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肇庆
　张女来到肇庆的时候，正是雨下得忽大忽小的三月天。牌坊的木棉花，红得就象家乡山上的红叶，令这位北国妹子对这个陌生的地方，油然感觉几分亲切。张女的男友，是老家僻壤小镇里小有名气的诗人，雨中的红棉，娇滴，诗趣盎然，令诗人不灵感大发，于是即兴口占一首，并且得意洋洋地称这是送给肇庆文坛的见面礼。张女其实对诗艺一窍不通，但见诗人念念有词，将那红棉写得风花雪月，绵悱恻，自然便联想起自己与诗人的种种情事，不觉间，多情的红棉就跑到她面颊上来了。张女于是在心里对自己说声你贼了你，然后就做贼心虚地拍手叫起好来。

　张女这对小情人在老家，一个是美人堆里的美人，一个是秀才班里的秀才，都是指头上扳得来的人物。但老家忒穷，养不住他们的心。在一班跑肇庆打工的哥们姐儿光光鲜鲜地回来侃起外面世界的经典后，他们想都没想就跟着哥们姐儿来了肇庆。

　在高要南岸镇一家台资企业的人事部办公室里，肥主任的目光如电梯一般，在张女的身上上上落落了好几个来回。之后，电梯变成扫帚，又起劲地往张女脸盘里的角角落落打扫了起来，直至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扫帚往下一沉，又化为钉子，牢牢地扎在张女脖子靠下的部位上。好久，肥主任这才恋恋不舍地将钉子拔回，咽了咽口水，说：“办公室正缺个勤杂工，我看你手脚还利落，就留办公室里干吧。”张女原先只是指望能摊个倒三班的岗位就心满意足了，没承想不但给招了还得了份办公室的优差，自然是喜出望外，满心欢喜，直觉着这肥主任虽是人长成个猪样，其实面慈心善，“准是个大好人”她心里这样评价。最后，肥主任热情地将张女两人送出办公室后，就对一个主管吩咐道：“明天你把办公室做勤杂的老头调去伙房，薪水每月减他五天，伙房里活儿少嘛。”

　领到第一个月的薪水时，张女觉着自己幸运极了。这一大笔的钱，在老家她至少得挣上半年。张女想起了上班的第一天，肥主任拍了拍她的膀子，鼓励道：“张‮姐小‬，好好干吧，干好了，我会给你加奖金的。”张女当然想好好干，却不知咋干得好。她的工作，虽说是办公室的勤杂工，却主要是为肥主任一人服务。这活儿很简单也很轻松，但要干得好却不简单也不轻松。后来，张女还是干出点道儿来：只要经常呆在肥主任的身边随时待命，那多半就会干得好。肥主任也慢慢地对她的工作表现满意起来，不时会赞许地拍拍她的膀子，高兴时，也会极有分寸地捏捏她的子，以示表扬。张女很受乐这些表扬动作，甚至还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后来，随着张女逐渐上手了勤杂工作，这些表扬动作也开始多了起来，持续的时间也极有分寸地增长着，那只充满鼓励的胖手令张女晓得自己工作得很出色。当然，肥主任也没有食言，张女知道这第一份薪水大头来自奖金部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张女于是就觉着自己的幸运是理所当然的。

　但诗人却不觉着自己幸运。虽说他干的是看大门的保安，但这里的治安好，小保安偷三摸四的小事摊不上，杀人抢劫的大案又轮不到，只要窝在值班室里不出，甭管你是看天花还是见周公，这太平多半也就保证了。诗人自然乐得做保安的这份清闲，好专注自己的诗事。然而，令这位保安诗人窝火的是，他将自己的得意之作，献给肇庆文坛的见面礼隆重推出后，碾转了当地所有的报章杂志，居然如泥入海，无声无息。气得他有一天对张女说：“肇庆这鬼地方整一个文化沙漠！这么好的诗十几家报社竟没一个识货的！”不过，他倒没有气馁，暗自发誓要在这片沙漠地上辟出块绿洲来。于是，他不停地写，不停地寄，然后，又不断地将自己跻身肇庆文坛的时间表往后改。同事们都是些背朝天里过来的下里巴人，与诗人的白雪处得总有点别扭，见诗人逢人都是一副文化人的嘴脸，有人看不顺眼了，就拿了诗人当班时写诗的事往上告了一状。为这事，诗人跟主管火爆地嘴战了起来，差点还动了拳脚。事后，要不是肥主任拗不过张女的求情，诗人几乎就丢了饭碗。饭碗是保住了，但第一个月的薪水却被扣得七零八落，所剩无几，诗人气得就要卷铺盖走人。但张女舍不得那份奖金，诗人又舍不得张女，两人为此拌嘴别扭了多次，诗人的铺盖最后还是没有卷成。

