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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马荣在白鹤楼里酒足饭,哼着小曲转去藏阁。此刻心中想着银仙,越发感到甜滋滋的。

 进了藏阁大门径往后院香房急趋。一个幺二拦住,并不认得马荣:“客官相公,找哪一个?”

 “我要见银仙姑娘。”马荣道。

 “银仙姑娘已被人赎出,不见客了!”

 马荣笑道:“正是在下赎出的,两锭金子哩。”

 幺二咋舌道。“原来是位阔爷,这衣衫恁的寒怆。——她在后院房里哭泣哩。”

 “明我高头大马来接,看她还哭不哭。一副行头叫你这王八孙子眼也发直。”

 马荣敲了敲西舍四号的房门。

 “里面没人!”银仙忿忿的声音。

 马荣一愣:“你银仙不是人么?我是马荣啊!”房门“吱轧”开了一线,银仙伸手一把将马荣拉入房中。

 “原来是马荣哥,来得正好。”银仙果然泪痕满面。

 马荣惊问:“你为何哭泣?”

 “哎哟哟,不好了。不知哪个杀头的,竟用两锭黄金赎了我身去,看着就要来领人了。如何是好?还请马荣哥助我们一把才是。”

 “助你们一把?”马荣还未明白银他话儿意思,忽见角坐着贾玉波,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马荣呆呆坐下。贾玉波忙揖礼,正要开口,银仙先说话了:“我与贾秀才早就说定要做夫,只是他手气不顺,连连赌输银子。如今可好,冯家又得太紧,要招女婿。今又有人替我赎了身,我们两个无路可走,正思量着一齐上吊哩。——马荣哥一向仗义,救我几回,如今可有什么好法子教与我们。”

 马荣这才明白是如何一回事了。——头脑顿时一锅热浆糊,粘合一团,坐在那里呆如木

 贾玉波也哀求道:“马荣哥是衙门里的差官,八方酬,广有手眼,总有法子成全我们。——这二十两金子我纳。非要夺了银仙去时,我们只有双双悬梁一条路了。”说罢滴下两行泪来。

 马荣略略定神,又见银仙两个哭作一堆,形状凄楚。便道:“贾秀才,读书之人,不求个功名仕途,两手空空,娶什么老婆?你养得起?做几行诗赋,卖与谁要?”

 贾玉波垂泪道:“马荣哥休如此说。男耕女织,清茶淡饭,一样过光。我做诗赋,并不卖钱,也不靠它换柴米。我只求与银仙两个乡间有一茅屋,二分薄田,便是天堂了。——自分也不是做官之人,能教几个小小童蒙,也不枉读书识字一场。”

 马荣听他言语酸苦,心中不忍。又见银仙一双泪眼无限温情地望着贾秀才,又陡地升起一阵醋意。左思右想,不是滋味。

 银仙噎哽道:“马荣哥救我,恩义一场,也是白白的。今这里分手吧。有朝一你回家乡,望代我向乡里父老问声好,就说我银仙命苦,再也没法回老家了。”说罢将汗巾拭去泪痕,敛容褰①裙,整顿钗钏。

 贾玉波从褥下出两长长的白布带,慢慢各系了一个环结。

 马荣醒悟,大叫不好。上前迅即夺了布带。转思又笑道:“不说我马荣巧,早防有这一招。银仙姑娘,你且听着。我早知道你有跳出风尘之念,找个名声好听、知书达礼的,一马一鞍过日子,故尔有心与你解厄。今我正好在恒丰庄赢了一笔钱,便用这钱与院主为你赎了身。”说罢,从衣襟里将出籍的押花执照,于银仙。

 银仙一听此言,正是绝处逢生,否极泰来。

 “原来马荣哥恁的一片菩萨心肠,且早作准备,大船渡人。今世再没报恩处,来世变作犬马,效力左右。——银仙我今便发愿,但忘了马荣哥思义,铁枷长扛,永不出世。”说罢泪如雨下。

 贾玉波大梦初醒,哭无泪。痴痴地立在边,看着马荣抢夺过去的两条布带。

 银仙一把拉了贾玉波,双双跪倒在马荣脚前,连连叩头。

 贾玉波嘶声道:“马荣哥如此扶持,分忧急难,恩德胜如生身父母。来街环结草,再图谢恩。这二十两金子,愿立借券,稍稍宽裕,定当补报。”

 马荣道:“不碍,休要计较。”忽而又仰天大笑“这赌局上赢来的钱,没脚跟,今不使化,明又输了。算得什么?再说我也不惯算针头线脑的帐。帮助了你们,也是积自个儿的德,岂不是好事。——你两个恩恩爱爱过光去,也应着佳人窈窕,才子风的古话,再不提那二十两金子事。”说罢开门扬长而去。

 银仙跟脚赶上:“马荣哥,后认我这亲妹子吧,我真认你是亲哥哥哩。”

 马荣望着银仙笑逐颜开的模样,面热颤,感慨万千。掉头便奔出了藏阁。——忽又想到一事,回头见银仙仍呆呆立在夜凤里,泪不停滴。

 “狄老爷明说不定想见一见贾秀才,有几句话要问。叫他中午之前莫要走远。”

 马荣走在街上,心里如打翻了酱醋盐辣罐,五味搅混,七情颠倒。摸摸襟袖,只十来个铜钱了。不自怨自艾一阵。——眼前正好有一家店。见是贩夫走卒的宿夜处,便一头钻进。纳了五个铜钱,挤到一个又臭又脏的铺位上。

 左右一片烟臭汗酸。马荣脸脚也不洗,闷头躺下,夹在两个光身闲汉间。望着两边油腻污黑的皮,心里猛地想起银仙来。——这一宵原该是过得何等快活,何等舒。马荣不住又声声长叹,满腔酸涩,轮到他自叹命苦了。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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