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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雪

 惠子学会滑雪是在高中三年级,以后每年都和伙伴去滑雪。

 虽然有些伙伴因为有了恋人或者结了婚不再来了,还有的是生病没法来,但是由于某种联系每次都有新的成员参加。所以,每次去滑雪总有五六个人,多的时候要有七八个人。

 平时大家并没什么联系,可一到了滑雪季节,伙伴就会打电话、写信互相联系,最后定下一同出行的时间。

 费用是由各人负担。携带的食品则要大家分头购买,谁买什么靠签来定。

 有时候,她们在东京过完圣诞节后就去,一直在山上呆到除夕夜。有时候,就在除夕夜走,在山上度过新年的头三天。

 滑雪的朋友们相聚是件幸福的事儿,即使在分别之时仍可给每个人留下欣。

 惠子今年的心情就是要去与青春告别。

 自从莫夫向惠子的母亲表示要和惠子结婚的意思以后,婚事便迅速地筹办起来。面对母亲们的企图,惠子感到的是陈腐、是小题大做。这使她感到心情很为沉重。

 她觉得自己不仅是投入到真山的怀抱中,而且是要“嫁到真山的家里”

 她产生了一种犹豫与不安,就像是在准备跳越没有桥的河

 难道每个人都要有这种情感体验?

 时装模特不能再做了。结婚仪式要是穿洋装,那结婚宴席就要换上和服…

 真山的母亲提出了许多要求。宫子一项一项地都答应下来,转告给自己的女儿。

 惠子对工作并没有什么留恋。她也喜欢漂亮的和服。但是,这一切都是作为条件强加给自己的。这使她感受到真山母亲的压力。

 英夫对自己的母亲极为顺从。而宫子最近又突然开始特别照顾真山。这一切使惠子感到心烦意

 英夫的爱是可信的。可自己为什么还要对这些小事过分计较呢?

 “也许是因为自己要更为任…”惠子有时也曾这样想。

 平时不善言谈的父亲也玩笑地说:

 “惠子定了婚后,是不是有点儿歇斯底里啊。就像刚断了的孩子似的。”

 “这倒是。要离开家了嘛,就想好好闹闹。”惠子表面上若无其事地反驳着父亲,可心里却伤心得很。

 父亲和母亲都是好人,家里也算个富裕家庭。可是他们却都显得十分孤寂。特别是母亲,她好像总是在压制着内心的不满。

 惠子一旦要结婚了,便立刻体验到女人的恐惧。

 今年是她被邀去滑雪中的最高兴的一次。在皑皑白雪中疾速滑行,那种心情该多么爽快啊。

 母亲也劝阻她,英夫也显得不悦。但是,惠子仍然固执己见:“就这最后一次。我一定得去。”

 火车仍像往年那样,坐新宿发车的最后一班车,而且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了。

 惠子要去涩谷的街上去买签分配给她的随身携带的食品,还有新鲜的黄油。在她看来,这要比在家里看刚刚染好的和服重要得多。

 和服上染的是梅。可是婚礼在樱花季节过后才举行。那时穿,就显得有些赶不上季节。

 “妈妈是不是准备让自己穿着它去真山家拜年呢?”

 藏蓝色的长,苏格兰格子呢的外套,线帽子,惠子一副可以马上登上火车成行的打扮。她着扑面而来的风,向坡下走去。

 在车站前的广场,当她随着人按照信号灯的指示正要过马路的时候,后面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凭着那柔和的感觉,惠子知道来人是英夫。

 “刚才给你去电话,你妈说你去买滑雪用品了。所以,我就来送送你。”

 “我还有话要对你说。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不用你送嘛。”

 “为什么?”

 “不好。送人走后你会觉得无聊的。而且我也会觉得心里沉重。”

 惠子没有再说什么。

 商店街里正在岁末大甩卖。他们两个人在人中被拥挤着向前走去。

 惠子走进一家摆着舶来的化妆品、食品的小店,买了些杏干儿、巧克力、水果糖。然后,又拐进一条小胡同,在一家有些下町味道的点心铺买了糯米酥、年糕脆、甜纳豆,还有冰糖。

 看到惠子的购物袋里东西越来越多,英夫问道:

 “几个人去啊?”

 “今年去得多。七个人。”

 “全是女的?”

