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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妈…”他怯生生地喊。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眸子里带有复杂的情绪。她淡淡地看他,眼底眉梢带有轻愁。“我不是你妈。”

 “说你是我妈。”他抬头看她,眼睛里闪着希翼,小小年纪的他多渴望有父亲、有母亲,像其他正常的家庭一样。

 她的眼里闪过痛苦、悲伤、怨恨、怜爱,这些情绪太复杂了,不是他所能理解的。但她一直没有反应也刺痛了他的心。“你不是我妈妈对不对?”

 她仍是沉默,美丽的脸上笼罩着苦恼。

 他年纪虽小,但有着同龄小孩所没有的早。这女人虽然美丽,但并没有一位母亲会有的慈爱,他带着哭音喊着跑出去。“你不是我妈妈,你不是我妈妈!”

 “振东…振东…别跑太快…”身后传来她焦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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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伶来过倪氏企业办公大楼几次,但都是因为送花才来的。今天是第一次走到总裁办公室,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她一身的牛仔T恤在一群穿着西装、套装的上班族中,显得有些突兀。

 她有些自怜地想,自己看来就像个打工的小妹。

 “总裁就在办公室里,请往里面请。”柯秘书尽职地带她进来。

 “我自己进去就行了,谢谢。”可伶客气地说。

 今天柯秘书亲眼看到总裁接到可伶打来的电话时,锐利的眼里柔和了,声音里有着笑意。“你太偷工减料了吧!我说要吃红烧牛腩的,你居然炒葱爆牛…好、好…你送过来我们一起吃吧!今天我走不开…你到二十七楼来…”

 耳边捕捉到他的语音,但柯秘书尽职地不声张,只是将好奇放在心里。

 当看到一个娇小、年轻而且…平凡的女孩子提着饭盒来的时候,实在是很难让她不惊讶。但她聪明的不说话,因为凭着当倪振东多年秘书的经验知道,这女孩子对他一定很特殊。

 可伶有些窘促不安地站着,偌大的总裁办公室里稀稀落落地坐了一些人。当她看到熟悉的高大身影,准备扬声喊他“振东”…

 只是原本要喊他的声音倏地变小了,只见他一个人静静地看着窗外,石雕似的五官漠然地注视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他的侧脸显得刚强而寂寞。在他周围几尺内都没有人敢靠近他,每个人望向他的眼神都是又敬又畏。

 她的心一下子被揪疼了,热泪涌上眼眶。他好寂寞啊!他是世上最不该寂寞的人,他拥有一个王国,世上的一切他都有。但最悲哀的是,没有人知道他、没有人陪他。他原就情冷淡,而在这里——这间冷冰冰的办公室里——他浑身上下更是环绕着难以接近的氛围。

 “振东。”她走到他身边轻声唤他。

 想抚平他紧锁的眉、想看到他的笑,这样强烈的意念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存在了。

 他迅速地回头看她,脸上仍是一无表情。但她清楚地知道那深沉的黑眸里有了人气,不再死寂。

 “眼睛怎么红了?”他皱眉。

 “风…风沙吹的。”总不能说是可怜他哭的吧!

 他瞪着她,她困难地咽一下口水,坐在‮央中‬空调的办公大楼里,这个理由听起来很荒谬。

 “唔…我刚刚吃辣的,那是地狱辣椒,辣得我鼻涕泪水都出来了。”

 “还有没有?”

 “我得了砂眼,可以了吧!”

 他笑了,像阳光进屋里一样,笑意使他整张脸都年轻了起来,像个大男孩。他着地看着她那张小嘴微开着,他长臂一伸让她跌坐在他腿上,低头寻找她的

 “有…有人…”

 可伶吓得低呼。这家伙怎么一点都不懂得法律规定在公共场合不得行猥亵的动作,破坏善良风俗。

 “有人吗?”

