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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春光煦煦,有美一人
 事情开始得轰轰烈烈,完结得灰头土脸。

 没有什么比快死的人证更有力,真相还是那么狗血简单——墨荷是怀了孩子,却是邰家三房五少爷邰世成的,邰世成让她来构陷三少,事成后保她全家在府中谋得好差事,否则就把她卖到窑子,赶走她全家。

 这事一出,被狠狠打了一顿的自然换成邰世成,并且被当即剥夺了名下三处铺子,又被送到衮州别庄,修心养去了。

 随即三房回家省亲的二‮姐小‬邰世梅,也被迅速送回了她那公婆啬刻的婆家。

 邰世梅,就是邰世兰死去那晚,帮邰世竹住邰世兰的圆脸女子。

 太史阑懒得去管具体的处置,也不让邰世涛去管,她对所有所谓的处置,都很不屑。

 邰似成的伤会好,铺子还有机会拿回,“修心养”自然也会有“改归正”的那一,正如被送回婆家的邰似梅,虽然被勒令这个二月二不得回来,但下一个二月二,还是会回来的。

 邰世涛没有表示异议——他现今算是明白了,永远不要指望别人为你主持公道,有本事自己将来一一清算。

 因为这个曲,那套书终究没有被打开,邰世涛连书房都不进了,倒是开始打包包袱。

 次,二月二。

 二月二,龙抬头,小仓满,大仓

 这一,撒灰引龙、熏虫避蝎、祭龙王、敬土地、嫁女住、童子开笔。闺中停针线,恐伤龙目,不洗衣,恐伤龙皮。

 这一因士庶在郊野游玩,又为挑菜节。

 晨间,家家杀敬祖,煎黍米糕,邰府的公子‮姐小‬们哪里还有心思吃喝,都命将吃食打包,坐了车,浩浩往鹿鸣山而去。

 太史阑才不打算去,她总觉得那个晋国公是个麻烦吸引体,这种一看就浑身长满心眼的家伙,多半外表玉树临风其实坏得脚底脓,想要长命百岁就得划地绝缘。

 她带着邰世涛从后门悄悄溜出去,在街上逛,街上却空的没人影,连店铺都基本关了门,人都跑鹿鸣山过节看国公去了。

 太史阑有点奇怪,不过庆祝一个节日,不过一个晋国公要走,至于这么万人空巷吗?她却不知道,今这世家子弟斗诗,大家闺秀斗,其实也算是安州府和晋国公私下达成的利益换,斗诗胜出的子弟,晋国公将会提携他,答应安州府一个重要的请求,斗胜出的女子,则是安州官宦世家给晋国公的“回报”TXT下载。

 这并不仅仅是简单的一场玩乐比试,关系到个人前途乃至整个家族甚至安州的前途,不然也不会出现邰世成不惜一切陷害邰世涛的情形,而对安州这些最高不过四品的官员来说,自家女儿与其做普通官家的主母,还不如做晋国公的妾,别看国公似乎不涉朝政,容家在朝在野的力量,天下谁敢轻忽?攀上容楚,便是一世坦途。

 这些事,今参加的人几乎都知道,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太史阑和邰世涛而已。

 “姐姐。”邰世涛很无聊的样子,频频往鹿鸣河方向张望,“今天街上没意思,还不如回府去看看‘神工弩’。”

 “什么神工弩?”太史阑随口问。

 “你没注意到么?”邰世涛兴致地道,“这据说是晋国公命人研制的新军用弩,机簧力道强劲到可怕,但就是因为太强劲,没有任何箭能够承受那样的力道,以至于箭出就会断裂,耗损太大。晋国公因为爹爹管安州军事,以前也是军中工兵出身,这次来安州,也带了一架给爹爹,让他寻此道能手加以改良。哎哟,神工弩是传说中的东西啊,在兵部也是每架登记造册不得外的名器!爹爹小心得很,专门在后院隔墙开了个小型练武场试制呢!”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别想了。”太史阑听到“晋国公”三个字就皱眉——容楚的东西,少沾为妙。回头看看邰世涛小狗一样坐立不安,干脆一拍他脑袋,让他跟着人去玩。邰世涛撒奔入人群模样,让太史阑想起往日小白狗幺甩着尾巴偷食堂夜宵的德行。

 “姑娘,可以借十文钱吗?”忽然有人在她身后问。声音沉潜好听。

 太史阑一怔,回头。

 春光忽然越发浓丽鲜活,紫藤和丁香清丽烂漫,街边的玉兰开得灼灼,花托‮大硕‬如玉,盛放在那人颊边。

 像一幅画,原本很美,却被匆忙的世人忽略,随即被丹青名手寥寥添上几笔,忽然就鲜活明丽,不容忽视展开眼前。

 他就是那提亮的一笔,立在这处街角的景里,便停留在此刻。更奇异的是,这样一个走哪哪添彩的人,却又绝不招眼,那是一种温淡平静的美,如水墨,如脂玉,如一片柔软的云,刚被天雨洗过。