 “也有三个男的。”

 英夫的脸上出责怪的神色。两个人又沉默不语了。

 “在这么拥挤的人群里走,怎么说话呀。”说着,英夫把惠子带进了一家挂着灯笼的小木屋式的店铺里。灯笼上用小字写着“俄国大菜”

 店里十分暖和。两个人在角落的座位上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莫夫要了饭菜之后,显得有些不悦地说:

 “真没意思。”

 “什么没意思?”

 “你也太直了。事儿已经定了,可你却一点儿也不着急。你也得多少为我想想啊。”

 “我想了。”

 “你要是为我想了,那就别去。这三四天,你和我不认识的人去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受不了。现在再说这个,我知道你要说我太任了。可我否是。”

 莫夫话语中含着深情。

 惠子虽然觉得对方有些咄咄人,但心里仍然感到一些温馨。

 “对不起,我就去这一次。让我去吧。去的真的都是滑雪的朋友。这次从山上下来后,大家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见面的。”

 英夫一直默不作声,不停地摆弄着手上的火柴。

 “我要是说就不让你去呢…”

 “那怎么成。你没有理由不让我去。”

 “你不是个普通的‮姐小‬。你有许多东西。你又要服装表演,又要滑雪…”

 “最不想听到的、令人极为不悦的话竟然从他的嘴里说了出来。”惠子想。

 她难受极了,垂下了眼帘。

 花

 30号,直子终于退了烧。但是,她仍然没有食欲。千加子为她端来了一碗打了一个鸡蛋的米粥。这简单的饭食似乎在告诉她家里是何等忙

 直子想喝些果汁。她觉得这样会清一些。她连续喊了几句,但她的声音被宫子忙的脚步声淹没了。宫子一边发着牢,一边在屋里忙这忙那。

 去滑雪的惠子还没有回来。

 或许她今天晚上就会上车,明天就会到家,到家后,马上就要洗澡,洗头,去美容院,上街买东西,随心所地度过除夕

 惠子要是在家,家里的气氛就会轻松快。

 “太我行我素了。”

 家里的人谁都这样看惠子。但是,谁都很自然地宽容她。

 对这样的姐姐,直子从懂事起就有着微微的嫉妒和羡慕。直子不由得感叹道:虽说是姐妹,可性格秉竟会如此不同。

 不过,她们仍是亲密无间的姐妹。

 恢复期的困乏使直子不知不觉之中又进入了梦乡。

 好像是在做梦。

 直子觉得自己在和母亲交谈,又觉得自己是在旁边听母亲和千加子谈话。

 “什么大年三十,什么元旦,其实和平时的今天、明天没什么两样。”

 “是啊。我年轻的时候,也这么想过。不过,慢慢地也就把这日子认定是大年三十、元旦了,就像是在接全新的、鲜活的、纯白的客人,也就想把屋里屋外、把身上穿的全部清扫干净了。”

 “纯白的客人?…”

 她重复着母亲的话,又道:

 “渐渐地,我们也要变成妈妈这样吗?能变成这样吗?会完全变成这样吗?”

 “每个人都不会一样的。都是女人嘛…”

 “…”直子觉得宫子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突然变得十分清晰了。

 “还在睡吗?睡得真好。感觉好些吗?”

 “我觉得刚才在和您说话来的。看来,我还是睡着了。”

 宫子站在那里,怀里抱着花瓶。花瓶里着三朵郁金香。

 “听说花的师傅也得感了,在家休息呢。”

 直子以为花店送花来了。

 “明天我就能起来了,也就能花了。”

 “花儿,你别急。人家给咱好了,说是放在壁龛上的,可以放几天呢。”

 “谁帮助的?”

 “你师傅的儿子来了…”

 “光介先生?”

 直子低声用力地说出了光介的名字,似乎是在证实自己内心的惊讶。

 直子感到十分意外。她没想到光介会对花也有兴趣。

 能替师傅来花,可见他的技术非同一般、颇为自信。这使直子更觉惊讶。

 “这儿得让惠子好好收拾收拾…”宫子说着叹了一口气,把花瓶放在满是灰尘的茶几上。

 “是穿的西装吗?”直子问。

 “什么?你是说那位先生穿的衣服啊。大概是穿的久留米碎花染的套装吧,我也说不准。当时我忙忙叨叨的,惠子又扭了脚脖子,让英夫给送了回来…”

 “真的?我姐和真山先生一块儿去的?”

