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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钟离魅儿作了一个恶梦。

 那是七岁那年、钟离谦陌旧疾复发,险些失去生命的那一

 噬心蛊,她一直就知道这件事的存在。

 据说苗族为了确保护教圣女的贞洁与忠诚,从决定圣女人选后,在其幼年时便会在体内植入噬心蛊。

 那蛊毒平沉眠于宿主体内,于人体无伤,但只要违背戒律清规,或对族内信仰出现二心、有叛教意图,蛊毒便会自行发作,或是由教主催发,而宿主得忍受钻心之痛,直到爆体而亡。

 当年身为苗疆圣女的娘亲情定爹亲,本着人定胜天的信念决意一搏,不料此蛊歹毒,即使是药谷之主倾尽心力,也仅能勉强推迟发作的时刻,始终无法为爱除去此蛊。

 待美梦成真,蛊毒从爱身上除去之时,却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时刻。

 因为蛊毒转移了。

 甫出世的长子受到连累,带着本该寄宿在娘亲体内的蛊毒出世,注定了道小小生命的磨难。

 直到“次女出世”那年带来的好运,歉疚的父亲总算找对了药方,成功稳住那作歹的小虫子…

 这件事,小魅儿听闻大人语带叹息地提及过几次,所以她知道,哥哥的‮体身‬里住了一只好坏好坏的虫子,知道那虫子会伤害哥哥。

 但她以为爹亲的药万无一失,絶对能让哥哥撑到找出真正的解决之道为止,所以从来不像大人那样担心,直到这时亲眼见到兄长的蛊毒发作。

 如同往常生命里的每一天,宁静祥和,依循着规律的作息,兄妹俩分别占据书房一隅,练字的练字,看书的看书,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不料,在她毫无心理准备时,在案牍前读书的哥哥怱地闷哼一声,素来自制爱洁之人,呕出一口血后,捂着心口便伏于案前,再无动静。

 小魅儿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包子一样的可爱小脸蛋上先是透着困惑之,然后那触目的一抹红勾起了不安的感觉,令她隐隐感到害怕。

 顾不得穿鞋,她从铺着厚厚软垫的罗汉上滑了下来,迈开仅着罗袜的小步伐向哥哥跑去。

 伏在案前的俊颜染上斑斑血迹,面无血,眼看着气息已极为微弱,那毫无生气的脸孔吓到了小魅儿,让她哭喊出声。“哥哥!”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开口…这印证了钟离谦陌一直以来的信念:他的妹妹不是哑巴!

 那也是第一次,小小的钟离魅儿展现她惊人的记忆天赋…她一边哭着喊哥哥,一边取出哥哥藏在身上的银针,十分精准的取了一长针,扎进医书上记载的救命大上,然后哭着跑出书房喊人来帮忙。

 之后就是一阵兵荒马,那样的混乱在钟离魅儿幼小的生命里铭记下失去的恐惧,以为哥哥会死…他就要死了…

 “魅儿?”

 钟离谦陌原先只是打算进来巡视看看助眠香是否发挥了效用,不料却看到小家伙睡到面色惨白、一头虚汗,当机立断连忙出声唤人。

 “魅儿,醒醒!”

 唤着她,钟离谦陌有些恼怒,崇右什么方法不用,偏偏选了放火来造成小倌馆的动。

 从暗巷里接回小家伙,见她精神状态不好时他便有了顾虑,因此点了她的睡,回到客栈后还为她燃了助眠的香料,助她放松心神,就怕白走火的混乱会引发不良后果。

 但显然成效不彰。

 “魅儿!魅儿!醒醒…”

 甫从梦境中转醒的人犹浑浑噩噩,诸多抢救的、生死一线的画面历历在目;一双蒙的杏眼盛满了泪水,还没出声,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哥哥,不要死…”她噎噎地张手讨抱,就像小时候那样。

 钟离谦陌见状,立即对她的梦魇内容有了底,约莫是梦见了儿时他蛊毒发作的那一幕,也正是他极力不愿她回想的一段往事。

 比起任何人,钟离谦陌清楚那份特殊的记忆能力所带给她的负累。

 负累,他使用的是一个负面的形容词。

 世人对于记好的人通常用“过目不忘”四个字来形容,可这四个字用在他家小魅儿身上,只是刚好而已。

 对她而言,映入眼帘的一切像一幅又一幅精致的画,无一不漏的深植于她的记忆之中。甚至在钟离谦陌有意为之的实际操作下,证实她惊人的记,已精细到足以细数出上一餐饭碗里有几颗白米。