 太史阑忽然就想起两个字:干净。

 这两个字,在他光辉内敛的容颜里,在他清如蓝天的布衣里,在他含笑看过来的眼眸里。

 太史阑忽然想起容楚,诚然美貌,精致而媚,近乎妖孽,而眼前这人是截然不同的类型,前者是深贝明珠,后者便是山石上未琢的璞玉,美得质朴浑然。

 “姑娘,可以借十文钱吗?”那人见她不回答,又温声问了一句,微微含笑。

 太史阑看看他衣着,朴素干净不算新,但质地不差,不像落魄到十文钱都需要向人索要的人,但一个大男人当街和女人要钱,她心底微微有些鄙视,也没多问,摸了摸,身上没有铜钱,只有碎银子,便掏出一枚银角子递过去。

 那人却微笑‮头摇‬。

 “姑娘,我只要铜钱。”

 太史阑摊摊手,示意没有,那人依旧微笑,微微一躬,转身而去。

 太史阑倒来了兴趣,远远看着,没多久,见他又向一个女子索要铜钱,那女子打扮得妖,大约是哪里的户,见他生得好看,二话不说答应了,给钱的时候还摸了摸他掌心,他依旧笑着,质朴而谦虚。

 太史阑见他不仅当街和女人要钱,甚至连女的钱也要,不皱皱眉,心中恶感更甚。

 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见他笑道:“在下不久便要离开此地,这十文钱怕是后没机会还给姑娘,所以…先以此物作偿吧。”

 随即从袖子里摸出一枚东西,轻轻放在了那女子待揩油的掌心。

 那女子低头一看,眼睛直了。

 太史阑也一怔。

 那赫然是一枚金叶子。

 用金叶子换铜钱?这人到底是穷还是大脑有问题?

 那人并不给人多问的机会,转身就走,太史阑想了想,也跟在他身后,眼看他拐了个弯,走入一个巷角。

 这是贫民窟地带,巷子里阴暗寒冷,外头已经是,这里似乎还停留在冬,一块满是污垢的石头上,睡着个瘦骨支离的少年,少年似乎发着烧,一丝不健康的红晕,从脸上暗黑的泥垢底透出来。

 那男子将十枚铜钱放在少年身边,又从怀里摸出一个药包,轻轻搁在地下,随即无声走了出去。

 他走到巷子外,似乎心情萧索,仰头长叹了口气,光洒在他脸上,近乎透明。

 忽然一个声音,冷而静地问,“你为什么要给他铜钱?”

 太史阑从巷子里的暗影走出来,问。

 男子回首,看见她并没有意外,依然是那坦诚从容的态度,“他每天要上交给这条街的花子老大五文钱,但他病了,完不成,会挨打。”

 “那为什么给十文?”

 “还有五文给他买包子吃。”他微笑,“梨花街第二家王记的包子很好吃,你有空去尝尝。”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买包子给他吃?”

 “别看那里没人,等会其余乞丐都会回来。”他丝毫没有不耐烦,平静解释,“看见了,不会给他留下的。”

 “这么同情,为什么不干脆收留他?”太史阑并不因为他的好态度而稍减犀利。

 “他不肯走,说要等人。”他叹气,轻眉心,忧愁的姿态又是一种风情,几个路过的女子,都忍不住偷偷瞧他。

 “你有金子,为什么不给他?”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知道的。”他眼神纯净而通透。

 太史阑默然,明白他的意思,这竟是一个细腻的人呢,为一个乞丐也想了那么多,知道给金子反倒可能给那小乞丐带来麻烦,所以不惜当街拦人借钱,用金叶子换铜钱。

 “你可以在店铺先用金叶子换了铜钱,为什么非要找女人借。”太史阑居然还是不依不饶。

 “这附近的店铺,今天…”他为难地看看四周,“也就剩王记包子铺还开张着,但也找不开金叶子,至于寻找女子…”他微微一笑,“今天街上女子多,而且女子,总是比较好说话的,除非…”他忽然不说话了,望着太史阑的眼神带着笑意。

 太史阑不做声。

 明知对方的意思是“除非像姑娘你这样不好说话的”明知他这话,带温柔的批评,试探的调侃、小心的取笑,亲昵而有分寸的放纵,种种般般的细微滋味,她应该不习惯,应该反感,应该转身就走,不知怎的,看见那人平静而浩瀚的笑意,忽然就心情平和。

 那个人,连阳光路过他身侧都温柔。

 太史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人在街角默默相对,二月春风,自墙上的常藤上穿过,簌簌起翠绿的光影,那些影子投在他眼眸,依稀也是一片醉人的意。

 太史阑忽然扬扬头。

 “走。”

 她当先就走,那人怔了怔,举步跟上,一边问,“姑娘,你这是?”

 “王记的包子真的很好?”

 “嗯。”

 “那就尝尝。”

 “好。”

 “有没有酒?我想吃包子下酒。”

 “我知道有个地方酒很好。”

 “那好。”

 “可是…我最后一点金子,用完了。”

 “我请你。”

 他忽然站住了,她也站住,回头,看见他的笑容。

 不是先前谦虚有礼,对谁都一样的温良的笑意,而是一抹奇异的,动人的笑,从角慢慢弯起,缓缓染上脸颊,再蔓延到眼底,眼睛里因此落了霞光,渐次点亮,璀璨壮丽,像雨后刹那,一线惊虹,掠过最高的山巅。

 他说:“好。”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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