么关系?”哥哥一郎发问,吉敷一时语

 “为什么特地从东京来这里?”

 “哼!你想我是为什么呢?”

 “听说加纳通子——‮姐小‬,在东京时结过婚,对方是一位刑警。”一郎慢慢地说,手又开始擦起玻璃杯。这个男人脑袋好像不坏。次郎听到兄长的发言后,又是“哼”了一声。

 “原来如此呀!”次郎低声说道,然后又“哼”了一声,态度非常轻蔑。吉敷毫不客气地走到次郎面前,不容分说地用力抓紧次郎草绿色夹克衫的口。

 “你要干什么?”次郎缩紧脖子说。

 “不要客气,你再说呀!说嘛!还是你要去外面说?”

 “不要这样!”次郎边说边害怕地挣扎,看来他不是会打架的男人。

 哥哥一郎从吧台的下面钻出来,站在他们两个人中间。“不要在店里面这样!”

 一郎的声音很冷静,让吉敷有点意外。吉敷想:讨厌的家伙!兄弟两个人都令人厌恶!

 “所以我说到外面说呀!你想搅局的话,我可能会砸坏店里东西。”

 “总之,不要动手。‮察警‬可以随便使用‮力暴‬吗?”

 “如果酒馆的老板可以杀害子,‮察警‬有什么不能使用‮力暴‬的?”吉敷低声恫吓。“怎么样?敢杀女人,却害怕被男人打吗?”

 “滚开!‮力暴‬刑警!”次郎大喊。他身上的夹克衫发出被撕裂的声音。吉敷的手离开次郎身上的夹克衫的同时,顺势快速地一拳挥向次郎左眼的下方。他是手下留情了,所以次郎没有被打倒在地。次郎一边喊痛,一边双手护着眼睛,缩着‮体身‬往后退,结果便撞上了吧台。

 吉敷站好马步,摆好姿势,准备接对方的反击。如果对方真的反击了,他的下一拳将会落在对方的鼻梁上。但是,次郎没有反击,一郎站在他与次郎的中间。

 “使用‮力暴‬是不好的行为吧!”一郎的声音十分冷静,他的声音反而让吉敷更生气。

 “可以杀人,却不可以使用‮力暴‬吗?”吉敷咬牙切齿般地说道。

 “你误会了。你有证据吗?”

 “证据?哼!”“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我们杀死自己的子?”

 吉敷把头转到一边,重新拉好领带。

 “你简直像战争前的特别‮察警‬或旧式的刑警,完全不把老百姓放在眼里。”

 一郎的话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入吉敷的心中。吉敷环视酒馆内,两个客人和那个女服务生都惊恐地看着他们。只看一眼,他就知道在场的其他人都坐立难安,都有立刻冲出酒馆的念头。吉敷虽然已经尽量低声音了,但是客人们仍然很正确地感觉到吉敷的神经处于异常的状态。

 吉敷第一次表现出氓一样的言行,这是他当上刑警以后,从来也不会做的事。这是金越常做,却是吉敷非常轻蔑的行为。慢慢恢复冷静后,吉敷终于可以体会到:当人的精神出现不平衡的状态时,就会做出异于平常的举动。

 他想:只要是男人,就有这一部分;有彷佛暴汉的那一部分,也有像绅士的那一部分,精神状态健康的时候,就是绅士的时候。好好记住现在的情绪吧!记住现在这种郁郁不乐、十分悲惨的情绪;这种仿佛陷入无底的泥淖之中,只能无意义地干着急的情绪。金越在发飙的时候,情绪也是这样的吧?

 痛苦的情绪,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人拖向沉沦的一面。吉敷对自己这样的变化感到吃惊。

 “如果没有别的话要问,请你回去吧!”一郎说。“我们还要做生意。”

 “我会回去。”吉敷说。次郎已把刚才撞翻的桌椅重新摆好,他的左手掩着左眼,眼睛的下方已浮肿起来了。吉敷一边看着他,一边慢慢往门口走去。

 “我再说一句。今天虽然到此为止,但是,我一定会找到证据,让你们现出原形。”吉敷说。

 “哼!你也能解开盔甲武士的幽灵之谜吗?”弟弟次郎护着左眼的下方,仍旧叫嚣着。

 “当然!”吉敷毫不示弱地说:“别以为所有的刑警都和钏路署里的一样,我会让你们知道天底下还有不一样的刑警。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话,会有刑警解开这些谜团,不会让你们轻轻松松就得到保险金的。”

 哥哥一郎还是没有说话,好像很仔细地在沉吉敷话中的含意。

 “你刚才问我们掌握了加纳通子的什么弱点,对吗?”弟弟次郎突然这样说。吉敷一句话也不说地等待他说下去。

 “我就告诉你吧!那个女人对我唯命是从。”听到次郎这么说,一郎立刻看着弟弟的脸,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她爱上我了,不管我叫她做什么,她都会去做。所以,她才会抛弃你这个东京的胡涂虫,来到我身边。你懂了吗?”

