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崔景钰在城外买了一处大庄子，送给丹菲做礼物。两人便时常出城，去庄子里小住消暑。
庄子里有一条河，连着一个挖出來的池塘，塘里养藕养鱼。山坡上种着桃树，來年春天，桃花开了，又是一处盛景。
丹菲也是闲不住，崔景钰办公的时候，她就过來跟着佃户一起摘桃子，看着他们下第一季的稻子和油菜籽，再把二季稻种下。
村子外的坝子上，堆着粮垛。半大的孩子拿着比他还高的靶子，在翻晒着油菜籽。
炒
的油菜籽炸出香
的菜籽油。丹菲一直生活在北方，入川后才吃到菜籽油，起初嫌它味道冲，可吃久了，又爱上这股味道了。崔景钰跟着丹菲在乡下跑了几圈，便开始筹划修渠。他有了事忙后，也终于不再整
着丹菲了。小夫
各忙各的，一早出门两头走，吃完饭时才碰头，日子过得十分充实。崔景钰成
在工地上跑，事必亲躬，晒黑了一层。每每一身泥汗回了家，
了衣袍，举着水桶就往身上倒。
悍结实的肌
打
了水，犹如涂了油一般，整个人像一匹骏马。又因为繁忙，两口子数
才有力气摇一回
，崔景钰憋得狠了，不免特别卖力，讲解起学问來，深入浅出，滔滔不绝。讲解完了，还要复习一遍，再考问一遍。丹菲也是虚心请教，刻苦学习，还知道举一反三。夫子和学生两人都快活胜神仙。夏末的时候，崔景钰请了几
假，带着丹菲去游了青城山。青城山前山香火缭绕，后山泉水成瀑，景
美不胜收。夫俩拜访真人，观摩字碑，又双双在老君像前烧了香。“保佑大唐盛世清平，亲友安康。愿我同崔郎一生相守，恩爱白头。”
崔景钰站在大殿门口，望着丹菲跪在蒲团上的虔诚的背影，眼眶忽而有些发热。
“你许了什么愿？”丹菲起身，朝他走來。
崔景钰道：“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常健。三愿与你比翼白头，永不分离。”
丹菲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拉着手，走出大殿。外面
光烈烈，却已经不怎么热了。凉爽的秋风从四面八方吹來，带來了秋的气息。“云英，听闻你同邹家郎君定亲的消息，我欣喜若狂，十分为你高兴。邹郎是个好男人，景钰亦十分欣赏他。相信他一定会好好待你的。只可惜我不能送你出嫁了…”
“云英，得知你寻到了淑娘，我十分欢喜。我沒料到她的日子过得这么不好。如今她跟着你也好，來投奔我也行，由她自己乐意。我给你的添妆应该快送到长安了…”
秋收忙完，鱼米满仓。
丹菲成天在家里把算盘拨得啪啪响，越拨越开心，忍不住跳起來在屋里转一圈，又跑去
扰在另一边写公文的崔景钰，搂着他又亲又蹭。“财
。”崔景钰嗤道，“你手里捏着一整个侯府，怎么赚了这几百贯钱，就乐成这样？”“你不懂。”丹菲道，“从播种到收割，我一路跟着來的，就像是自己亲手种的一样。好比看着孩子长大，考上了状元，娶了新妇。你不开心？”
“我知道怎么？”崔景钰面无表情地丢了笔，“我们还是先弄出个孩子來试试吧。”
丹菲眼看不好，转身要逃。崔景钰却是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裙子，把她扑倒在地。
“昨
才…”丹菲挣扎，“约法三章呀，县令怎可言而无信？”“种庄稼哪里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崔景钰理直气壮，扛起她就丢在
榻上。而说到孩子的事，丹菲却是有些发愁。
