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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磨镜郎聂府寻妻
 魏城城西的胭脂巷,这是魏博一带最有名的烟花地,入夜时分,巷内两侧的朱阁翠楼,伴着朱红灯笼与来往的寻客,点缀着孤寂的夜。

 一道黑影闪进了巷内,纵身一跳越过了一道院墙。

 院内有一栋小巧的楼阁,一楼灯火柔和,二楼灯光微暗,一曲如泣如诉的琵琶声从一楼窗边飘出来。

 聂隐娘不动声,悄没无声息的上了二楼。

 屋内只留了盏摇曳的烛火,她放下手中的剑,坐在屋内的椅上,神情木然的等着。

 没多久,门口有了动静,她闪进了一旁的屏风后头。

 一个娉婷的身影在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的扶持下进了屋子里。

 就见丽人身上只穿着一身淡紫纱衣,长长的裙摆堆在她身后,随着她的步伐拖动。

 一见进屋的人是她,聂隐娘立刻从屏风后面。

 柳绮雪微惊,但很快恢复平静,吩咐身后的丫头“冬儿去外头守着。”

 聂隐娘立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柳绮雪,她沦落风尘多年,凭着花容月貌及长袖善舞的手段闯出名,早在多年前,她被个大金主看上,替她赎了身,还替她买下了这间绮雪楼,身分早就不同于一般的青楼女子。

 众人皆好奇她身后的金主是谁,但柳绮雪的口风极紧,对这位金主绝口不提,聂隐娘是少数几个知情之人。

 柳绮雪是田绪众多的女人之一,在青楼送往来,替田绪打探消息。

 “你迟了。”柳椅雪的语调有着隐隐的激动。

 聂隐娘微敛下眼“郡王可有怪罪?”

 “有些怒,”柳绮雪一叹“但郡王也非不明理之人,明白世间事难免有意外。你能回来便好,可是事成了?”柳绮雪望向聂隐娘,见她手中除了握着长年不离身的剑外,空无一物。

 跟了田绪多年,柳绮雪自然知道田绪做事向来心狠,杀人也要眼见为凭,见到项上人头才肯罢休。

 聂隐娘微敛下眼。“郡王可在此处?”

 “郡王已回府,你们错过了。”柳绮雪亲自倒了杯茶放到聂隐娘面前“见你空手而回,可是败了?”她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探问。

 这几年,只要遇到棘手难以对付之人,田绪总会派出聂隐娘,只要聂隐娘出手,从没不成。

 “此人并非恶徒。”

 柳绮雪一楞“你难不成根本就未出手?”

 “隐娘无能。”

 柳绮雪打量着她,在她脸上找寻答案,最终一叹“你非无能,而是不愿。”

 虽说聂隐娘有些拒人千里之外,但在风尘中打滚多年,柳绮雪看出她面冷心善,只是造化弄人,正如她本是良家子,年幼丧母,与老父相依为命,偏偏父亲遭人陷害,被诬偷窃,入狱不久就病死狱中,她也无奈陷入烟花之地。

 她对那些权贵本就没有半点合的热情,却因身在青楼只得隐藏真情,直到遇见田绪,虽说他待人心狠,但至少对她极好,只要他在的一天,她便不会受人欺侮,所以她甘心为他卖命。

 聂隐娘则是为了聂府上下,所以纵使一心渴望平凡,还是被迫走上杀手之路,回不了头。正如今,没达到使命,她却依然担心聂家受牵连,为了一丝淡薄到几乎没有的亲情,回来领罚。

 “隐娘,纵使今你不杀他,郡王也会另派他人。郡王向来做事狠绝,要杀的人绝不放过,刘昌裔注定逃不过此劫。”柳绮雪苦口婆心的劝道:“若你真动了恻隐之心,不如你自个儿动手,至少能够给他个痛快,不让他死前受‮磨折‬。”

 聂隐娘的脑海中闪过了刘昌裔洒的风采,她敛下眼,掩去自己的思绪。她离开了,等同答应陈公此生不再入陈许、不再见刘昌裔。纵使心有惦念,此人也与自己不再相干。她下思绪,摇了‮头摇‬。

 柳绮雪见到聂隐娘的神情,知道劝不了她。

 虽说她们共事一主,但聂隐娘毕竟特殊,她的勉为其难是为了聂家老小,虽说她是听令行刺,但她从不滥杀无辜,派她出手的人才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虽说少取一个人的性命,田绪肯定心生不悦,但还不至于在这用人之际,毁了聂锋的前途。只是对田绪来说,一次抗命就是不忠,非他所用便是敌人,而他的敌人从来不长命。

 “这事,我会派人告知郡王。”柳绮雪也不再劝她,只说道:“你也在外奔波了些日子,不如梳洗一番,今夜就在这里宿下吧。”

 “多谢姑娘,但隐娘多未归,还是先回府一趟的好。”

 柳绮雪闻言也不强留,只心疼这个小姑娘,聂锋视她为讨好郡王的工具,从未替她的将来盘算,但她却依然为聂家尽心尽力。

 看她如来时悄然无声的走了,柳椅雪换了一身衣服,收拾思绪,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似的步出了小楼,继续回到深夜的灯红酒绿中。