 他懒洋洋地往室内一扫,眼里锐意尽,原本还有人好奇偷觑,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后,骇到拔腿就跑。不到三秒钟,房内全部净空了,文件纷飞着,耳边还传来众人纷的跑步声,活像在逃难似的。

 他低头进攻她的,辗转那让他想了一个早上的

 良久,他放开了她,满意地看到她醉的眼睛,脸上还有意的痕迹。

 “我想吃冬瓜盅。”他突然说。

 “什么!”

 “我想吃冬瓜盅。”

 他想吃冬瓜盅?!在赶退一群人、把她吻得七荤八素的后,他居然只想到要吃冬瓜盅。

 可伶火大地瞪了他一眼,眼里出凶光。她还处在意、搞不清楚东南西北之中,而他居然还气定神闲地告诉她,他要吃冬瓜盅!

 “怎么?”他好笑地看她张牙舞爪。

 她没好气地说:“没有,你想都别想!”

 “为什么?”

 “因为‮姐小‬、我不想吃,而且我已经只煮好菜了,你再挑嘴,我就打人了。”

 他的嘴已经被她养刁了,外面的食物一概不喜欢吃,而且越来越会想吃一些奇怪的东西。

 他低笑了一声。“你越来越暴了。”

 “还不是被你带坏的。”

 她慢慢地环绕了一下这间宽广的总裁办公室,不但有办公的地方,还有一间小型的会议室,以及一间卧室和单独的卫浴间。在墙边还有一个吧台,高雅昂贵的装潢设计,很贴切的彰显他的‮份身‬——一个冰冷、难以亲近的距离。

 “你该摆几盆盆栽放在你的桌上、还有窗边,然后在这里挂一幅画,要那种色彩浓烈一点的。还有沙发或者是桌垫要换成绿色或红色的,就不会看起来太严肃了。窗帘别拉着嘛,打开它透进阳光不是很好吗?”

 “啪”的一声,她拉起全部的窗帘,冬日的阳光迫不及待地挤进来,一墙的落地玻璃进明亮的阳光,屋内徒地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窗外是活力跃动的台北市,远远的淡水河像一条银带,波光粼粼。

 他微眯起眼睛,可伶笑盈盈地站在窗边,窗边的阳光烘托得她满身璀璨的光华。他喉头一紧,心里战栗了,她就这样来到他的生命里,为他赶走一室的霾。

 “可伶,过来。”他轻声唤她,唯恐惊动她,让她消失在那片光辉中。她灿烂地笑了,顽皮地喊着:“振东,接住我。”

 她从一头疾奔过来猛扑进他的怀里,轻巧得像一只雀鸟。他稳稳地接住她,把她一带带到空中旋转。

 “哇…放我下来,我怕…”

 她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他哈哈大笑了起来,她懊恼地打他。

 “不准你吃饭了。”

 “我不吃的话,你煮的菜不就都糟蹋了?”

 她扮个鬼脸。“还有‘星期五’以吃。”

 他惩罚地拍了她部一下,可伶嘻嘻哈哈地嘀咕了几声,两人静静地用餐。可伶足地看振东吃得津津有味。

 “刚刚有个老先生来找我。”何伶夹了一块红烧狮子头给他吃。

 “哦!”他满含兴味地看着她,眼里闪着古怪的光芒。“他说什么了?”

 “他说我勾引你,你说他讲的好不好笑?”

 可伶自己想着就好笑,倪振东有趣地看着她不停忙着的手。她不只自己吃,还忙着喂他吃。

 “那你怎么和他说的?”

 “我说我才没有勾引你,是你自己跑来白吃白喝的。”可伶揶揄着他。

 倪振东爆出一声大笑,笑得开怀,笑到让她有些惊讶。他埋头在她的颈项,腔发出浑厚的笑声,可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仍拍着他的背,怕他笑岔了气。

 “他还说了什么?”笑声渐歇,他趁隙亲了一下她白皙的脖子,她娇嗔地睨了他一眼。

 “他还说我不可能进倪家的门,我说我没想过要嫁给你,我只想嫁一个公务员。”

 原以为他还会继续哈哈大笑,所以可伶配合地先笑了起来。但他竟是反常的沉默,她只好尴尬地干笑几声收场。

 他深思地看着她,慢地说:“为什么你不可能嫁给我?”

