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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一对璧人?
 太史阑回到内室,一眼看见上没人,不由一惊,这么会儿工夫,景泰蓝被掳走了?

 不可能,外头已经被惊动,四面都被包围,那些杀手早就伏法,哪里能靠近这里。

 太史阑脚踢了踢帮,道:“出来吧,人走了。”

 下细细碎碎一阵响动,慢慢探出只满是灰尘的大脑袋,余悸犹存地对外望了望,又看看太史阑。

 太史阑双手据膝,居高临下看着他,她的眸子映出娃娃惊惧的眼神。

 良久,她默不作声对他张开双臂。

 景泰蓝立即爬出来,扑进她怀里,四处蹭。

 太史阑摸摸他扁着的嘴,道:“我不会让人进来,你不用躲下。”

 景泰蓝开始拿大头拱她,“不要…不要…”

 “她是谁?”

 景泰蓝一脸不情愿,半晌才吃吃地道:“母亲喜欢她…她就在母亲身边…比我还喜欢…”

 太史阑默然,随即道:“你也该回去了。”

 “不要!”

 “她现在好像还不知道你在这里,但终究会知道的。”太史阑‮摸抚‬他的脸,“我不能阻止。”

 “不要!”景泰蓝跳上她的‮腿大‬,小爪子揪住她衣襟,一边跺脚一边盯着她眼睛,“你骗人,你骗人!”

 太史阑皱眉看着大眼睛瞬间含泪的娃娃,每一点水光,都是景泰蓝的惊恐和拒绝。

 她原先也是拒绝的。

 她知道他寂寞、孤独、不得所爱。知道他才两岁,看似拥有一切实则失去一切;知道他有亲人,但好像等于没有;知道他甚至身上有缓慢发作的暗毒,容楚一直在用温和的方式试图替他去除。

 也正因为最后一个原因,她不愿知道他的‮份身‬,想要留他在身边。

 然而今晚发生的事,让她开始审视自己,在她还没有足够能力保护他之前,强硬留他在身边,是在害他。

 他身侧是漩涡,周围的人暗汹涌,谁的心思都摸不透,谁的势力都足够强,她不怕卷入深海,却怕害他沉没。

 “你骗人!你骗人!”景泰蓝把小脚跺得咚咚响,跺得她腿生痛。

 看她始终沉默,撒娇打滚卖痴的景泰蓝终于感觉到真正的危机,惊恐地瞪大眼,蓦然脖子一扯,尖叫,“救命!救命!”

 “唰”一声,早已守候在窗外的赵十三,砰地撞开窗户,“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太史阑拎开景泰蓝,那小子绝望地仰望着她,含着的那泡眼泪转啊转,终于哗啦啦落下来。

 黑暗里晶光剔透的眼泪,刺得人眼睛发疼,太史阑有点恍惚,想起遇见这小子,折腾他,调教他,近乎强硬地修正他各种毛病,虽然尽量注意了方式,但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两岁孩子来说,很多时候还是很苛刻,可是他很少哭。

 然而此刻,他无声默默地眼泪,杀伤力胜过他狂哭大叫,拼命跺脚。

 太史阑忽然想起她的幺,捡到它的那一天,小白狗埋在她臂弯,也在默默流泪。

 从此成就了一段相依为命的生涯。

 太史阑的手指,敲在窗棂上,问赵十三,“那个乔雨润,是谁。”

 “一等女官,太后侍书。”赵十三挑衅地看着她,“掌宫中制诰,善诗文,乐理,多才艺,政务。号称丽京第一才女,极得皇太后喜爱,本身也是太后远亲,这两年为太后参知政事,权柄极大,私下里有人称她‘红颜首辅’。”

 太史阑瞟一眼‮奋兴‬的赵十三——什么神情,以为有好戏看?想多了吧?

 “她来干什么。”

 “太后给国公传旨询问政事,乔‮姐小‬是和传旨太监一起过来的,她出入自由,谁知道她来干什么。”赵十三斜瞟着她,拉长声音,“或者来探望国公,或者和李大总管谈谈诗文,乔‮姐小‬和京中王公贵族子弟都相处甚,尤其和李大总管,号称诗坛双璧,最是相配不过。”

 “嗯。”太史阑点点头。

 赵十三瞅着她眼睛——有没有一点点要红的迹象?

 “来张面具,精致点,孩子戴的。”太史阑接下来的话风马牛不相及。

 被太史阑思维跳跃得完全跟不上的赵十三,愣了好半天,才傻傻地道,“面具?”