 回到聂府夜已深,聂隐娘原以为众人早就歇息,却没料到堂上灯火通明,外头跪着一票奴才,将这个夜晚弄得亮如白画。

 聂隐娘阻止了要通报的门房,面无表情的走了进去。

 大堂外的园子里围着一干下人,下人一见是她,连忙让了条路,原本低着的头更低,连看都不敢看她。

 众人隐藏不住的惧意全让聂隐娘看在眼里,她只想要平凡的过日子,不显山水,却偏偏造化弄人,没有一个人敢亲近她,好不容易遇到愿意亲近她的人,她却主动推开了。

 她握着剑的手一紧,努力让自己保持一脸平静。

 聂锋见到进门的她,不由得心一惊。

 这一去数月未见人,他心知肚明她是受田绪的命令办事,他也从不过问她办的是什么事。对这神秘来去的女儿,与其说是疼爱,不如说是惧怕,就怕她的剑会不会在哪一不留情的听着田绪的命令朝他而来。

 聂隐娘的眼睛冷冷扫了过去,堂上坐着的是他的父亲聂锋,一旁则是自己的亲姨母——

 在她娘生下她之后,就急着嫁入聂府,狠狠伤了她娘亲的小薛氏。下方还有两个侍妾,却不见去年夏日才进门,现在最受宠的四姨娘夏氏。

 “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聂锋对着聂隐娘清明的双眼有些不自在,连忙起身“快快去歇着吧。”

 聂隐娘原不想多管闲事,但她看着跪在堂下的小丫鬟,她被打得浑身是血,只剩最后一口气,不冷冷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就是后院这几个娘们生,”跟女儿解释自己房里的事实在尴尬,更觉得管不住妾的自己无能“没事儿。”聂锋安抚道。

 “没事没事,不过就是点小事。”小薛氏拉着聂隐娘,连忙说道:“让姨母瞧瞧,这脸都痩了,可得熬些汤,给你好好补补。”

 “谢谢姨母,”聂隐娘的声音依然不冷不热“我只是累,歇着几天便好。”

 小薛氏拉着聂隐娘就要走,但偏偏聂隐娘不动如山。

 “怎么不见夏氏?”

 聂隐娘向来没有称聂锋的侍妾为姨娘,不是瞧不起这些人,而是当她回府时,姨母都以姓氏向她介绍,她也没有多想,就一律以姓氏称呼,纵使最后知这行为无礼,但姨母不管,她也就不理会。

 “她…‮体身‬不舒服。”

 看众人眼神闪烁,聂隐娘知道事情不单纯,夏氏是田绪赏给聂锋的小妾,虽说是最后进门的,但因为是主子赏的人,所以进了聂府也自恃高人一等,前些时候还说有了‮子身‬,这下更是母凭子贵。站在其他妾的立场,夏氏这份高傲是不讨人喜欢的。

 “可是孩子有事?”

 小薛氏一楞,知道事情早晚瞒不住,只好说道:“孩子没了,但这事你别管,现在抓出了罪魁祸首。”

 聂隐娘的目光扫过了堂前,最后落在那个奄奄一息的小丫头身上。

 “抬起头来。”

 小丫头闻言,虚弱的抬起头。

 聂隐娘看了她一眼“说!怎么回事?”

 “奴婢儿…”小丫头才开口,眼泪就不停的掉,知道这可能是自己唯一能活命的机会,所以用尽力气开了口“是夏姨娘房里的丫头,今儿个夜里,夏姨娘想喝汤,是奴婢亲自熬的,谁知姨娘喝了之后就出血不止,大夫来了,说是孩子不保。求‮姐小‬替奴婢做主,真不是奴婢做的。”

 “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小薛氏的声音一扬“只有你碰过给夏氏的汤。”

 “奴婢…”儿哭得可怜“真的不是奴婢。”

 “给我打!”小薛氏一怒“嘴硬的奴婢,看你还认不认?”

 “姨母,够了。”

 小薛氏一楞,对上聂隐娘一副了然于心的眼神,心不由一突。

 “姨母难道想屈打成招?”

 “你…说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是我指使的?”

 “当然不会是姨母,姨母取代了娘亲坐上正的位置,纵使小妾们再闹、再得宠,姨母也是稳稳的坐在这位置上,怎么会失了身分为难一个小小的姨娘?只是夏氏是郡王赏给爹的女人,姨母现在与其‮心花‬思为难一个奴婢,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封住众人的嘴,别让事传进了郡王府,惹怒了郡王。”

 小薛氏的脸色有些僵。原想教训那个不长眼的夏氏,却忘了田绪这号人物,她不心头发颤。

 “隐娘…”

 “我累了。”聂隐娘垂下眼,目光不去看儿,自己能帮她的只是说几句话,让她在成为代罪羔羊死去前不会太过难受。她无法替她争个清白,因为若她替她出头,最后死的会是小薛氏,这个伤了她娘亲的心,娘亲却一心护着的亲妹妹。