 吉敷停下脚步,血气上冲。他想冲过去,狠狠地补上一拳,让藤仓次郎的两只眼睛都肿起来。但是,他压抑住这个冲动了。他很快地转身,走向出口,经过退缩到角落的女服务生旁边。当他走到女服务生的身边时,他小声地对她说:“对不起。”

 “啊,不。”女服务生回答,她的声音还在发抖。

 推开门,走到外面的马路时,天空已经开始降下细雪,细雪冷却了吉敷血气上冲的脑袋。他慢慢地走到叫得到计程车的地方。他的情绪已经渐渐平静,并且想起自己为何会去“白色”的原因。

 刚才自己的行动不是侦察时应有的态度,会有那样的表现,实在太差劲了。已经不是昨天才当刑警的人了,为何还会做出那么愚蠢的行为?那样一来,不是暴了的底牌,让最重要的嫌犯有警觉心了吗?万一打草惊蛇让对方逃跑了,那该怎么办?

 吉敷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惊讶,这是以前从没有的经验。他感到悲哀、难过、焦急,情绪跌到无底的深渊。这真的是前所未有的经验,以前他一直深信自己是个温和的人,这个自信心如今完全崩溃了。

 4

 北海道的计程车司机非常多话。不知道是觉得无聊还是什么,让吉敷无法像在东京那样,对司机的闲聊置之不理。司机先生问他是从哪里来的?觉得钏路怎么样?是来观光旅行的吗?接着还要去哪里?从事什么工作…简直像身家调查,让吉敷根本无暇思考案子的事。吉敷根本不想说话,所以不大回答对方的问话。

 雪很快就停了。计程车的轮胎上绑上铁链,因此速度相当慢。不过,大约往北行驶了十分钟后,道路两旁的景物变得冷清起来,宽阔的马路左右,只有孤零零的平房建筑,完全是一种‮陆大‬的景观。这就是北海道的特色了。

 计程车通过新建的住宅小区后,眼前就是一片令人惊讶的原始林。虽然早就知道这里有一片原始森林,却没有想到一离开市区的北边,这么快就看到这样宽阔的原始森林。感觉上,这片原始森林大到好像没有边界。森林内树木的树梢都被雪掩盖住了,从上面看下来的话,森林就像一片云海。这是住惯都市的日本人,所遗忘的景观。因为是这样的地方,所以会有这样的命案吗?吉敷在心中重新思考这次的命案。

 车子下斜坡,好像要穿越过原始林之间一样地,一直往北走。过了球场以后,就看不见人类的建筑物了。车子又行驶了一段时间,才看到三矢公寓。远远看三矢公寓时,因为它的周围没有别的建筑物,所以觉得它的样子有点怪,还透着怪异的气氛,像矗立在霾天空下的三座塔。可是,愈靠近它,那种怪异的气氛就渐渐淡薄了。

 三矢公寓的墙壁是象牙的,窗户是铝制的,窗户前的栏杆是绿色的。屋顶的屋檐稍稍向前凸出,凸出的宽度与栏杆的宽度一样。从一楼到五楼的窗户,很整齐地排列着,没有任何奇怪之处;常见的水泥墙上,虽然有几个地方裂了,但是并不严重。这里的建筑,和其他都市里常见的公寓没有什么大差别,只是形状有些不一样罢了。不过,站在它的前面观看时,就不觉得它有什么不一样了。

 计程车晃晃悠悠地走着,终于来到像城堡都市的城墙般,围绕着三矢公寓使用地的浅绿色铁丝网墙前面。吉敷按照跳表显示的,拿出钞票给司机,找了钱后就下车,站在铁丝网的旁边。相当高的铁丝网,比吉敷的身高高出许多。大概有两公尺高吧!

 计程车的门自动关上了,又慢慢呑呑地走了。车子利用进入公寓使用地的铁丝网入口处,掉头倒转之后,从吉敷的身边经过,再回有人烟的市区去了。因为往北走的话,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三矢公寓的使用地内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人住一样。抬头看,每一扇窗户都为了防止寒风入侵,而关得紧紧的。计程车的影子已经完全消失,空气中就好像只剩下原始林发出的声音,和让人面颊麻痹的寒气了。

 吉敷手指抓着铁丝网,再一次抬头看建筑物。五层楼的建筑相当高了,但也还看得到屋顶的屋檐是凸出来的。雪已经不再下了,天空是白色的,天空下的所有东西看起来就是黑色的。吉敷低下头,迈开脚步。

 经过铁丝网的出入口,他踩着柔软的雪,朝一号楼的管理员室走去。因为看过从牛越那里借来的地图,所以已将整个公寓使用地内三栋楼的位置关系,牢牢记在脑子里了。

 何不在见到河野之前,先去看看夜鸣石呢?突然想到这一点后,他便绕过一号楼,慢慢往里面走去。

 看到雪地里的大石头了。高才一公尺,宽大约有一点五公尺。不过,因为石头有一部分埋在雪里了,所以它的实际高度应该更高些吧!吉敷的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扫掉石头上的雪。