 “看上去像真的那种。”太史阑点头,“来个几张。”

 “你以为这是绿豆糕吗…”赵十三眼神发直,“一张极品面具,需要最好的大师,花费数月乃至一年工夫,通过十几道复杂工序…”

 “三张,快点。”

 “没有那么多…”

 “景泰蓝。”太史阑道,“我带你去见乔雨润,咱们就此江湖告别。”

 “我去死…我去死…”景泰蓝眼泪和自来水龙头似的,带,踮脚往离他八丈远的梁上抛,“别拦我,我去死…”

 赵十三的额头,撞在窗台上砰砰响。

 “您别…您别…我去找…我去!”

 赵十三光速跑远,太史阑蹲‮身下‬,景泰蓝抓着他的小带,泪汪汪而又充满希冀地看她。

 “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女人干的事。”太史阑道,“你刚才可以对赵十三说,你不做?你去死。”

 “哦。”景泰蓝想了想,不确定地道,“可我在哭。他会听吗?”

 “你就是在奔,他也必须听,你也必须认为,无论你在做什么,所有人都应该听你的。”太史阑道,“永远不要怀疑自己,你怀疑自己,别人就会怀疑你。”

 “哦。”景泰蓝抱住她脖子,在她耳边悄悄地道,“阑阑…你还在教我…你不会赶我走…是吗…”

 “我们迟早要分别。”太史阑道,感觉到怀里的小东西僵了僵,她双臂微微用力了些,“不过不是现在。”

 容楚都敢把景泰蓝留在她身边,她为什么不敢?

 不够强?努力强就是了。

 让娃娃哭,不是女人该干的事。让男人哭还差不多。

 “若有一你必须离开。”太史阑在景泰蓝耳边道,“你不许哭,并且要让迫你的所有人哭。”

 “我会的。”景泰蓝在她耳边咕哝,“我会长大,让我不喜欢的人哭,让你永远不哭。”

 太史阑抱着他软软小小的‮体身‬,嗅着他淡淡甜甜的**,良久,用自己的颊,碰了碰他的额。

 她虽亲手照管景泰蓝一切生活,但很少和他有直接肌肤接触,景泰蓝受宠若惊,张开茸茸水盈盈的眸子,看了她一会儿,将粉的嘴轻轻地贴在她颊上。

 …

 赵十三回来时,便看见隔窗的光影里,静静相拥脸贴脸的“‮子母‬”

 屋内没点灯,光影浮沉,浮沉的光影里,那一大一小两人静默如雕像,线条起伏柔软,月照亮太史阑偏过的半边脸颊,轮廓柔和。

 赵十三有点恍惚。

 他是容楚贴身近侍,随他出入一切场所,也曾见过那对真正的‮子母‬相处的情形,此刻两相一对比,忽然便觉得沧桑。

 真正亲人恍如壁垒,半路相遇亲密依偎。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当真神妙至不可言。

 赵十三一直不明白也不赞同国公的举动,此刻忽然觉得,让景泰蓝呆在太史阑身边,也许真的是件非常正确的事。

 只是…他默默叹口气,敲敲窗户。

 太史阑抱着景泰蓝过去,赵十三想了想,心疼兮兮地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道:“这里面是顶级面具大师七窍童的作品,都是失传的绝品。我本来想只给你一个的,嗯,这回全给你吧,你不用感谢我…”

 “砰。”窗户重重关上,险些砸扁了他的鼻子。

 赵十三愤怒的爪子狠狠地挠在窗框上——他错了!刚才感动个呀!这个女人不是人!九天顽石下凡尘!

 …

 “景泰蓝。”太史阑拿出一个最丑的面具给景泰蓝看,“想要留下,就得扮丑,否则你就美美的回去,自己选择。”

 爱美的小氓看了看那个面具,细眼睛,塌鼻梁,大嘴巴…他不忍目睹地闭上眼,痛不生地点点头。

 太史阑满意地收起那个最丑的,选了个清秀童子脸给他戴上,景泰蓝闭着眼睛,拒绝观看,太史阑也不说破,见他有点不适应地去撕边角,肃然道:“要么好好戴着,要么就撕下,你离开。做一件事,就必须做好。”

 景泰蓝停住手,扑在她怀里,气地道:“蓝蓝不觉得难受,一会儿就好了,很舒服的。”

 太史阑接着,心里终究微微有些酸楚,她知道这东西戴着,再好的质量,也难免有些不舒服。可这小子这点年纪,已经被着要委屈自己,察言观了。

 然而转念再想,如现今不着他体验人生诸般疾苦忧烦,或许在那样尊荣陷阱、金玉牢笼、笑面兽心的环拥中,他会死得更快。

 “其实你学着换不同的脸,做不同的人也好。”太史阑拍拍他的脸,“你觉得,一个很丑的人,他会是什么样的?”