 “啊?”她惊愕地张大了嘴,脑袋一片空白。只见他豹般的眼像正经又像戏谑地盯着她。

 “因…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哦!”好看的脸上表现出超凡的耐心。“为什么?”

 “因为…因为…”完了!脑袋里竟想不到合情合理的回答。

 他手环着她的,让她跨坐在自己的腿上,她因这亲昵的姿势让原本就已经迟钝的大脑,更加不能正常的运作。

 他一手扶着她的把她往前带,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勺,她正视他的眼睛。

 “为什么?”温和磁的声音听来却像刑囚犯人似的。

 可伶困难地咽一下口水。他看来柔似春风,但紧扶不放的手漏出他压抑的情绪。

 “你…你知道的…”她小声地说。

 “我不知道,可不可以麻烦你说清楚一点。”

 “你不是公务员。”

 他笑得温柔。“但是我也有好几份的保险,‮行银‬开了两家,我投资效益每年最少都有两成的红利收入,子女的教育费绝对没有问题。”

 子女的教育费?可伶脸上一片火红。“谁…谁讲到子…子女的…”

 “还有没有别的理由?”

 “你…你很有钱…”

 “想不到你居然嫌富爱贫。”他指控地说。

 “不是啦!”她气恼地瞪他一眼。“你…你不觉得我很穷,配不上你吗?”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有钱配不上你?”看她摇了‮头摇‬后,他说:“还有没有别的理由?”

 “你…别人常常看你…你知道吗?”

 他皱着眉。“说重点!”

 “你长的很好看,我长的很平凡…”他好看得让她自惭形秽,有时她常偷偷地看他,知道自己平凡得配不上他。

 “在我眼里你很漂亮,我看你很顺眼,而且…”他的手沿着她的脸轻抚着她的。“你有一张感的嘴。”

 他的手传来的酥麻感觉让她战栗了一下。“我…我不会赚钱,不能帮你什么忙。”

 他低低地笑了,声音悦耳。“我自己够会赚钱了,不需要你帮我。”

 “那你要我做什么?”

 “你只要做菜给我吃,帮我‮摩按‬就好了。”

 还有好好的爱我…他在心里默默地加上这一句话。

 可伶细细地、专注地看他,这算是他讲的最接近情话的话了。但心里总有一些不确定。虽然对他熟悉得像自己的一部分,但他还是有些深沉难懂。

 “振东,我们认识多久了?”

 “三个多月吧!”

 “一百一十三天。”

 “然后?”

 “你不觉得这个时间太短了,我们应该再好好地谈谈,给彼此更多的时间。”

 “没必要!”

 “为什么?”

 他往后一倒地躺在沙发上,慢地问:“你如果喜欢一个东西,是不是第-眼就喜欢了?就算第一眼没有感觉,最多再多看个几眼也就知道喜不喜欢了?”

 “是…是呀!”怎么觉得好像踩进陷阱里了?

 “有的东西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即使多看好几天也不喜欢,是不是?”

 “是…是吗?”她疑惑着。“但有些东西不喜欢也不讨厌,但看久了也就喜欢了。”

 “那么,如果我说我第一眼就喜欢你,而你也喜欢我,我们都交往一段时间了,为什么说你不可能嫁给我?”

 啊!她眨了眨眼睛,看到倪振东平静地看着她,然后她又用力地再眨了眨眼睛。眼前没有雾、没有天旋地转,一切都很‮实真‬,那…那…她真的没有听错?