 黑黑的石头好像被研磨过一样,有着光滑的表面。吉敷擦拭一下手后,才把手伸回口袋里,然后就地站着看这块大石头。可是,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它和别的石头有什么不同之处。

 “你在干什么?”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回头看,是一位六十岁左右,头发稀少,脸颊瘦瘦,有点驼背的老先生。

 “你是管理员河野先生吗?”吉敷说。对方闻言立刻出警戒的神情,不说一句话地慢慢点了一个头。吉敷给他看了刑警的‮件证‬。

 “我姓吉敷,是东京一课的刑警。”吉敷说。

 “从东京来的…”老先生好像吓了一跳,说:“为了这里的命案而来的吗?”

 “是的。”

 “这样呀!那您辛苦了。”

 吉敷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老人家,这个河野和他想象中的大不相同。他想象中的河野‮体身‬比较结实,样子也比较年轻,眼前的河野却已完全是老人的模样了。不过,这个河野看起来很善良,很难让人产生怀疑的心态。

 “这就是夜鸣石吗?”吉敷问。

 “是的。”河野老先生回答。

 “去年夏天和去年年底时的夜鸣石哭声,你都听到了吗?”

 “嗯,我都听到了。”

 “那是怎么样的声音?”

 “怎么样的声音呢?很难形容呀!有点像‘叽——’这样的声音…”

 “叽——?”又和想象中的不同,吉敷一直把夜鸣石的声音想象成女人微弱的啜泣声。

 “是的。‘叽——’的声音,很像丛林里猴子或野鸟的啼叫声吧?曾经在电视的节目里,看过介绍猴子和野鸟的节目,它们的声音就是那样的。远远听的话,那声音又好像是‘呀——’的声音。”

 “猴子或野鸟的啼叫声…”

 这就和义经北行传说中,两个女人惜别时的哭泣声,有很大的差异了。

 “是的,我听到的,就是那样的声音。”老人家说。

 “夏天和冬天时听到的声音,都一样吗?”

 “对,我听起来是都一样的。”

 “像野鸟一样的啼叫声——”

 “我是那样感觉的。”

 “没有听到其他奇怪的声音了吗?”

 “没有像那样奇怪的声音了。”

 “是吗?不是说还有听到女人的惨叫声吗?”

 “是有惨叫的声音。”

 “夏天时和冬天时听到的一样吗?”

 “夏天的时候和冬天的时候…嗯,是的。夏天的时候是小池太太的,冬天的时候应该就是五〇三室传出来的惨叫声吧!”

 “你立刻就知道是五〇三室传出来的?”

 “不,当时并不知道。那时我们以为声音是外面的马路传来的,后来听说了五〇三室的事,才觉得是那里传出来的。”

 “这么说来,这块石头发出来的声音,和人类的惨叫声,有明显的不同啰?还有,不管是夏天的时候还是冬天的时候,你都听到石头的声音和人类女的惨叫声了?”

 “是的,我都听到了。那是不同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你能够很明显地区别出它们的不同吗?”

 “可以。因为石头的声音像野猴子的啼叫声,所以可以很清楚地区别。”

 “哦?是吗?”吉敷双手抱,陷入思考中。他一沉默下来,河野就安静地站在雪地里,等待吉敷接下来的发言。

 吉敷抬头,看着眼前的一号楼。高处的五楼窗户紧紧关闭着,但可以看到窗内的窗帘。

 “那就是加纳通子的房子吗?”吉敷问。

 “是的。”管理员回答。“只是她现在人已经不在,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在做什么事了。”河野喃喃自语般地说着。他说的话也是吉敷心里想说的话。

 “加纳‮姐小‬是怎么样的女呢?”吉敷的声音很低,像在发问,也像在自言自语。

 “她是个好人!”河野以强调的语气说着:“她不可能杀人的,一定是搞错了。”

 听到河野的话,吉敷原本凄凉的心境,好像被浇了热水一样,霎时温暖了起来,觉得很高兴。

 “怎么样?站在这里很冷,要不要进我的屋里坐坐?”河野又说。

 “嗯。但是,我想先去小河的那边看看。”吉敷说着,离开了石头旁边。

 “请,请走这边。”河野走在吉敷前面,引导着吉敷。他们下了斜坡,整个人靠在铁丝网上小心走着。河面很窄,对岸的铁丝网好像近在眼前,那个铁丝网的后面,就是三矢公寓的三号楼。

 河面的结冻部分上,也有一些积雪,使得河面看起来更窄。攀附在铁丝网上看了一会儿后,吉敷才跟着河野,进入一号楼的管理员室。

 5

 河野打开通往一号楼走廊的门。门开的时候,门上的合页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听到那个声音时,吉敷觉得那声音好像与自己体内的某弦产生了共鸣。

