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珍爷发怒,亦情有可原,穆某不求阁下谅解,就求珍爷封了口,别对旁人道出我、我非男儿身之事…”下腹仍痛,血丝丝渗
,渗进垫在底下的层层棉布中,穆容华小心翼翼忍着痛、忍着晕眩,努力将脑中思绪有条理地道出。
怎么想都觉自己委屈,游石珍想揍不能揍、想踹不能踹,憋到快断气。
“你、你好样儿的!好样儿的!”来来去去就这一句。
穆容华有些吃力地调息,苍白的
似要笑,然仅苦苦淡扬…
“珍爷有何要求,但说无妨。”
“你——”
气、吐息,再
气、再吐息,游石珍真觉额角青筋快爆裂,直指穆大少的食指已明显发颤,冲口便出。“你赔给我!”
“好。珍爷要什么?”
她毫无拖沓的应承让他一愣。
“你、你…”用力想,努力想,终于——“我家刁玉要你家那匹墨龙!”
“好。”依然答得迅速,似只要能封住他的口,她穆容华什么都能应下。
“你让墨龙入赘过来,还得跟他说明白了,他是上门女婿,一切都由我家刁玉作主。”好理直气壮。
…上门女婿?穆容华张
无语,最后也只怔怔道:“好…”
什么都答“好”不知为何听着更来气,觉得无端地不甘心。
游石珍气势一掀再道:“还有杜丽秋,阁下的秋娘,从今往后你这小白脸别再挡在她和我家莽叔之间!”说这话时,他根本没想穆容华是揭了底的女儿身,即便挡在秋娘和莽叔之间,也兴不来多野的风、起不了多蛮的
。
此时穆容华倒顿了顿,低眉寻思了会儿才道!
“让罗大莽相请媒婆上门提亲吧。秋娘一直等着,尽管她嘴上不说,
子要强,心里却不知暗盼过多少回。”清润眸光一抬。“以往她那营生让她不敢多想,如今从了良,其实也盼寻一良人,盼望堂堂正正的媒妁和风风光光的八人大轿。”扬动的
弧淡然且细微。“秋娘是我知己密友,她的一生所盼,就托珍爷代为转达莽叔了。”
游石珍还想冲她怒问,想乘机
她应承许多、许多事,但眼前的穆大少竟是个女
之辈,且还是个一脸苍白、表情明显忍痛的姑娘,他能怎么胁迫人家?
所以,真会气死!
然而在活生生将自个儿气到呕血之前,她的话令他思绪一波波如
涌…
“那你呢?”
“我什么?”
“你不求良人,不盼媒妁和风光出嫁?”
姑娘似被他问住,脸上怔忡一闪即逝,吐气如兰…
“穆家大少这一生,还望珍二爷成全。”
如此说来,这条以“男身面世”的道,她决意摸黑走到底了。
游石珍下颚不觉绷紧,听她答话,也不知心里在不痛快个啥儿劲!
“珍爷还想穆某怎么做?”扮惯男人,即便底细被掀,穆容华仍以“某”、“在下”等字眼谦称,所差的仅是语调,以往底气足,一派潇洒自若,此时话中彷
佛挟带南方
雨,柔韧幽婉。
“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
声
气答话,以为她问的是有关她女扮男妆之事。“大道通天,随人畅行,往后你不碍着我,我也不会无端端阻你的道,穆大少尽可放心。”“穆大少”三字特意加重音。
“多谢珍二爷。”即使坐着,穆容华还持起礼,朝他抱拳一揖。
她这一拜,头晕目眩,把耗血虚弱的自己又拜进他臂弯里。
“喂——喂喂,穆容华!”游石珍张臂捞住她。
怀中的人清瘦纤细,时时罩在宽袍中的
身其实不盈一握,以往他未分神留意,现下只觉自己蠢到家,竟两眼如盲辨不出雄雌。
“你…是说你…那个…仍很痛吗?”