 她下心头的厌恶,让自己的思绪变得麻木,不理会那一声声的哀嚎,走了出去。

 回府三,聂隐娘除了打坐、练剑之外,几乎关在屋子里足不出户。她住在聂府最偏僻的小院,这瑞安静,让她不被打扰。

 这几天小薛氏特地熬了不少补汤来给她,她连碰都不碰。

 “‮姐小‬。”

 聂隐娘刚练完剑,捂着有些发疼的口,正要回屋去,听到这声叫唤,她停下了脚步,冷冷看过去。

 “这是夫人特地命人熬的人参,‮姐小‬快趁热喝。”小丫头低着头,畏畏缩缩,连说话都在发抖。

 看着她,令聂隐娘想起了小翠,也不知道她这一走,是否会牵连到她?发现自己的思绪飘远,她立刻一咬牙,把人给逐出脑海。

 她低头看着那碗汤,清澈的汤水看来是下了功夫,已把油花细细的去掉,但想到细心替她备斋菜的刘昌裔,她的眼神微黯“我不饿,拿回去。”

 小丫头闻言,也没有迟疑,连忙转身出去。

 平时根本没人愿意来伺候这个古怪的‮姐小‬,几个姨娘私下都说,大‮姐小‬杀人不眨眼,只要一有得罪便会取人性命,连老爷和夫人也惧她三分。

 看着小丫头跑远了,聂隐娘嘲弄的一扬,呼了长长的一口气。自己的‮子身‬虽然好了,

 也能耍上几套功夫,但只要一练得急了,气血一涌,口便痛。

 小丫头跑到了院门口,差点撞上前来的聂锋,她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来“老爷。”

 聂锋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大步越过她。

 小丫头松了口气,连忙站起身,看着聂锋的样子,脑子一转,连忙去回报小薛氏。

 聂隐娘远远就见到聂锋走来,便没进屋,索停在原地等着。

 “郡王府来信,郡王要来聂府一趟。”

 聂隐娘心头微惊。

 聂锋眉头一皱“你可是办事不力,让郡王不悦?”

 聂隐娘没有答腔,她确实没有达到命令,但以田绪的子,若要论罪,应该是派人将她叫进郡王府里,而不是他纡尊降贵来聂府。

 聂锋投身田绪麾下多年,虽无大功但也无过,自然没理由让主上特地过府来。他一颗心七上八下,想到田绪刚赏的小妾才出事,田绪这会儿过来,不知是否是事情传进了他的耳里,打算来兴师问罪。若真是如此,他当然得叫上刚回府的聂隐娘,或许能看在她屡屡建功的分上不追究此事。

 “快准备准备。”聂锋代“可别怠慢了。”

 聂隐娘微敛下眼,转身进屋准备。

 她才放下擦脸的帕子,门外就传来了声音“‮姐小‬,郡王的轿子已到了聂府。”

 聂隐娘深呼吸了一口气,踩着不疾不徐的步伐往外走。

 她来得迟了,到的时候田绪已经坐在大堂的主位上,门外还摆着不少用红布覆盖的木盛盒,几个跟着郡王而来的小厮笔直的站在一旁,聂府的下人只敢远远的瞧着,没人敢靠近。

 看这喜气的阵仗,聂隐娘狐疑,但依然不惊不惧的进了大堂。

 才一阵子不见,田绪更显得苍老,纵情声,极尽享乐,看来他的‮子身‬被掏空是早晚的事。

 “隐娘来得正好。”田绪脸上没有聂隐娘预期的怒气,反而一脸的笑“快过来坐下。

 聂将军也坐,都是一家人,无须拘束。”

 聂隐娘微敛下眼,依言坐了下来,心里推敲着田绪口中这句“一家人”

 “隐娘今年多大年纪?”

 聂锋听到问话,连忙起身回话“回郡王,隐娘今年二十有一。”

 “都说了一家人。”田绪挥了挥手要聂锋坐着“坐着回话便成。已经二十一岁了,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隐娘竟到了这年纪。只是聂将军,隐娘都已经二十有一,怎么也不替隐娘物个好人家?”

 聂锋额上布满冷汗,心脏怦怦跳,这几年来田绪重用隐娘,他这个当父亲的,对着这女儿与其说是疼爱,不如说是惧怕。一方面担心她办事不力,田绪怪罪,牵连聂家;另一方面又担心她子阴沉,哪惹她不快,剑就向着自家人。他也不是没想替她寻门亲事,只是才提了个头,她便说自己终身不嫁,他也没勇气她嫁人,现在田绪却登门来质问…

 “末将惭愧。”

 “这也不怪你,”田绪突然大笑“这些年来隐娘为我办事总不居功,都是你这个当爹的教得好。只是女儿家,到了年纪,总该有个归宿,不然就是聂家对不起她。”

 田绪的话令聂锋有些羞愧的将头又低了几分,他对这个女儿确实关爱太少“末将惶恐。”

 “莫慌!今来,本王便是要给隐娘一个代,跟聂将军说门亲事。”

 聂锋方才见到郡王府的下人抬进屋子里那十几个木盛盒就有着怀疑,现在田绪真开口说是来替聂隐娘说亲,他只能下不安,硬着头皮开口“敢问郡王…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还能是谁,聂将军说说,”田绪高傲的一扬下巴“隐娘配我如何?”

