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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上元夜惊
 接连大办了几回宴席,又平白生出些事来,崔府、公主府上下都心力瘁、疲惫不堪。崔敦、崔敛等人不必说,初七人过后便须得继续上朝忙碌。便是郑夫人与真定长公主也狠歇了几天才缓过劲来。转眼上元又至,一年之中最为热闹的夜市谁愿意错过呢?家中的孩儿们都喜不自胜,齐齐地做起了灯笼,那认真的模样竟与进学读书时毫无二致,只等着夜幕降临了。

 点睛堂里,崔简坐在书案边,盯着自己做的灯笼,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牵。他这些天除了温习便琢磨着做灯笼了,连爆竹也不能吸引他多少注意力。许是能生巧的缘故,竟也越做越像样子。直到方才,他从一堆灯笼中挑了十六个瞧着最好的,便央着自家阿爷绘画题字。

 崔渊原本以为小家伙不过是一时兴起,想不到他竟如此有毅力,也生出了些许兴致。他研漂出的颜料泽丰富,随手勾勒几幅画也漂亮得紧。原本因今年是癸卯年,画些圆滚滚的玉兔出来也应景。不过,画了几笔之后,他就技了,便又添了幼童爆竹、斗草、提灯笼等有趣的人物像。那小童虽是白描,但神韵赫然便是崔简的模样。

 崔简更是看得目不转睛,想起自己之前也画了几盏玉兔灯笼,也只是长耳朵瞧着像兔子,哪有阿爷画的这般栩栩如生?或蹦或跳,或动着三瓣嘴进食不说,一双双红眼珠子仿佛有神光一般,机灵极了。更何况还有几盏灯笼画的是他自个儿顽耍的模样——显然,他不论在做什么,自家阿爷都看在眼里呢。想到这些,他心里更是高兴得仿佛喝了一般。

 十六盏灯笼都画好了之后,小家伙看着这一盏也喜欢,那一盏也喜欢,一时间竟是不舍得送出去了。看他如此为难,崔渊唤他过去将笔墨都撤下,颜料碟洗得干干净净。“你若喜欢,都留下就是了。挂在咱们点睛堂里,招呼兄弟姊妹们来瞧瞧也使得。”

 崔简有些为难,摇了摇首道:“我早便想好了,要送给兄弟姊妹们一人一盏。怎么能因自己喜欢,便不履行先前的诺言呢?”崔府这头六位小郎君,四位小娘子,再加上公主府的崔芝娘、崔韧便是十二盏灯笼。王家那头王昉、王旼、晗娘、昐娘拢共四盏,他算得很清楚。

 崔渊继续给他出主意:“你做了那么多灯笼,便是再挑几盏,心意也到了。”

 崔简摇着首,犹豫了片刻,这才挑了一盏他最钟爱的灯笼,余下的都命人送出去了。彼时崔笃、崔敏、崔慎几个正热火朝天地做着呢,见了他送来的灯笼,回头一看自己做了半个的红绸灯笼,顿时觉得高下立分。且不说别的,光是四叔父的画与题字便让那看着普普通通的纸灯笼、纱灯笼变得又雅致又有趣。不过,年纪最幼小的弟弟都送了灯笼过来,他们哪里能半途而废呢?说不得还须得做好了,再还几盏与他才好呢。

 于是,到得傍晚时,崔简又收到好几盏作为回礼的灯笼。兄长们给的都是自己做的,边边角角仍有些糙;姊妹们给的则都是更加精致漂亮的纱灯,上头还写着好些年节下的吉利话儿。崔简便将这些灯笼挂在点睛堂的角落里,待入夜时照得一片亮堂。辉煌的灯火映得众人的心也暖洋洋的。

 入夜之前,崔敦便命人将儿郎们做的灯笼都收集起来,在府门前扎了一座小灯山。夜渐深,那座小灯山映得崔府门前明亮无比。崔家人围着看了半晌,这才三三两两地或回府或前往东市看灯。因崔蕙娘、崔芝娘、崔芙娘也去看灯,王玫便放弃了步行,改坐了牛车代步。上元夜车如水马如龙,到得东市坊门前时,就结结实实地堵住了。崔慎、崔韧等几个小郎君难掩‮奋兴‬,不想再等着她们的牛车,便索央着崔笃、崔敏先进去了。只有崔简与崔希仍然乖乖地留在牛车旁边。