他知道女人家有所谓的“小日子”来时大多不太舒快,但还是头一回见识到痛成她这模样的,让丝姆嬷嬷动针又以药熏洗才缓了大量落红之势。
他于是环着她不敢
动。
穆容华仅勾勾
,双睫轻掩了。
她不太痛了,就是觉得有些难受,但此时分又觉没那么难受了。
鼻间有股令心魂定安的气味,
犷的,很接近旷野与树海。
然后也有骏兽微腥却温暖的皮
味,有草料以及泥壤淡淡的清香。
各样的气味混作一块,很男人的味道,像有什么牢牢往地底生
,就算天塌地陷了,她犹能安睡在这样的怀抱中。
“珍爷若满意了,我…我其实尚有一事相求…我家殷叔,还请珍爷让人多关照两
,等我…我再去接他…”
是谁说他游石珍满意了?
他不、满、意!
他还没让她赔个够!
他只是…尚未想到该让她怎么赔?再赔些什么?
可是身为女儿家的穆大少实在没脸没皮,看上他臂弯强壮、
膛厚实,赖着就不挪不动,接着便两眼一闭、气息走匀…直接深睡给他看!
无赖啊无赖!明摆着就是个无赖!
他见过无赖,可没见过比他游石珍还会耍无赖的无赖啊!
结果不必请游石珍的人再关照,殷翼身上几处刀伤始愈合、高烧退去,他便策马离开那座位在向
处、依山势而建的马场。
他没赶上扫
马贼老窝之役,而是在其他伙计获救返回广丰号关外货栈后,重新领着一批好手在隔
午前抵达牧民部落,
接回自家主子。
到达部落时,向牧民族长表明身分和来意,并询问穆容华身所何在。
当义子朗青见他到来,眼睛瞪得较铜铃还大,面上慌乱,他便知出事了。
待牧民们跟他指了方向,他撒腿急驰,闯入那座羊皮帐子——
厚暖的大方地毯上,高大黝黑的年轻汉子盘腿而坐,穆家大少软软由人抱着,一头高束的发丝垂逦披散,覆住汉子的
壮手臂和膝腿。
在这当口,殷翼只想拔刀将眼前汉子给枭首了,哪管对方是不是救过自己。岂料——
他尚未蹲步冲上,对方竞急急伸出食指摆在嘴上,朝他作出一个噤声动作!
他这时才留意到,主子一耳被发丝覆住,另一耳则被男人用厚掌掩着,自家的“爷”…似乎睡得很好、很
、很舒畅,在某个男人怀抱里?!
这…是要…如何处理…
“殷叔背上那道伤最深,咱们自家跟蜀地药王进的金创药粉最为有效,一
两至三次,这些日子都得仔细上药,伤口完全愈合前,我瞧还是别骑马会好些。”被接回广丰号关外货栈才一
夜,穆容华已回复向来的神气,淡雅的素袍广袖,乌黑发上所戴的青玉冠闪动着温润的光,只除脸色白了些、
浅了些,显得幽幽的瞳仁比任何时候都要深黑。
关外货栈的后院暖厅,墙土夯得特别厚实,且窗外开阔,景
可一览无遗,待在暖厅谈事,最能防隔墙有耳。
临窗而立的殷翼往外头环视了圈,这才转过来面对坐姿如湖石秀
的主子。
“穆少事情再多、再忙,还是得以自身为重,江家老祖宗所教的那套练气还于
血之法,穆少不能搁下。”江家,指的是穆夫人娘家。
身为主爷倒被属下叨念,穆容华心里苦笑,颊面有些红。
“是。殷叔说的我都听。这次实是我不好,不怪朗青,还请殷叔别再罚他。”略顿,眸藏慧诘。“殷叔若罚得狠了,事传回江北教韩姑知晓,韩姑又要恼你的。”朗青跟宝绵皆是无父无母的孩子,韩姑外刚内柔,从来最疼他们俩。
这会子倒换成殷翼峻瘦面颊略浮深红。
他轻咳一声,面无表情地更换话题——
“域外来的那批大宗香料,咱们为取信那些首次合作的异族商贾,已先付了货款,如今被马贼一搅,不但没接到货,那批货亦不在马贼老窝,如此赔了夫人又折兵,待这事传回江北,穆少族里各房的长辈们定要闹腾一顿。”
“我也正为那批香料货不翼而飞的事感到疑惑,殷叔可瞧出什么了?”她知道他
情,向来说话或做事都留有后招。
殷翼遂解开护腕,将藏了好些天的东西取出。
是一张折成四四方方的信纸,摊平后,字迹清楚呈现。
“这是当
混战时,从那马贼老大身上掉落的。”
信的内容简单明了,手书此信之人为阻穆容华开通域外商道,买通一窝子马贼从中作梗,信中清楚写出穆家货栈接货时
、人手调度等等细节,而能对这些内部的事知道得如此详尽之人,必与广丰号多有牵连。
信底署名——穆十一。
殷翼道:“若是十一爷所为,一切就说得通。”
穆容华神色沈
,低应了声。
穆家十一爷,穆行谨,是五房里出类拔萃的一号人物,年方十七便掌了五房南边几处家业。而自家里既出了这般好人才,不善用岂非可惜?