她和崔景钰的年轻健康，
都粘在一起，恨不能长到一块儿去。可是她的月事也是每月准时來，成亲至今大半年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沒有。当然，两个人的生活轻松自在，崔景钰也几乎不提此事。可是不论是崔家的家书里，还刘玉锦她们的书信，都旁敲侧击地问过，都很关心。
于是丹菲从县丞夫人那里打听到了当地一位看妇科的老大夫，将人请到府上。
老大夫望闻听切一番后，问道：“夫人可是早年受过苦寒？”
丹菲一愣，道：“正是。早些年遭遇过北方战
，千里奔逃南下。后來几年虽然丰衣足食，日子却过得战战兢兢…”“这就对了。”老大夫道，“女子本就体质
寒，夫人身字受寒气侵袭，未得保养，又常年劳作，心绪焦虑。这寒气浸入筋脉，至今还未消散。其实夫人如今不孕也是好事。您如今的子身，看着健壮，却有中虚之症，若有孕，非但怀着艰难，孩子怕也不会健康。我给您开几副药，您少要吃上半年，好生把子身调理好才是。”这夜一，丹菲于睡梦中翻了一个身，忽然发现崔景钰醒着，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老实说，她知道崔景钰是在担心她，但是夜半三更枕边有人盯着你看，还真
令人觉得
骨悚然的。“笑什么？”崔景钰见她醒了，把她抱在怀里，有些不高兴。
“我沒事的。”丹菲道，“只要你等得，过个一两年再生也一样。就是不准你以此为借口纳妾。我警告你，崔景钰，我就是个悍妇，泼辣善妒。你若是敢去招惹，哪怕只是去想一想那些小狐狸
，我就唔唔…”崔景钰的吻有些颤抖，黑夜掩盖住了他发红的眼眶。丹菲看不到，但是能感觉得到。她抱住他，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再强悍无畏的男人，这个时候，也是她怀里的孩子。
蜀地的冬日阴沉而
，难得见阳光。幸而不算多冷，只积得起薄薄的一层雪，过两就又化了。丹菲他们在府城里过的年。府中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是夜驱傩，崔景钰作为一县父母官，亲自领队。他和丹菲各扣着老翁、老妪的面具，扮作傩翁和傩母，手持一盏竹纸灯，领着长长的队伍，沿着县城街道而行。
带着孩童面具的护僮侲子们和带着鬼怪面具的人浩浩
地跟在他们身后，乐队一路吹拉弹唱，人们
跳嬉闹，相互追逐。整个街市灯火通明，熙熙攘攘，到处充满了腾的气息。崔景钰和丹菲手牵着手，与面具下相视一笑。
回到府中时，管事已经命奴仆在庭院中升了庭燎，火堆熊熊燃烧，照亮了四面的屋宇门楼，也映得丹菲面若桃花，笑颜明丽动人。
“还记得那
围猎，你在火堆前跳舞不？”丹菲依偎在崔景钰怀里。崔景钰唔了一声。
“我就是那时候发觉喜欢上你的…”两人异口同声。
“你…”丹菲吃惊地看着他。两人又同时爆发出一阵欢乐的笑声。
夫
俩相拥在一起，坐在廊下，看着家丁们在院中闹。“郎君，夫人，來烧旧呀。”阿礼她们招呼着。
崔景钰和丹菲走了下去，同家仆们一起，将破帚丢进火堆之中。
管事家的孩子们乘机在一旁往火堆里扔竹节。丹菲童心大发，跟着他们一起烧爆竹。竹子被烧得啪啪作响，爆出一簇簇金红火星來。
晚上守岁，丹菲和崔景钰坐在院中暖阁里。丹菲手执琉璃杯，品着葡萄酒。崔景钰横抱琵琶，手执拨子，轻扣丝弦。
夜空明净，月如银盘高高悬挂。院中积雪如薄纱，寒风清洌入肺腑，却是吹散了屋里沉闷的薰香。