 “说是你姐在车站用公用电话找到的英夫,让他去接的。刚才,他在客厅和光介一块喝茶,这才知道他们俩从小就认识。他们还说呢,没想到在这儿会见面。”

 “听说他们是亲戚?”

 “好像是。这郁金香就是他送给你的,表示一下慰问。”

 “…”“咱们还没去给你师傅送年末礼物呢。明天得送去,连着去道个谢。”

 “算了吧。我师傅也知道我病倒了…到拜年的时候再说吧。”

 宫子走出屋后,直子马上从上悄悄下来。

 发热的时候,出了好几身汗。每出一次汗,直子都要换身衣服。现在她穿的是印染着菖蒲的大花图案的睡衣。她在睡衣上套上棉袍,又穿上彩平绒的袜子,然后来到和式客厅。

 直子走起路来觉得脚步不稳。

 客厅里很有些新年的气氛。收拾得整齐干净的壁龛上挂着新年的字画,摆放着“镜饼”①,微微发光的暗装饰架上放着角形的蓝色花盆,里面播放着松树,配置着水仙和寒菊。这盆花显得干练严酷。

 ①大小两块叠在一起的圆形年糕,新年时摆用。

 不知为什么,直子不敢靠近它,便又轻轻地拉上了纸门。

 没有见到光介,这使刚刚病好的直子感到一阵心悸。

 客厅

 由于雪光的映晒,惠子显得稍稍有些消瘦。不过,却增添了不同往日的魅力。

 已经定婚,婚事马上要办了,可惠子却仍然要像往年那样和英夫不熟悉的人们去滑雪。对惠子这一举动,英夫很为不满,也十分不安。可今天惠子却从车站打来了电话,英夫的不满与不安也就一下子消失了。

 英夫开着奔驰,来到了新宿站,走进傍晚脏、浮躁的候车室。在候车室的角落里,英夫看到了无打采坐在那里的惠子。

 “怎么样?痛吗?”

 惠子身上的连衣帽、围巾,还有与之相配的连指手套的那鲜线颜色,在莫夫看来都显得天真可爱。

 “好不容易算挪到这儿了。坐出租车回去还得让人家扶着。我可不乐意。”

 下山的时候,坐火车的时候,你一定扶着别人走的。难道到了东京,除了英夫别人就不成了吗?

 英夫觉得那些将脚部扭伤的惠子扔在车站上,自顾自回去的人们真有些冷酷薄情。或许是惠子把他们赶走的,坚持自己等英夫?

 莫夫搀扶着惠子,并为她提着旅行袋和滑雪用具。

 他们顺路来到柔道练习场,请专门看扭伤、跌伤的人帮助做了治疗。据说这伤用不着去拍X光片。

 在惠子的家里,英夫碰上了幼时的伙伴光介。这使他颇感意外。

 送走光介,宫子有意无意地向英夫问道:

 “是你表兄,还是什么亲戚?”

 “不是。我母亲和矢母小姨是表姐妹。”

 “那不还是表兄弟吗?”

 “不过,光介和我没有血缘关系。”

 英夫说道。他觉得自己的话语中有着不必要的冷漠。

 光介和英夫都是独子,家里的宝贝。光介比英夫大3岁。小时候,母亲经常领着他们互相走动,一块儿嬉要。从那时起,顽皮的英夫就和沉默寡言、女孩子一般的光介玩不到一起。

 光介很受父母的宠爱,但他所受的教育也同样严格。光介是个勤奋好学的孩子,在学校的成绩也很出色。

 “你也多少向光介学学…”家里总是提起光介,以此来起英夫孩子般的竞争心。但同时,这也使莫夫渐渐疏远了光介。

 光介的父亲去世的时候,英夫还是小学低年级学生。光介的母亲再婚的时候,他已经上了中学。

 到那时,他们就完全没有了来往。莫夫对家里人谈到的光介他们的消息也不太在意了。

 光介的母亲再婚后,一切并不顺利。后来,便和她第二任丈夫分手了。离婚后,她开始教授花和茶道。不过,在英夫眼里,似乎从很久以前,姨妈就在过着这种生活。

 光介是要来的孩子,出生不明。当时,英夫在某种机会知道了这点。这是他小的时候不知道的事情。

 上大学以后,他们一度曾恢复了交往。但英夫从心眼里难以喜欢光介,光介仍是与他无缘的人。

 光介的结婚仪式是在麻布的教堂举行的。英夫也出席了。

 新娘是外国电影进口公司的打字员,虽说并不太漂亮,但看起来却很有青春活力,极富魅力。

 三个月刚过,光介的母亲便来到了英夫的家,数落起媳妇的不是。不到半年,光介的子就回了娘家,一去不归。

 自从那次结婚仪式以后,英夫就没有再见到过光介。这次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碰到了光介,英夫虽然也有某种思念之情,但是他还是不喜欢光介这个人。