 “你…你再说一遍。”她颤抖着语音。

 “为什么说你不可能嫁给我。”

 “不是这句,再上面那句。”

 “你喜欢我。”

 “不是这句。”她冒火地道。“是再上面的一句。”

 他深思了一下,然后摊开手。“你都知道是哪一句了,那我何必再重复一次。”

 她低吼一声,抡起拳头,跳进沙发里捶他。“你欺负我,你就只会欺负我。”

 他闷笑出声,笑着抱起她。“我第一眼就喜欢你。”

 “再说一次。”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头。“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眼睛就离不开了。”

 她愣愣地看着他,鼻头一酸。“我也是。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想…想好好地看着你,想让你笑、想让你快乐,不喜欢看到你皱着眉。”

 “你说过,如果要抱你,就只能抱你一个人;如果要牵你的手,就要牵一辈子。”

 她愣愣地看着他,他慢慢地笑了。“你这话说的对,所以我牵你的手,也抱你了。”

 “你…你不是因为…因为我要你抱我,你才抱我的?”

 他闷笑一声。“如果每个女人都这么要求我,那我大概起不了了。”

 “振东…”

 他搂着她,眷恋地摩挲着她的脸颊,鼻间嗅着特属于她的清新温暖。

 “嫁给我吧!”

 这句话讲出来后,他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仿佛毕生的渴望都在这句话里吐出来,轻轻的一句话,却承载着一生的承诺。可伶怔忡、愣愣地望着他不能言语。他脸上有笑,笑得真诚,眼底眉梢的阴郁化开了。

 “这…我要考虑一下…”

 “什么?!”他勒紧了她的

 她抱怨地捶了他一下。“结婚攸关两个人的终身大事,当然要长远的计划。我需要好好地思考。”

 他瞪着她。“你不想嫁给我?”

 她歪头想了一想。“不会不想,但不是现在。”

 他一咬牙,快要仰天血了,拳头捏得死紧。

 她偷偷地吐了一下舌头。

 亲爱的上帝啊!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请原谅我闹一下脾气、拿一下乔,毕竟一个女人一辈子拥有这样的机会不多。嘻嘻,倪振东,你跑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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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伶专注地将铁线蕨摆在窗边,她一向偏爱它一身的翠绿,鲜绿得让人心情畅快,在萧瑟的冬季里,多了几分的绿意。

 在倪振东的办公室里,依她的想法摆上了盆栽、还有画。那是一幅色彩鲜、狂放的油画,使严肃、高雅的办公室里多了几分蓬的生气。倪振东对这些形式的东西一向兴趣不大,所以也放任可伶去做更动。可伶挑剔地环顾四周。暂时先这样吧!这间冷冰冰的办公室有人气多了。

 “倪夫人,总裁还在开会,请您先等一下。”

 “不要紧,你去忙吧!”

 可伶转过身去,看到柯秘书领进一个非常美丽、优雅的女人。

 她很漂亮,虽然每个人的审美观念不同,但对于她的美丽,任何人看到她都不会怀疑她的美丽。一身雍容华贵的气质,举手投足的优雅,她风姿绰约,仍旧美丽得让人怦然心跳。平静端庄的表情没有更多的变化,看不出她的年龄,但岁月对她是非常优待的。她的身材苗条、美好,而脸上增添了成妩媚,天生的气质还有养尊处优的生活,造就她的美丽。但是她的眼底眉梢有种…让人看了心疼的哀愁,淡淡的,像一圈浅紫的光晕笼罩着她。可伶看着她不看呆了、看痴了,愣愣的不出声。

 她看来也习惯了人们的注视,只是温和地回望着可伶,嘴角噙着一个微笑。

 久久,可伶才回过神,为了自己的失神而不好意思。“你是等振东吗?他在开会,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她带着惊讶的表情看着可伶。“你是振东的…朋友吗?”

 “嗯,他要我等他一会儿。”可伶心无城府地回答。刚听柯秘书唤她“倪夫人”不知道她和振东是什么关系?

 倪夫人温柔地看着她。“我县振东的母亲,要怎么称呼你?”

