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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中午时分,兄弟们全去休息了,荆大鹏犹坐在桌前想了又想。

 “头儿,有空吗?”阿溜走了过来。

 “要练字?”

 “不,你跟我来。”

 阿溜的脸色不是衙门小役对捕头上司的恭敬听从,而是摆回了那张臭脸,想必是跟荆小田有关了。

 他跟了阿溜出去,穿过大街,出了城,来到杏花湖畔。

 夏日正午,烈炎炎,杏花湖没有游人,连船家都泊船乘凉去了。

 “每天晚上,小田待我们睡了,就悄悄溜出去。”阿溜说道:“她一去就是一两个时辰,只有前晚下大雨才没出去。我跟了她,发现她在城里、城外的路上来来回回低头走着,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找金钗。荆大鹏已知答案。

 “然后我也发现,她早上帮鱼贩挑鱼,中午就来这里摸鱼。”

 “摸鱼?”

 荆大鹏才问出口,就看到了前方的荆小田,她做少年装束,卷起了袖子和管,双脚踩进水里,弯着不知道在摸什么;摸了一会儿,她伸了懒,拿着淋淋的拳头捶了捶际,大概是酸疼了。

 “七郎!球!竹竿!”她回头喊道。

 七郎和球坐在湖边,撑着荷叶当伞遮大太阳,听了立刻扔下荷叶,合力将一支约十尺长的长竹竿推进水里。

 她抓住竹竿,又往湖心方向推去,就像船家撑着竹篙进湖底,她尽量伸长了竹竿,开始一寸寸地往湖底挑着、扫着、着。

 荆大鹏心头一紧。这里就是那夜画舫停泊之处;没错,她在找掉在湖底的金钗。

 阿溜看着他的神情,又道:“她扮歌掉到湖里那夜,回来换掉衣服,喊声糟,穿好衣服,头发也不抹干,又跑了出去。”

 她去找金钗。荆大鹏又开始头重脚轻了。

 天!他未审先判,简直比昏官还昏昧,果然是误会她了。

 她不贪金钗,但她又可能是骗钱的女贼;她爱护弟妹,却又会打伤无辜路人夺人钱财;她富正义感,但说起谎来掩护罪行完全面不改

 想得越多,他越是头重脚轻,心底那条黑白界线也越是模糊。

 他认识她的时间还很短,他得问清楚。

 “这一年来,她有时候出门两、三天,你知道她去哪里吗?”

 “小田说,某家员外做寿或是娶媳妇,找人帮忙,得忙上好几天才能回

 来。”

 “所以她每次回来,都能带上一笔钱?”

 “是。而且是因为办喜事,另外打赏,工钱都特别多。”

 “你从来不怀疑怎会有那么多人家办喜事,都会找她去忙活儿?”

 “一次、两次不怀疑,三次、五次就觉得奇怪了。”

 “我第一次遇上她,她正在路边骗钱,这也是为什么你会看到我准备带她回衙门的原因。”

 阿溜握紧拳头。听荆大鹏简单扼要地讲他们在荆家村外相遇的经过,以及这一年来女贼在各地骗钱的案子。

 “你要逮捕她?”听完后,阿溜脸上充满敌意。

 “不。没有实证,没有人证,我不会抓她;况且我已经拿她的案子做换条件,要她去石井镇帮忙探案。”

 “万一有受害者看到她,去衙门指证她…”

 “我能做的——也是你以后当捕快该做的,就是传她上公堂接受审讯。”

 “不可以!”阿溜的拳头握得更紧,红了眼眶,颤声道:“小田为了养我们,又带我到处找大夫、买药,她,她…”

 “你长大了,你要帮她担起来。”

 “这还用你说!”阿溜激动地大喊。

 “哇,给阿溜发现了。”球听到声音,转头看到了两个来人,开心地跑过来。“八哥哥也来了。”

 “球、七郎,你们吃饭了吗?”荆大鹏走向前,两个娃儿的头。

 “吃了。姊姊给我们吃烤饼。”七郎指向地面一张荷叶上的一块小饼。“可

 是姊姊还没吃。”

 “姊姊带你们来这里玩?”