 景泰蓝想了半天,眨眨眼睛试探地问,“很害怕…”

 “为什么?”

 “怕丑了被欺负…”景泰蓝扁扁嘴。

 “那么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孩子呢?”

 “老实?”

 “一定是吗?”

 “唔…或者可以…”景泰蓝眼珠骨碌碌直转,“偷偷地…”

 太史阑点头,景泰蓝微笑。

 小子很快来了兴致,也不再在意丑面具的事了,自个到一边去琢磨如何“扮演”角色,想一阵,唧唧格格笑一阵,笑声蔫坏蔫坏的。

 太史阑瞅着这小子自得其乐模样,心想果然天生骨,就不知道遗传谁的。

 她把‮奋兴‬的小家伙安抚得睡了,自己却早没了睡意,抱膝坐在窗边,心想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之前自己不清楚景泰蓝‮份身‬,贸贸然把他带到了大庭广众之下,二五营的学生们大多见过他的模样,此刻便换了面具,也只能欺瞒乔雨润,还不能出扶筑听雪一步,景泰蓝小小年纪,不能这样总被困着。

 忽然想起二五营似乎每年都有一个出营考练的规矩,实际上也就相当于实习,在附近城池担任文书衙役巡检之类临时职司,锻炼从政从军的实际能力,就是听说满一年才可以出营考练,她目前还不够资格。

 不过她算是二五营的特殊学生,哪一科都不要,连老师都跑路的闲散客,要求提前去试练,没关系吧?到时候偷偷带景泰蓝走,管他天翻与地覆。

 乔雨润有职司在身,就算跑老远来追男人,也呆不了多久,只要蒙混过这一关,以后也许海阔天空。

 太史阑想定,心中略微舒畅,正准备补会眠,忽然听见琴声叮咚,远远传来。

 这时喧嚣已定,容楚的高效护卫早已将杀手们都擒下,不知道拎哪里去审问了,玉芽儿尸体也早被拖走,地面都清洗干净,学生被安抚睡下,正是黎明前夕,最安静的时刻。

 这个时刻听见琴声,再优美都觉得煞风景。

 太史阑听听声音,来自扶筑听雪的西厢,那里无人安睡,淡黄烛火幽幽,来去人影穿梭,像开恐怖派对似的。

 扶筑听雪是一个总院套几个小院,看似一个院子,其实各自‮立独‬很大,西厢原本隔在太史阑和李扶舟的住处之间,没有住人,现在想必给绿茶妹子住了。

 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的太史阑,听了一会琴声,觉得又难听又幽怨——绿茶妹纸在李扶舟那里吃瘪了?

 可她还要睡觉!

 “啪”一下,太史阑推开窗户,探出头,大喊,“李扶舟!乔‮姐小‬弹琴喊你回来安慰!”

 …

 “嘎——”琴声戛然而止。

 四周静默如死。

 一个打着呵欠挂帘子的护卫,嘴张了一半,把自己挂在了帘子上…

 隔壁正在应付宫中太监的容楚噗地一笑。

 再隔壁默默端坐的李扶舟,咳嗽…

 半晌,灯灭了,人散了,暖阁高处,美人款款地被扶下来了。

 太史阑满意了。

 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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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史阑这一睡,睡到上三竿,才懒懒起身洗漱,一边练她的神通,一边等吃早饭。

 她坐在梳妆台前,头发已经长出来一些,但还不够扎辫子,太史阑思考了一下,到底是留长发扎辫子还是继续剪短发,忽然目光一凝。

 此时她才注意到,自己耳朵上的那颗容楚所谓的虫尸体,说得那么难听,其实东西漂亮得很,造型圆润如水滴,却又有微微四角突起,光形状便很个性,是她喜欢的那一类,整体泽晶红,有一线诡异的黑如筋脉,皆光泽亮润,如钻如玛瑙,更多一种狂放野的美。

 太史阑试着取下,却没找到耳针耳托之类的东西,事实上她也没耳,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上去的,也许容楚说的是真的。