 母亲?吓,可伶一惊。“他说他母亲已经去世了。”

 “你知道?我确实不是他亲生的母亲。”

 可伶走到她面前看她,真诚地说:“你真漂亮,就像是绿色的嘉德丽亚兰。”

 她笑了,扬起的笑容使她华丽尊贵的面容柔和了起来,更是美得让人挪不开视线。“谢谢你,那是一种很美丽的兰花。”

 “你知道那种兰花?”她‮奋兴‬地说。“那花是兰花的极品,很昂贵也很娇贵,连专门养兰的人都不一定养得好。”

 “这样的兰花只能养在温室里吧!”

 看着她浅浅的笑,竟带着一种让人心伤的哀怨,可伶看着她不又是一怔,直觉自己好象说错了话。

 “夫人…”

 看着她这样的雍容柔和,可伶居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母亲是一个很平凡的家庭主妇,没有傲人的学历、经历和容貌,一生庸庸碌碌和倪夫人比起来真是判若云泥。但她就是觉得倪夫人温柔亲切,像极了母亲的笑容。

 “兰花以前很多是生长在悬崖边,要采兰需要有很大的勇气和智慧,不然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了。兰花的美丽太人了,所以它值得被娇养在温室里,细心的培育和呵护。”可伶道。

 “兰花长在温室里也得要人照顾呀!”她喃喃地轻声道。

 接触到她眉梢的那抹愁,可伶心里一震。是啊!她是兰花,她长在一个富贵人的温室里,但没有细心呵护、照顾她的人。

 为什么没有人注意到她呢?为什么大家谈的都是倪家公子的婚外情,而没人想到这正的难堪?拥有如此美貌、气质和家世,但丈夫不爱她,甚至于不惜和家族决裂和另一个女工私奔、还生了一个儿子,最后双双葬生于车祸中。

 她原该是备受宠爱的,但她没有丈夫的怜爱、没有子女承膝下,还得夜面对丈夫的私生子。她,一个女人,一个身为正的人情何以堪,如何不痛?如何不愁?

 这样的羞辱,任何一个女人都不能承受吧!包何况拥有她这样‮份身‬地位的人。而她没有想像中的骄纵、蛮横,光凭着这点,可伶就对她有了难以言喻的好感。

 “夫…”

 她轻轻地一笑,走到可伶的身边为她把外套的领子翻好。“女孩子一定要好好地注重仪容,随时随地看来都得干干净净的、清清的。”

 可伶鼻头一酸,眼睛都快红了。这些话是死去的母亲最常对她说的,因为她一向穿着随便,母亲老是唠唠叨叨地说:“女人七分靠妆扮,生你这张脸是我不好,但你好歹也得努力一点,看你这样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夫…夫人…我…”

 可伶的声音有点硬咽了,今天遇到倪夫人,心里的好感不可救药地泛滥了起来。

 “以前振东小时候会叫我妈…现在…他也叫我夫人…”

 倪夫人的眼光飘远了,声音也落寞了,她轻轻幽幽地叹了一声。

 “你希望振东叫你妈?”

 她愣了一下,随即幽幽地说:“以前不许他叫,听他叫我就生气。现在他是死也不肯叫我的了。”

 “你不恨他?”

 “以前是恨他的,怎么不恨…”她沉思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女孩子,她就打心眼里喜欢她,和她有说不出来的投缘,她便很自然的和可伶说话,说出心里最隐密、柔软的一面。

 “但时间久了,恨意也淡了。振东那么小,他是无辜的。我没孩子,他也没有父母了,与其让大家一起伤心,不如让我们两人当一对‮子母‬吧!当我真心想好好地照顾他的时候,他爷爷接手对他的教育,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拉近彼此的距离。他慢慢地也大了,不需要一个母亲了。”

 “真的不恨振东吗?不怨他的‮份身‬?”

