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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旧年
  神仙楼今有个年节扫雪社,摆在三尊前,暖着酒烤着,棉席铺地,七八个高灯炉烧得铁网通红,无形的热力张成一个大罩子,令入社的人们一点不觉得冬寒,举杯诗,敲箸唱歌,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大声欢笑,动情时唤笔墨来,作一半画又弃笔卷去,率无比。

 楼里也有瞧不惯这些士子的客人,但舍不得好酒好菜,还有刻在楼中的名画名书,就关了窗,或加了隔音的屏墙,自成一个文人的国。因此,没人注意扫雪社窃窃私语的内容,也没人注意京老板的加入。即便有人看到,京暮一向喜欢同这些书呆子来往,亏了酒钱也招待周到这种事人尽皆知。

 “京兄来得正好,我们正说今冬下了不少雪,明年农人有个好收成,可能解了西北饥荒危急。偏偏刘兄说这雪下得太迟,如咱们大荣的国运,到头了。”若真有人听到这群看似放不羁的年轻人说些什么,大概可以告密拿赏金,但这时,人们眼里只是一群无所事事的无用书生而已。

 被点名的刘姓青年对着壶嘴,咕嘟咕嘟喝下半壶酒,袖子抹过嘴巴,大喇喇道“如今是天灾的问题么?是贪官的问题,昏帝的问题。今年饿死了多少人,你们没看到,我去帮我爹讨租钱,往北一路,结果将我的路费几乎全填进去了。恶孚遍野,吃人都不稀奇。为了一家之中的青壮活下来,为了孩子们能活下来。年老的父母,年轻的父母,不惜割换家里一脉幸存。但皇帝做了什么?他加征田税充国库。充了国库做什么?他建了辉煌的竞技馆,夜寻作乐。朝廷官员做了什么?皇帝征一分税,他们征两分,一分进自己兜里,打点上官,养肥帝都一班重臣,保自己的官运亨通。难道下了雪活了地,明年百姓就有好日子过?征更多的税。缴更多的银罢了。到了这份上。还说什么大荣国运岂非可笑!”

 “话虽如此,南方仍富,土绅们奢靡之风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南方年年是税大户,只要他们还能撑得住场面。该贪的还会贪。该昏的还会昏。除非。南方也饿死个几十万人,兴许我们就瞧得见官民反。”和京暮勾肩搭背的年轻人道。

 “光瞧着有什么意思?”京暮一语惊四座,但很快人人眼里闪光。有摩拳擦掌的积极

 刘姓青年扔了酒壶“京兄快说,这回是联名上书,还是匿名传单?我让顽固老爹打了一顿子,正想怎么平了这冤气。

 京暮聚集了一帮热血青年,他们有良心有抱负有才华,故而在没良心有野心有才华的圈子里无法生存,被排挤审在官场之外,却又不能甘心,等待着有朝一出现明主。

 “冲弟说得不错。”京暮拍拍勾肩青年的肩膀,低了声“只要南方稳固,皇帝会更昏庸,安鹄等新贵不会停手捞好处,这个朝廷还能苟延残几年,甚至十几年。安鹄可不是笨蛋,他为官狡诈狠毒,急功近利,却也不可否认有些治国的才能。我听说,他明年初将会推动济民署计划,并承诺不再加百姓的赋税,而改向商人征更高的从业税。这些法令一出,大概会暂时降减百姓的怒气。”

 “缓兵之计而已。”刘姓青年一撇嘴“只能解燃眉之急,不能解根本之忧。”

 “新帝政权要的就是这缓兵的结果,才上位半年,龙椅坐不稳,北面西面烧起熊熊大火,连带新贵们都串在一起,焦灼不堪。但,比起帝都外面的麻烦,帝都内新旧势力的冲突尚不分胜负。以安鹄为首,推行所谓的新政困难重重,更何况,新政完全是新夺权。老姜还辣的先朝重臣谁肯听话,谁肯放权,自然不管新政好坏,只知一昧反对。”

 “切,那些新政没几条像话的。”名字带冲的青年也撇嘴,和刘姓青年搭肩坐了。

 “的确如此。新政大肆鼓吹巩固帝权,其中有一条最让人觉得无稽之谈,建造新都。此条一出,我爹这么说的--”京暮常常引用他老爹的话当反面教材,这回却不是“大荣几年荒灾,灾情尚未完全抑制住,怎能再劳民伤财?”