 取不下也便算了,看看时辰,有点奇怪早饭怎么还没来。

 自从住进扶筑听雪,容楚就不同意她带景泰蓝去吃大伙房,一三餐都在他这里,太史阑心里明白是为景泰蓝,也没反对,虽然她更喜欢大伙房一些。

 每天早餐是送进各人房中的,容楚不吃早餐,因为他要睡到中午,李扶舟起得极早,早已单独吃过。

 不过今天有点怪异,太史阑等了一会,来了两个新侍女,给她请安后去厨房问,接着回报说,厨房的人都不在,据说来了一位尊贵客人,要亲自下厨,那些闲杂人等都赶紧回避了。

 太史阑一听,赶紧翻出屋子里的各零食来吃,天知道尊贵的乔‮姐小‬,会烧出什么玩意来。

 又过了好一阵,估计都快到容楚吃早中饭的时辰了,才来了两个绿茶乔‮姐小‬的侍女,站在院外,客气又冷淡地告诉她,乔‮姐小‬亲自下厨,现在‘思静居’设早宴,请太史姑娘赏光。

 太史姑娘不想赏光,她想保护自己的胃,但她不赏光人家就不走,太史阑看景泰蓝还在睡,她们赖着不走反而不妥,干脆也便跟着去了。

 她一进门,就看见一溜长几,摆满金盆玉盏,热气腾腾,容楚居中,左侧李扶舟,右侧乔雨润,正自言笑晏晏。

 看见她来,乔雨润微微直起,先对太史阑含笑颔首,随即轻轻呵斥两名侍女,“你们两个也太怠慢了,半个时辰前便让你们去请太史姑娘,你们拖拖沓沓到现在,让国公和李先生等着,实在失礼。”

 太史阑听着,点头。

 好,第一句话就开火了。

 指桑骂槐第一攻。

 两个侍女立即麻利地跪了,连连磕头,“是婢子们该死!婢子们确实有意拖沓…实在是因为心中不满太史姑娘…”说着便泪汪汪对上头看。

 太史阑又点头。

 不错。

 祸水东引第二攻。

 接下来便可以顺理成章告状了。

 当然,告状的是不懂事的婢子,宽容大度的乔‮姐小‬,是一定不会介意的。

 几个侍女都泪汪汪地朝上瞅,瞅容楚,瞅李扶舟,容楚微笑,点点面前一道点心,“扶舟,尝尝乔女官的破酥包子,听说你最喜欢的。”

 乔雨润适时地红了脸。

 李扶舟看容楚一眼,笑了笑,夹了一枚包子吃了,赞道:“确实好。”

 乔雨润脸红得更加恰到好处,含羞婉谢,“国公和李先生不嫌弃就好。”

 给容楚这么一打岔,眼看着告状便告不下去,乔雨润转眸,看一眼地上跪着的侍女,愕然道:“你们还跪着做什么?我又没说责打你们。还不下去思过。”

 “婢子们何过之有?”梨魄立即直起,愤声道,“是太史姑娘行事太过令人不满!”

 “放肆,你这说的什么话。”乔雨润轻斥,“好端端的,不满太史姑娘做什么?太史姑娘是国公的客人,那就是你们的主子,哪有你们不满的资格。”说完又对容楚和李扶舟歉意一笑,“她们几个跟我久了,素来姐妹似的,难免娇惯得不识礼数,国公和李先生见谅。”

 “‮姐小‬您大度,可婢子们…婢子们看不得您受委屈啊…”

 太史阑点头。

 很好。

 圆转如意,生生不息,又转回来了,真一手好太极。

 她突然大步走过去,几个侍女愤然回身瞪她,乔雨润起身,笑来拉她,道:“太史姑娘一看就是坦子,我是极爱的,一点小误会,不值一提,来,坐。”

 “嗯,不值一提。”太史阑坐下,看看桌上,顺手从李扶舟面前拖过那碟破酥包子,“以后不要半夜闯门弹琴,就行。”

 乔雨润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含笑点头。

 “是我的不是。太心急拜会姑娘,”她含笑看了容楚一眼,轻轻道,“国公很少对谁这般关切呢,我一时好奇,失了礼数,国公便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她娇声软语,温婉可人,含笑瞟过去的眼神,铁石瞧着也要化稀水。

 容楚笑瞧着太史阑,“她说原谅,我便原谅。”

 乔雨润似乎又僵了一僵,李扶舟夹起一只蟹黄汤包,搁在她碟子里,温和地道:“蘸些姜醋吃。”

 乔雨润的‮体身‬瞬间又软了下来,笑靥如花,端庄静雅,“多谢李先生。”转头对太史阑微笑,“那么,太史姑娘原谅不原谅我呢?”