 聂锋一听,差点连椅子都坐不稳。

 聂隐娘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没想到田绪竟有抬她入府的念头。

 田绪直视着聂隐娘,将她皱起的眉头看在眼里,似乎早料到她心里不愿,他不生气但口气坚决“这次你不杀刘昌裔,我不怪你,我想你年纪也不小,就让你入田家为姬妾,将来尽心为我办事就好。”

 聂隐娘抬起头,冷冷的看着田绪。

 她一直是田绪杀人的棋子,但她臣服于他不是因他的才情,而是为了聂府上下,今她没办成他代的事,她早已有领罚的觉悟,却没料到他竟会要她入府。

 看着田绪打量自己的模样,好似给了她天大的恩惠,她脸上的不快浮现,以她的身分嫁给田绪,纵使是个姨娘,在外人眼中也是高嫁,但就算她心中没有刘昌裔,她也不愿意嫁给一个心狠手辣的男人。

 “对了!本王听说…”田绪瞥她一眼,装作漫不经心的看向聂锋“听说前几的夜里,聂府很是热闹。”

 聂锋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虽说夏姨娘没了孩子是聂府的私事,但夏氏是田绪赏赐的女人,若是田绪硬要追究,聂府可没好果子吃。

 聂锋焦急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飘向聂隐娘。

 聂隐娘不吭一声,夏氏的孩子丢得还真是时候,这一个又一个的坑摆明她走上一条不想走但非得踏上的路,以她的身手,身何难?只是聂家上下百余人又该何去何从?

 这微薄的亲情绊住了她,她只能木然以对。

 “隐娘不说话便是同意,”田绪一脸得意的看着聂锋“聂将军觉得如何?”

 聂锋虽与聂隐娘不算亲近,但毕竟也是自己的女儿,无法二话不说推女儿入火坑,田绪纵情声,后院女人不少,以聂隐娘的子,若真嫁进去,等于活活死她。

 “聂将军?”田绪的声音已经加了些不耐。“你觉得如何?”

 聂锋心头有着愧疚,然而眼前这情势,只能认下这门亲事,但他还没开口,门口却响起极大的吵闹声。

 隐约听到有人大吼大叫,叫些什么听不真切,但这声音传进了聂隐娘的耳里意外的有些熟悉,原本木然的神情瞬间现出了些许光采。

 “这是怎么回事?”田绪听有人喧闹,不由得恼火。

 聂锋连忙挥手派人去探。

 聂隐娘神情未变,但一颗心莫名的七上八下。

 “回郡王、老爷。”一个小厮满头大汗的跑进来,跪了下来“有人在门口大吵大闹,口口声声说要找娘子,说他是…”

 “是什么?”聂锋连忙追问。

 小厮目光飞快的看了聂隐娘一眼“说是‮姐小‬的夫君,要见‮姐小‬一面。被门房斥了一顿,但他不走,只顾着在门口朝屋内大喊,已经来了不少人围观,指指点点。”

 聂锋的脸色一变——隐娘这会儿怎么突然冒出了个夫君?

 “隐娘,”聂锋看着聂隐娘,急急的要她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聂隐娘没有答腔,隐约有个荒谬的念头浮上思绪——不可能,他在陈州,这是魏城,他绝不可能来。他向来聪慧,绝不会蠢到入魏城来找她,绝对不可能!但她的目光却不自觉的飘向屋外。

 田绪见状,心头一恼“把门外的人带进来。”

 小厮不敢迟疑,连忙去带。

 没多久他回来,身后跟着一个畏畏缩缩的男人,身上的衣物虽干净,但已显得破烂,还有几块补丁的痕迹,身后背着一个木箱,箱上着一旗帜,是个卖杂货的磨镜郎。

 他一进屋看这阵仗,一时腿软,瘫在了门口。

 这副难登大雅之堂的畏怯样令田绪眉头一皱,斥道:“来者何人?”

 “小的…”

 磨镜郎声音抖着,一双眼扫了堂上一眼,看到聂隐娘这才有了底气,连忙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的到了她跟前,紧握着她的手,双膝跪了下来“娘子、娘子——我可找到你了!”

 聂隐娘瞪大眼睛看着由远而近,最后跪到她面前的男人,脑子一片空白——刘昌裔!

