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纪非!”
冲进浓烟密布的凤藻宫大殿上,皇甫迟边大声唤着她的名字,边扬袖灭去殿上的火苗,当遮去视线的浓烟逐渐散去时,他首先看见的是被咬破了喉咙,静静躺在地上的
嬷嬷,当下他耳边轰隆隆的,心跳声大得他什么都听不清楚…
他强迫自个儿迈开脚步往前,驱散了笼住大殿后座处的浓烟后,一只闯进来的血魔,便进入了他的视线里。
“纪--”
他的声音凝结在血魔那只自她
腹间
出来的手里,当血魔侧过身来看向他时,纪非两手掩着伤处,无力地坐在地上。
那一刻,皇甫迟只觉得他的天地已遭毁灭,再无来
。
不受控制的两记风刀,当下就朝血魔砍去,他冲上前保住已经软倒在地的纪非,大掌直按在她冒着血水的
腹间,却怎么也止不住漫涌的血势。
他恨意无限地看着倒在近处的血魔,“为何…为何你们要找上她?”
“她是你唯一的软肋…”自知已活不了的血魔,目光中有着张狂的讽刺,“谁让你不
出人间圣徒来呢?”他们三界既然尝不到人间圣徒这块
,那他也休想!
“你们…”
“她的血我是要定了,你省省宝夫--”血魔犹咧张着嘴笑着,随即横扫过去的另一记风刀止住了他未竟的话语。
“纪非…”皇甫迟心痛地看着自她体内
出的血
,正漫过他的五指,全然没有停止的趋势。
纪非一点也不觉得疼,她静看着皇甫迟那张慌张失措的脸庞,心情反倒平静了下来。
“我没想过我会这样走。”这
或许来得突然了点,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期待这
已经很久了。
“不会,你不会走的。”皇甫迟定了定神,按下奔跳得急的心房,强迫自个儿得镇定下来。
“好些年没见了,你好吗?”她像个没事的人似的,一点都不担心自个儿,两眼直望着眼前终于不再与她相隔着雾镜,实真存在她面前的修啰。
皇甫迟忙腾出一手想掩住她的嘴,阻止她浪费气力。
“别说话,别说话…”
“我怕再不说,往后就没机会说了。”她拉开他的手,对他绽出久违多年的笑意。
低首看着眼前梦寐以求的笑容,仿佛预料到什么般,强烈的心慌让皇甫迟极力想要抵抗接下来他所要面对的。“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纪非说得很坚定,“可我要走。”
“我不许!”他愤声大吼,倾身紧紧搂住她的子身。
她挣扎地抬起一手,
轻抚着他的面颊。
“傻鹰,我不要还魂。”虽然他早年就告知她,身为修罗的他拥有使人起死回生的还魂能力,可她却从不考虑。
“为什--”皇甫迟一愣,正想说服她,却被她坚决的目光怔住。
“我要解
。”
是的,她要解
,自这个自小就拨弄着她命运的姓名中解
离开。
这一生,她殚
竭虑,为她的国家、她的家族付出了一切,可她最想要得到的,却从来都不是这两者能给她的。
她只想要一个修啰!
只那么一个修啰,就够了。
可她只要是纪非一
,她就注定永远都得不到他。
她再不甘,再难受,今生她与他就只能相知相爱却不能厮守,这种只能在雾镜里看着他的岁月…实在是太痛苦太寂寞了。
她的千夜,明年就要满十三了,正是当年她遇见皇甫迟的年纪。
或许在遇见皇甫迟前,她一直很认同命运,也认定自个儿在将来,将会一心一意为纪氏为皇家效力,毫不犹豫地走在他人用宝贵性命替她换来的道路上,为所有人努力活下去,可是,她遇见了皇甫迟。
在有了他的陪伴后,她明白了生活中的快乐,明白什么是欢喜,在她的生命中,她也是可以拥有一点私心的。
于是,她渐渐变得再也不能安于被安排好的现况,透过皇甫迟清澈的双眼,她看到了在家族命运与皇室兴衰外的另一个世界,如同他这名冷眼看着人间的局外人所说的,这座人间里,那些坚持,那些
望,终究只是转眼间的尘埃而已。
她其实并不想争,也不想为了那些族人
身而出,她并不想卷入野心与利益里翻滚挣扎,她只想在山顶上,安静地陪着她的傻鹰过日子而已。
为了亲人们的期待,终究,她还是被推着走进了那条追逐名与利的道路,在离开了那座小山顶后,她无一
不在后悔,却还是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推开皇甫迟,盼他别再与她这个什么都不能给他的凡人纠
,盼他别再继续引
她那颗想要出走的心。
可他还是一路傻傻的追来了。
与他相识至今,已整整二十六个年头了,她的人生超过大半的时间都与他纠
在一块儿,可她,却不能与他在一起…
二十六年想爱却不能爱的岁月,足以让人刻骨体会爱这一字所带来的苦痛,那是生不如死,那是能磨尽最后一丝生命之火的无尽绝望。
“当我投胎转世后,我还能再见到你吗?”靠在他熟悉的怀抱里,她恍然觉得,多年来的空虚都被填满了,正因为太过
足,这令她再也不想动。
皇甫迟没发现他连声音都在颤抖,“纪非…”
“无论如何,我只求你,守护好人间的百姓,还有照顾我的女儿。”她太了解他了,她知道他的
子是一旦承诺了就会做到,为免他这只傻鹰
后会想不开,即使卑鄙,她还是得想法子拖住他的脚步。
他抗拒地摇首,“你不能如此对我…”
“我知道,太自私了。”
“…为什么?”