 太史阑吃着破酥包子,觉得碱重了些,点点头,道:“下次破酥包子碱少放些。”

 底下“咔嚓”一声,似乎那个梨魄抠破了墙面…

 “那便算太史姑娘原谅我了。”乔雨润浅浅地笑,夹起一只蟹黄汤包,“李先生和我都爱吃这个,太史姑娘也尝尝。”

 “她吃螃蟹会出红疹。”容楚横筷一架,夹了一只马蹄烧饼给太史阑,“她爱咸口味。扶舟也知道的,”他微笑,“你看扶舟都不给她夹汤包。”

 太史阑看一眼容楚。

 这么卖力地给她拉仇恨,闲的?

 她没兴趣玩争风吃醋三人行的把戏,人生很忙,情爱不在服务区。

 “我昨夜刚刚赶到,便逢上一场刺杀,想来此处也不太‮全安‬,我带的这几个侍女,都有一手好武艺,国公若有驱策,请随意说。”乔雨润笑意诚挚。

 “她们保护好乔女官便行了,你若有个闪失,我怎么向太后代?”容楚含笑看她,“或者,也没法向李兄代呀。”

 “国公说笑了。”乔雨润羞不自胜。李扶舟平静地道:“属下掌国公府护卫之责,只要乔女官在国公身边,你们的安危,确实都是我的责任。”

 “李先生放心。”乔雨润柔和地道,“我既在场,此事自然不能身事外,就我看来,国公行踪如此绝密,依旧被刺客闯入,显然二五营内必有内应,我已经请王公公带宫内高手前去查办。王公公是西局主办之一,他办事,国公尽可放心。”

 她说起正事来,语气和先前截然不同,神容庄肃,用词虽然客气,却不容置疑。

 容楚正在喝粳米粥,听见西局两字,似乎微微顿了顿,曼声道:“哦,西局啊…”

 他语气听不出喜怒,但这话本身就代表一种含义表达,乔雨润笑了笑,从容地道,“近年来,朝中及诸王公,对西局多有误会,其实依我看,多半是那些人做贼心虚,自身有鬼,自然畏惧我朝秘密侦缉部门,如国公这般光明磊落,自然是不怕的。”

 “我怕。”容楚一笑。

 乔雨润一怔,随即微笑,“国公玩笑了。”

 “我怕乔女官和我一本正经。”容楚哈哈一笑,将碗一推,“我还怕我容楚尚未老去,便庸碌无用,自己遇到刺杀,还需要女人来替我解决。”

 他含笑低头看着乔雨润,语气轻柔,笑容光华四,然而俯下的飞凤般的眼角,几分尊贵里几分森然。

 那样的森然漫不经心,而又杀机凛然,近在咫尺的乔雨润,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急忙轻轻一笑,放软声调,“国公这说的,叫我怎么生受。王公公是西局侦缉司掌事太监,我们既然遇上谋刺国公的大案,于公于私,都必得查办一二,否则太后知道,咱们不免担失职之罪,国公雅量,想来必然是明白的。”

 “只要你明白,我自然也是明白的。”容楚又开始笑得可亲,亲自给乔雨润盛粥,“多吃点,一路辛苦。”

 乔雨润双手接了,仰起的脸笑容诚恳。

 太史阑默默咽下一口汤包。

 上位者就是这样争权夺利的?笑里藏刀,刀上淬毒,每个字都是雪里深埋的长剑,拂去纯净软和外在,里头四寒光。

 哪怕是她半只眼角都瞧不上的乔雨润,也绝非花痴,一旦论起正事,好哥哥也不是好哥哥了,美也浮云了,面对势力雄厚杀机暗藏的容楚,竟也是一步不让。

 看样子,她还得学。

 “了。”她碗一推,站起,对李扶舟一点头,看也不看容楚乔雨润,扬长而去。

 “太史姑娘如浑金璞玉,天真直率,真让人喜欢。”乔雨润含笑看她背影。

 容楚瞄了李扶舟一眼,笑道:“是不错,不过就像扶舟说的,像你这样温婉大方,亲切可喜的女子,才是最好的。”

