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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一章 一败涂地
 张廷玉真的回家拿着黄历翻,自己看吉凶,掐了个日子,便跟顾怀袖说:“三月十八,好日子。”

 顾怀袖只坐在妆镜前面,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将金簪给取了下来,却忽然想起来,似乎还有一簪子掉在了年府。她心里不大痛快,只道:“选好了?”

 “挑好了,大吉大利的日子呢…”

 张廷玉走过来,将某页翻给顾怀袖瞧。

 好日子…

 顾怀袖见了这一页上头写的,才缓缓抬眼起来,看张廷玉,他轻轻松松地站在她身边,闲适悠然,伸着手将书页一抖,便笑:“怎么看我?”

 “想看看二爷你这心有多黑…”

 若是让赵申乔知道,张廷玉给他挑了这么个好日子,让他儿子入六道轮回,不知道会不会气得背过气去?

 赵申乔也是可怜罢了。

 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若不污蔑戴名世,如何能有今之下场?

 五十年年尾的南山集案,到现在都还没结束。

 方孝标,方士玉,乃至于方苞,都是方氏一族的人,方孝标早已经开棺戮尸,方士玉等人更不必说遭难无数,现羁押在刑部大牢之中的还有一个方苞,已经定了死刑,只是因为种种缘由还在审查羁押之中。

 这方苞也是个犟脾气,治学严谨,尽管人在狱中,竟还坚持著作,写了《礼记析疑》和《丧礼或问》,颇为人所津津乐道。

 他的运气,要比戴名世好多了。

 想起戴名世,余下的不过是叹惋罢了。

 终究还是可惜了他一腔才华,满腹经纶…

 顾怀袖慢慢将头上的钗饰都取了下来,耳坠手镯都搁在了妆台上,回头这么一看,还是她很熟悉的屋子,和熟悉的人。

 她看向张廷玉,张廷玉则将黄历放到了一旁去,扫了一眼那妆台上的东西,却忽然道:“你的双雁翅怎少了一?”

 “约莫是落在年府了。”

 她一点也不慌乱,慢条斯理地说了,又拿梳子梳头,问他道:“听说今儿沈恙也来了?”

 “来了,不讨人喜欢得很。”

 张廷玉想起来,便是一声冷笑,他还是想问双雁翅金簪的事情,不过顾怀袖这一副样子不像是想说。他勾一笑,叹了口气:“听闻近他还要在京城逗留,你万莫撞见他了,到时候才麻烦。”

 沈恙如今是个员外郎,于他而言,捐个官跟闹着玩儿一样。

 横竖,他沈恙不缺那一点子钱。

 寻常人家有钱不能使鬼推磨,真到了沈这样有钱的程度,大半个江南官场都是他囊中之物。

 刺探情报,不过是钱字而已。

 人说富可敌国,却迟早要为国所灭。

 早些年,沈取便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千古盛衰之理,从不曾有改变。

 张廷玉自然不希望顾怀袖见到沈恙,顾怀袖自己也未必就想见沈恙。

 她梳了头,才按着自己的额头,朝着榻上躺,只道:“一个二个都是要人命的煞星…”

 “看你懒成什么样。”

 张廷玉看她转眼就要睁不开眼睛了,只暗笑,而后也躺了上去。

 同共枕时候,最是温柔,只这么躺着,似乎就是地老天荒。

 有时候,顾怀袖觉得自己的愿望也很简单。

 可也仅仅只是有时候。

 她觉得自己兴许要等到七老八十了,才会知道什么叫做“澹泊”

 不过现在,她知道什么叫“野心”

 还有,仇恨。

 第二天一早起来,张廷玉上朝,顾怀袖照常喝粥。

 宫里的消息来得很快,说是今皇帝又让议储,赵申乔竟然推选了八阿哥,更别说他儿子赵熊诏了。想想赵熊诏也是四十八年的状元,这几年却在翰林院之中几乎没有作为,似乎天底下人人都在跟他作对一样。

 明眼人都知道是张廷玉不想他出头,可谁又敢去参张廷玉?

