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着三件式西装的律师由管家带到楼上,用手帕抹抹颈上的汗点,在书桌放下公文包便开始解释手续程序。乔晓翔静默聆听,翻阅过律师草拟的文件,执笔利落地在指示的几个位置上签名,律师把文件移到她面前。
带有身旁男子余温的钢笔握在手上时,她才真真正正地感到迟疑。
签了,和丈夫唯一的牵连便完全断絶…
她强
下酸楚,在自己的手未发抖之前赶紧签下名字;就算她不为个人私心,也得护卫所出的亲生子女,这是确保他们地位的最正确做法。
“乔先生,容许我提醒你,稍后我可能会再联络你上事务所签办其它文件…”
律师熟练地收好两方委托人的文件,补上几句后续,乔晓翔明了地点头,并朝她道别,正要随律师走出房…
那
拔的身影将要远离…不!正培!
“等等!”她心魂俱裂地开口留人,那是她魂牵梦系的人呀!
他闻言转身,不解地看着妇人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正取出口袋绒布抹眼镜的律师也煞下脚步回头。“有什么事?”
“你…但我…”她
口激动起伏,原有当家贵妇的威仪全然尽失,回忆冲刷着她说出令人费解的断续短句,忽然开口忏悔:“以前的事…我很内疚…”
远在国美的他被断去所有金钱及人脉时,如果不是在絶地里打拚出头,她几乎害死这个无辜的孩子。
她意识到了当时的错误,几乎难以弥补的错误,现在——
伍幸眉求救似地看着他,良心的自责迫使她寻求原谅,他的一句话,便可解救她。
乔晓翔终于正眼看她,声音仍是疏冷,但因她的话而融化了原有的漠然。“你不用道歉,我从没有怪过你。”
他们都是身不由己,以前。
他曾经有过逃避的想法,但最终还是凭着自己的力量挣脱命运的操控,相信她一样可以。
“谢、谢谢…”她不住地道谢。受过往内疚的摧残,她脸上的岁月痕迹更加明显。“希望你明白我的苦衷,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这样做…以后、以后有机会再…”
乔晓翔牵出善意的
弧,她闭
止住接下来冀求补偿的话,目送他不再留恋地迈步离开。
他都了解。
拉下排档,房车驶出花园的停车坪,原路切换至另一条道路,乔晓翔开启收音机,试着藉回夜店之前的时间沉淀纷
的思绪,因为不习惯这种烦躁…
已经有很多年不曾想起父母。
他曾幻想过他们在放弃他的抚养权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但终是不得要领。
母亲从来没有真正在他面前出现过,供他撒娇或是谈上一句话;他看过她的相片,但最后却不曾确切地记住模样。她死后,印象就更加模糊了,无法思念。
母亲安蕾的照片是他爸爸带过来给他看的。乔正培有一晚来到他小学时居住的寄养家庭,监护人不着痕迹地把他带到他二楼的卧室,那是他们唯一一次的见面。
葵姨开口介绍客人,他放下图书呆呆地看着他。印象中父亲长得很高大,嘴
抿得紧紧的,好像不想和他说话,却又和手足无措的他相视久久,然后浓眉舒展开,漾开少少的暖意。
他当年约莫六、七岁,知道他是爸爸,但没法喊出口,他也不勉强,一大一小坐在
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大约是问他书读得怎样,学校怎样,年幼的他都老老实实地回答。
然后他拿出了皮夹中的照片,说她是妈妈,要他记住。他接过,睁眼用力看了好久,那张文静的脸孔就像学校里的女老师一样,他单纯地说她好漂亮,然后爸爸便笑了,眼尾有着温柔的笑纹。
乔正培珍惜地把照片收好,沉默半晌,有点愧疚地告诉他,很抱歉不能照顾他。他摇头摇,懂事地说没关系,换得他伸手怜宠地摸摸他的头,回复大人的模样,突然认真要求他答应一件事。
他要他学习武术,说是唯有那样,长大后遇到自己心爱的人才能好好保护她。他听了有点呆愣,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但还是答应了下来,爸爸宽慰地点头说他会安排,最后再说了好些话才起身要走。
爸爸的手摸上门把,他象意识到很重要的事一样,连忙对他说爸爸再见;他听见那称谓后宽容地笑了笑,关门迈开脚步离去。
后来他才知道,那次见面之后,他便要和行银世家的伍家举行联姻,从此父子音讯断絶。
那次之后,纵然他中小学时居住的寄养家庭时时更换,然柔道的训练却一直未停歇,直到他出国念大学为止。
他确实是遇上心爱的人了,但父亲却来不及告诉他…要是她已经不需要他保护的羽翼的话,他该怎样办?
黄昏了,整排路灯陆陆续续启动,电话的和弦钤声突然响起,中断了他的思绪。不是盼儿的专属灯光,他空出一只手打开耳麦,没什么精神的声音在手下耳里听来还是一样冷。“是我。”
“二老板呀…”孟力奇十万火急的声音传来,是驻场经理。“GE036那批QmP送来时,工人说Pfalz那边酒牌好像有点被侵权的小问题,你要不要回来听他讲一讲呀,他们还在…秀妍来到这里庆功又指名要你倒酒呀,那个大婶!早说过这里不是牛郎店…”
“我正要回去,还要十五分钟。”
“吓?!”乔大这两个星期都在总部那边,有几件下属的企画要听,其中有一件听乔大说是有邮轮趁着分子料理的热
也打算办分子调酒展,不过要先征得他们酒厂的同意…本想还在猜度要又跪又哄多久他才会回来一趟,没想到是这状况,让他不
儍眼。“啊,好呀,你快回来,等你哦。”
“待会见。”他按掉通话键,熟悉地拐转入商业地段,驰骋过几间耸立的饭店及大型购物广场,直往后面到处保全的名
夜店。
车在地下专属停车位停好,他用红外线启动中控锁,再乘电梯直达后场,刷下电子卡进入。
“你真的来这里哦?太好啦!等到你啦!”