 “怎么当得起李先生谬赞。”乔雨润眼神惊喜,转脸看李扶舟。

 李扶舟微笑,没承认也没否认。容楚又道:“今天气甚好,乔女官难得出门一次,也不要辜负这春光,趁我斟酌给太后回折子,让扶舟陪你四处走走。”

 乔雨润眼神惊喜,“真的吗?不过李先生诸事操劳,我不当再劳烦他。”

 “伴美陌上游,杏花吹满头,这可是修也修不来的好事儿,他哪有不乐意的。”容楚微笑。

 李扶舟起身,微微一让,“乔‮姐小‬请。”

 乔雨润笑容,落落大方又带恰到好处的微羞,对容楚告了罪,同李扶舟并肩而行。

 此时太史阑刚走到竹情身边,那侍女张大眼睛,感叹:“李公子和‮姐小‬,当真一对璧人!”

 声音不高,正好足够太史阑听见。

 太史阑微微偏头,淡定无波的眼神掠过那对“璧人”觉得其实还是不怎么配。

 野花在玉瓶里,寒碜。

 乔雨润和蔼地对她笑,轻轻道:“太史姑娘还要去就学吧?或者还得照顾你的孩子,不好耽误你的正事,我们便不邀请你一起了。”

 “别。”太史阑道,“我还是不站在你身边的好,不够映衬出你的美。”

 身后容楚噗地一笑,乔雨润的脸色瞬间一白,随即微微扬起下巴,自太史阑身边过。

 她走在太史阑那一侧,挡住了李扶舟看向太史阑的眼神。

 太史阑也没看李扶舟,眼看那几个女人终于走了,反而觉得舒服,取了一枚清新口气的青果嚼着往外走。

 身后容楚悠悠道:“不开心了?”

 “嗯?”

 “是不是有点怨恨?”容楚笑得开心,“是不是刚刚发现,原来扶舟的好,对每个女人都一样?”

 “那也总比对每个女人都不好来得强。”

 “你还真维护他。”容楚身影一闪,到了太史阑身边,伸手捏住她下巴,“我瞧瞧眼神,真的假的?”

 太史阑“呸”地一口,把嘴里青果吐在了他衣袖上。

 “好酸!”她道。

 容楚低头看看自己瞬间狼藉的衣袖,再抬头看看太史阑。

 “你真让我想掀翻你,在这堂上狠狠鞭三百。”

 “小气。”太史阑伸手按在容楚衣袖上,片刻放开,掌中一枚完整的青果,她把青果在容楚正待张开说话的嘴里,“赔你。”

 容楚,“…”==

 太史阑趁尊贵的国公忙着吐青果的时辰,迅速大步离开,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刚才什么事似乎不妥当。

 再想了想,青果?

 那青果自己嚼过,再喂给了容楚…

 刚才只想恶心他,现在想着,却觉得又恶心又暧昧。

 容楚真是太恶心了!

 太史阑越走越快,决定以后离这恶心的家伙远点。

 前面远远的,一对高挑的人儿,似乎是李扶舟和乔雨润两个,看样子出营去了,太史阑停住脚,默默看了两人背影一阵,转身向反方向走了。

 她走了一阵,才发现自己到了练武场,此时半上午,正是学生聚集在一起进行体能锻炼的时刻,一群汗浃背的汉子在负重起跳,女子们则在练桩,花寻鞭子满场游走,微红的头发一晃一晃地很显眼。

 花寻眼尖,老远看见她,连连伸手招呼,太史阑想了想,觉得自己虽然不能练武功,但锻炼体能肯定没问题,跟着练练也好。

 她一过去,花寻便捶了她一肩膀,笑道:“怎么,被我那一番话打击了?都没见你来练武场参加过训练,我是说你不能练高深武功,但没说你不能好好练体能,最起码强身健体都是应该的。我刚还说呢,你再不来,我这个二五营总训官就要亲自去拎你了!”

 她呱啦呱啦说了一堆,太史阑不过点头而已,此时一阵风过,吹起太史阑头发,花寻无意中一瞟,蓦然目光一凝,“凝血圣甲虫,天哪,你哪来的?”一边顺手就去摸太史阑耳垂。

 太史阑偏头一让,花寻讪讪缩手,满脸羡之,啧啧道:“这是我们五越的圣物呢,大首领都未必有的,最是化淤活血疏通修复经脉的圣品,这东西形成的条件极其苛刻,百年难遇,你这只成品尤其好,一看就是顶级精品,你哪来的?告诉我我也去找一只!”