 人都贪生怕死,墙头草在朝堂之中占了绝大部分。

 赵申乔有一子名为赵凤诏,乃是赵熊诏的哥哥,又太子一之中两江总督噶礼的心腹。噶礼此人行为不检,多有贪污受贿之举,赵凤诏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太子已经被二废,噶礼的势力早就被打击得七零八落,眼见着刚翻过年,还以为事情应该要结束了,哪里知道今早朝,刑部侍郎周道新竟然一本将赵凤诏参了,言及赵凤诏贪墨大笔府库银两。

 朝野无数人,顿时嗅出了几分不寻常的味道,周道新跟张廷玉乃是朋友,虽然听说最近两年两个人颇有一种分道扬镳的意味,可不管怎么说,弹劾的奏折由周道新这里递上来,总让人觉得稀奇。

 周道新跟张廷玉有旧,参劾的是赵申乔的儿子,赵申乔又因为戴南山一事与张廷玉结仇,最后几乎是着张廷玉将自己的门生处斩。

 张、赵二人之间的仇怨,一点也不寻常。

 是以,众人一听见这参劾,立刻就想到了张廷玉的身上去。

 可张廷玉儿没什么动静,站着便站着,等到皇帝问他有什么意见的时候,张廷玉只说:“左都御史赵大人乃是清官之中的清官,赵凤诏乃是赵大人的儿子,没道理…”

 没道理这样贪污啊。

 张廷玉没把话说完,也懒得说完,因为他已经见到赵申乔朝着地上一跪:“臣赵申乔恳请皇上彻查此案,若赵凤诏有贪污之罪,当秉公‮理办‬!”

 秉公‮理办‬?

 张廷玉眼底划过几分笑意,像是暖下头无法解冻的寒冰。

 看得出,赵申乔对自己的儿子相当有信心,那么就让众人拭目以待好了。

 张廷玉道:“皇上,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微臣不曾记错,赵凤诏曾为噶礼大人上言,说官员贪墨如妇人失节,事关重大,想来若是草草听信周侍郎之言,若有冤屈将折损我朝廷一名人才,所以微臣附议赵御史,恳请彻查此案!”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附议!”

 …

 附议之人越来越多,周道新站在后头没动,只看了张廷玉一眼。

 当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怜了赵申乔那样信任他的儿子,只可惜,这一回他注定要栽个大跟头了。

 消息传出宫之后,顾怀袖便道:“事情快成了…”

 张廷玉连日子都给赵凤诏挑好了,若是赵凤诏到了时辰不走,岂不是辜负了张廷玉一番美意?

 她起身,便看张若霖与张步香前后追赶着跑了进来,两个人一人走了一边,同时过来扑住顾怀袖腿:“娘,娘,三哥弄坏了二哥的笔,让二哥打他!”

 “分明是你弄坏的,让二哥打你!”

 霖哥儿扮了个鬼脸,朝着张步香吐了吐舌头。

 霖哥儿一直是个懒人,能坐着绝对不站着,能躺着绝对不坐着,现在竟然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着实令顾怀袖有些没想到。

 她听着这两个小鬼叽叽喳喳,只觉得耳朵都要疼了,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别闹了,成里去家学闹腾你二哥,回头要是他真发火了,我看你们两个怎么办。”

 张若霖打了个呵欠,望着桌上的吃食,只道:“要打也打香姐儿,谁叫他每回下棋都不让着二哥呢?”

 张步香不依:“二哥自己是个臭棋篓子,怪不得我!”

 “…”张若霖就这么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瞧着张步香,俨然有一种“我不屑与你交谈”的感觉。

 张步香的脑子可以说是聪明到了极点,过目不忘,并且心思灵巧,远远胜过她二哥张若霭。张廷玉曾感叹,若张步生为男儿,却不知将是怎样惊才之辈。又或者,把这姑娘的小脑瓜子跟勤奋挪到张若霖的身上,岂不是完美?

 她三哥若霖与她同胎所生,可像是所有的懒惰都生到了张若霖的身上一样,兄妹两人面貌虽然相似,可看着子截然不同。

 每回听见这两个丫头吵架,顾怀袖便觉得头大,只将左边的张若霖按着坐下,接着又把香姐儿按着坐下:“正好今有粳米粥,你们也来尝尝。”

 一说到吃,张若霖跟张步香倒是一下安静了。

 兴许,整个府里唯一能征服这两个小家伙的,唯有石方。

 想想也是无奈,一家人依赖着一个厨子过日子,还非他不可。

 顾怀袖仰天长叹了一声,天命为何如此薄待又为何如此厚待?