半年前,穆容华尝试将权力下放,让穆行谨代掌广丰号江南掌事,她这五房堂弟在南边搞得有声有
,很有看头。
“穆少怎么看?”殷叔眉峰成峦。“此信可是十一爷手笔?”
“嗯,像似。”嗓声静幽,专注的眸光忽而水亮,如在信中又瞧出什么。
殷翼倒被她“像似”二字弄得一怔,遂沉默静候。
穆容华扬睫看他,沈
之
褪去,此刻已
有成竹。
“五房叔父家的营生多在南边,至于关外这儿,我记得像留有一处小庄子,是五婶从她娘家那儿承继,跟着陪嫁过来的。”
殷翼眉间阴影更深。“穆少认为,那批香料已暗中被拉往那处庄子?”
几丝情绪上面,穆容华眨眼间便按捺得无影无踪,仅极淡一笑。“殷叔的暗中二字,用得真好。”
栽赃嫁祸,岂可光明正大?
自当是暗暗行事,方能瞒骗人之耳目。
殷翼道:“我遣人过去探探。”要事谈毕,他留下那张信纸转身
走,忽地想起什么似,脚步一顿。
懒得拐弯抹角,他直白便问:“游家二爷与你之间的事,如何处理?”殷翼挑眉了,且愈挑愈高,因他此话方出,自家的“爷”竟就无端端岔了气,用力地咳将起来。
穆容华咳得清颜通红,眸底满是泪。
游石珍尽可将她搁到一旁,他却不那么做,待她睡得
掀开眼睫,他又纠起黑眉狠瞪她,鼻中
哼,一张利嘴碎碎念…
“就没瞧过哪家姑娘像你这样,耍无赖一
啊!话说完就倒,倒下来就睡,睡下了抵死不挪窝,然后自个儿睡好就好,都不管别人能不能睡…”
她呐呐道歉,说他其实可以搁下她。
他口气更狠道…
“能抛便抛,说搁就搁,哥哥我是那种不仁不义的家伙吗?”
他突地又以“哥哥”自称,她心口一撞,耳
发烫,然,尚不及全面脸红,她终才惊觉羊皮帐子里还杵着一人…殷叔。
当下真是一团
啊,
到她都没脸再回想!
抚按襟口,她费力缓和气息,勉强持稳道:“我与珍二…已然无事,都谈好了。他不会将我的事说出去的。”
“穆少信他?”
“是。”毫无迟滞的快答让殷翼
出耐人寻味的表情,连带也令她自个儿心魂一震,背脊窜麻,好像直到这般冲喉答出,她才明白自己真信游石珍。
“所以,穆少的马真要送出?”殷叔过分刚峻的薄
似有若无地融暖几分。穆容华点点头。“我亦信他定会善待墨龙。”
脑中闪过他所提的,什么入赘,什么上门女婿的…越想,越有一抹古怪柔软在
内漫开,令
角发软。
她的爱驹去到那识马、懂马且爱马的男人手中,她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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