 纵使他脸上、手上都涂得漆黑,她还是从他有神的双眼认出他来。他真的在这里,还口口声声叫她娘子?!她又是恼怒又是无奈,这个疯子真不要命了!她想要回自己的手,但是他却紧握着不放。

 “娘子,你说,我做错了什么惹恼了你,只要你说,我改,一定改!”说着也不顾在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大哭了起来。

 看刘昌裔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聂隐娘感到额际一的痛,她想把他扶起来,但是他却坚持跪着。

 “若娘子不答应跟我走,我就一辈子不起来。”

 一时之间,屋子里除了刘昌裔的哭声之外,没有半点声响,气氛顿时凝重尴尬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田绪的声音透着阴沉。

 聂隐娘无言以对,不是不答,而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是魏博的属地,田绪一心要杀刘昌裔,他现在人就在跟前,若是被认出来,刘昌裔只有死路一条。

 刘昌裔拿着衣袖一抹自己的鼻涕眼泪,跪在田绪的面前行了个大礼,整个人都快要趴在地上“小的古苗,和娘亲四处走唱,卖杂货磨镜为生,前些日子在街上遇上恶人欺侮,多亏娘子出手相救。只是可惜我娘亲受了惊吓一病不起,娘子心慈,给了小的不少银子请大夫,娘亲还是没熬过,几天后就一命归西。死前娘亲最挂心我的亲事,便替我求了娘子,娘子点头同意跟我成亲,娘亲这才心满意足的闭上眼,可没想到娘亲的丧礼才过,娘子帮着小的葬了娘亲后就不告而别,我找得她好苦。”

 聂隐娘实在觉得刘昌裔有当说书人的本钱,这无中生有的本事之高,简直无人能敌。

 “小的只隐约听娘子提过自己是魏城人士,”他急急忙忙从怀中掏出了个金锁片,上头有个清楚的聂字“这是娘子当时给我留下的定情之物,我便拿着这个来到魏城,逢人便问可有识得姓聂的人家,我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无果,直到聂将军府,果然…”讲着又激动的大哭了起来“让我找到了娘子。”

 聂锋立刻让人上去拿刘昌裔手中的金锁片。

 刘昌裔哭花着一张脸,见人接近,立刻将金锁片给紧紧的护着“不能给!若给了之后,娘子不认这门亲事怎么成?”

 看着他如此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的样子,聂峰有些气恼。想要出声斥责,偏偏田绪在一旁,轮不到他开口。

 田绪凝视着聂隐娘“此人说的可是真的?”

 聂隐娘丝毫不惧的对上他试探的眼,知道若她否认,刘昌裔必死。

 “是!”简短的一个字,她认了这个磨镜郎。

 刘昌裔闻言,这才不跪了,从地上爬起来,激动的抱住了聂隐娘,又掉下了男儿泪。

 被他抱进怀里的聂隐娘心头一软,这个疯子!

 看着眼前抱在一起的两人,田绪心头五味杂陈,原气恼聂隐娘竟没对刘昌裔下手,打算斥责,但又想起她虽长得不算绝,但也是清丽可人,又有一身功夫在身,若让她进府伺候,也别有一番风情滋味,却没料到早已私订终身,还挑了一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夫君,现下众目暌睽,他就算对这女人再有兴趣也不好强抢他人妇。

 “看来我与聂府的亲事是不成了。”最终,田绪冷哼了一声。

 聂锋连忙跪了下来“郡王息怒。”

 “罢了!是本王唐突了。”田绪站起身,看了哭得不能自已的男人一眼“隐娘既已成亲,本王也不好没个表示,这些礼物就当本王给隐娘添妆,改隐娘就带着夫君来郡王府一趟,本王好好宴请小俩口。”

 “谢郡王。”聂隐娘推了刘昌裔一把。

 刘昌裔立刻双膝跪地,额头都磕在地板上,连抬起都不敢抬,只抖着声音说:“谢郡王、谢郡王!”

 田绪连瞧都不瞧一眼,头也不回越过他。

 田绪一走,聂锋虽也不乐见聂隐娘嫁进郡王府,但又觉得面子挂不住的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女亲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竟私订终身,成何体统?”

 “爹向来只视我为棋,望我光耀门楣,未曾有过真心关爱,今有何脸面指责我私订终身?”聂隐娘冷冷的反问。

 聂锋愕然的看着她。

 聂隐娘的嘴角出一个嘲讽的笑,伸出手,拉起了刘昌裔,头也不回的将人带走。

 刘昌裔一路缩着脖子,畏缩的被聂隐娘大步拉着走,连抬头看四周的勇气都没有,途中还踉跄了几步,能演到这种程度还真是成了了。

 一进到她的小院,聂隐娘才松开手,刘昌裔已经先伸了个懒,舒了长长一口气“这屈着‮子身‬做人的滋味累的。”

 她没好气的看着他。“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陈公调了些粉让我涂在脸上,”他得意的一抚自己的脸“除非细看,不然旁人认不出我。更别提田绪没见过我,更不可能知我是何许人。”

 “纵使如此,也不是万无一失,田绪身边总有见过你的人,若被认出如何是好?”

 “放心!不会有被认出的一。”

 这份自信实在不知从何而来,她瞪着他,就见他双手背在身后,纵使一身破烂衣服,但脸上已恢复熟悉神采。

 “这便是你的住所?!”他打量着四周“小了些!但还算清静,适合你。”

 真亏他还能如此镇定“若你的身分被发现,随时可能被杀。”她闷声的说。

 “要杀便杀。”他的口气满不在乎“但记得若真有这一到来,全是你的错!”