 进入门内后,吉敷站在门后想了一下子。他伸手握住门把,试着转动两、三回,每次转动的时候,门都会老实地发出声音。

 只有管理员室的门是拉门,这扇拉门的位置在进一号楼入口门的右侧。河野一边拉开管理员室的拉门,一边说:“那个门的声音很大吧?所以我说,只要有人开那个门,就算我在房间里面,也可以听到的。可是,‮察警‬们都不相信。不过,如果当时我在浴室里洗澡的话,那就未必听得到了。”

 “啊,嗯。”吉敷含含糊糊地回答,心里想着:不是那样的,那不是门的吱嘎声。吉敷觉得清清楚楚的吱嘎声,其实是那扇门在诉说什么事,想要告诉他什么,但是——到底是要告诉他什么呢?吉敷不明白。

 “请进,请进吧!”

 一看,河野已经掉长靴,站在高起地面的板边缘,等待吉敷入内了。吉敷立刻走进管理员室,也了鞋子,上了板上。河野把门拉上,关紧拉门。

 然后,河野拉开另一扇镶着透明玻璃的隔扇玻璃门,门内是有被炉桌的榻榻米房间。他迅速地拉来坐垫,殷勤地请吉敷坐在被炉桌内,接着就走到理台那边,烧起开水。

 吉敷开口请他不必麻烦了,但是他却大声地回答:正好自己也想喝茶。对于吉敷的来访,河野显得很高兴。他孤家寡人地住在这里的,又是一个老人家,生活十分寂寞,大概只有那些喜欢打麻将的学生们,偶尔才会来拜访他,所以来访者即使是刑警,他也会很高兴吧!

 吉敷的情绪原本既颓丧又焦躁,现在却好像来到人的家里一样,竟然平静下来了。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可以和这个管理员相通,因此,管理员和学生们一起犯罪的疑虑,此刻彻底地从心中消失了。

 河野把放着茶的茶盘,端到被炉桌这边来。这时,外面的门又发出吱嘎的声响。河野反地看着走廊那边,吉敷也一样。走廊那边有镶着玻璃的窗户,透过那个玻璃窗,正好看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圆脸女,低着头走过去。

 “那是小池太太。”河野说。

 “小池太太?就是夏天时,她的儿子死在夜鸣石旁边的女人?”

 “对,就是她。”

 “嗯。”吉敷应答了一声,再看看走廊的方向,已经看不见那个女人的身影了。

 “刚才那个小池太太是寡妇吗?”吉敷问。

 “不是。好像因为什么原因,和丈夫分居了。”

 “这样呀!她的儿子死了,现在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了?”

 “对,她现在自己一个人过日子。”

 “嗯。”吉敷喝了一口茶,又说:“果然,坐在这里也可以听到外面那个门的吱嘎声。”

 “听得很清楚唷。尤其是晚上的时候,四周都很安静,根本不可能漏听那样的声音。”

 “即使是慢慢的,轻轻的开门,也会发出声音吗?”

 “会,一样会听到门的声音。”

 “这么说来,十二月二十晚上,如果有人在九点以后进来这里,一定逃不过你的眼睛了。”

 然而,两位藤仓太太确实在二十的深夜到二十一的凌晨之间,死在一号楼五楼的通子的家里。而一号楼二楼的住户并不认识藤仓市子和房子,没有理由让她们从自家的窗户,进入一号楼里。

 “小田切拍到了盔甲武士幽灵照片,盔甲武士的幽灵就站在这个窗户的后面吗?”吉敷指着刚才河野指的窗户问。

 “是的,就是这个窗户。”

 “当时的雪地上,真的没有脚印?”

 “真的。拍完第二张照片后,我们还像现在这样地走到这个窗户前…”河野特地站起来,走到窗户前面,示范了一次当天的举动。“大家都这样看着窗户外面的雪地。”

 “是拍完照后,就立刻到窗户前吗?”

 “对。当时雪地上很干净,没有多出脚印或别的痕迹。”

 “唔,真是难以理解…这表示盔甲武士的幽灵并没有站在那里吧?”

 “总之,我们没有看到盔甲武士站在那里。如果有看到的话,那就不得了了。光是听到夜鸣石的声音,就让我们吓得要死,如果再看到盔甲武士的幽灵,那还得了。”

 吉敷叹了一口气,这个案子真的很古怪。因为河野的神情非常认真,否则听到这样的情形时,他或许也会像刚才听到牛越说时,不想笑吧!

 “你的意思是:眼虽然看不到盔甲武士,但是照片里却可以显现出来?”