“情况怎样?”员工凑过来递上已挂名牌的新净衬衫,乔晓翔转身在储物柜取来物品,几名下属趁他更衣的时间迅速禀明公事,他逐一下指令请律师在指定时间约见;公司的问题处理好后,才支开心神,应付那个急得像热锅上小蚂蚁的经理。
“快点啦!秀妍等着你去应付她一下呀。”
“秀妍是谁?”乔晓翔推高领带不解地问。基本上他能认得客人的样貌及他们惯点的调酒种类,但突然喊出人名他就没辙了。
“韩国女明星呀!电影刚杀青,在这里搞庆功,上次她在台北开跨年演唱会你有见过的。来过几次啦,你进去代表全体同仁敬个酒就行。胡老大临走时叫我特别
代你多笑点,他们全班人这几个小时下来喝到三十几万,剩下的就靠你了。”换言之价钱再出高一点的话,当老大的不介意亲手把他剥光打上蝴蝶结送给她。
他皱皱眉,被人硬
上道具推到包厢区看着办,他只好捧着托盘和另外两名服务生走进去。
包厢的玄关处摆放着该女星姓名的冰雕和装饰,拐弯便见派对的一行人已喝得半挂。Kaleido这里的保全严密,尽兴的客人几乎没什么顾忌。有些他们的后勤人员
掉上衣、走到搭建的临时台上
跳舞,酒酣耳热的谈笑声和音乐把人的情绪
动得更高张。
乔晓翔很快便找到身穿红色紧身小礼服、坐在无形主位上的女人;她同时也瞧见了他,
稔夸张地挥手叫他过去;他走过去时仍是疑惑,他认得她,但她真的有来过很多次吗?连他的洋名都记得?
乔晓翔礼貌地将托盘放到桌上,盘里有着一碟刚做好的酥炸小龙虾,目的显而易见,是随酒附送的。
“这是本店特别附送的,祝您们的电影票房成功。”
“别管它!”她笑着拍开身边的朋友,好让他坐下来。韩国明星普遍都有大学学历,日常的英语对话不成问题。“我们来喝酒吧…你要喝什么?我请你!”
桌上的酒瓶如阵亡士兵般东歪西倒,他扫视几眼,ChateauPetrus、Lamissionhaut-brion2001;夜店不只进他酒厂的货,基本上所有能赚钱的都有。他搬出官方说法好挡一挡。“很抱歉,公司规定我们员工不可以和客人…”
“不要管什么规则啦!”
丽女子笑脸化开润泽的红晕,没有染上酒意的其它肌肤相对地更显雪白,手舞足蹈地挡着他。“只要开心就好!”
“你想喝酒的话、我可以调给你…”
“直接喝吧…路易十三好不好?”她开开心心和其他演员自说白话,根本不理旁边的男人,他只要继续乖乖坐着即可。秀妍随即向旁边的服务生吩咐:“来两瓶路易十三,多要一个杯,另外再烤上面包和鱼子酱,我那份DomPe、ignon没剩多少东西好配了。”
其他女男也陆续追加饮品小点,反正老板包场让他们削,候命的服务生暗叹,果然叫乔来坐枱是最正确的决定,转眼间这厢的业绩额度又推高了十几万。
乔晓翔有些慢热地和客人打交道,他不像胡继铭那样一上场便喝喝嘿嘿地炒热场子,也不如Richard能哄得女客人花枝
颤,他只会在酒吧桌后默默做自己的事,偶尔客人有要求才串串场子。
酒品送来,豪气的韩国男助导用打火机烧了酒
表面好让醇度更高,盛情难却地,他还是得多接两杯烈酒喝下,才能借故离场。
“喏,你的。”门外孟力奇递来温
巾让他擦去脸上被胡乱啾下的
膏印,现在时代不同了,吃亏的可不会总是女
。“看不出她真狠。”
“嗯。”他无奈地抹过脸,
回脏
巾。刚才秀妍还出声要求他送她回饭店,幸好她醉得够快,不然唤来手下的话场面可能会很难看。“下次你还是叫回胡大坐枱吧,我不懂得应酬。”
就是不懂应酬的样子才讨女
客人
心嘛!孟力奇在心里揶揄,但智力正常地没有说出口。“那你去吧区工作吧。”
“我去仓库点完货之后就回公司,今晚不驻这里了。”反正胡继铭已下班,人手也充足,他不需刻意留下。
“不是吧…”他絶倒,怔怔看着乔晓翔转身走去更衣室,居然当真的!
今天正式理办完和家族的手续后他忽然觉得好累,不想按原本行程回公司独自工作,这才心血来
回夜店,可原来五光十
的这里却更令人烕觉孤单,还不如回去办正事。
他知道得想办法来排遣自己即将到来的空虚…
当那个最重要的人离开之后。
n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