 “我的错?!”她的语调不由自主的扬起,在他面前,她总是难以冷静。

 “我说过当我女人第一件事就是听话。”他忍不住伸出手捏了下她的脸“我没点头让你走,你却跑了。不听话的蠢妇,我自然得要来把你追回去。”

 看着他,千言万语,她最终只冒出一句“你疯了。”

 “我本就疯颠,”他一脸得意“你不早知道的吗?”

 对着他,聂隐娘实在有种有理说不清的无力“曲环‮子身‬不好,陈许情势随时有变,你就不怕你人不在,江山易主?”

 “若真是如此也是命。”他的口气云淡风轻。

 在他决定入魏博属地找人的那一,他便抛下了一切,他骨子里终究是不服输的烈马,不信什么身不由己,只要是他想要的,他一定要拿到手。

 聂隐娘凝神看他,见他神态自若,不由得轻叹“你真是糊涂,陈公难不成就由着你胡闹?”

 “你以为他挡得住我?”提到陈公,心头的怒气淡了,口气却有些不以为然“他以为人生在世总有许多身不由己,但我不信,若连个女人都护不住,权势要来也是个笑话。”

 聂隐娘的心怦然一跳,她终究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听到他真情的话也了心神。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放心。等田绪的宴会后,我们立刻离开,不会有事。”

 她怔了一下“你还想入郡王府?!”

 他坚定的一把拉过她,将她抱在怀里,感受一下久违的温暖‮子身‬“田绪邀娘子与我进郡王府一聚,若我们走了,他肯定气恼,所以总得好好拜见再走。”

 她不由得一恼“刘昌——”差点失控直呼他的名字,她低自己的声音“别再胡闹。立刻回陈州去。”

 “蠢妇,纵然这是你聂府,但爷现在在这里,这里的主子就是爷,别对我指手画脚。”

 实在是有理说不清,聂隐娘恼怒的看着他,眼角余光看到院门口有人不安的东张西望,她脸一沉,连忙把他推到自己的身后,一副母护着小的模样“进来。”

 是看门的小厮,听到声音他连忙进来,现在众人都在谈论‮姐小‬和这个仿佛凭空冒出来的“姑爷”想破脑子也想不通为什么功夫了得的‮姐小‬竟然挑了个不起眼的磨镜郎为夫。

 “‮姐小‬,聂府大门的门柱上栓着的人正吵闹不休,引人指指点点,敢问‮姐小‬要如何处置?”

 门柱上栓着的人?聂隐娘正想开口询问,刘昌裔抢先了一步“我这一急,都忘了哥哥!我去把他带进来。”

 她从未听闻刘昌裔有兄长,看着刘昌裔又恢复那个畏缩的样子,跟在小厮的身后出去,聂隐娘只能狐疑的等着。

 没料到最后竟看到被绳子绑住双手的苏硕,他头发糟糟,一脸的胡子,一路上还不停的胡言语,疯疯颠颠,说有多骇人就有多骇人。

 聂隐娘强迫自己不要有任何的动作,直到人被带到面前,跟在后头的小厮都退下,她才急急的上前。

 “大哥?!”聂隐娘伸手替苏硕解开了绑在手上的绳“你怎么成了这模样?”

 上次见时还是个意气风发的新郎官,现在却像路上讨食的乞丐。

 “还不是为了大人。”苏硕见四下没人,也不再装痴傻样子,苦着一张脸“他硬要寻你,弄得义父没办法,替他调了易容的药粉,还要我贴身跟着。可是才出发没多久,大人又说我太引人注目,要跟着他可以,但得变个样子。所以大人扮成磨镜郎,我就成了他痴儍的哥哥。这一路上还有许多人当真,赏我不少银两。”苏硕搔了搔头,突然咧开了嘴“这也算因祸得福吗?”

 这个傻大个儿,聂隐娘没好气的看着刘昌裔,这不存心耍弄人吗?

 刘昌裔一挑眉,脸上不见半点心虚“他高头大马,我区区一个磨镜郎身边跟着这么大个儿守着,难免使人心生怀疑,叫他扮痴傻,还绑着他,也是万不得已。”

 “荒唐。”聂隐娘啐了一声,看到苏硕手上有着一条明显的血痕,不一恼。

 “这不是大人弄的。”苏硕可不想见大人不顾危难找到了人还跟聂隐娘吵起来“我进魏博属地时才扮这成模样,一路上大人都拿捏力道。这伤是方才大人进府来,将我交给你聂府的下人,那狗奴才用力一扯才伤的。拜高踩低,聂府的奴才实在不若妹子你纯真可人。”

 这点聂隐娘实在无法反骏,但现在可不是替他教训奴才的时候,两人以身涉险来到田绪的属地,若一个不好,谁都别想走。

 “我让人备些饭菜,大哥吃完,就带着大人快走。”她拿刘昌裔没法子,但苏硕向来忠心,绝对会跟她同一阵线。

 “田绪说要宴请我,我怎能走?”