 “拣的。”

 “我也去拣…啊?”花寻瞪大眼睛。太史阑早已一把拨开她,走远了。

 场子那头,寒门和品子弟虽然已经可以一起练习,但依旧泾渭分明,太史阑一走过去,场中顿时一静。

 众人看向她的目光复杂——以为是个草吧,偏偏带领寒门做出了光武营有史以来的最重要抗争并获得了胜利;以为从此寒门子弟要多个领袖,从此改变二五营的格局吧,偏偏这位火速崛起的领袖是个不能学武的,这在强者为尊的二五营内根本无法生存;以为从此可以放心,寒门抗争到此为止,二五营还是豪门天下吧,偏偏这女人又神奇地让曹老夫子当众求为弟子,再创二五营历史从未有过之奇迹;以为她还要创奇迹,或者老曹会传她惊天之艺吧,偏偏老曹收了她做弟子,第二天就收拾包袱跑路,现在营内有传言,说太史阑出卖相蛊惑老曹求为弟子,其实资质极为不堪,不堪到老曹终究无法忍受,于是吓跑了。

 总之,这女人,始终让别人不停地被颠覆,还不知道下次会有什么新颠覆。

 鉴于这般复杂的,波起伏的人生,所有人现在对太史阑都处于一种雾里看花状态,品子弟不消说,自然是相信最后一种流言,并且更加鄙视。寒门子弟一半疑惑一半失望,不知道该做何选择。

 所以,此刻场中情形诡异,品子弟迅速聚集在一起,摆出敌视架势;寒门子弟一半人,以接领袖般的姿态高兴地走过来,另一半则停留原地,眼神观望。

 花寻远远望着,嘴翘起,她觉得,不管太史阑多神秘,不管她到底有无足够能力改变二五营,最起码,从二五营创立到现在,能造成对所有人如此影响的,自始至终,只有太史阑一人。

 “你终于来了。”相拥着的弱攻强受二人组,萧大强熊小佳笑嘻嘻地过来,“我们过几天就要去北严城考练三个月,想着和你告个别,扶筑听雪又不许我们靠近,都等你好几天了。”

 太史阑一怔,心想似乎今年的考练提前了?

 苏亚走过来,默不作声指指脚下梅花桩,示意她上来练。

 太史阑跳上梅花桩,问苏亚,“沈梅花呢?”

 苏亚摇‮头摇‬,一个叫史小翠的女子探过头,撇撇嘴,“人家现在飞上高枝了,可瞧不上咱们。”

 “也别这么说。”熊小佳憨厚地笑笑,“指挥助教很喜欢她,说她是好苗子,学指挥的不用上战场,留她多补补课了。”

 太史阑目光一转,看见四面其余寒门子弟都有不忿之,看来沈梅花要么就是际遇太好,要么就是不注意收敛轻狂太过,已经有点引起公愤。

 不过,这是各人的选择,无可怨尤,也无须心。

 苏亚牵她上了梅花桩,二五营对女子要求不高,虽然不拘女子上战场,但一般都不从事一线拼杀,说起来这块‮陆大‬总体风气都较为开明,在从军这一例上不限‮女男‬,这也和大燕属国尧国有关,当年尧国公主铁血之名传遍天下,之后各国公主多有效仿,哪一国都不乏女将,相比之下,还是南齐位处天南,山温水软,物产丰富较为富裕,无需女子出苦力,这一地的女子,这些年倒没出什么人才。

 所以女子们学艺,着重逃生和救护技能,轻功必练,梅花桩只是其中一种,负重跳跃,女学生也是每功课。

 太史阑第一次练习轻功,自然跌跌撞撞,苏亚和花寻却是好老师,前者沉稳细心,教了她很多个人心得;后者眼光犀利反应快捷,不住在桩下绕来绕去大吼,每次必吼在太史阑将要栽落的关节,令她及时补救,落足越发小心稳妥,速度也越来越快。

 四面渐渐安静下来,都在看太史阑练习,眼神惊叹,夹杂惋惜。

 因为,太史阑当真是好苗子。很少有人如她一般,反应快,颖悟力高,控制力强,眼神犀利,弹跳力和体能还超强。第一次上梅花桩,跌了两次就再没落下过,还能跟上别人练了一年的速度。

 然而越是这样优秀,越让人可惜。

 她能将任何武功都学到极致,可是偏偏不能走向极致。

 “练得真好…”一个寒门子弟喃喃叹息,忍不住走近太史阑。

 “练得再好有什么用?”远远的郑四少大声讥笑,“还是个废物!”