 她也是不明白了,只伺候好了这两个小祖宗,告诉他们孔融让梨的故事,可张若霖竟然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香姐儿留给我吃便好,我是他哥哥。”

 张步香鼓着一双眼睛:“瞎说,我是你妹妹,你比我大,该疼我!”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顾怀袖终于还是做出了最明智的决定,她悄悄起身,一直退到了门边,那边两个小家伙拌嘴拌得正高兴,还没发现她。

 松了一口气,顾怀袖这才出来,按着自己的额头道:“这两个小家伙,生下来都没这么吵…香姐儿肠胃不好,也调养了起来,小时候经常哭,霖哥儿倒是健健康康,就是懒得动,也不知是不是生他时候多生了条懒筋,往后若是懒得读书写字可怎么办?”

 真是左也愁,右也愁,顾怀袖望了望屋檐外头斜过来的点地梅,只道:“还真是好看。”

 跟出来的不是青黛,而是白,听见这句话也抬头去看点地梅。

 这东西听说还是江南移栽过来的,却不知与夫人有什么渊源了。

 其实,顾怀袖只是想起了旧的事情而已。

 “夫人,前面年府二少来拜访您。”

 外面的丫鬟走到近前来通报,同时递上了拜帖。

 顾怀袖怔了一下,抬手接过,便翻开拜帖,纳兰沁华?

 “白,你往揽翠亭布置一下,一会儿我在亭中待客。”

 她说完,合上拜帖,便朝着外面走去。

 顾怀袖昨天宴席上层说过,什么时候要请纳兰沁华过府一叙,没想到她今天竟然不请自来了。

 一见到面,纳兰沁华便给顾怀袖行了一礼,她与顾怀袖原本是平辈,可因为毕竟顾怀袖年纪要长一些,便首先行礼。

 顾怀袖扶她,只笑道:“昨儿还念叨呢,今儿你自己来了,正好有新菜上来,能请你吃上一回。”

 “夫人说笑…”纳兰沁华有些不好意思,只道,“原本只是想来给您送一样东西的,是昨丫鬟在厅中拾到,说是您的金簪。”

 说着,纳兰沁华从身后丫鬟的手上接了一个狭长的木盒出来,递给顾怀袖看。

 一打开,竟然是昨被顾怀袖踩在脚底下的那一簪子。

 “不过是一枚簪子,您何必这样在意?竟然自己跑过来送,倒是让我愧煞。”

 一金簪子而已,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真是一点也不在意,纳兰沁华有这份心,便是好事。

 只是后院结的表象之下,张廷玉与年羹尧又是什么关系呢?

 说来,顾家与纳兰明珠家还多有亲故之处,顾怀袖与纳兰沁华也有话聊,便在揽翠亭坐了许久,等到中午时候又摆了席面,叫石方做了好酒好菜,才请纳兰沁华入席。

 人是下午才离开的,顾怀袖送她出东偏门,看着人走了,这才回转身。

 张廷玉这会儿怕还忙着算计赵申乔,不会回来。

 她进了屋,将那盒盖翻开,簪子还在里面,不过因为之前被她踩过一下,隐约看得出有些歪。

 指尖轻轻地碰了锋锐的尖端,顾怀袖又收回手。

 她一点一点,将簪头上镶嵌着的金箔一点一点地掰正,捏在手里把玩一下,一见到这簪子,便想起昨的事情来,让她心里憋屈。

 “备轿,出门。”

 顾怀袖目光微冷,看了一眼天色,又吩咐了青黛一件事。

 在顾怀袖出府的时候,同时有府里的小厮将一壶酒送到了雍亲王府上。

 胤禛这里觉得奇怪:“平白无故送什么酒?”

 高无庸端着酒壶,更是摸不着头脑:“兴许是孝敬您呢?”

 孝敬?

 胤禛岂能不知道顾怀袖是什么脾

 他冷笑一声:“验毒。”

 苏培盛迟疑了一下,上去验毒,银匙刚刚探出去没一会儿便发黑!

 他吓得手一抖,差点将验毒的银匙给扔出去!

 娘呀,竟然真的有毒!

 这不是张二夫人送来的吗?

 她疯了不成?!

 高无庸也是差点打翻了手里端着的这壶酒,头上冷汗直冒。

 胤禛冷冰冰地看着这一壶酒,道:“端来。”

 “爷?”