　那天晚上，肥主任叫张女加夜班，这又是份长奖金的差事。在这个月份，这样的美差已有多次，张女估摸自己这月的收入肯定又创新高了。不过这次，正好诗人值夜班，出门的时候，天突然下起了大雨，张女掂念着诗人，就拐道儿给他送去了雨具。分别的时候，雨夜如诗，一对多情人忍不住又你来我往地磨蹭了好一会。这一来，张女就把时间耽搁晚了。

　当张女冲破雨阵，气吁吁地来到办公室时，肥主任早已经将张女份内的活儿收掇完毕，她也就更加不好意思了。但肥主任晚餐时喝多了两杯，心舒体泰，见张女迟到，并不责怪。只是见雨水将张女的裙子冲涮得印出了身形，情不自咽了咽口水，关切地说：“来来来，张‮姐小‬，你先去把雨水擦干，可别凉了‮体身‬。”张女就感激地去了。回来的时候，肥主任已经为她沏好了一杯热参茶，张女喝了，顿觉一股温暖传遍全身。她心里对肥主任的感激使她象依恋慈父那样，不自觉地向肥主任身边靠去。

　这时，肥主任就和往常一样，拍了拍张女的膀子，说一句：“张‮姐小‬，好好干吧，我看好你的。”然后，肥主任又捏着张女的子，赞一句：“以张‮姐小‬的质素，现在的活儿可是委屈你了。不过，张‮姐小‬还年青，来方长嘛。没准我的位子后就是你的啦。”一席话直说得张女心花怒放，脸蛋儿上就绽开了一朵娇美的红棉。

　肥主任的兴致就更高了，好象已经忘了今晚上还有干不完的活儿在等着他去做，而且，他说起话来，就象窗外的雨，哗啦啦地直唱个不停。后来，肥主任把张女的绵绣前程说得连自己都觉着乏味了，为活跃气氛，就荤一点素一点地说开了男人们跟女人们的趣事。张女一路听着，她嘴边的红棉也越放越。后来，她觉着体内莫名其妙地躁热了起来，浑身乏力，一阵夜风吹来，她伶伶地打了个嚏，嘴边的那朵红棉也就狼狈地掉了下来。

　肥主任见状，连忙很老练很温柔地一把揽住了张女的身，关切地说：“你见凉了。我身上暖和，你就贴紧点吧。”张女除了诗人，还从未接受过其他男人的温暖，这时，一下子就臊红了脸。但在那只温存的肥手之下，浑身却又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舒泰。同时，忽然间，她又感到自己很需要一种男人的温暖，而在她越来越异样的感觉里，眼前的男人，除了体型肥得有点夸张外，活就是那个有时候会变得很温柔很温暖的诗人。于是，张女就激动得有点儿夸张地受乐着她的诗人的温暖。

　雨下得越来越大，挟着雷声，闪电突然啪啦啦泼水般闯了进来。张女给闪电吓了一个伶，她的幻觉也随着电光瞬即而灭。随后，她就强烈地感觉到，在自己身上正在捣腾着两只饥饿的老鼠。她马上醒觉了自己的处境。然而，当她竭力要摆老鼠的侵犯时，却感到周身软绵绵，拢不上一点劲，于是，她惊恐地喊道：“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

　肥主任正陶醉于自己的鼠为，见状就乐了：“张‮姐小‬，我这是给你送温暖呀。别假正经了，好好受着吧，完了，少不得有你大把的好处。”张女晓得自己今晚在劫难逃了，面对更加肆无忌惮的肥主任，以及窗外没了所有喊叫声的暴雨，她绝望得几乎放弃了挣扎。然而，当那个可怕的时刻即将来临之际，一种求生的本能使她浑身突然充满了力量，竟一把推倒了身上那头发狂的肥猪。肥主任着气倒在地上，不怒反笑：“死北妹，那杯参茶的药力现在发作了，这么野。好，老子就喜欢你这一身劲，今晚就落足功夫让你开开眼界。”说着，肥主任‮奋兴‬地爬起身，一招饿虎扑食，就要撕碎爪下的猎物。

　张女也豁出去了，她顺手拿起茶几上的烟盅，向着饿虎的脑袋狠狠砸去。随着肥主任的一声怪叫，张女着实感到了目标物送回来的反弹力，这时，天空中突然爆起了一段惊天动地的炸雷，连串闪电连珠箭般了进来。只见肥主任的猪躯打一个战抖，便直地向身后倒去，然后，四蹄一蹬便成死猪一只。