 那个观望中的学生,犹疑地停了脚步。

 “老曹都被吓跑了,你们猜,到底有多废物?”

 “说起来奇怪啊,曹夫子那么不要面子地求她为弟子,第二天却又跑了,这可真蹊跷。”

 “是呀,磕头求来的宝贝徒弟,怎么还舍得跑了不要呢?”

 “我看呀。”那个出身寒门的子弟邱唐,跟在郑四少身后,洋洋自得地道,“曹夫子求她做徒弟,本就有问题,大家也知道,曹夫子先前被她惹怒,指天发誓不收她做徒弟有多坚决,怎么隔了不过一个时辰,忽然就头顶夜壶,只穿衩,光天化之下来给她磕头?这合理吗?”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郑四少拖长嗓子问。

 苏亚铁青着脸,往那边走,太史阑拉住了她,一转头,却看见花寻背着手,踮着脚往那边去了,鞭子垂在身后,远远看去像个耷拉着尾巴接近群的火狐狸。

 那群人说得高兴,犹自未觉。

 “还能怎么回事?”邱唐口沫横飞,“明摆着的事儿!曹夫子单身在此几年了,想必是寂寞的,遇上某些风的寡妇,一番秋波暗送,自然折节下,**过后,老曹不堪如狼似虎的娘们,面黄肌瘦,羸弱不堪,奈何烈郎怕女,无奈之下,只得逃之夭夭…哟…啊!”

 前头语句畅,最后几个字忽然变了调,尖尖地拔上去,化成了一声惨叫。

 惨叫声里,夹杂着咻咻的鞭子响。

 “去你娘的满嘴粪!”花寻鞭子快得像雷霆,半空一个鞭花刚刚炸开,下一瞬已经落在了邱唐的背脊,牛皮梢接触**声响脆亮,一拉便是一道血棱。

 邱唐痛得满地窜,惨叫声将品子弟们的哄笑声住。

 “花助教!”鞭子好像在了品子弟们的脸上,郑四少第一个按捺不住,冷声道,“说的又不是你,你凭什么打人!”

 “爱打谁打谁!”花寻鞭子不停,“下种子!上次我就说过,代他娘教训他,一次不改,揍一次!”

 “五越蛮子!”郑四少等人怒喝,“我们要去营副那告你,待学生,擅自体罚!”

 “去呀!”花寻啪啪啪得更,“这是训练课,老娘没让休息,你们都在干嘛?擅自休息,胡言语,影响训练,破坏教学,老娘也去院正那告你们!”

 品子弟们一傻,这才想起他们确实也触犯了规矩,虽说平时这不算什么事儿,可轮上训练助教是花寻,她脾气上来,可不会给谁面子。

 “你袒护太史阑!”

 “谁不好好训练,我谁!”花寻鞭子一指,“我袒护她什么了?瞧人家多努力!”

 众人伸长脖子,看向梅花桩。

 太史阑在梅花桩上,面无表情,做两耳不闻窗外事用功状,人们目光投过来,她还张开双臂,飞翔了一下。

 以示“努力训练中”

 熊小佳和萧大强笑得,差点没被负重的铁块趴下。

 “这才叫冷面笑匠…”萧大强趴地下,抹抹脸。

 正在太史阑张开双臂那一霎。

 忽然远处“咻咻”两声!

 随即两道乌光,厉而来,一道向着正待收回鞭子的花寻。一道向着高高站在梅花桩上,张开双臂的太史阑!

 ------题外话------

 感谢亲们的热情,28号晚近400留言,告诉了我什么是不离不弃。29加V,我打开后台,看着那些月票记录,一个个名字慢慢看过去,心情,几近无言。

 从开文始,不断有读者提起月票的事,我从未反应,不知如何反应,小说改版后月票制度已经不同,我不想给亲们增加负担,所以保持顺其自然态度。以往加V公告我一定会习惯性掏兜,这次一句没提。我只想争取下七月月票,六月没想过,月底了,很多人又是首次订阅,没票很正常,我有心理准备。

 未曾想,我不提,亲们却替我记着,29号的票已经让我很惊讶,至于其他,我觉得有这心意就很好了,一个作者的成就和认定,从来不仅仅是榜位,而是那些殷切捧出的拳拳心意。

 我已收到,谢谢你们!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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