 她深一口气。谁规定正都得待外面的私生子的?谁写的烂剧本,每次都说正愤世嫉俗、每次都出来搞破坏,正才是最可怜的受害者!这个故事里每个人都是悲剧、每个人都没有错,唉…

 她慢慢地扬起一个笑容,眼里有着云淡风清的释然。

 “你几岁了?”

 “二十五岁。”

 “你太年轻了,以为最浓烈的情感都会一辈子不忘,其实时间是最好的治疗,什么事情摆到时间的洪里都显得微不足道了,试着遗忘是对自己最大的慈悲。我已经活的这么老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难道还要一直记恨下去吗?”

 “你才不老,你会一直年轻、漂亮的,还会长命百岁。”可伶急道。

 “谢谢你,但活到一百岁却不快乐,还不如活的少一点。”

 她话里有淡淡的落寞。

 “你会快乐的,我和振东都叫你妈,好不好?”可伶口而出。

 她一愣。“你…你和振东…”

 可伶的脸一红,两手互绞着,扭扭捏捏地说:“振…振东…他向我…求婚了…”

 她惊愕地圆睁了眼,随即噗嗤一笑。“看来振东栽在你手里了,我还担心他一辈子都不懂得爱一个人。”

 “不过…我还没有答应他…”

 “为什么?”

 “哼!我才不要那么轻易地就嫁给他,我要他跪着来求我,谁叫他动不动就欺我,我也要让他吃点苦头。”可伶捏起拳头,恨恨地说。

 夫人发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可伶不好意思地说:“你不知道,振东很凶的,一副吃死我了的样子,把我得死死的,欺负我不敢讲话…”

 “那好,女孩子要有自己的矜持,也该有人让他吃点苦了。”倪夫人仍掩着嘴笑。“向来都只有女人追着他跑,还没看过他认真过。”

 “真的吗?”她眼睛发亮。“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有关他的事情?”

 两颗脑袋就越凑越近,两个女人像一对母女一样地知心交谈着,午后的阳光轻轻地洒进来,照在两张发亮的面孔上。

 倪振东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图案。在记忆里,他美丽而遥不可及的母亲,现在就像个慈母一样地倾听着可伶说的话。可伶嘻嘻哈哈地比手划脚,两人笑成一堆。

 他惑地看着她们。曾经,他也希望那温柔的笑脸是对着自己的,但后来他大到不需要一个母亲时,就抛开了那种希望。

 “振东,”可伶蹦蹦跳跳地过来抓着他的手臂。“雪姨要和我们一起吃晚饭。”

 吃晚饭?

 仿佛听到他无声的疑问,可伶肯定地点头,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倪夫人。“走吧!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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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似无意地看了柯秘书一眼。这个为他工作了多年的人,他第一次认真地看她,这起因于可伶的一句话——

 “小宝很可爱。”

 “谁是小宝?”

 可伶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就是爱玲的儿子呀!”

 沉默了片刻,他问:“谁是爱玲?”

 “就是柯秘书呀!你不知道她的名字?”

 事实上,他确实是不知道。为他工作的员工何止成千上万,他讲不出员工的名字理所当然,所以他继续埋首在报纸当中。

 一只小手遮住了他的报纸,可伶将脸凑到他的前面,严肃地说:“你知道柯秘书长什么样子吗?”

 “她为我工作好几年了,我当然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形容看看。”她挑衅地看着他。

 “她戴一副眼镜…”他叹一口气,看来可伶不打算放过他了。

 “什么颜色的?”

 “黑…黑色的。”

 “错,是深紫的。镜框是什么形状?”

 “圆的。”

 “错,是无框的。她爱穿什么衣服?”

 “套装。”他肯定地说。

 “错!”她看他的眼神,像他已经不可救药了似的。“那是上班的工作服,她最喜欢穿的是带有民族风的长裙。”

 “请问一下,我为什么要知道我的秘书长什么样子、喜欢穿什么衣服?”