 “是呀!因为那是鬼啊!灵异照片不都是那样的吗?”老人家一脸正经地说。

 “嗯。”吉敷双手抱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可是,那不是有点奇怪吗?那个叫小田切的学生,不是有看到盔甲武士的幽灵从这个走廊经过吗?那是眼看到的。而且他还说听到盔甲武士走动时,金属震动所发出来的声音。难道说这个盔甲武士是一下子眼可以看到,一下子看不到的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盔甲武士在走廊上走动时的情形,我并没有看到。不过,小田切这个人是不会撒谎的,他既然那么说,表示他一定看到了。”

 关于小田切的这一点,吉敷也有同感。

 “嗯,是呀!”河野也说,然后沉默了下来。

 “后来你还有听到夜鸣石哭的声音吗?”吉敷稍微改变了一下话题。

 “没有了。那一天以后,就没有再听到了。”

 “因此,你只有在十二月二十的晚上和八月五的晚上,听到过夜鸣石的哭声?’

 “对,我只听到两次。”

 “两次都有人死了?”

 “对,就是那样,所以觉得很可怕。”

 “夏天的那一次,除了你听到外,还有很多人也听到了吧?”

 “是。刚才的小池太太也听到了,还有一号楼的辻先生,二号楼的矢村先生都听到了。”

 “当时社区内有不少人在走动吗?”

 “是的,因为那天有大雾,很多人跑到室外看大雾。”

 “可是却没有人看到小池恭一是被谁打死的吗?”

 “是呀,因为雾很浓的关系吧!可是…”

 “可是什么?”

 “那也是很奇怪的命案吧?我总觉得好像没有人是凶手。”

 “没有凶手?那小池恭一怎么会死呢?”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那样觉得。”河野好像要说什么,又犹豫着不说。

 “听说小池君是个品端正的好学生。是吗?”

 “唔,可以说是吧。”

 “因此,他不可能和人结怨,招来杀机。”

 “嗯。”“他的母亲也是个好人,大家对她的评价很好。”

 “对,她是好人。”

 “所以实在想不透他为什么会被杀害。”

 “是呀!可是…”

 “可是什么?”吉敷问,河野却沉默不说话了。

 “到底是什么事?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即使是非常小的事情,也有可能变成重大的线索呀!”

 “这个嘛…现在说这些,好像在批评死者的不是,所以我不是很想说。我只是觉得——那或许是天谴吧!”

 “天谴?怎么说?”

 “哎呀,我这样说或许太过分了一点。是这样的,小池君有爱偷东西的坏毛病。他曾经把在市区里偷来脚踏车或五十CC的机车,藏在那边的树林,偶尔骑出来兜风。”

 “哦?”“他好像也会在这里偷钱,我就曾经被偷了一些钱。”

 “确定是他偷的吗?”

 “因为没有证据的关系,所以不敢确定就是他。”

 “嗯。”“或许是‮子母‬两人的生活有些困难,日子不是很好过,所以他才会有那样的行为吧!”

 “可是,也不能因为生活有些困难,就偷东西呀!”

 “是的。”

 “不过,说是天谴,也太严重了些。”

 “是呀!所以我才会说我那样说是过分了,不过,实在是因为这件事情太奇怪了,我才会有这种联想。”

 “当时没有人看到凶手吗?那个时候公寓的使用地内不是有好几个人吗?如果有凶手,凶手逃的时候,一定会被其中的某一个人碰到才对。”

 “是的。虽说浓雾之中即使擦身而过也可能看不见,但是,再大的雾里,如果有人从旁走过,虽然看不到脸和‮体身‬,也可能感觉到人的气息呀!对方如果用跑的,那就更容易感觉到了。不管怎么说,至少会听到脚步声。”

 “没有错,那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案子。”

 “嗯。”“那个命案和十二月的这个事件,不知道有没有关联…”

 “我想是有的。”河野说。“两件事情发生时,夜鸣石都哭了。”

 “对,还有夜鸣石。”吉敷想起来了。“八月的那一次,很多人都听到夜鸣石的哭声。至于十二月二十那天呢?除了河野先生你,和那四位学生外,还有人听到吗?”

 “有。”河野说:“刚才的小池太太也听到了,还有住在三楼的南田也听到了。”

 “哦?这样吗?”吉敷说。

 从北侧的窗户看出去,太阳已经下山了。

 6

 从管理员室出来后,吉敷在河野的带领下,走到走廊。正如河野说的,从一号楼的出入口进来后,很快就可以来到上楼的楼梯前面。楼梯的左右分别是一〇一室和一〇二室的铁门,此外就没有类似出入口的门了。楼梯的旁边的小窗户上镶着涂着绿色漆的铁格子窗。

 这里没有电梯,河野领着吉敷爬到五楼,观看通子的住处,也就是命案现场的所在。通子的住处——五〇三室的门是上锁的。河野拿出钥匙,开了门。

 一种缅怀的心情很奇妙地涌上吉敷的心头。身为专门负责调查凶杀命案的刑警,来到命案现场时,竟然有这样的情绪,这是吉敷以前从没有的情形。

 门开了,河野退后一步,让吉敷上前。门开的时候,发出“轧——”的吱嘎声。吉敷先踏入屋内,进入室内的台阶旁有电话。这个屋子里,其实并没有任何让吉敷可以有怀旧情绪的熟悉事物。

