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十四！”娘在扯开嗓子喊。“来了。”邹十四不耐烦地应了一句，脚步不由加快了。邹十四本来是一个听话的女孩子，因为刚和别人在一起谈到了同学喻萍萍，肚子里憋着气，所以语气也不自觉地生硬了。喻萍萍去年到深圳打工，年里回家过节时，都用上‮机手‬了，这个‮机手‬还能拍照片，十四羡慕死了。十四也想到深圳打工，只是不知道如何向娘开口。

　十四走进她家的二间大瓦房，爹不知道什么事情不高兴了，阴沉着脸在水烟，还好没有借题责怪她，只是柔声地叫她给太公送饭。十四太的公早年修水库，不小心被炸飞出来的小石子，击瞎了眼睛，三餐饭都是送到眠前吃的。十四八岁的时候，就开始给太公送饭，十四今年十七岁了，她不想把自己的美好青春就浪费在给太公送饭，这件事上了。

　走出太公房间的时候，爹正对娘在说话，“土城堡的柏老大托人给他儿子五通说媒，都找了两次了。”十四七岁的时候，在乡中心小学见过柏老大的儿子柏五通，长她三岁，个子只齐她的肩膀，还顶着一只大头，在学校里受尽了欺侮，老早就不读书了，十四不愿意跟他。十四在锅里铲饭，故意把饭铲铲得拍拍响。她娘喊了起来，“十四，轻点啊，昨集上，铁锅卖十五块了。”娘又对爹说话，“十四不愿意了，你看枫树坳的水迈山的儿子水杉木怎样？他家的门槛儿都快被媒人踏损了一寸，他娘子也看上了十四。”十四听到这里，手上的碗都差点儿掉地上了。水杉木十四也认识，十四和他在一个中学里读过书。十四读初一，杉木读高一。人长得帅极了，很受女同学的喜欢。杉木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他爹在陕西省西安市卖中药材，赚了很多钱，他就跟他爹一起卖中药材。他家里有三间三层楼的大宅院，在枫树坳是最有名的富裕户。

　十四这一晚睡得很踏实，早上是娘叫醒她的，“十四，太阳晒股了，快起，吃饭，打扮打扮，爹带你去枫树坳相亲。”十四住喑喜，她以为爹忘记了呢。十四随她爹走下了埠头，水泥船上已经有了十几个乘客，因为要到上游赶集，责怪十四父女俩慢，十四听得慌张，礼包也掉进河里了。摇橹的红脸膛后生看见了，一个猛子扎下去，捞上了礼包，绿豆糕礼品包装纸了。十四涨红了脸看爹，爹却看也不看她，只顾向红脸膛后生道谢。

　橹欸乃欸乃的一声一声山水绿，船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地前进着。到了一个小埠头上来几个乘客，到了一个小埠头又上来几个乘客，水泥船摇摇晃晃，船舷也擦水面了，后生看见岸上的人招手，还在靠岸。你要钱不要命，我们乘客还要命，十四差一点口而出这句话。幸好到了大泽乡乘客都上岸了。爹也上岸又买了一包绿豆糕，十四知道爹买不起贵重的礼品。绿豆糕虽然礼轻，但是未来的公公水迈山是个孝子，他娘水老太太没牙了，喜欢吃绿豆糕。这就叫礼轻人意重。爹叫十四把了的绿豆糕吃了。十四吃了一块，叫爹也一起吃。爹也就吃了一块。过了片刻，上来了几个乘客，催着开船，十四无意中发现红脸膛后生直瞪瞪地看着她。十四推了爹一把，指了指，爹“噢”地笑着，捧过去绿豆糕。又等了片刻，红脸膛后生就欸乃欸乃一声一声山水绿地，摇起了橹。