 光介看起来十分柔顺,但内心却很严厉。他那不可思议的视线使同甚至会感到可怖。

 “男孩子都这么温顺、这么有主见,花师傅一定很幸福啦。”连宫子都对光介赞不绝口。也许正是这一切使莫夫又再生幼时的嫉妒心吧。

 英夫对宫子持有的好感超出了对自己恋人的母亲的感情。

 宫子离去之后,英夫在同惠子闲聊中,渐渐淡忘了光介。

 “天冷的时候,要是受了伤,那伤口的冷劲儿,真可以说是刺骨寒。”

 英夫真想用自己的肌肤温暖惠子的脚部,但嘴里却道:

 “谁让你去滑雪呢。这是老天的惩罚。”

 “你还这么说。我不是去了又回来了嘛。”

 “什么事情你都这样。你做完了,我就不能发发牢了?”

 “对啊。你赶不上嘛。”

 “那哪儿成啊。”

 “我把要结婚的事儿跟大家一说,大家都为我高兴。”

 “然后就撞在你身上,把你摔倒了,是不是?”

 “有人还说,让我别做一个循规蹈矩的太太。”

 “…”“我打算明年把你也拽到山上去。我给你当教练。”

 “我可不去啊。”

 “我一定得把你带去。”

 “这次去之前,你不是说了吗?这是最后一次。”

 英夫觉得惠子虽然又累又疼,但是仍然在逞强。他握住了惠子的手,那手冷得就像鱼。

 “我想去看看直子。可要是你带我去的话,她大概要生气的…”

 “为什么?”

 “因为她不像我,是个特规矩的人。”

 惠子扶着英夫的肩头,闭着眼睛,在等待英夫的吻。

 元旦

 元旦这天是个风和丽的晴天。

 在静寂的黑暗中,直子醒了。她不知现在是清晨还是白昼。

 直子轻轻地下了,点燃火,然后开始化妆。这时,千加子也起身下了

 “已经11点了。得把挡雨窗打开了。要不然,太丢人了。”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没事。”千加子答道。

 “咱妈昨天晚上几点休息的?”

 “她还睡着呢。”

 “让她睡吧。”

 两个人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梳妆打扮后,换上了挂放在衣架上的和服。

 千加子在一年当中,只有新年才穿和服。

 去年千加子十分苗条,内衬裙做得窄细。她穿上内衬裙,又套上粉红色的小花图案的和服。

 直子转到她的身后,帮她系上和服带子。可直子却没有宫子那么熟练。

 等到系自己的和服带子时,直子觉得更不好系,一会手臂就酸痛起来,连衣带的形状都整不好。

 当她们两个怎么也系不好和服带子,正在煞费苦心时,高秋已经正襟危坐在起居室的老位置上了。

 等一家人凑齐吃年饭时,已是下午1点左右了。

 “千加子多大了?”

 “18岁零两个月。”

 “直子有20岁了?”

 “去年,我就成人了。今年21。”

 “惠子呢?”

 “23周岁了。”

 “这么说来,虚岁就是25了。”高秋故意换了种说法。

 “真够快的啊。”

 去年的元旦,高秋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的三个女儿想到这儿,不由得大声笑了起来。

 “惠子为什么不穿和服啊?”

 “脚上裹着绷带呢,没法穿袜子。”

 “那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穿和服不穿袜子,那多难看啊。”

 “过去没有和服,要是脚跌伤了,那怎么办呢?”

 “尽讲歪理。”

 “得多长时间?”