 台阶下的黑色女鞋,也是吉敷所没有见过的鞋子。

 已经五年了。没有和通子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已经过了五年了,但是通子的这个住处,竟然还是让吉敷有着怀念般的心情。吉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接近心痛的感觉。或许是太累了。吉敷心想。因为累了,所以精神就像手中的细砂一样,想紧紧握住,却怎样也握不住。然而,这个累,到底是旅途造成的劳累,还是自己一个人生活久了,觉得疲累了?吉敷无法判断。

 室内出乎意料之外的整齐。藤仓市子和房子相拥互刺的客厅里,也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接待客人的整组沙发整整齐齐地排放着,灰色的地毯上连一滴血也没有。

 “你整理过了吗?”吉敷回头问河野。

 “没有。”管理员回答“几乎没有整理过。警方来收拾两位藤仓太太的尸体的时候,我也有进来过,现在屋子里的情形和当时是一样的。还有,刚才你问我的话,那时‮察警‬也问过我。”

 “噢。”

 “不过,当时‮察警‬是这么说的:你没有特别整理过吗?”

 “也没有什么灰尘。”吉敷一边拉开客厅的窗帘,一边说。

 “啊,后来我曾经进来,简单地打扫了一下。不可以那样做吗?”

 吉敷了解。河野对通子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打开阳台那边的窗帘,眼下就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

 “嗯,这里的景观很不错。”吉敷不自觉地说。

 “是吗?这一点大概就是这里最大的优点了。”

 “从屋顶看出去的话,景观一定更好吧?可以上去看吗?”

 “当然可以呀。夏天的时候,这里三栋楼的屋顶上,经常有住户上去,一边喝啤酒,一边赏雾。很多人就是因为这个优点,才搬到这里的。”

 “确实。夏天的时候这里一定很,很凉快。”

 “尤其是风吹来的时候,那就更舒服了。”

 “这里有纱窗。小虫子很多吗?”

 “有小虫子,但是不是很多,何况这里还是五楼。不过,夏天的时候,虫子就比较多了,不管怎么说,这房子是盖在大自然里的呀!”

 吉敷打开阳台的玻璃门。阳台很窄,种着几个盆栽,但是盆栽上着白雪,植物大概已经枯死了。吉敷接着走到西侧的窗户前,拉开窗帘。那里也有纱窗。

 “窗户也有纱窗呀!”吉敷说。

 “这里的纱窗是活动式的,可以打开,不是固定的。”管理员说。

 “东边的窗户也一样吗?”吉敷穿过客厅,走到东边的窗户前,拉开了窗帘。河野跟着他走过来。

 “一样。这个窗户的纱窗也是活动式的。”

 吉敷拉着窗帘,打开东侧的窗户。如河野所言,这里也有纱窗。将纱窗往左推,纱窗很容易地就被推到左边了。打开阳台的玻璃门,又开了这里的窗户,寒风直吹进室内。吉敷不顾风寒,‮体身‬靠在栏杆上。

 太阳下山,天色有点暗了。低头看,覆盖着白雪的夜鸣石就在眼下,夜鸣石的旁边,是这一号楼的另外一只“羽”抬头直望,可以看到三号楼的一半。

 “这个建筑物很特别呀。”吉敷说“三矢先生是个奇怪的人物吗?”

 “不会,一点也不怪,他是很普通的人。”河野说“这个建筑物也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设计这里的设计师说,他设计了好几栋类似这样的公寓或宿舍。”

 “啊!是吗?”吉敷有点意外。

 “他说东京也有好几栋这样的建筑,目的是让住在公寓里的每一户人家,都可以接受到一样多的阳光。”

 “是这样的吗?不是和三矢先生的姓氏有关,才盖成这样的吗?”

 “那是骗人的话,其实只是偶然的。”

 “这样吗?”吉敷吹了一会儿寒风,再看看外面后,才慢慢关上窗户。

 “这窗户也很干净。你来擦过了?”