“还记得吗?你说过,你不懂爱恨,不明白什么是寂寞。”她不舍地看着他不变的容颜。“在我走后,你就会懂、会明白了。”
“为何要让我懂那些?”若是早知会有今
,他情愿活得糊涂,他情愿他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修啰。
“因唯有这样,你才能真正像个人,也活得像个人。”她想焐热他啊,老让他独个儿冷清清的活着,她会舍不得的。
“我是个修啰。”
“可你来了这座人间,你与我相遇了,我不能然你空手而回,我想让你拥有些什么,人间的感情,是种至高无上的礼物,七情六
,则是最深的欢喜与伤痛,不尝过痛过,你就白来人间一回了,”
皇甫迟恐慌地抱着她愈来愈冷的子身,发现她的手心竟与他的一样冰凉。他恳求地道:“让我帮你还魂…”若是眼下注定留不住她,他至少可在她死后再把她带回来。
“不。”她微微一笑,潇洒的拒绝,“我再也不要当纪氏一族的纪非了,我要自由。”
“纪非…”他抖颤着手,轻抚她面上的笑意。
“等你明白了什么是爱恨,我会回到你身边的。”她按着他的手贴向她的面颊,期待地望进他的眼里,“一定会的,因我舍不下你。”
皇甫迟不断摇首,一掌覆在她
口的伤处上,试图为她灌注进他的生命力,但她却紧紧捉住他的掌心。
她努力张开愈来愈沉重的眼帘,“来世,我想好好爱一个修罗…”
“别离开我…别走…”眼中盛满泪水的他收紧双臂,绝望地向她请求,“纪非,你不能再丢下我…”
“好好活着,善待自个儿…等我…”敌不过如
水般涌上的睡意,她无声地合上双眼。
“…纪非?”
久久回
在殿上的沉默,
落了那颗悬在皇甫迟眼角的泪,他这数千年来从不懂爱恨的修啰,生平第一次,为她落下了泪。
“可你没给我机会…”他嘶哑地道,不可挽救的心痛快
疯他,“你只是让我明白而已,你却没有给我机会让我去爱…”
闻讯赶来的兰总管,跪在他俩的身后,泪
满面久久不起。
怎么也感受不到怀中人儿的体温,皇甫迟动作轻缓地将纪非放在地上,颤抖地弯身下子,伏在她身上大声
气,十指紧紧抓住地面,痛苦得甚想就这样刨出他的心陪她一道上路。
他应当已经死了吧?
在她死去的那一刻,被一并带走一切的他,应当也跟着不在这世上了吧?
可他怎还活着?
不都说这是爱吗?怎么他的爱没有令他舍生忘死,立刻追随着她一块儿去?
他不是修罗吗?不是只要动了心就是一生一世吗?
他的爱…不是一种永恒吗?
她怎能又再次丢下他走了…
“兰…”过了许久,他茫然站起身,“守着她,本座去去就来。”
“是…”
皇甫迟转身走出大殿,两目空
地来到殿外,在见着底下那群众生后,他的眼眸中覆上了炽热的杀意。
打碎他赖以为生的梦…就是他们吧?
他们不知道,他是只嗜梦维生的修啰?而他的梦,千百年来就只系在她一人的身上而已?
为什么,他们要将她自他的身边夺走?
猛然爆发的修罗之气,宛如地狱最深处的恶鬼自他身上迸发出来,张牙裂嘴地直扑向袭向皇城的所有众生,皇甫迟凌空召来一剑,所经之处,残肢断臂纷纷飞向天际,洁白的雪地很快就遭温热的血
噬。
放纵杀意的皇甫迟什么都没想,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唯一真切的,就只有方才他怀中她那冰凉的子身而已。
当燕吹笛赶至凤藻宫时,所见着的,是场他从未见过的噩梦。
眼睁睁看着已崩溃的皇甫迟不留任何性命,就这么杀了他所认识甚至是
好的众生,皇甫迟根本就不分是否无辜、不论是非,一心只为
恨而杀,就跟个刽子手似的,用一种高高在上主宰生命的姿态,--夺去眼前所见的性命,一股打心底泛起的寒意,令燕吹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师父?”
眼前的这人…是谁?
浑身散发着唯有修罗才会有的杀气,大杀四方毫不留情…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从小就宠着他惯着他的师父?这怎么可能会是那个温柔对待所有百姓的国师皇甫迟?
自钟灵宫赶来的大批鬼魅,纷纷自凤藻宫的两处宫门窜了进去,目标似是直指大殿,已经失去理智的皇甫迟见了,一转身就提着犹滴着鲜血的长剑追了上去,燕吹笛这时才醒过神来,紧张地追上像是想杀光一切的皇甫迟。
师父他想做什么?杀光这些众生,然后与三界为敌吗?
眼下这批鬼界的众生来数众多,若是一举歼灭了他们,必定会触怒素来护短闻名的鬼后,纵使皇甫迟的来历诡异修为也真的很高,可统御鬼界数千年的鬼后,又怎会是皇甫迟所能够匹敌的对象?“师父快住手!”
冲至大殿上的燕吹笛,硬着头皮代那些鬼魅接下一记威力凶猛的七星大法,自四肢百骸里冒出来的痛感,令燕吹笛昏了昏,他腾腾后退了几步,直至撞上殿墙这才抗住了七星大法所带来的冲击,可在这时,皇甫迟空茫的眼瞳中,却因此而出现了一丝理智。
遭七星大法击中的燕吹笛,
前的衣襟被佛力烧毁了一大片,一道呼应着佛力的佛印,在他的
前无声地反
着七彩佛光。
皇甫迟一鼓作气杀光了殿上的鬼魅后,松开手中之剑,任凭长剑当啷坠地,他一步步地走向燕吹笛,两手紧握着拳心,浑身频频颤抖,一种类似纪非死时的痛感,再次卷去了他所怀抱的最后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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