 “她为你工作耶,你怎么对她都冷冷淡淡的,连一个笑容都没有?而且你还不了解她。”她指控地说。

 “我为什么要了解她?她为我工作,我付她薪水,银货两讫,互不相欠,天经地义、理所当然。难道我还得和她培养深厚的感情,知道她的祖宗十八代吗?”

 她慢地打量他一遍,眼神里尽是悲悯。“你知道你很没有人缘吗?”

 “你知道你很吓人吗?”

 “你知道为什么没人敢和你说话吗?”

 “我知道你很吵!”他低吼一声,把她扑倒在沙发上,狠狠地吻她——吻那叽叽咕咕、聒噪不休的小嘴。

 看着柯秘书,他清了一下喉咙,耳里再度响起可伶的叮咛。“带点笑容,多看看你身边的人。”

 他打量一下柯秘书的套装,还有无框的深紫眼镜。嗯,她的鼻尖还有淡淡的雀斑。

 “柯秘书,下周一是你的生日吧!”

 她惊奇地看向她的老板。为他工作五年以来,第一次听到他讲这么私人的话,他们之间一向只有公事。她有时甚至还怀疑他知不知道她的全名,因为她对他而言,就像一个工作的机器人,代号就是“柯秘书”

 “是的,总裁。”

 “这几年来辛苦你了…”

 柯秘书的脸色垮了下来。难道老板打算把她炒鱿鱼当作给她的生日礼物吗?

 “这个月开始加你薪水百分二十;另外,你可以买一份自己喜欢的礼物,由公司支付当作给你的生日礼物。还有,你的儿子很可爱。”

 柯秘书愣愣地看着他,像第一次看到他似的,倪总裁一向在福利上善待他的员工,但未曾听到他对员工有任何温情的话。第一次听到他嘴里说出这些话语,眼泪充满她的眼眶,她几乎哽咽。

 “总裁,谢谢你、谢谢你。”

 平常冷静、理智又自持的柯秘书,有这样失态的反应,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外。

 他带着另一种崭新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以往在他的眼里,他没看进去过任何人、也未曾关心过别人的情绪,现在发觉感觉还不错。

 “老刘。”他唤着司机;老刘一家人在倪家已经工作十几年了。

 “是,少爷。”老刘恭敬的回答。

 “刘婶的‮体身‬好点了吗?”

 记得可伶曾经温言地要老刘好好地照顾刘婶的‮体身‬,他不记得身边相处数年的人,但独独记她的一言一语和一颦一笑。听来讽刺,他能如数家珍地说出她屋里的摆设,但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屋里家具的样式。

 “是,她…很好…很好,谢谢少爷关心。”老刘一愣后,连忙说。

 他沉一下,听出老刘话语里的苦楚。“把她带到大医院去检查吧!别舍不得医药费,这些由公司来付好了,让她好好照顾‮体身‬。”

 老刘怔忡了许久,鼻头一酸。倪家待他一家不薄,对员工一向没有亏待过。但少爷眼里一向只有工作,如今这几句温言的话,让他打心眼里愿意为倪家卖命。

 “谢谢…谢谢…少爷…谢谢…大恩大德…”他语带哭音。

 “没事了,载我去分公司吧!”

 多久了?这些年来,他的血的是冷的,多少对手明的或暗的,说他是血鬼、冷血动物。除了听到哀求的声音外,他没听到出自真诚的感谢。虽然他要做到这一些都很容易,小恩小惠而已,多得是可以为他卖力工作的人。但他未曾费心去做过。

 一天又一天,除了工作,他还剩下什么?财富?‮女美‬?权势?这些对他都是囊中物。曾几何时,这些东西尝起来的滋味,都像失了盐味的菜,让人食不下咽。

 可伶,她不漂亮,但一双眼睛很温柔,静静地瞅着他的时候,就让他发呆。她有一双灵巧的手、一张感的,还有一颗温柔剔透的心,她了解他,他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可伶。他轻轻的、眷恋的念着这个名,可伶的影像在他脑海里鲜明了起来。她好可爱,光看着她,他就忍不住微笑。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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