 如此,毫无选择的,入目所及的所有画面和细节,全都会记下来。

 而当相似的事件与场景出现时,难免会自行进行新旧比较,在平淡的日常生活里令她注意力难以集中,常常心不在焉或反应迟缓。

 若真出现特殊事件引起她较大的情绪波动,轻则引发头疼不适,重则像现在这般,甚至是造成现实感的错,一时之间摸不清今夕是何夕。

 “没事了,那只是梦。”钟离谦陌柔声哄着,将她轻揽入怀中细细拍抚,就像对待当年稚龄的她一样。

 钟离魅儿一脸迷糊糊,此刻正处于记忆混乱杂的状态,让她的行为、想法退化到记忆中的情境。

 七岁的钟离魅儿,十六岁的钟离魅儿,相同的信赖从没改变过。那样的信任感早已深植于她的灵魂,让她紧紧、紧紧抱着那给予她力量的来源。

 “哥哥,魅儿保护你,你不要死。”

 软软的声音说着傻气十足的话语,却是听得钟离谦陌心底柔软一片。

 他知道她是认真的。若他有难,她确实会倾命相救,就像当年得知需要童女的心头血作为解蛊的药引时,她执意献出自己的血所挨的那一刀。

 即使没有她那异常优异的记忆力,钟离谦陌也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在那长长的昏过后,初初转醒时的那一幕…

 魅儿像只小兽般蜷在他的身侧,犹带泪痕的小脸蛋既苍白又浮现一层不正常的红…血欠缺是因为刚取了心头血,不正常的嫣红则是因为挨了那一刀而起的高热。就算是这样,同样需要静养的小小孩儿却执拗地不愿离开,甚至因高热而昏睡时,也不愿松开一丝半毫,环抱着他的臂膀说什么也不肯放。

 “傻魅儿,已经没事了,你救了哥哥的命,记得吗?”他柔声引导,知晓她肯定记得这件事。

 听见熟悉的声音,加上整个人较为清醒了,让钟离魅儿想起当年取血时的疼痛,忍不住缩了一缩。

 怀中娇软的纤躯让钟离谦陌满心怜惜。“那时候很疼,是吧?”

 钟离魅儿想了又想,想了又想之后,摇‮头摇‬。

 “傻孩子。”又怜又疼,钟离谦陌只能轻叹一声。

 他知道她很努力。拥有异于常人的特殊能力,让她得花极大的精神才能消化那些充斥在脑袋的画面。

 年幼时的她就因为将心力全耗在接收讯息上,必须学着怎么处理那些既多且杂的记忆,因而无力发展其他能力…比如语言。

 她其实能听也能说,只是在哥哥的照顾保护下,生活顺遂,从来不觉得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需要她开口说话,于是将心力花在练习汇整那些无时不刻涌入脑海中的画面片段,不让它们影响她的生活作息。

 直到他病发的那一,太过突然的事件让七岁的她开口唤了他,说了生平第一句话。

 有时想想,真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竟然是因为生活顺遂,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觉得不需要开口而不说话?

 但也是因为这样傻乎乎的子,憨直得教人无法不怜不疼…

 见她眼睛,跟儿时的习惯完全一模一样,径自在他身上调整姿势,一副又要睡去的样子,钟离谦陌知道,于礼并不该放任她如此,但此时却着实不忍心再增添她的不适。

 看着一身男孩装扮而更显孩子气的她,一不小心感觉到她裹平的,好看的眉头先是因为担心影响她的发育而微皱起,接着因为意识到所想之事,俊颜染上可疑的微红。

 钟离谦陌从不自欺欺人,但为了她,和念及她出门在外还用他的名字化身为“钟小陌”心怎么也硬不起来。那套“她现在是男孩”的说法也被接受了。

 “睡吧。”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润润呢?”

 昏沉沉、已半眯着眼的人怱地想起失散的离家同伴。

 “没事,过上家族世故友,被带走了。”不想让她知晓太多而忧心,钟离谦陌使用了极含蓄的形容来带过这事。

 从来不怀疑他说的话,钟离魅儿闻言闭上眼,安心睡去。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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