 “说是过一个星期就能好。”

 “这么说,这段时间,就没法穿得漂亮了。”高秋用老人般的眼神看了看惠子衬衫的领口道。

 高秋开办了一家制作特殊计量器的小公司。这个公司,技术部门和事务部门加在一起也只有十二三个人。

 每年正月初三,高秋都要把公司的人请到家里来。而且,这几年都是由三个女儿穿着和服来接待客人。这已经成为竹岛家新年里的一项不可缺少的节目。

 如果当年有人因事或有病没有来,三个女儿就盼望着第二年能见到他们。这样,她们才能感到内心‮定安‬。

 今年的新年能够一个不缺,全来吗?

 “惠子,帮我把眼镜拿来。”

 高秋嘴里正在唠叨惠子脚上的伤,可却又让惠子帮他去做事。

 直子站起身来,替姐姐去拿眼镜。想到漂亮的姐姐今年大概是最后一次接待新年的客人,直子似乎也体会到了父亲仍然让姐姐帮忙做事的心情了。

 刚刚吃完饭,千加子就拿来了纸牌、扑克,二话不说就坐了下来。高秋和宫子也不得不陪着玩了起来。

 悠闲的新年第一天过去后,从2号到正月初七,一家人过得忙忙碌碌。招待客人,熬夜,睡懒觉,转眼间几天就过去了。

 8号,千加子也开始去学校了。家里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直子学花是从9号开始。这天,她上班前,决定下班后先回家歇歇再去花师傅那儿。

 紫水晶

 直子从丸之内坐都营电车来到千代田桥,在那里买了盒师傅喜欢的叫做“若紫”的式点心。

 然后,她又坐汽车来到银座。

 无论是在都营电车里,还是在汽车里,到处都飘散着微微的樟脑气味,洋溢着正月新年的气氛。

 直子打算从银座走到新桥,然后再坐地铁去涩谷。

 可是,母亲给她的两千元还剩下一半多,而且,就这盒点心似乎显得有些寒酸。

 她想再买点儿什么。可是,她又不知应该买些什么。

 直子从大街的电车道拐到林路的方向,一边看着商店的橱窗,一边向前移动着脚步。正走着,摆放着漂亮可爱的洋式小物件的橱窗陈列吸引住了直子。

 那里有紫的镀金长柄布伞、黑色真皮手包、安哥拉山羊的披肩、做工精细的针…直子选中了一条男士用的全领带。

 淡蓝色的底,浅褐色的大格,还有细细的深红,显得既沉稳又华

 “光介先生用起来最合适不过了。”

 直子请售货员摘下来,拿在手里看了看。后面着伦敦公司的商标。一条一千二百元,价钱也正合适。

 “就要这条吧。”说完,直子脸上微微泛起红

 直子这是第一次买男式用品,也是第一次送男人东西。

 “送时就说是妈妈送的。”

 “您这是平时用吗?”

 “是送人做新年礼物…”

 直子说。那语气似乎在向人做着解释。

 售货员正在为她包装时,直子忽然感到耳边飘来一股自己很熟悉的甜甜的香水味。

 “直子。”原来是姐姐在叫她。

 惠子不是一个人。她身边还有几个设计师、报社记者模样的‮女男‬。

 “直子,你等等我。我一会儿就完事。”

 直子点点头。

 惠子正在挑选钻石项链,还有手镯,一会儿戴上去一会儿又摘下来。这些首饰虽说是仿制品,但件件都闪闪发光,颇为人。

 看样子,惠子买了不是为自己戴,而是为了工作的需要。

 惠子又戴上了装饰着许多紫水晶的大项链、戒指,站在镜子前摆了个姿势。

 水晶的紫配在惠子的身上,顿时显现出意想不到的美,闪烁着人的光泽。

 惠子试戴的时间似乎并不太长,但在直子看来,简直是漫长得难以忍受。不一会儿她就觉得疲惫不堪了。

 惠子终于告别了同伴,返回到直子的身边。

 “久等了。喝杯咖啡吧。真没想到在这地方碰到你。”惠子显得无忧无虑,十分开朗。

 来到惠子熟悉的一家西点铺,两人在白色的桌前坐了下来。惠子要了两杯咖啡,还有两份油派。

 “今天的事儿全完了。我们在产经大礼堂的那场节目,服饰品是由刚才那个店提供的。直子,咱们现在去看‘八月十五茶馆’吧。”

 “今天是星期三,我得去学花。”

 “歇了不就行了嘛。”惠子满不在乎地说。

 “不能歇。我还得给人家送新年礼品去呢。”

 “噢,原来如此。所以你就买了条领带?”