 “嗯,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管理员回答“这样屋主回来时,才不必打扫得太辛苦。”

 他认为通子会回来,他好像完全不相信通子会杀人。

 吉敷锁好窗户,拉上窗帘。

 7

 河野说:如果还没有决定晚上住的地方,不嫌弃的话,就睡在这里。可是因为行李寄放在旅馆里,吉敷便拒绝了河野的好意,回到车站前的旅馆。一月三结束了,假期只剩下一天。

 旅馆距离钏路署很近。吉敷打电话去钏路署的时候,牛越果然还在署里,于是约了牛越一起吃晚饭。

 他们约在北大路碰面,一见到吉敷,牛越就说:“吉敷兄喜欢拉面和日本料理吧?”然后邀吉敷:“有一家店可以吃到白桦锅。”

 那家店离北大路有点距离。吉敷跟着牛越走过开着好几家酒吧的街区,来到几乎看不到揽客的计程车的地方,才看到那家店。

 一推开门,就碰到有点油污的绳帘,水泥地的地板‮央中‬,燃烧着一个大大的炭火暖炉,暖炉的四周以屏风区隔空间,分成数个待客区。不过,这里没有有桌子的位子,这倒是很有趣的布置。客人不多,除了吉敷他们,只有一组人占用了一个待客区。牛越穿着橡胶长靴,他很辛苦地掉靴子,选了位于‮央中‬的待客区,吉敷也跟进。

 “你穿长靴呀?”吉敷有点戏谑地说。

 “是呀,这种天气穿这个最好。”牛越回答。

 他们点了日本酒和鲸鱼骨小菜。鲸鱼骨沾白味噌,是很美味的一道菜。

 吉敷把今天去找小田切、河野和藤仓兄弟的事,说给牛越听。

 “哦?你今天去找他们了?”牛越说:“结果呢?”

 “我觉得藤仓兄弟的嫌疑很大。”吉敷断然地说。

 “你认为他们为了保险金,而杀人谋财吗?”

 “是的。”吉敷看着牛越的眼睛说,而牛越的眼神里明显地表示不予认同。这是因为通子的屋内发生命案时,藤仓兄弟有不在场证明的关系。吉敷的心里当然也很在意这一点。市子和房子死在一号楼的五楼,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这两位女死亡的时间点,她们的丈夫——也就是藤仓兄弟,当时并不在一号楼的五楼,而是分别在二号楼和三号楼。这也是没有疑问的事实。

 既然如此,这对兄弟如何能够杀谋财呢?吉敷现在还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知道,藤仓兄弟就是他的目标,通子不过是被人利用而已。只是,不知道藤仓兄弟到底用了什么手法。

 “藤仓兄弟确实有嫌疑。”牛越勉为其难地说。

 “兄弟两个人中,哥哥一郎应该是主嫌,弟弟次郎是他的帮凶。次郎只是一个混混。”吉敷很断定的说。他想起一郎沉稳的表情,和以不变应万变的神态,完全是一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

 “藤仓一郎吗?他的确可疑。不过,现实上有人因为这个命案而不见了,这个人不是更可疑吗?”牛越思考再三地说。吉敷趁牛越没有注意的时候,转过头,叹了一口气。

 如牛越所言,如果没有嫌疑,通子为何要跑掉?随便让人死在自己的屋子里,自己本人又不见了,好像一切都听从藤仓兄弟的安排在行动。通子到底怎么了?被当成凶手了,也不提出辩驳,她的脑筋里在想什么?

 “我在考虑要不要申请通缉令。”牛越的话,让吉敷一时说不出话来。

 “通缉令?”

 “嗯。”“要通缉谁?”

 “当然是通缉逃亡中的人——加纳通子呀。”

 “但是…”吉敷顿了一下,才说:“那藤仓兄弟呢?”

 “藤仓兄弟?他们有不在场证明呀!”

 “我知道,但是…”吉敷想反驳,却找不到可以说出口的理由。例如“死者是怎么进入一号楼的,这也是个问题呀!”这样的话,虽然是吉敷心中的一大疑问,却很难对牛越说。

 吉敷想起刚才见过面的河野。河野一点也不像会说谎的人,对工作的态度也很认真,虽说是老人家了,却是对工作不会打马虎眼的人。他说藤仓市子和房子那天晚上九点以后并没有进入一号楼。吉敷完全相信他所说的话。

 可是牛越显然认定是管理员河野漏看了当时出入一号楼的人,此时如果和牛越讨论两名死者是如何进入一号楼的,只会陷于各执己见的死抬杠,变成是在争论河野这个人说的话到底可不可信。

 “可是,有一点我不了解。”吉敷说:“如果子死了,他们很明显的可能得到很多好处呀!为什么不怀疑他们?”

 “他们夫妇都有投保呀。”

 “可是丈夫投的保险可以说是微不足道,投保金额和子们的差别非常大。”

 “吉敷兄怎么样都认为藤仓兄弟的嫌疑最大?”

 “对,尤其是藤仓一郎。”

 牛越不出声,笑了一下才说:“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当时藤仓兄弟分别在二号楼和三号楼,怎么可能在一号楼杀死自己的子呢?”

 被这么一问,吉敷就无话可说了。没错,确实是那样,可是——

 “可以不理会那样的不在场证明吗?那不是常理范围内的问题吗?”牛越说。他说得没错,可是,盔甲武士的灵异照片、在走廊上倒退着走的盔甲武士,都不是常理的范围内能解释的事情呀!

