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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芙颂的眼泪
 第二天中午,我拿着原来的塑料袋和包去了香舍丽榭精品店。铃铛响后,一开始我还是以为依然让我感觉十分昏暗和凉的店里没人。昏暗的小店沉浸在一种神秘的寂静中,金丝雀却叽叽喳喳叫了起来。我透过一座屏风和一大盆仙客来的叶子看到了芙颂的影子。她在试衣间陪着一个正在试穿衣服的胖女人。这次,她穿着一件非常适合她,印着风信子、野花和树叶图案的衬衫。看见我,她甜美地笑了一下。

 “你大概很忙。”说着我用眼睛瞟了一下试衣间。

 “这就完。”她说,仿佛在和一个老顾客分享小店的秘密。

 金丝雀在鸟笼里上下跳着,我看见了几样从欧洲进口的小玩意儿和摆在角落里的几本杂志,但是我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到任何一样东西上。我想要忘却,想用平常心对待的令人瞩目的现实依然在深深地影响我。看着她时,我仿佛看见了一个非常熟悉的人,这是一种我似乎知她的感觉。她很像我。我的头发小时候也是卷曲的,颜色也和她小时候一样是棕色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和芙颂的一样变直了。仿佛我能够很容易把自己放到她的位置上,仿佛我能够深刻理解她。她身上那件印花衬衫把她那自然的肤、头发上染上的金色变得更加醒目了。我痛苦地想起朋友们对她的议论,他们说她出没于花花公子之间。她可能已经和他们上了吗?我对自己说“把包退掉,拿上钱,走人。你马上就要和一个出色的姑娘订婚了”我看着外面的尼相塔什广场,但没过多久,芙颂那梦幻般的身影,像幽灵那样反在了雾蒙蒙的橱窗上。试衣服的女人什么也没买,长吁短叹地离开了小店,芙颂开始叠放起裙子来。她张大了那张人的嘴说道:“昨天晚上,我在人行道上看见你们了。”当她甜美地微笑时,我发现她的嘴上抹了一层淡粉的口红。那时,简单、国产的密斯灵牌口红很流行,但在她的嘴上却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效果。

 我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看见我们的?”

 “傍晚。您和茜贝尔女士在一起。我在对面的人行道上。你们是去吃晚饭吗?”

 “是的。”

 “你们俩很般配!”她说,就像那些喜欢看见年轻人幸福的快乐老人那样。

 我没问她是怎么认识茜贝尔的。我说:“我们有个小小的请求。”拿出包时,我感到了一种羞愧和慌乱。“我想把这个退掉。”

 “当然。我们可以换别的东西。我给您换这副时尚的手套,或者这个新近从巴黎拿来的帽子。茜贝尔女士不喜欢这个包吗?”

 我羞愧地说:“不用换了,我们想退钱。”

 我在她脸上看到了一种惊讶,几乎是恐惧的表情。“为什么?”她问道。

 我轻声说:“这不是一个真正的杰尼?科隆包,是假的。”

 “什么!”

 我无奈地说:“我也不明白这些事情。”

 “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在这里发生的!”她严肃地说道“您想马上要回您的钱吗?”

 “是的!”

 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痛苦的表情。我的真主,我想,我为什么没想到把包扔进垃圾桶,然后告诉茜贝尔我把钱要回来了!我努力笑着说道:“这件事和您,或者和谢娜伊女士没任何关系!无论欧洲流行什么,我们土耳其人都可以马上把它们仿造出来。对于我来说——我是不是该说,对于我们来说——一个包只要派上用场,和一个女人的手般配就足够了。它的牌子、谁造的、是不是真货不重要。”但她也像我一样不相信我说的这些话。

 她严肃地说:“不,我要把钱退给您。”我为自己的野感到羞愧,低下头不说话了。

 尽管羞愧难当,但我还是感到了一种怪异,因为芙颂没能做她该做的事情。芙颂像看着一个里面装着魔鬼、有魔力的东西那样看着钱柜,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它。看见她的脸涨得通红,两眼充满了泪水,我六神无主地向她走近了两步。

 她开始慢慢地哭起来。我始终都没能完全明白,怎么会那样的,我搂住了她。她则把头靠在了我的上继续哭。我轻声说道:“对不起,芙颂。”我摸了摸她那柔软的头发和额头。“请你把它忘了。不就是一个假包嘛。”

 她像一个孩子那样叹了一口气,泣了一两声,然后又接着哭起来。触碰着她那细长、美丽的胳膊和‮体身‬,感觉着她的Rx房,就这样突然拥抱她让我感觉眩晕。也许是因为要对自己隐藏每次触摸到她时内心里升腾起来的望,内心里立刻产生了一种很多年前就认识她,其实我们俩原本就很亲近的错觉。让她高兴起来很难,她是我可爱、忧伤和漂亮的妹妹!有那么一刻,也许是因为知道我们是远房亲戚的缘故,我觉得她那长长的胳膊和‮腿双‬,纤细的骨架和脆弱的肩膀跟我的很相似。如果我是一个女孩,再年轻十二岁,那么我的身材也会是这样的。我‮摸抚‬着她那长长的金发说:“没什么可伤心的。”