 姐姐的眼神仍如以往,但在现在的直子看来,却显得咄咄人。直子感到脸上有些发热。

 不过,惠子却并未过多理会妹妹的神色。

 “我今天加入MMG了。不再非法干了。”

 MMG是含羞草模特组织的略称,在其他几个模特组织中,也算是一水准的模特最为集中的组织。

 “现在建起了时装模特组合一类的组织,单个人干不下去了。去年年末,我参加的那场时装表演让人揪住了。最后让我选择,要不就一切表演都不参加,要不就参加模特组织。”

 “可是,姐姐,你…”直子紧张地望着惠子。

 “不是说不干了吗?”

 “我是想不干的。所以,我就去含羞草组织说一下嘛。结果,人家把我排在了‮级A‬。而且有几位先生安排我参加这次在产经大礼堂的表演。其实,我要想不干,什么时候都能辞。”

 “真山先生家里的人同意吗?”直子不放心地问。可惠子却像没听到似的。

 “我想进这组织再干它一个月。以前,我是一个人干,在报酬上亏了不少。就和C、D级差不多。那时候,我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不想干的活儿,我就明确地说不想干…在结婚之前,我想就加入到组织里,按‮级A‬干它一段时间。当然,还不知能干几场呢。”

 直子感到有些困惑:没有几天就要嫁到真山家去的姐姐对工作如此执着,如此贪求,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姐姐虽然是个业余模特,可是现在却得到了专家的青睐,被高抬到了‮级A‬。也许姐姐那颗年轻女人的心是为此而动?

 但是,惠子却眨动着那双美丽的眼睛道:

 “最近,我看到咱妈,心里就发酸、难受。为了我结婚,为了千加子上学,妈妈什么事都不敢对爸爸讲。譬如说,花了一万元,她就瞒着爸爸说花了八千元,背地里自己去东挪西借。虽说妈妈的性格就是如此,咱们没有办法,但是我还是感到心痛。”

 “…”“咱妈好像对英夫特别中意,又加上英夫家又在为我们建新房,又为他们的独生子的媳妇买了宝石,所以咱妈对英夫的母亲特别地感谢。所以,对人家的要求,尽管觉得有些难以应承,她也要去足人家,也要让人家高兴满意。她认定了,只有这样做,往后我才不至于感到面上无光。”

 直子低着头。

 “咱妈这么东挪西借的,我是感谢的。可是,我更觉得对不住她,更觉得心里沉重。”

 “…”“我穿过不少和服,有的我很不中意,有的只要往肩上一技,我就感到心醉,满意得很。不过,这和为自己穿是两码事。所以,我对衣服着装并不在意。我觉得结婚仪式越简单越好。现在又是定婚的衣服,又是结婚的衣服,做的和服一辈子也就穿一次,太不值得了。我觉得还是咱爸的意见爽快干脆。”

 高秋说得十分痛快,真山家要是有这么多要求,索给她一笔嫁妆费算了。

 “姐,你现在什么也用不着考虑。人家为你做什么,你就接受什么,就得了。要是我,就不管那么多。随它去吧,自己想自己的…”

 惠子脸上显出笑容。

 “随它去,自己想自己的…不错。不过,你在这点上大概还不如我。”

 “不到时候,谁也说不准。”

 “那倒是。不到时候,谁也说不好。人啊,到了时候,事儿多得很呢。”

 “嗯。”“阿直,我干专业模特的事儿,谁也别告诉啊。”

 “我不说。”

 “说是干‮级A‬的活儿,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一场,穿五套到七套,给五千到七千元…能挣一万元的,都是特殊人物。我要有那么多钱,就想买几套自己穿的。”

 “你不攒点钱?”

 “不攒。”

 “…”“我要攒钱的话,说不定英夫会笑话我的。他只要想要,什么奔驰,什么美洲虎,说买就买的。”

 “怎么会呢。”

 直子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结婚之前这么短的时间,惠子就是把做职业模特赚的钱全攒下来,又能在过门时带去多少呢。那点钱对真山家儿媳来说还不够“零花钱”呢。

 直子想:时装模特看起来蛮风光,没想到收入竟会这么少。

 “阿直,你要是非去花,那我就给英夫去个电话。”

 惠子起身去打电话。公用电话就在柜台旁边。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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