 苏培盛有些不敢动,像是怕犯了什么忌讳。

 “端来。”胤禛还是这两个字。

 高无庸上千,将酒壶端给胤禛。

 胤禛揭开了壶盖,闻了一下,只道:“今年新酿的梨花雪,只可惜顾三这奴才一点也不解风情…”

 手指扣了酒壶,胤禛只走到了廊间,慢慢将酒壶之中的酒,倒进了庭前鹦鹉笼子里的饮水杯里,后面苏培盛跟高无庸只觉得背后汗都竖了起来。

 那一只鹦鹉,丝毫不知道大祸临头,啄了一口酒,没一会儿便死在了笼子里。

 胤禛抬手将酒壶朝后面一放,高无庸立刻上前用木盘子盛住,脸色有些发白。

 “一会儿把这鸟儿,连同着笼子,给顾三送去。狗奴才真是越不听话,真以为爷不会拆了她不成…”

 前面是吩咐,后面却像是嘀咕。

 若这一壶酒,胤禛真喝了,现在就是一命呜呼。

 胤禛自己个儿没怎么吓住,倒是下头高无庸苏培盛两个胆战心惊。

 听了胤禛的吩咐,高无庸立刻提了装着死鸟的笼子去办事,不过等到了张府,才被告知顾怀袖出去了。

 给雍亲王府送了鸩酒,一转眼她还出门了?!

 高无庸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这都是什么人啊!

 “你家夫人哪儿去了?”

 “这哪里知道?说是见个人。”

 怪事…

 人,顾三又有什么人?

 还别说,这

 至少沈恙觉得自己跟顾怀袖还算是很

 见到顾怀袖出现在万青会馆外头的时候,正在听着沈取跟茶商们谈事的沈恙,几乎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他原以为自己是看错了,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来了。

 那一瞬间,沈恙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恍恍惚惚,又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沈取原没看见,不过瞥见了沈恙看着外面那骤变的脸色,便明白了过来。

 果然,顾怀袖已经在外头了。

 会馆这边一直都有人看着,寻常人不能进,进进出出的都是江南京城两地跑的茶商,偶尔在地面上谈些事情,现在还是江南采茶收茶刚刚开始的时候,茶商们大多都在江南,来京城的多半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先来这头铺路,看看行情,准备着今年销新茶。

 所以现在,会馆之中人一点也不多。

 沈恙只起身走了过去,看见顾怀袖上来被人拦住,便叫人让开。

 外头有高高的牌楼,万青会馆修建得颇为气派,沈恙本身有儒商的气质,这会儿站在里面请她进来,倒是文质彬彬。

 只可惜,顾怀袖怎么看他,怎么不喜欢。

 “夫人…怎的来了?”

 沈恙的声音一顿,有带着一点奇异的欢喜,他把这欢喜藏得很深。

 昨他果真没说错,刚刚出了门,他便后悔了,应该要了她,让她恨自己入骨,一辈子想忘也忘不掉,只可惜他没有那样做。

 原以为本来就是个陌路,可没想到她会来。

 他又是高兴,又是想要着,已经是年纪有些大的人了,却显出几分局促来。

 顾怀袖望他一眼,只微笑道:“来看看你。”

 沈恙觉得她笑容很美,一颦一笑都是像是刻画出来的一样端庄娴雅,高山雪顶上面,令人无法触摸的莲,又或许是水中的浮萍花瓣,将要涉水过去采的时候,却发现暗湍急,终不可近。

 “看我…”

 他跟顾怀袖之间,怕是只有仇,哪里有什么情?

 沈恙垂首,敲了敲手里的扇子,微一抿,又抬眼看她:“夫人此话当真?”

 “当真。”

 顾怀袖不动声,又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到底顾怀袖是什么来意,沈恙着实摸不清楚,可他想着,即便是她来本就是什么陷阱,他也愿意朝着里面跳。

 所以沈恙笑:“夫人能来,沈恙…心悦之甚。”

 这种平和的对话,罕见的温情,似乎都是他想象之中已久的,只盼着她如常地跟自己说一回话,或者静‮坐静‬着一整,也是求之不得。

 即便是幻梦,也想要抓住一回。

 他请了顾怀袖朝着正厅旁边的偏厅走,叫人布了茶,又亲手给她倒了茶,便叫人去外面伺候了。

 沈恙始终不知道她的来意,也不想知道,只问她:“你喜欢喝什么茶?”

 顾怀袖道:“自家的小兰花,外边的茶不喜欢。”

 闻言,沈恙手上动作滞了一下,垂了眼帘道:“可惜了,今年的小兰花还没来…”

 本来桐城龙眠山的小兰花便很少,产茶远销京城更是不怎么可能的事情,沈恙自然也没办法找出顾怀袖喜欢的茶了。

 顾怀袖也不说别的话,双手叠放间,而后才抬手接茶,她见着沈恙隐忍克制的眼神,忽然道:“你不问问我来干什么吗?”