 等了好一会,牛车仍然没有动的迹象,王玫便命丹娘将崔渊、崔简、崔希都唤进来烤火取暖:“外头寒气重,你们光是站着不走动,恐怕也冷得很。”崔渊笑道:“人挤着人,哪里还有什么寒意?若是堵得太厉害,你们倒不如下车步行得好。”

 王玫略作思索,便给孩子们都戴上面具:“好容易遇着上元夜,在牛车里走马观花也甚是无趣。只是你们都跟得紧些,千万别被人群挤散了。虽有部曲仆婢们跟着,但也不能大意。”她又低声叮嘱了三个小娘子几句,崔蕙娘、崔芝娘轻声应了,崔芙娘却是闷闷地不言语。

 一行人便在部曲仆婢的陪护下,走进东市逛了起来。与去年相比,今岁东市的灯树、灯楼更加高大辉煌,几乎能将进入东市的每一个人都照耀得一时睁不开眼。待习惯那绚烂的灯光之后,便又能听见杂技百戏班子的奏乐声与众人的喝彩声。

 因围观群众实在太多,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崔渊与王玫便索带着孩子们去了茶肆。茶肆今夜并不开业,掌柜伙计都放了假,只留了两人前来看顾着旁边的灯火,免得一时不慎走了水。他们悄悄登到二楼,从茶室中往外看,正好能瞧见一班百戏正在杂耍。崔简与崔希看得有趣,崔蕙娘、崔芝娘、崔芙娘也很少能见到这些,表情相较平常不知生动了多少。

 崔渊见王玫显然对孩子们的反应更感兴趣,便悄悄下去给她买了盏会转动的走马灯。两人凑在灯前看里头图案变化,都啧啧称奇。看够了之后,王玫便低声嗔道:“很该给孩子们一人买一盏才是。”

 “他们都有阿实亲手做的灯笼,又有我的画与题字,哪里不比这盏更好?”崔渊笑起来,“安心罢,若是他们喜欢,待会儿再买就是了。”虽说看百戏有趣,但上元夜可不是光为了看百戏而来。踏歌、齐舞,品尝各种小吃食,每一件事都足够让小家伙们挂念着,不容错过了。

 果然,不多时,孩子们便说要再下去瞧一瞧。于是,众人又汇入东市的人群之中,顺着人往朱雀大街以及皇城前而去。皇城前的踏歌声嘹亮无比,引得朱雀大街上的人们也情不自地围着某座灯树或者灯楼舞动起来。崔简和崔希虽有几分蠢蠢动,但毕竟身边还有崔蕙娘、崔芝娘、崔芙娘三位小娘子,他们也只能按捺下来。

 崔渊见状,不由得笑道:“你们俩恐怕连踏歌也不怎么会罢?只看着别人跳又如何能学会?倒不如冲进去跟着一起试试。皇城前踏歌者实在太多,你们在这里悄悄地学一学,待会儿再去那里顽耍。”而后,他向身后的部曲微微颔首,让他们前后左右好好护着两个小郎君。崔希、崔简便安心地融入了踏歌的人群当中。

 王玫便又问小娘子们想不想去试试。崔蕙娘、崔芝娘眼中虽然闪动着好奇,却也都拒绝了,崔芙娘则仍旧沉默不言。毕竟是世家的小娘子,跟着陌生人一起踏歌,难免有些抹不开颜面。虽说戴着面具谁也不认识,但世家女子的礼仪规范依然将她们牢牢地困住了。

 王玫心里一叹,便继续看着人群中两个小家伙跳得越发欢喜。忽然,崔蕙娘似是低低地喊了一声,随后便淹没在鼎沸的人声当中。她这一声含惊吓,让王玫与崔芝娘不由得都看过去。就见崔蕙娘仿佛被谁推了一下,一时竟脸色煞白地摔倒在旁边的侍婢身上。王玫记得方才崔芙娘立在她身后,此刻眼角一扫,却不见崔芙娘的身影,不急了。

 “蕙娘无事罢?”她忙过去查看,又回首对旁边的仆婢道,“一眨眼蕙娘就受了伤,芙娘也不见了!你们到底是怎么看顾的?!”