 她解释道:“我没法打开钱柜把钱给您。因为谢娜伊女士中午回家时把钱柜锁上了,钥匙她也带走了。这让我很伤心。”她把头靠在我的前重又哭起来。我小心、怜爱地摸着她的头发。她泣地说道:“我来这里工作是为了认识人和消磨时间,不是为了钱。”

 我傻乎乎、没心没肺地说:“人也可以为了钱而工作的。”

 “是的,”她说,像个悲伤的孩子“我爸爸是个退休教师…两个星期前我刚满十八岁,我也不想成为他们的负担。”

 我对‮体身‬里膨起来的感到了恐惧,我放下了摸着她头发的手。她也立刻感觉到了这点,振作了起来。我们离开了彼此。

 她着眼睛说:“请您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哭了。”

 我说:“好的。我发誓,芙颂,我们是密友。”

 看见她笑了,于是我说:“我把包留下,钱以后再来拿。”

 她说:“如果您愿意就把包留在这里,但您别过来拿钱。谢娜伊女士会坚持说‘这不是假货’,那会让您难过的。”

 “那么我们就换点别的东西吧。”

 她用一个高傲、感女孩的口吻说:“现在我是不会同意的。”

 我说:“没关系,一点不重要。”

 她态度坚决地说:“但对我来说很重要。等谢娜伊女士回到店里,我会问她要钱的。”

 我说:“我不想让那个女人让你更伤心。”

 “不会的,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她笑着说“我对她说,茜贝尔女士已经有了一个相同的包,所以你们来退货。可以吗?”

 我说:“好主意。我也可以这么跟谢娜伊女士说。”

 芙颂坚决地说:“不,您什么也别对她说。因为她马上会来套您的话。您也别再来了。我会把钱交给维吉黑姨妈的。”

 “千万别让我母亲手这件事,她是个很好奇的人。”

 “那么我把钱送到哪里去呢?”芙颂皱着眉头说。

 我说:“泰什维奇耶大街131号是迈哈迈特公寓楼,那里有我母亲的一套房子。去‮国美‬之前,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听音乐。那里是一个面对后花园特别漂亮的地方…现在每天下午2点到4点我也在那里看书。”

 “好吧,那我就把钱送到那里去吧。几单元?”

 我耳语似的说:“四单元。”从我嘴里又冒出了声音越来越小的四个字:“二楼。再见。”

 因为我的心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它像个疯子那样狂跳起来。离开小店之前,我聚集起全身的力气,像一切正常那样最后看了她一眼。走到大街上,当羞愧和后悔和幸福的幻想混合到一起时,尼相塔什的人行道开始在我的眼里变成了一种充满魔力的金色。正当双脚让我走在树、屋檐和那些为了保护橱窗支起的蓝白色条子的凉棚下时,我在一个橱窗里看到了一只金色的带柄水壶,出于一种本能,我走进去买下了它。和那些随便买来的东西的命运相反,这只金色的水壶先在母亲和父亲,而后是母亲和我的餐桌上待了将近二十年,其间谁也没谈起过它的来由。每当握起金色水壶的把手,我就会想起人生推我走入的,以及母亲无声地用半责备、半忧伤的眼神暗示的那些不幸的日子。

 看见我中午回家,母亲既高兴又惊讶。我亲了亲母亲的脸颊,告诉她水壶是突发奇想买来的,随后我接着说道:“把迈哈迈特公寓楼的房子钥匙给我。有时办公室里人太多,我没法干活。让我去看看那里是否合适。年轻时我关在那里学得很好。”

 “那里满是灰尘。”尽管母亲那么说,但还是马上从卧室里拿来了用一红绳子绑着的楼门和单元房的钥匙。给我钥匙前她说:“你还记得那个屈塔希亚[1]屈塔希亚(Kütahya),土耳其中西部的一个城市,被誉为土耳其的瓷都。——中译者注,下同[1]的红花瓶吗?我在家里没找到,你去看看,是不是我把它放到那里去了。你也别太累着自己了…你们的爸爸已经干了一辈子,就是为了让你们享受,让你们幸福。和茜贝尔一起出去玩玩,享受一下春天的乐趣。”把钥匙放到我手上时,她用一种神秘莫测的眼神看着我说:“小心点。”在我们儿时,母亲会用这样的一种眼神,暗示一种来自于生活,比托付钥匙更深、更不明确的危险。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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