 “不想问。”

 沈恙一笑,也给自己倒茶。

 “夫人能来,不管干什么我都高兴。”

 顾怀袖端了茶,自己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这就是万青会馆,处处装潢都透着一种典雅的富丽,黄花梨木的桌椅,汝窑白瓷的古董茶具,挂在头顶上缀着大红百福速的宫灯,还有侧面两扇窗上镶嵌着的透明玻璃碎片…

 很漂亮。

 她缓缓起身,袖口的深蓝色滚边狐扫过了桌面,她绕着桌面到了沈恙的身边,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忽然意识到了今天顾怀袖的不对劲,或者说自己的弱势。他下意识地摆出一副戏谑神情来,闻见她身上隐约的馨香,有些意动:“夫人…”

 就在那一刻,顾怀袖亮出手里的簪子,盯着沈恙,下手却很准很稳。

 金簪落下,扎入沈恙放在桌面上手背上,那一瞬间的力道,竟然穿透他整个手掌!

 鲜血肆意淌,沈恙疼得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手指不正常地蜷曲了起来,额头冷汗淌落,他差点没站住,嘴惨白,眼神里带着几分惊痛地看她。

 顾怀袖无情的双眼,倒映着他的身影,他看见了可悲的自己。

 “夫人…”

 “昨晚我好看吗?”

 顾怀袖轻笑了一声,握住金簪的手还没收回,整个人脸上浮出几分丽来。

 沈恙沉默了许久,感觉着掌心的剧痛,这种感觉既‮实真‬,又虚幻。

 他最爱的女人就在面前,用金簪穿透了他的手掌,却又这样温柔地问他这句话。

 沈恙勉强笑了一下,却真诚道:“好看。”

 很明显,昨夜的事情被她知道了。

 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轻薄的代价。

 可他不后悔。

 沈恙有些舍不得地看着她,只道:“我没见过比你好看的女人…关心侧向瑶琴细,掠鬓斜临玉镜温。最是惜花通软语,羞红微上消魂…”

 他轻笑了一声,脸色已经惨白如纸,身形也忽然摇摇坠起来,可不知怎的,他站住了。

 当着顾怀袖的面,这等句,沈恙真觉得这辈子也没这样好的事情了。

 见顾怀袖不为所动,他忽然凑近她:“你亲我一下,我给你个惊喜…”

 他逐渐地靠近,很近,很近,他甚至能看见顾怀袖眼底微微闪烁着的神光,可近了的那一刹那,顾怀袖已经退了一步,一下远了。

 于是,原地只有沈恙一个。

 顾怀袖看着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掌,鲜血直淌,染红了沈恙半边衣袖,又沾了半片袍角,艾子青一染殷红,便是触目惊心的暗紫。

 什么惊喜…

 “不稀罕。”

 她淡淡笑了一下,而后便道:“多谢沈爷款待,这一杯茶,我喝得很高兴,告辞了。”

 沈恙两片薄一颤,只道:“恕不远送。”

 他就这么看着顾怀袖,就要消失在门里,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哽住。

 沈恙没忍住,道:“夫人,您的金簪…”

 “脏了,不要了。”

 顾怀袖头也不回,便直接顺着长廊绕过中庭走了。

 沈恙见着她人消失了,才埋首,抖着手指,将那一枚金簪拔出,鲜血涌更加触目惊心。

 两杯尚还滚烫的茶,和他一颗已然冰冷的心。

 脏了,不要了。

 沈恙掌心摊着那一枚金簪,鲜血果然染入了金箔翡翠的隙之中,金红点点的一片,他手指上留着自己的血迹,颤颤地虚虚拢住这一枚金簪,想要握紧,又似乎觉得这一枚金簪太脆弱,以至于不敢握紧,于是就这样虚虚笼着,又像是没力气握紧了。

 他在她面前,永远一败涂地。

 沈取怔然地看着屋内痛苦的男人,又回头看一眼毫不留情走了的女人,却是有些不明白起来。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不想要的永远不想要,想要的一直强求也不过是求而不得。

 夕阳正好,照着顾怀袖身前的台阶,会馆牌坊下面,又长长的一道影子。

 她轻而易举就能看见自己的影子嵌在牌坊的长影上,似乎带着几分冷落。

 偶一抬袖,她才发现也沾了血。

 这一点血迹,沉沉地,在她的衣袖上,也似乎在她心底。

 她未免太过狠毒,以至于走出来,竟然有那么轻微的后悔。

 可顾怀袖转瞬便将这种不属于自己的情绪给抹去,朝着轿子走去,“回府。”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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