　爹算得精细，到了枫树坳上岸，正好中午十一点，在水家吃了中饭，往回走，下午四时就能到家。不知道杉木哥现在长得什么样了，还认得她不？十四心里甜孜孜的，杉木哥的爹是一个孝子，人家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杉木哥也一定是一个孝子，他一定也听他娘水娘子的话的。十四随爹走到了一幢三间三层楼的大宅院边。只见院门前挤着一群人，吵吵嚷嚷，仔细一听，原来是一群要债的人。十四抬头看看，这是独一无二的三层楼房，周围都是矮房子，估计这就是水家了。十四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真是王百万也有借雨伞的时候。爹把礼品包给十四提着，拨开人群挤了进去。十四低了头在原地等着，等爹出来带她进去。爹的脸煞青煞青地挤了出来，拉着她就走。十四不明就里，跌跌撞撞的，还不时地回过头去看。

　到了埠头，爹捶着自己的膛，好不容易说出话来，“好险好险，水家出事了，水杉木瞒着他爹和外商签合同，被外商欺骗了，赔得惨来，债主又告了他，县‮安公‬局把他逮去，前天判了两年刑。你水伯伯已经把这一大宅院卖给了别人，还不够还债，药材种植场老板听说了这件事，也不肯再赊帐给他了，水伯伯他们现在在清水浦养鸭，一点一点地积蓄起来还债，估计没有二十年的时间…”十四也不理爹一反常态地说了这么些话，她只是默默地跟着落了船。爹向红脸膛后生打听去不去清水浦，红脸膛后生轻声细语地回答，“现在直接去不了清水浦，那边河道在拦坝挖泥，你如果一定要去的话，要走一百四十里的水路，从邻县绕过去，我现在没有空，我和大泽乡散集的乘客约好，要送他们回家。”爹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又有乘客落船了，催红脸膛后生开船。红脸膛后生登上岸看了看，回来就欸乃欸乃地摇起橹来。十四肚子里咕咕叫了起来，也许估计在水家有一顿丰盛的大餐吧，胃酸过早地把早餐和几块绿豆糕消化殆尽了。现在十四不得不忍饥挨饿了。船到大泽乡果然下来了许多散集的乘客，红脸膛后生欸乃欸乃橹就摇得更起劲了。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西，水泥船驶回了村子里的埠头。

　十四上了岸，无意之中回过头，又看见红脸膛后生直瞪瞪地盯着她。十四慌忙地低下了头，快步走到爹的身边。上了河堤，爹到小卖店里寄卖绿豆糕，十四站在店门外。爹在店里遇上了人，拉住爹一起喝起来。十四只好趸进去，站在爹的背后。爹的人认识她，咧开嘴对爹说，“这是你家的十四吧。”爹笑着点头，“是的是的。”爹的人抓起碟中的牛干，就走过来在她手里。十四窘得扭过去了‮子身‬。爹也站起来了，指着那个人叫她喊柏伯伯。十四怯声声地喊了一句，“柏伯伯。”“哎。”柏伯伯天喜地地答应着，双手好像不知所措似的，擦起来。擦着擦着，就不知道怎么地，摘下了手指上的金戒指，硬递过来说，“十四，柏伯伯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你，这枚戒指，留个纪念！”十四紧张得往爹的背后缩。“老邹，说一声呀，看不起我柏老大，怎么的？”爹笑着接过去了戒指，叫十四谢谢柏伯伯。十四声音低得像蚊子叫，“谢谢柏伯伯。”爹邀请柏伯伯到家里吃饭。柏伯伯回答，“下次吧！”十四随了爹后面，送柏伯伯落船。夕阳照在柏伯伯酡红的脸上，他指着摇橹的红脸膛后生介绍，“这是我儿子柏五通！”一边又向下面招手说，“来，五通，快叫邹伯伯！”那个五通跑上来，向爹鞠了一躬，“邹伯伯！”

　十四一下子回过神来，他就是柏五通啊？想不到现在长得这么壮实了。此时此刻，十四又觉得自己愿意跟了。 ｎ６Zｗｗ.Co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