 聂隐娘转头瞪着刘昌裔。

 他却仿佛未见她神色恼怒,得意洋洋的说“不过就是场宴会,让我吃顿魏城的好酒好菜,我们再走不成吗?”

 苏硕心中一喜“花儿你已经答应跟咱们走吗?”

 聂隐娘还没开口,刘昌裔就说了“我都来接人了,她不走成吗?闹脾气离家出走也得有个限度。”

 “刘、昌、裔!”她低声咬牙切齿的叫着他。

 “备水,我得梳洗一番,这几可真是累了!”他打量了下四周,直接大步进了屋子里,真的就像这里的主子。

 聂隐娘瞪着他自在的背影,转而怒视苏硕。

 “别瞧我,”苏硕脖子一缩“我也拿大人没法子。我才成亲没几,我也不想跟着他。你就别闹了,去跟田绪吃顿饭然后快点跟我们走。你那嫂子虽貌美如花,但脾气比你还倔,只怕这次回去我不死也半条命了。”

 “若大哥怕嫂子发怒,把大人硬拖回去不就成了。”

 “你功夫比我好,你拖。”

 聂隐娘傻眼,没料到苏硕连劝一声都不打算,还直接把问题丢给自己“他一不走,就多一分危险。”

 “我知道,”苏硕双手一摊,摆明莫可奈何。“大人的脾气古怪,我也没法子。”义父或楚天凡或许还能与大人舌战一番,但他只要大人一开口,就直接被说得一刀毙命了。

 “如此任意妄为,如何成大事?”

 “花儿,不许胡言!”苏硕斥道:“大人血,此乃真男儿。”

 聂隐娘在心中叹了口气,大哥的忠心真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苏硕推了聂隐娘一把“大人正等着,快去伺候!”

 她无奈看着刘昌裔消失的方向,原以为此生无缘再见,却没料到他竟不顾一切的寻来,纵使为他的安危感到不安,但心头一个角落蓦然软了下来。

 才入夜,小薛氏便派人来请,纵使刘昌裔容貌有些许改变,但聂隐娘还是不愿他在人前脸,越多人见到他,越有可能曝他的身分,所以她想也不想的‮子身‬疲累为由回绝。

 只是小薛氏不死心,自己带着婢女来了。

 “你留在屋里,”刘昌裔脸上倒没有聂隐娘的恼怒,气定神闲的代苏硕,然后看着聂隐娘“今美,咱们去外头等姨母。”

 聂隐娘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很清楚自己不用费神跟他起口舌之争,因为此人无赖、无还引以为傲,跟这种脸皮万箭不穿的家伙争论,自己不会有一丝胜算,索闭着嘴,冷眼旁观。

 “虽是急了些,”小薛氏坐在亭子里,看也没看立在亭柱旁的刘昌裔一眼,径自说道:“但毕竟要进郡王府,总不好失了规矩,我叫了绣娘来给姑爷做几件衣裳。”

 要不是要顾及聂府的颜面,小薛氏也不想跑这一趟。夏氏的孩子没了,正怕她闹到田绪的跟前,所以这阵子,她知道收敛,摆出一个当家主母的大度样貌。

 “又不是大过年的,能做新衣裳!”刘昌裔一双眼感动得闪闪发亮“娘子家还真是富贵。”

 瞧那副见钱眼开的样子,小薛氏在心中冷冷一哼“纵是富贵也与姑爷无关。”

 刘昌裔被斜视了一眼后,整个人像是要缩进柱子里去。

 “不是我在说你,你怎么就挑了这么样一个夫君?”小薛氏挥了挥手中的帕子“聂府这些年受郡王赏赐,说到底也有你一份功劳,再怎么样…你也该挑个体面些的。”

 “体面何用?”看着刘昌裔被绣娘拉来扯去,还出呆傻的笑,聂隐娘的面上不由得一柔“只要有份真情真意便足矣。”

 小薛氏狐疑的看着她,跟了这么不显眼的男人是心甘情愿9!:还以为聂隐娘是个聪明的,没想到眼光如此差劲。

 “你跟男人讨真情真意…”小薛氏‮头摇‬“那全是骗人的,你看看你爹,难道不明白吗?姨娘也是忙得糊涂了,所以没能早早给你定下亲事,但你也不能随意挑个男人。瞧他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不过量个身罢了,‮子身‬像是有虫似的动来动去。我思前想后,觉得三后,你倒不如趁着进郡王府的机会,向郡王透个讯——说你打算将夫君赶走,让郡王回心转意再收你进府去。”

 聂隐娘冷冷的看着小薛氏。原以为小薛氏跟她之间纵使亲情淡薄也还有一丝情意,但今才知是自己一厢情愿。田绪是什么样的人,小薛氏心知肚明,却还要她嫁给他。

 聂隐娘锐利的眼神令小薛氏心一突,连忙说道:“隐娘,姨母可是真心为你好。你…你没忘了你娘亲的遗言吧!咱们毕竟才是最亲的,我这个姨母可以掏心掏肺的疼你。”