 “对啊,姊姊说,湖里有宝贝,她要捞给我们看。可姊姊捞呀捞,捞了好多天,只捞到一只破鞋子。”球嘿嘿笑。

 “姊姊说,不能给阿溜知道,捞到了再拿回去吓他。”七郎也笑。

 “八哥哥去帮你们姊姊捞宝贝,那边坐着等。”

 荆大鹏去了鞋袜,卷起管,走到水里去。

 荆小田自他来后,便面向湖水,抿着嘴,装作没看到他,继续忙着用长竹竿往湖底烂泥捣一通。

 “寇‮姐小‬都跟我说了。”他来到她身边站定。

 “说什么呀?”她扬起笑容道:“说她喜欢你?”

 “胡说!”

 气死他了,他本准备跟她解释一番,这会儿全忘光说词了。

 脑袋空空的,他干脆抢过长竹竿。“算了,我来帮你找。”

 “你知道我要找什么?”

 “不就藏在湖底的千年大乌。”

 “噗。”荆小田笑了出来。

 看他那张冷脸说笑话,这就是一个笑话。

 那么,他已经知道他冤枉她了吗?

 她不要他的道歉,也不认为他说得出口,只要像现在,他站在身边陪她找失物,她已无所求,所有的郁闷和委屈都一扫而空了。

 她抬起头看天空。哎,她的心愿真小,心又真大啊;别人欠她十分,她没空去计较;可只要还她一分,她就心满意足了。

 荆大鹏正在拿长竹竿探了探,感觉碰到了湖底石头,还勾到了水草,横扫过去又搅混了泥巴,索将竹竿扔了。

 “这简直是瞎子摸象,只有不识水性的人才会用这种笨方法。”他叨念了两句,直接拉开衣襟,挥掉了上衣,往岸上扔去。“阿溜,接着!”

 “哇呜!”荆小田吓一跳,立刻用双掌遮住了眼睛。

 她不是没见过luo了上身的男人,码头多的是去上衣干活儿的搬工,可他就这么突如其来在她身边衣,那过度迫近的距离令她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他强烈的男人刚气息,好似一阵焚风向她袭来,令她‮子身‬忽地热了。

 她缓缓地打开了手指,就见荆大鹏往水深处走去,整个人站在水中格外魁梧显眼,突地他一个纵身,哗啦哗啦,扑进了湖水里。

 “哇!八哥哥游水了!”球和七郎拍手叫道。

 荆小田放下手,见荆大鹏已往前游了几尺,然后一个气,潜入了水里,看不见了。

 她捞起飘浮的长竹竿,推回岸上,目光仍紧紧盯住他潜下的地方。

 一会儿,他却从另一边冒了出来,喊道:“这边找不到!”

 “算了。”她拿手掌圈在嘴边朝他大喊:“湖这么大,可能冲到别处,也可能冲到岸上被人捡走了!”

 “不能算了。”他说完又潜下水去。

 湖水并不深,阳光进水里,照亮了湖底的景物,鱼儿游,水草摇,还有游人掉下去的杯盘甚至桌凳,他慢慢游着,仔细寻找。

 过了那么久了,湖水会动,湖面游船来来去去,长篙搅了又搅,恐怕东西已不在原地,他得往别处寻去。

 水底很安静,水波晃漾,光影曲折,他的心也晃动着不平静。

 方才她轻轻笑了,他听到笑声,看到她沐浴在阳光下的笑脸,单纯、天真、甜美,他仅仅是惊鸿一瞥,却是不敢再看。

 也不知看过她多少次了,他为何不敢看?是因为心底错怪她的愧疚,抑或生平第一回意识到那是一个姑娘的纯真笑靥?

 他不知道。他只能一头栽进水里,在湖中寻找有形和无形的答案。

 几次起身换气,他不理会她的叫唤,锲而不舍,一块又一块地湖底寻了过去,见有可疑之物,还伸手往泥沙挖了挖。

 再一次起身,他大大地了一口气。

 “别游啦!再游下去,海龙王就找你去当女婿了!”荆小田大喊。

 “我在龙宫找到宝了。”他高举右手投掷出去。“阿溜,接住!”