 这个案子打从一开始,就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不是吗?

 “加纳通子没有杀人,她是无辜的。”吉敷说,但是这句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你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不明白。既然她是无辜的,她为什么会不见了?”牛越的语气和平常一样,慢条斯理地说着。可是,他说的话的内容,还是那么不容反驳。

 “要发通缉令吗?”吉敷好像在自言自语。

 “可能吧!她正在逃亡,这是事实。”

 万一发了通缉令,从此通子就会变成罪犯,等于被烙下烙印,以后想再婚,就困难了。

 “因为之前只把她列为重要证人,各地方的警署单位并不积极帮忙寻人,所以不得不考虑发布通缉令。”

 吉敷咬听着。

 “捜查本部的内部一直在要求,希望案子快点有进展,好刺内部的士气。署里面类似的声音也很强,所以不能一直按兵不动,一定要往外求帮助。”

 “说到有人不见了,藤仓兄弟的姊姊令子,不是也不见了吗?”

 “她确实也不见了。不过,她和这个命案没有关系,她没有杀死两位弟媳的动机。”

 “动机?难道加纳通子有杀害她们两个人的动机?”

 “加纳通子虽然没有杀人的动机,但是市子和房子却有杀人的动机。听说她们的丈夫中的一个人——也就是弟弟次郎,非常恋加纳通子。”

 因此就认为她可能在过度防卫的情况下,做出杀人的行为吗?

 “可是,屋内的家具摆设都很整齐。一个女人要对付两个女人,并且在激动的情况下误杀了对方时,屋内的情形会那么整齐吗?…”这些像自言自语的话,已经说过太多次了,吉敷换一个方向提出假设:“或许,或许她们两个人是‮杀自‬的。没有想过这一点吗?”

 “如果加纳通子没有逃走的话,这个假设就会被认真考虑。”

 “无论如何都要发出通缉令吗?”

 “搜查本部内这样的要求声音很大,不能置之不理。”

 吉敷反地‮体身‬向后挪,把坐垫移到旁边。因为‮体身‬退后的力道太强的关系,还撞到了屏风。他跪着,额头贴着榻榻米。

 他的头抬起来时,看到牛越错愕得张大嘴巴。“牛越兄,请暂时不要发出通缉令,再给我五天的时间…不,给我三天就够了。我像这样拜托你了。”

 吉敷一生从来没有这样求过人,这是第一次。他下意识地额头再度贴在榻榻米上面。

 “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吉敷兄!”牛越慌张地惊声说道,也连忙从坐垫上下来,端坐在榻榻米上。

 “怎么了?你这是干什么?太突然了,这不是吓我吗?到底怎么了?”牛越结结巴巴的说。

 “我也不想要这样,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请你不要问原因。”

 “这可不行。我不能没有理由就延后三才发布通缉令呀!”牛越双手按在榻榻米上说。远远地看着他们的店里的人,脸上出奇怪的表情。

 “因为加纳通子现在不知去向,所以才要对她发出通缉令吗?”

 牛越点头。

 “我一定会在三天内找到她,把她带来见你。如果三天内我没有办到,那时再发通缉令吧。”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可是,我在来这里和你吃饭之前,已经答应搜查本部,明天一早就要把这个送出去了。”牛越从怀里拿出一个薄薄的信封,是通缉令的申请书。

 “署里不是希望案情有所进展吗?如果让署里的人有别的行动目标,是不是可以让我赚取一些时间?”

 “是,话是没错,只是…”

 “藤仓令子在青森署的太平间。”

 “什么?”

 “十二月二十九早上抵达青森的‘夕鹤九号’A卧铺车厢内,发现了一具女尸体。青森署现在正在调查这具女尸的身分。”

 “这是真的?”

 “是真的。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我来这里的途中,曾经先去了青森署,也看过了那具尸体。今天早上我不是问你有没有藤仓令子的照片吗?看过你给我看的照片后,我确定那个死者就是藤仓令子。”

 “这么一来,这个案子就变成必须和青森署一起调查了…”

 吉敷还没有说出当时通子也搭乘了“夕鹤九号”目前他还不想让人觉得令子的死与通子有关。从现实的条件来判断,警方的组织力绝对比自己强很多,他很担心警方比自己早找到通子。

 “你说你会把加纳通子带来见我。你知道她在哪里吗?你有线索吗?这一点我必须问清楚。”

 “线索…有。”

 “不管怎么说,我总是这件案子搜查本部的主任,所以不能凭你这么说,就轻易地同意延后发出通缉令。”

 吉敷咬着嘴不说话。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女人?”牛越以他一贯说话的速度,慢慢说着。

 吉敷的心里很挣扎,看来最后还是得下决心才行。他想:钏路署捜查本部的主任竟然是牛越,对自己而言,这不是千分之一才有的幸运吗?如果是别人,自己所要面对的内心挣扎,恐怕要数倍、数十倍于此刻。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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