 聂隐娘瞬间站起身,小薛氏一惊,吓得脸色发白。

 见她一脸惊恐,聂隐娘暗笑“嫁,嫁狗随狗,我已认定了这个男人,不论富贵、平凡,我跟定了他。我当没听到方才姨母的肮脏念头,姨母以后…”她摸了下间的剑,恐吓意味甚浓“不要再提。”

 小薛氏的脸色又是一僵。

 聂隐娘不想再对着她,径自走向刘昌裔,斥了一声“站好。”

 刘昌裔立刻乖乖不动。

 她自己帮刘昌裔量‮子身‬,只是他一直驼着背,量起来的尺寸也是不符。

 “不如就别弄什么新衣了。”刘昌裔趁着她靠近,暗暗的抚了下她的手“只要娘子愿意跟我走就成了。”

 “几件新衣就想换我?”她忍不住一笑。

 “我一穷二白,身上唯一值钱的也只有娘子给的金锁片和那把附着刀鞘的匕首,财富荣华没有,只有一个我,成吗?”

 她敛下眼,眼眶微热“若你什么都无,只是”人,我一定死也巴着你不放。”

 可惜,他不是!这点两人心知肚明。

 “娘子放心,”他目光淡淡的瞥了眼看向他的小薛氏“我不要新衣服,只要娘子跟我一起就好。娘子就像我死去的娘亲,一心为我,总要我日子平平安安,不要追求什么富贵荣华权势,平静过日子。不像姨母,一口一口的说疼着娘子,却要你抛弃糟糠夫,嫁给郡王当小妾。”

 小薛氏的脸涨得通红,瞪着刘昌裔。

 刘昌裔连忙缩到了聂隐娘的身后“娘子,可是我又说错了话?”

 聂隐娘看着小薛氏气得脸红脖子却不敢吭半声,用尽了一切力气才能维持面无表情,淡淡的开口“你说的极是,但姨母人不坏。”

 小薛氏的脸色稍为好转,但没料到她又补了一句——

 “只是自私了些。”

 “自私?!我懂。”刘昌裔一副了然样子的点了点头“我娘说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是这话虽是常理却非正理,过了头定会有报应,我真是担心姨母最后会死无葬身之地又下地狱。”

 “你胡说什么?”小薛氏再也忍不住的起身斥道。

 刘昌裔吓得又缩到了聂隐娘的身后。

 “姨母自己也说我的夫君难登大雅之堂,是个人,”聂隐娘冷冷的把方才小薛氏对刘昌裔的嘲弄还回去“他不懂规矩,姨母怎么也跟他计较起来了?”

 小薛氏气得发抖“瞧他这副模样,去郡王府,丢的可是聂府的脸面。”

 “我已成亲,不再是聂府的人。”聂隐娘一点也不留恋的说:“郡王设宴后,我便会与夫君离去。”

 原以为艰难的一件事,说出口后只剩释然。

 小薛氏没料到聂隐娘竟然有去意,一脸惊讶“姑且不论你爹同意与否,郡王可是第一个不点头。”

 田绪不放人确实是个麻烦,对于田绪而言,她还是个好用的棋子,而他赏给聂锋的姨娘现在失了孩子,想降罪聂家,田绪不怕挑不到错处,何况早在一开始田绪就抓住了她的弱点。所以她走不了,至少暂时走不了。

 刘昌裔注意到聂隐娘神情的转变,他的手默默握住她的。

 他掌心传来的温暖令她心安,她抬头见他嘴角那抹浅浅的笑“看来我得留在聂府里。”

 “无妨!我陪你。”

 她专注的看他坚定的眼神,让他留在魏城,他能自在,她却得为他成提心吊胆,他的到来,令她没有选择。纵使心系聂府安危,她也得跟他离开,至少先将他平安送回陈许。

 看到她的表情,刘昌裔明白自己打动了她。他状似不经心的转眼一瞥小薛氏,更加肯定聂隐娘是个蠢妇,竟为了这样的“家人”倾尽一切,庆幸苍天有眼,让他出现,不再由着她被左右。

 小薛氏看着两人含情脉脉,忍不住在心中一哼——不过就是个不起眼的磨镜郎,聂隐娘真不知怎么挑上这样的货

 “量好了吗?”早在她丢开手后,绣娘就又过来帮刘昌裔量身了。

 繍娘在一旁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你们也早些歇息。”小薛氏站起身“离去之事,休要再提。聂府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两个废人。”说完就径自带着人离去。

 聂隐娘眼底闪过愤怒。

 刘昌裔握着她的手一紧,按住了她的脾气。

 “你何苦为我而来?!”她的眼底转着莫名的失落“你本不必忍受这些。世上女人何其多,为何独独是我?”

 为何独独是她?因为他被某个杀千刀的撞进了这个故事里找伙伴,而她就这样闯进了他的生活,让他不能不管。这是个理由,但里头也有自己的一丝真心在。

 他谈真心?自己想来都觉得像笑话似的,但发现原来除了自己之外,他还能在乎一个人,感觉竟然不坏。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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