 “哇吓,有暗器!”阿溜抱着荆大鹏的上衣,突然见到一支金箭转呀转地抛了过来,饶是他反应敏捷,仍不敢骤然去接,本能地倒退了好几步,待那物事跌落地面,这才瞪向他的头儿。“什么嘛,以为我是武林高手喔。”

 “找到宝贝了。”球和七郎‮奋兴‬地跑过来捡“宝贝”

 荆小田看到他抛来的那条金色光,便已确认无误。

 就是这支‮磨折‬她的金钗啊。

 心头一热,种种滋味混到一块儿,眼泪就掉了出来。

 荆大鹏游回她身边,从水里站起来,她瞄他一眼,立刻别过脸去。

 黝黑结实的膛,浑身滴淌着水,在阳光下闪动着比金钗更亮眼的光芒,再度的迫近让她屏住了呼吸,正午阳光晒得她好热,连踩在脚底的湖水也好像要沸腾似地烧滚了起来。

 “你在哭?”荆大鹏看着她。

 “哭啥呀,我碰了水,到处摸摸,头脸不才怪。”她往脸上摸几下,很夸张地叫道:“瞧你,身上都了。”

 “天气热,等会儿就干了。”

 “子怎么办?你还要回衙门。”

 “这边树木这么多,我找一棵挡一挡,下来绞干,你要看吗?”

 “我眼睛烂了我!”她笑了。

 “你眼睛没烂,鼻子倒晒红皮了。”他指了她的鼻子。

 “不要看。”她忙用手掌掩住鼻子,闷着声音道:“你不是要找千年大乌?没找着?”

 “乌叼来金钗,说我平办案认真,龙王特地赏我一件宝物,说完就回龙宫去了。”

 “嗄?”她惊奇地看他,他竟能板着脸孔编故事。

 她止不住哈哈笑,笑了还想再笑,忽地,笑意牵动到她心魂深处最脆弱的那块地方,不知为何,热热的泪水就给她笑出来了。

 她慌地抬起头,望进了一双深深凝望的瞳眸里。

 “你别看了。”她低下头。

 他仍是凝视她。

 这泪是因他而起。从委屈、憋闷,再转为欢喜、开朗;他想看她,不需再找任何理由,他就是要看。

 “别哭了。”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为她抹去脸上那片;这些水珠并不是不小心泼上的湖水,而是来自她眼底那滚溜溜的黑夜泉。

 顺着泪痕,他的指腹轻柔地滑了下去,感觉着她细柔的脸肤。他俯下脸,想看清楚那双仍然低垂的泪眼…

 “啊,痛!”他背部突感剌痛,慌忙放下手,转头看去。

 阿溜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后面,拿金钗戳他的背。

 “头儿,这支玩意儿怎么办?”阿溜冷冷地睨他。

 “你先收着。”他也回以冷脸。

 “八哥哥,我要学游水!”七郎得赤条条的,扑上了荆大鹏。

 “我也要!”球也了鞋子,正在岸边忙着卷管。

 “你们两个呀!”荆小田抹了眼角,笑道。

 “要学游水,首先是不能怕水。”荆大鹏板回了正经脸孔,拎起七郎,将他的‮子身‬往水里浸去,再淋淋地提起来,作势要丢他进湖里,甩到一半,又绕个圈圈拉了回来。

 “哈哈!”七郎撞回他怀里,开心地大笑。

 “来,球,我们给八哥哥和七郎泼水。”荆小田弯了,拿双掌起水花,猛往荆大鹏泼去,球乐得大笑,学她泼。

 这群无聊的人。阿溜走回岸边,下他来不及蹬下的鞋袜,拧了水放在一边晒干,至于了一小截的管就不管了,让它自然风干便是。

 他收妥金钗。哼,姓荆的敢再碰他家小田,他就再多戳他几下。

 他坐下来,拿起七郎的荷叶伞顶在头上,聊遮正午的烈,再从口袋掏出一块饼,看了一眼地上小田准备吃的饼,将自己的饼掰了一半放到旁边,拿着另一半啃了起来。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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