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偶尔也要劳动子身哪,否则子身筋骨会发胖生锈的。以前小时候,家里请不了仆役,咱们三兄弟必须帮忙分担一些家务事。长大后,虽有了仆役,不必再为家事忙碌,可为避免心宽体胖的事情发生,偶尔还是会劳动一下。不过打从我接手书坊之后,再也不曾劳动子身了,为此发胖不少咧。”说着,他捏了捏右手臂,凄凄惨惨的叹气,“你瞧,我手臂的
都软了。”
沈花从桶边站起身,跟着看向他的手。
他手臂的
并不软,应该说是非常结实,像是浅褐色绒布包裹住的岩石,看似柔软,却又能隐隐感受到力道,是经常劳动的男子才会有的强健手臂。
而这双手臂,总是为她做这做那的,富含力量却又温柔温暖,和另一双总是
暴、伤害她的男
臂膀不同…
倘若,被这样的手臂圈住,应该会觉得很安心吧?那种安心感,是不是一种即使天际崩塌下来,也不会受伤的感觉呢?好想…好想让他密密抱住呀,她好想知道,从来没有过的安心感,是不是如同她想像的一般…
沈花思绪停了停,然后惊
口气。
天,她竟然望着他的手臂,想着被他拥抱的感觉。她以前绝对不会有如此令人害羞的想法,她到底怎么了?“小花?”
听见他的呼喊,沈花子身一抖,连忙开口说话,掩饰自己的羞窘。
“你…你并不胖呀!”
“和大哥、二哥比较,我算胖的了。”他快快将衣袖放下,遮住自认为松软的手臂,视线在井口上一转,“小花,一直忘记问你,你可有在井口上设置辘轳的打算?这样打水会轻松方便些。”
沈花花了半晌,才稳住心神,思索南宫籍的提议。
“这…”以前王伯还未过世时,他们曾经考虑过要架设,但设置辘轳所需要的花费,最终让他们却步。
“净明书坊里有个什么都会的家仆兼木工师傅,上到辘轳下至椅凳,他都会设置会修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请他过来帮忙。”
“设置费用…”
“只收材料费两百五十文银,外头的半价呢。”
“这样便宜?”沈花瞠目结舌,好心动。
“这是属于净明书坊一分子的特有福利。”总不能自己人吃自己人的银两吧?那样太黑心了。
“我是一分子?”
“是呀。”
“为什么?”
南宫籍食指屈起,轻敲沈花额头一记,“该打,你难道忘记自己是净明书坊的画师?”
“可我不住在书坊里,这样怎么能算是一分子?”何况,除了他以外,她根本不认识书坊里的其他人,如此怎能算一分子?
“谁规定一分子必须要同住在一个地方?”南宫籍好笑的问。“就像小镜过没多久便要嫁至平鸠城,难道她出嫁后,便不再是南宫家的一分子?”
沈花嘴
动半晌,眼皮垂下几分,“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
“如果真是这样,我爹恐怕不会让小镜嫁人呢。”而是会要对方入赘到南宫家,避免小镜成为“泼出去的水”
南宫籍抬手捏捏沈花的鼻头,动作自然毫无别扭,却惹得沈心花口一紧,耳
子微微泛热起来。
她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他的动作又轻又柔,让她有一种…一种…被人疼惜、被人怜爱的感觉。
“你呀,别把这没良心的古怪道理记在心上。什么泼出去的水?我可不认为这是什么正确道理。”
“这不是古怪道理,这是大家都知道并且认定的事。”去路边随便抓个路人问,一定也能得到同样的答案。
南宫籍啧啧头摇,“大家认定的事情,不代表就是正确的呀!小镜是我的妹妹,无论出嫁与否,都是我的家人,假若她出嫁后,夫婿待她不好,我可不会袖手旁观,抢也要把她抢回来,才不管什么泼出去的水呢。”
“她嫁过去,生活得不好,你要抢她回来?”她蓦地抬起头来,一脸渴求地望向他。
“不是『要』,而是『一定会』。”南宫籍万分笃定的说。
沈花看着南宫籍,心头五味杂陈。
好羡慕呀。
心却有股疼痛的感觉…
要是她当初也有像南宫籍这样的家人,要是南宫籍是她的家人,那该有多好?她是不是就不是现在这般样子?
“哎呀,怎么扯到这儿来了?小花,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是我的合作伙伴,是净明书坊的画师之一,就是书坊里的一分子。改
我便把木工师傅找来,他肯定会非常开心能够帮忙你。”
沈花真的没想到南宫籍的动作如此迅速,昨
才说要问问木工师傅什么时候方便过来,今
下午就有木工师徒带着器具浩浩
过来了。
当师徒两人屋里屋外搬材料时,沈花乘机煮水泡茶。
师傅与大哥忙碌过后,应该不会想喝冒着热烟的茶水吧?她打算先将茶泡开后搁凉,另外,不知他们喜爱不喜爱喝酸梅汤?今儿一早才煮了一大壶…还是一块儿准备好了,可惜的是,太措手不及,让她来不及准备点心招呼。
沈花想着,备妥茶水后,便来到后院,看见木工师傅正指挥中年徒弟搬来三个
木杆,分别比量距离,准备等会儿往下深入土壤固定。
沈花看着他们忙碌的模样,万分抱歉的说:“师傅,我没想到您这么快就来架设辘轳,抱歉一时之间没有东西可招呼您和大哥…”
黄老师傅
起
瘦身躯,哈哈一笑,声音既豪
又浑厚,轰隆隆的宛如
雷。
“女娃这样客气做啥?不用这样费心神,随便泡壶茶让我师徒俩事后止渴便成,要凉的啊,老头不爱喝烫口茶水。”
“已有准备,就放在前头,另外还备了酸梅汤…”
“酸梅汤?”中年徒弟一听,奋兴的停下手里的工作,有如见着大骨头的亢奋狗儿。
“你这小子真是…”黄老师傅好笑的头摇,“我这徒弟就爱喝酸梅汤,尤其爱把酸梅汤放在凉水里冷透,说这样特别好喝。”
沈花微微一笑。小宁也爱这样喝。
“呵,女娃笑了呢,瞧,笑起来多好看漂亮。”黄老师傅眯眼称赞。
从未被人这样称赞的沈花一愣。
好看?漂亮?
