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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妻子的眼睛
 马民那天晚上从喧哗的龙美‮乐娱‬城出来,开着车把彭‮姐小‬、文‮姐小‬和周小峰一一送

 回家后,回到家里,子那双黄黄的瞳仁居然还是睁着的,脸上一派土色。时值深夜一

 点钟了,她还睁着两只眼睛。“你还没睡着?”他走进卧室看着躺在上的子。

 子动了动脸,目光抛在他脸上“我睡着了,又醒了。”子说。

 他怀疑她根本就没睡着。他估计她是怕他责备她没有好好睡觉而这么说的。他知道

 子的脑袋里每一神经都很紧张和脆弱,稍稍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就同受吓的鹿一样,

 会惊醒过来。子害怕黑暗,她睡觉从不关灯。她还怕门窗大敞,她睡觉总是把卧室的

 门窗关得紧紧的,仿佛不关紧就会有魔鬼破开纱门而入似的。

 “你没睡着吧?你不要骗我?”

 “我真的睡着了,”子说,接着脸色茫然地问他“你到哪里去了?”

 “先是陪甲方老板在药膳酒家吃饭,后是陪他们去龙美‮乐娱‬城唱卡拉OK。”马民回

 答说。马民撒这样的谎已经不要思考了,撒这种善意的谎他早就可以出口成章了。马民

 不想说出任何重话来伤害这个把整个生命都交给他摆布的女人,她的脑海里是装不下外

 界的任何一点刺的,如果说真话势必就会伤害她的。

 子愣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子的头又动了下,脸上有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种表情常常在她脸上出现,就好像鸟儿常常在我们眼里飞过一样。子又动了动她的

 脸,就好像一只大甲虫动了下一样。马民非常不愿意瞥着这张外形像甲虫的扁平的脸,

 马民一看见这张脸就伤心,就觉得上帝在捉弄他。马民正要走开,子说:“玩到这个

 时候?”

 “你好好睡觉。”马民懒得回答她的话说。马民见子又那么动了下脸,且还愣着

 大大的眼睛瞧着他,就更不愿意望她这张扁平的甲虫样的脸了。马民想什么时候才会完

 啊,马民走出卧室,走进厨房用香肥皂洗了个手,解了手,这才重新走进卧室。子仍

 然瞪着两只黄黄的瞳仁瞧着他,这种瞳仁给马民的是一种空的感觉。马民厌烦地瞅她

 一眼,没说话,他觉得她实在应该可以好好地过日子,实在不应该得这样让他没有指望

 的玻他把目光抛到女儿身上。这是四月里的天气,女儿歪着脸躺在母亲一旁,穿着一件

 脯上印着好玩的唐老鸭图案的背心,一条花短,两条很可爱的腿光光地呈现在他眼

 里,身上盖着毯的一角。“她的脚和手都在外面了,”马民用责备的口气说,望

 子一眼。“你应该把东西跟她盖好,病了麻烦事情就来了。”

 “她不肯盖,”子小声回答,脸上仍然是那片茫然“我一盖脚她就踢。”

 “她晓得什么?”马民望一眼子“她什么都不懂。”

 子就把搁在枕头旁的薄薄的浴巾毯提起来,把女儿的手和腿都盖上了。马民坐下

 了,爱昵地抚着女儿的脸,又摸着女儿那好玩的小小的光滑的肩膀,女儿的肩膀上汗

 很深。接着他又‮摸抚‬女儿的两条光洁的小腿,腿上的汗也很深。女儿被他充满深深的

 爱的‮摸抚‬而惊醒了,女儿瞥一眼父亲“莫搞我。”女儿轻声反抗说,挥起手把父亲的

 手一拂。

 马民坐在一旁,观察着女儿的睡态,女儿侧着脸睡着,一只手在自己的脸蛋下面,

 另一只手搭在她母亲肩上。女儿的脸蛋圆圆的,睡的模佯可爱。马民轻轻地‮摸抚‬着

 女儿的肩头,女儿的肩头圆圆的,手掌能感觉到女儿肩头上汗的柔软。子瞅着他抚

 摸着女儿,他也折过头望着子,子的脸形从前是很漂亮的,并不是这种像甲虫壳一

 样的扁平,但是自从她得了精神病后,红润从她脸颊上彻底消失了,不该长那么些

 地方现在却长了那么些,于是脸形就变得难看了。马民又望了眼子,子这时对他

 一笑,笑得嘴成了一个很深刻难看的八字。马民叹口气,努力抑制着自己的脾气说:

 “你睡,好好睡。别搞得你脑壳疼,别一天到晚盯着我回来。”

 “我睡着了又醒了,”子不承认没睡着道“你一开门我就醒了。”

 “那你再睡,我睡觉去了。”

 马民想,要是彭晓,那他的生活就很有诗意了。他转身走进了隔壁的房间。自从六

 年前的夏天,女儿天天在三医院出生后,马民就与子分铺睡了,因为四尺五宽的

 三个人,怎么也不舒服。马民是个天生睡觉很霸道的男人,一个人总要睡大半边铺的,

 手脚打得很开。他怕自己一不小心,一只手搁在婴儿的脖子上,把女儿憋死什么的,所

 以他自动让了位给她们母女,自己另起炉灶。马民躺到铺上,点上一支烟,眼睛就盯

 着墙上的一幅镶在镜框子里的水粉画。这是周小峰十年前作的一幅黄土高坡的水粉写生

 画,那时候周小峰的脑子里还贮藏着当画家的美梦,虽然他学的是工艺美术,但他渴望

 当一个真正自由自在的画家,这是周小峰读高中时候就拥有的梦想。十年前,周小峰和

 几个有抱负的青年去西藏和青海寻找灵感和收集创作材料,画了一大批画。他们七八个

 青年画家回来后,在省展览馆办了一次画展,后来又把这批画拿到广州去展览了半个月,

 引起了一点反响什么的。马民墙上的这幅画,虽然不是周小峰的最得意之作,也是他次

 得意之作了,自然是参加了展览,而且被几个二艺术理论家在报纸上几次提及过的。

 这是一幅暖调的水粉画,所谓暖调就是以褐色和土黄为主的调。整幅对开大的

 水粉纸上,全是一层又一层的黄土高坡,面前较深的黄土高坡,处在阴影里,刻画得

 较仔细,路上的石头和山坡的断裂口也表现了出来;远处虽然也是土色,但较模糊地向

 远方的天空蔓延过去;天是较重的蓝灰色,只有矮矮的一线;画面上既没有人,也没有

 任何诸如草和树木之类的东西,只有一条火柴盒大的黄牛在黄土高坡上走着,还是用瘦

 瘦的牛股不礼貌地对着观众;有一束亮亮的偏金黄的阳光光临着这片黄土高坡。这

 幅画开始周小峰取名为“焦土”但一个文学青年却要他取名为“荒原上的阳光”说

 画面上的这束阳光有非常明确的象征意义,因为这条没有被阳光照耀的公牛给人的感觉

 就是朝着这束阳光走去。这大有意思了!周小峰在画的时候并没有这些想法,但是文学

 青年在这幅画上发现了这层意义。于是这幅水粉画就以《荒原上的阳光》为名,在长沙

 和广州展出了,并且还上了《画家》和《湖南画报》及《长沙晚报》。马民搬新房时向

 周小峰要画,周小峰想了想,就把挂在他办公室桌前的这幅《荒原上的阳光》送给了他。

 现在马民就边着烟,边盯着这幅水粉画,他觉得他是那条跷着瘦股往阳光里走去的

 牛,前面那束阳光金灿灿的,这条垂头丧气的牛正缓缓朝着那束阳光迈去。我就是这条

 牛啊,我的爱情生活就是这片茫茫的荒原。马民想。

 早晨醒来,马民拿起一支万宝路烟,点上,了口,他觉得脑袋清醒了点。他又

 了口,觉得脑壳里的思路更进一步的清晰了。他完这支烟,还不想起,躺着又点上

 支烟,眼睛却盯着墙上的这幅周小峰的杰作,心里却想着昨天晚上和彭晓唱歌和跳舞的

 事情。他吃惊地感到,这个女人一下子就走进了他的心,这种一本正经地想某个女人的

 感觉自从他结婚以后还从没有过。他感到仿佛心田上有一双什么手总把他的思想往彭晓

 身上拉,就像牛背着犁往前走似的。子走进客厅拖地,见他醒了,就搁下拖把,走进

 来,两只没有光泽的黄黄的大眼睛瞧着他“你醒了?”她说。子穿着一件很普通的

 睡衣,睡衣还是几年前做的,已显旧了,并且松松垮垮的。子脸上的开始往横长,

 把她从前那张俊俏的鸭蛋形脸活活地噬了。美在她脸上消逝得好快啊,她的Rx房也像

 丝瓜样垂了下来,软塌塌像两只皮袋吊在前。她还只三十三岁呢,怎么就跟一世完结

 了样的?马民瞥着她,叹了口气说:“天天呢?上学前班去了吗?”