 众人虽知京鹏京暮这对父子关系实在不算好,但就事论事,觉得京钦天反对有理。

 “为了说服百官,安鹄甚至搬出了已故大国师,说国师府本为镇石,镇住帝都恶眼,将此地便为大荣王朝的兴旺宝地,龙气不绝,平定四方。但如今,国师过世,再无人镇得住恶地眼,只有造新都才能避开恶气,不影响龙气。”

 众口云,胡说,胡说。

 “我等不信道家,自然也不信此说,但易经为我朝国书,安鹄据易经再论新都的必要,当时朝中竟有一半人不再反对。”京暮进入主题“此事年后将要再议,我请各位联名上书支持安鹄。”

 众人各吃一惊,纷纷表示不解。京暮说了一句话,令他们骤然从不解转为默思。

 京暮起身往旋转的楼梯口走去,嘴动,自言自语“信?不信?信?不信”直到上楼看到窗口那一位,这才闭了嘴,沉脸再坐回去。

 “会照你说得做。”他不甘愿,但理智告诉自己,决定得不错。

 泫瑾荻独酌独饮,神情自得“怪不得你生意兴隆,好酒好菜,最重要还得自在。那些人中虽不乏贵族官宦之子,却被父辈规矩得不能气,只能到你这儿会些同道中人,哪怕口头痛快也好。”

 京暮对他没好语气“想说我们吃了撑的?”

 泫瑾荻夹口菜,嚼得有滋有味“我是羡慕。听不出来?”

 “听得出来才有鬼!”京暮牵牵嘴角。

 泫瑾荻但笑不语。

 “若不是看在兰王妃的面,我才不会帮你。”几次打交道下来,京暮已经感觉到泫瑾荻有苦衷。但那有如何?他的志向已改,不打算追究过去。

 他招手让伙计来收碗盘“别吃那么香了,我要是你,想到自己子在天牢里受苦,根本连水都咽不下去。”

 伙计的手伸向饭碗时,泫瑾荻却将它捧了起来“所以才没人敢嫁你。这么紧张兮兮的丈夫,摆明了没用。我家兰生是在天牢里不错,倒不会受苦,这时候应该也在吃饭,而且还有皇上的圣旨一旁当开胃菜,吃得跟我一样香。”

 “她不当你王妃,我其实幸灾乐祸得很,但实在猜不透你接下来的打算。”忍不住,实在忍不住,京暮问道“皇帝你母后退位,杀宫中两百十九人,你母后你另娶,设计要兰王妃性命。我看来看去,是新帝与奇妃争斗,奇妃虽败,亦达到她换儿媳的目的,到底你起了什么作用?”

 “当个听话的兄弟和儿子啊。”泫瑾荻三口两口吃完饭,拿出帕子擦嘴,起身,又掏了封红包放在桌上“京老板,今大年夜,给你拜个早年。”

 京暮看他走远,打开红包就见一张字条,不冷哼“对小气鬼期盼什--”

 话未完,看清纸上二字,顿时跳起来,好似火烧股一般,冲到楼中楼去,把字条烧了,原地不停转圈,双手抱头,又跑到书柜那里噼里啪啦扔书卷。如此反复折腾了好半晌,最后仰天大笑,道三声好。

 天牢中,兰生吃完了午膳,来的不是下酒菜,而是饭后甜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瑾王妃玄清观一案扑朔离,虽缺乏人证,物证凿凿,且已引起民愤,不能轻易姑息。经三司慎重审理,朕念先国师社稷之功,小惩大诫,废南月氏瑾王正妃封号,削为庶民,即刻起与皇室再无牵扯,搬离瑾王府。钦此--”

 兰生跪听完,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她本无罪,废妃削民是冤枉,但心里松了口气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南月氏,还不谢主隆恩接了圣旨?”传旨的,是如今大红大紫安少相。

 兰生这才接旨,谢主隆恩就意思意思说一下,没有表现得感激涕零,或悲愤不平。她此刻还不知道,兰王妃这个称号被摘掉,她那位夫君,啊,不,是前夫君,出力最多最大,简直就是发起人。

 “兰生,你不要对皇上有怨气,那些支持奇太妃的大臣上得是判你车裂的折子,要不是皇上和我力排众议,恐怕死罪难逃。”安鹄念完圣旨,唤兰生亲切。

 站在安鹄身后的王麟,面上一丝不屑得笑,正落在兰生眼里。而且,奇太后变成了奇太妃?真是山中一,世上千变。

 兰生不动声“请安少相代民妇谢过皇上。”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别怪我多嘴,自从瑾王爷得知皇上的意思,已将你娘家人迁出王府,划清界限了。”安鹄等人求,仍不知自己太天真。

 “我名下物业虽不多,还有地方和家里人过个好年。”贬为庶民,没有没收她的财产,是新皇帝的大大失误啊。

 兰王妃是瑾王,兰造主是富女商,很多人质疑她工造上的执着,觉得她舍近求远,明明可以借父借夫登上极贵,明明可以用天能换取财富,但她准备的,就是这一天。

 当繁花落尽,铅华退彩,被人剥夺了某某氏,某某妃,某某,某某女,某某能者,作为南月兰生,一个普通的女子,就凭一技之长,微笑生活。

 这一天,开始了。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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