她…会漂亮?
沈心花里对这样的称赞有许多不解。
她抬手摸摸脸上的伤。
在家里,她不疵础帽,黄老师傅一定也看见她脸上的伤痕,为何还称赞她好看呢?还有,黄老师傅与大哥好像与南宫籍一样,不会怕她的伤?
沈花的小动作,黄老师傅看在眼底。
“老头我在四十五岁前,是个
江湖的小混混,虽然不敢妄称踏遍五湖四海,但千山万水也该有的,遇见过的人呀事呀物呀,绝对要比城里人来得更多更广。”
黄老师傅笑了,那笑容让沈花想起寺庙里的弥勒佛,一双生着许多皱纹、
经世故的眼,正温和的看着自己。
黄老师傅是想告诉她什么吗?
黄老师傅继续开口,“还记得在老头二十几岁,
到北边之时,遇见一群外貌妖冶俊俏的姑娘少爷,老头原先还喜孜孜的贪看,但看着看着,就发现一桩可怕事儿——原来那些姑娘少爷个个全身上下都是毒呀!指
里藏毒药,
怀里可摸出毒器,就连发上头饰、裙摆里、靴子尖,只要能想像到的地方,都能摸出个毒物来,遇上看不惯的人,便送上一把,管他识不识得对方。”
“好恶劣。”
“是呀,真的很恶劣,真亏他们外貌那样好看,但所行之事却是这样毫不讲理又恶毒。经此一事,老头也才明白,人哪,外表漂亮并不代表真正漂亮,要没包藏毒心恶心,那才是真正漂亮呀!老头我第一眼看见女娃,就觉得女娃漂亮美丽咧!”
“师傅…”
“哎呀,女娃可别哭,老头最不会应付女娃子哭了,何况万一我徒弟告诉阿籍,我把你惹哭,那小子肯定会怪罪我怎么欺侮他的重要…”
沈花赶紧抹去眼角的
润,有些羞怯地
出笑容。
黄老师傅哈哈一笑,故事说完,回头继续忙碌。
沈花静静站在一边,咀嚼黄老师傅的话,也想到了南宫籍。
黄老师傅是因为见识多广而不在意她的伤,可南宫籍呢?
一直以来,南宫籍望向自己的眼神,不躲不避,未曾
出任何厌恶,与他相处,就像和小宁相处时那样轻松自在,她可以完全忘记自己面容有着残缺,以为自己是完好如初的。
可,到底在南宫籍眼里,自己又是何种模样?是否也觉得自己…好看漂亮?
倏地,沈花双眼顿时瞪大,心头惊愕无比。
是、是怎么了?她、她怎么有这样的想法?因为黄老师傅的一番话,所以她开始自大起来,认为自己是漂亮的吗?
现实如何她又不是不知晓,拥有残缺面容的她,只有见识多广的黄老师傅会认为她漂亮美丽吧,何况,就算是未受伤的自己,也没有好看到哪儿去呀。
她太贪心了,是不?只要南宫籍不嫌弃厌恶她的伤,愿意和她谈天说话,她就该懂得
足,又怎能再贪求什么?
明明知道事实就是如此,但心里因为“希望南宫籍也觉得自己漂亮”这件事绝对不可能发生,而产生的浓浓失落,又是怎么回事?
中年徒弟发出开心的欢呼声,沈花双眼一眨,才察觉原来辘轳已经架设完成。
“来,先来试试有无顺手。”黄老师傅把木桶子挂在绳钩上,一边招呼沈花上前,示意她动手试试。
沈花上前握住摇把,往右转动,木轴发出嘎吱嘎吱的转动声,木桶渐渐往井里落下,直到换了方向转动,才盛着井水升上来。“如何?有没有不顺手的感觉?”
“没有。”
“那就好。”黄老师傅呵呵一笑,“一般来说,架设坚固的辘轳用上十多年都不成问题,不过也免不了发生损伤,倘若真有万一,尽管来找我,千万不要客气。”
“谢谢您。请进去喝茶歇息吧。”
“不急不急…”黄老师傅回头却见自家徒儿蹦蹦跳的难耐模样,头摇失笑,“老头子不急,徒弟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你呀,这般
躁,该如何是好?”
“没关系的,师傅。”
“好吧,女娃都替你说话,就放你一回,先让你进去。”
中年徒弟抓抓脑门,“师父,你呢?”
“老头看看院子里还有什么要补强…好了好了,快去吧,这时候才来在乎老头子呀?”
“师傅,您也进去歇息吧,怎么好意思让您…”
“不必客气,就当作是老头与女娃初次见面的相见礼。”
“这…”沈花犹豫片刻,将棚子底下不知在玩什么的小宁唤来,“小宁,可以帮姐小带大哥进屋吗?桌上有酸梅汤,替姐小招呼一下好吗?”
小宁点头,与中年徒弟一块去厅堂了,而这头,木工师傅则转至棚子边,绕着小棚子打转,修补了几处地方,加强了结构,接着又修理柴房那容易卡住的门,以及有些摇晃的竹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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