 “上学前班去了。”子说“她是班长,老师要她早点去开门。”

 “天天吃了鸡蛋没有?”

 “没吃,她不愿意吃鸡蛋。”

 “她不愿意吃,你就可以让她不吃?”马民责备地瞧着子。

 “她不肯吃,我拿她没点办法。”

 “我有时候说你蠢,你又不承认!”马民有点火了“她不愿意吃,你可以教育她,

 她懂什么?你告诉她,不吃就要打人,你看她会吃不?她吃了什么?”

 “只吃了一个包子,”子有些紧张的模样看着他,那是一种害怕他责备的可怜相。

 马民真想骂她一句什么,但见子的脸跌了下来,又怕她独自优虑而忧出病来,她

 已经是有病的人了。“好了,我不说了。”马民下说,把一口气窝到了肚子里。他站

 在客厅里活动了下四肢,觉得身上的筋骨都有些酸。他望了眼窗外,窗外阳光很好,他

 想今天又是个好天气。他回转头来,子站在他后面,脸上是那种思考的脸色。

 “她不吃,未必我真的打她?”子说,显出一种无能的样子。

 “那就真的打。”马民这么说了句“不听话那还得了!一个包子有什么营养?一

 点淀粉,吃进肚子里变成屎屙出来,有什么用?!”

 马民走进厨房里洗脸漱口,再走出来,拿起鸡蛋剥了壳,吃起来。子在一张折叠

 椅上坐下了,黄黄的大眼睛望着他,似乎想说什么话,但犹豫着。马民深感子未老先

 衰了,至少思想已经未老先衰了。三十几岁的人,就不去打扮自己了,这对于一个女人

 来说,已经完了。“你可以去多买几套好衣服,”马民说。

 “我一个人怕买不好。”子望着他,犹豫着说。

 “买不好也没关系,我绝对不会说你。你今天没事去街上逛逛,买几件好衣服看看。

 你三十三岁,还可以打扮自己,不要就这样把自己放弃,女人是需要打扮的。”

 “我怕我买不好。”子站起身说。

 马民简直想发火,但把火气又咽了下去。“是的,你应该打扮自己了,不然我真的

 会跑了去。我希望你身上的女人味多一点,多爱点漂亮。莫搞得我对别的女人产生想法。

 你现在三十三岁,并不是五十三岁,努点力,还可以找回自己的感觉。”

 子紧闭着嘴,瞧着他。

 “你莫把嘴巴抿得同启子都撬不开样的,这不好看。”马民讨厌她脸上的表情说。

 “你只晓得嫌我,”子瞪着他,脸上遍布着忧郁。

 “我不是嫌你,”马民说“我是告诉你把嘴放松点,莫闭这么紧”

 子张开嘴出了一口并不怎么整洁的牙齿“我又没闭得你说的那么紧。”

 “那是你自己感觉不到。”马民觉得她非常可怜。“算了,随你随你。只是我希望

 你经常对着镜子注意一下自己的表情。”

 子就走进卧室里去照镜子,接着又走出来,看着马民。马民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给

 她一点温暖的东西“我觉得你的身材还是很好的。”马民说,在子的肩上拍了一下,

 “只要稍稍注意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经常做做面膜,漂亮还是会在你脸上恢复的。”

 马民脑海里出现了他母亲的形象,在他记忆里,他母亲从来就没有漂亮过。而当母

 亲死后,在母亲的抽屉里,马民找到了一张发黄的照片,那是母亲年轻时候照的相,却

 很漂亮,漂亮得让他不相信母亲有那么漂亮。现在这张照片就在他收藏的影集里,这是

 他母亲年轻时候唯一留下的一张照片。为了不再让这张照片变黄或腐烂,他还拿到商店

 里去过了塑,把腐蚀相片的空气隔绝在相片外面了。他觉得奇怪的是子这两年与两年

 前简直是判若两人了。

 子用她那两只黄黄的让马民生厌的大眼睛盯着马民,脸上的表情没有刚才那么消

 极和走极端什么的了。“那我去买几件衣服,既然你想要我买。”子犹豫着说。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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