　张女吓呆了，木立当地，只觉着四周万物突然静如死水，闹极一时的雷电暴雨也在她僵直的感觉里归于沉寂。好久，张女才慢慢地回过神来，万物也在她渐有生气的目光中恢复了原来的动静，窗外的雷雨已经下得疲力竭，正在苟延残。然而，肥主任仍是横七竖八的一副死猪状，令清醒过来的张女更加恐惧。张女战战兢兢地拍了拍那团肥，直觉着手底下一片冰凉，再伸手试探鼻息，得到的信息顿时使她两腿像装上了弹簧，癫狗般夺门而去。

　诗人在值班室里面对他来到肇庆的第一场雷雨，正在‮奋兴‬地构思着他的成名大作。突见张女披头散发、衣衫零鬼一般蹿了进来，不愕然。张女见到诗人，顿时捡回了魂魄，一下子便扑进了诗人的怀里，但仍然惊魂未定，颤牙战齿地说：“走，咱们快跑，回乡下去！”诗人见张女失态，少不得问起缘由。这一问便惹起了张女的连迭涕泪：“死人了！是我亲手砸死的！我杀了人啦！趁还没有人发现，咱们快逃吧！”诗人听着，顿时慌了手脚了心思，见张女一个劲地摧着他快逃，茫然中好象就只有这条路可选择了，于是，慌慌失拉起张女认着黑暗的地方，落荒而逃。

　两人几经艰辛终于逃回老家，两颗悬着的心也终于安稳了下来。在他们的意识里，老家永远是一个最‮全安‬的地方。然而，毕竟是杀了人，回家后的感觉总不那么踏实，总感到某种时刻随时将会出现。不过，乡亲们却把他们更当人物了。闲着时，男的就叫诗人聊聊肇庆男人们的消遣，女的就要张女说说肇庆女人们的花俏。这时，他们少不了总会心有余悸地说句：“肇庆这地方下起雨来会杀人！”乡亲们便都笑了，觉着那个肇庆不愧是经世面的地方，下的雨都是这么的豪。

　后来，同厂打工的哥们姐儿都回老家过节了，张女跟诗人就好一阵紧张。不过，哥们姐儿回来了好几天，小镇上却并不见有什么惊人的故事传。于是，两人耐不住对心底下那件事的关切，便约上哥们姐儿一起叙旧。哥们姐儿见到他俩，都嚷开了：“你们俩走早了，可晓得厂子里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两人的脸马上蓝起来了，却故作镇定地问:“啥事恁张扬了？”便有人说：“好象是挨着你们走的那晚，天老爷发怒了，狂风狂雨闹了‮夜一‬。人事部那头‮湾台‬猪好端端的竟在办公室里给雷电辟了！这只‮湾台‬猪平作恶多端，得报应啦。可惜天老爷最后还是没有收了他，算是他家山有福。不过，这猪猡在医院里给折腾了多时，出来后倒是见老实了许多。”一个姐儿听了，撇撇嘴，晒道：“都给废了，想不老实也来不了！”诗人好奇地问：“废啥了？”哥们姐儿又是一阵哄笑，一个哥们接道：“还不是给雷电辟废了男人的本事！”一个姐儿便恨恨地说：“这只‮湾台‬猪不知占了咱多少姐妹的便宜，天老爷总算还了她们一个公道！”一个哥们续道：“听说他还是五代单传呢，他老爷子已经吃了两年的长斋就等着他去接自家的香火，没承想却等来个绝种。”大伙又开怀大笑了起来。当然，笑得最乐的就是张女和诗人了。

　后来有一晚，诗人竟梦见了诗仙李白，李诗仙咬着他的耳朵说了一番令他茅大开的话。梦醒时，天突然下起大雨，诗人就着雨声，写了一首关于雨事的诗。为起一个瞩目的诗名，诗人的脑计熬到天光大白，也未得头绪。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已经跟着哥们姐儿重返肇庆的张女，想起了与张女的种种情事，也想起了在肇庆的那段故事。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气恼张女没有听他的话与他一道留在老家。但此刻，他对张女的怨气已经烟消云散，他心平气和地对自己说：“其实，你对肇庆又了解到多少？又感受到多少？”这时，他的灵感来了，于是，他在诗稿篇头上重笔写下了“下雨的肇庆”这五个大字。

　最后，他简单地收拾好行装，怀惴着新诗《下雨的肇庆》，兴冲冲地登上了南下的客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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