 一名仆妇立刻回道:“方才二娘说想站得前一些,也好看四郎踏歌,便推挤着大娘子…”

 崔蕙娘却忍着疼道:“若是儿方才不曾看错,芙娘将儿推倒之后,便趁带着侍婢走了。”

 崔渊闻言,即刻带着几名部曲四下寻找起来。只是,朱雀大街上观灯的人,本便拥挤不堪。崔芙娘与侍婢又都生得娇小,瞬间就淹没在人群中,怎么瞧也瞧不见。众人也根本不知她到底往哪个方向走了,哪里是那么轻易便能找到的?崔渊只得让人兵分三路,一路往皇城而去,一路往城门方向而去,一路往前来拜访过的赵郡李氏家族而去。好好的小娘子,竟然动了离家出走的心思,若没有人私下挑拨帮她筹划,又怎么可能付诸行动?

 崔希、崔简发现这边的动静,顿时也没了踏歌的心思。听得崔芙娘推倒崔蕙娘造成混乱,而后消失无踪,崔希脸上一片铁青:“都是我只顾着贪玩,没有好好地盯着她。蕙娘姊姊伤得可重?不如找一找附近是否有医馆,前去看看?”

 他不过是个未满十岁的孩童,自是掩饰不住伤心与懊悔,崔蕙娘便道:“我不过是扭了脚,一时觉得疼痛罢了,倒也没有大碍。四郎很不必放在心上。”王玫看着她青肿的脚腕,心里暗叹崔芙娘小小年纪也是心狠。若是旁边侍婢没有扶着,周围如此拥挤,崔蕙娘倒在地上遭人踩踏可怎么得了?“眼下恐怕也寻不见什么医馆,不如回府再诊治。只是牛车还留在东市,一时间恐怕也不能过来。不如让力气大些的仆妇,背着蕙娘回胜业坊去罢。或者,若能遇上亲近人家,借一辆车家去也使得。”

 “眼下正是热闹的时候,车恐怕也走不动。”崔蕙娘道,“如叔母所言,还是背儿回去罢。”说着,便有仆妇忙走过来将她背在身上,她的侍婢也在旁边扶着。王玫、崔芝娘定下了仆妇们轮换着背,又让部曲们开路,这才缓缓朝着胜业坊而去。

 崔希咬着嘴跟在她们身侧,越想越难过,眼圈都红了。崔简牵住他的手,安慰道:“四阿兄莫担心,蕙娘姊姊不会有事,芙娘姊姊也一定会被阿爷找回来。”只是他难免想到灯市里暗处潜着的那些拐子、拍花子,心里也颇有几分忐忑不安。崔芙娘小小年纪只带着个十来岁的侍婢在身边,穿着打扮又华贵,最容易被那些坏人盯上。她虽然犯了错,但他也不希望她被人绑走沦落到偏僻之地去。

 王玫也有些心疼崔希这般年纪就须得背负这些事,便道:“四郎安心罢。芙娘想来也是一时被人蛊惑,这才做出了这等事。只要事情真相大白,她自然也能醒悟过来。况且,她年小体弱,哪里能走出多远?你四叔父追得及时,一定很快就能将她找回来。”

 崔芝娘也道:“兴许咱们到家时,叔父与她还回去得更早些呢。”

 崔蕙娘也勉强一笑:“若她能诚心诚意给我道歉,我这做姊姊的自是会原谅她。且此事是她犯下的,与你这兄长也没有太大的干系,你很不必自责至此。若说到教导之责,我这当长姊的才更是管教不利呢。”

 崔希听了众人的安慰,心里更是难熬,落下了几滴泪:“若能寻得她回来,我一定押着她去寺观里给长姊祈福赔罪。她那般心若不扭转过来,我也对不起各位长辈的教导,更对不起阿爷阿娘。”他咬着牙,又接道:“若是让我知道,是谁惑她做出这等事来,定不能善罢甘休!”

 王玫蹙起眉,道:“你小小年纪,别总想着这些事。还有我们这群长辈在呢,必是会为你们讨回公道的。”说起来,能获得防备心甚重的崔芙娘的信任,除了他们的母舅家还会有谁呢?真不知那群人究竟在想些什么,竟然劝一个七岁的小娘子在上元夜离家出走。若是出了事,他们可担得起责任来?可受得住良心的谴责?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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