琵琶声清幽，婉转悦耳，一会儿像是鸟鸣山涧，泉水叮咚；一会儿又像是孤马驰野，纵横奔放。奏曲之人技艺高超不说，更有一种铮铮浩然之气。
数年光
似
转的清洌寒风，吹散了悲苦忧愁，却冻结住了一幕幕永恒的记忆。此时此刻，良辰美景，寒月清风，人影成双。琵琶声悠扬悦耳，
绵绵，诉说着无言的情思。上元节那
，满城花灯香火，人如织。丹菲和崔景钰打扮成普通平民夫
，手拉着手，去游灯市。郎君俊朗，娘子秀美，两人一路走來，得了不少关注的目光。“瞧！”崔景钰朝一处抬了抬下巴。
远处一株柳树上，挂满了花灯。下面围着一群人，看谁能
下來。丹菲不
莞尔，“话说回來，我们当年那局，其实并未分出胜负呢。再比一场，如何？”崔景钰把手一伸，“娘子请！”
两人來到人前，给了摊主一吊钱，换來两副弓箭。
夜來风大，柳树枝条摇摆，挂着的灯也跟着晃來晃去。围观的人纷纷起哄，多半看两人俊秀娇贵，拉弓也只是装个样子罢了。
丹菲但笑不语，率先拉弓，连珠两箭，分别
中一只莲花灯，一只兔子灯。旁人霎时安静，轰然叫好。
崔景钰继而出手，也是连珠两箭，连
两灯。这下人群哗然，更有认出这俊朗男子是县令者，大声高呼。
“最后一箭。”丹菲朝崔景钰俏皮地笑了笑。
“娘子请先。”
挂在最高处的一盏莲花灯晃动得特别厉害，灯又特别小，确实最难
中。丹菲瞄了片刻，箭离弦而去，却是擦着灯而过，只将灯碰得抖了一下。
人群里发出一阵惋惜。
丹菲斜眼看崔景钰。崔景钰展臂拉弓，身姿
拔，如风中白桦。松弦之际，他突然转过视线，朝丹菲温柔一笑。“噌，，”
“中啦！”人群欢呼沸腾。
“县令好箭法！”
“郎君英武不凡！”
摊主摘了灯，殷切地递了过來。崔景钰却是不接，牵起丹菲的手，扬长而去。
县令
下來的灯，是个好彩头，这边就有人争相來买。一个面容俊朗、落拓不羁的男子丢给了摊主一吊钱，不要灯，却是要方才县令夫人用过的那把弓。
“你也真是疯魔了。”友人头摇嗟叹，“他们夫
俩恩爱非常，哪里有你
足的份。”“我就是知道，才留个念想。”司徒令德摸抚着弓
糙的把手，苦笑道。景云三年正月十九
，圣人颁诏赦天下，改元太极。“阿锦，又是一年
了，我们分别已满一年，你一切可好？近來
耕繁忙，景钰督修的水渠派上了大用场，百姓都夸他是大清官。我看这清官也真是好做，可见天下百姓有多纯朴善良。庄子上的桑树也已长成，蚕户每
忙着采桑叶喂蚕虫。你还记得我们养在小盒子里的那只蚕虫么？我如今跟着学养蚕呢。等到纺出丝绸來，送你一匹。如今城外油菜花开了，遍地金黄如海，景
美不胜收。真希望你能看到…”“云英，听闻你婚后生活和美，我很是为你开心。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有孕了，务必好吃好睡，生个大胖小子。我这边还沒有动静。景钰知道我子身的情况后，反而怕我有孕了。我现在
吃药，也想早把子身养好。”太极元年五月十三
，赦天下，改元延和。“怎么又改了？一年里要改几次呀？”丹菲正在笨拙地学习如何缫丝，丝线总是断，急得她一头大汗。
崔景钰拿着邸报，在旁边笑着看了片刻，道：“改元只是小事。太平公主驸马武攸暨前些日子病逝了。”
丹菲惊讶，放下了手里的活。
太平公主的这个驸马，人倒是不错，忠厚老实，从不参与韦武两家的
事。所以即使太平公主闹成那样，李隆基对这个姑父都还是很有好感的。“他年纪也不大嘛。”丹菲叹道，“老实人不长命。还有什么消息？”
“还有个坏消息，同你我关系倒不大。”崔景钰蹙眉道，“之前孙佺大都督去平定奚叛
，如今传來全军覆沒的消息。奚酋长李大酺献俘于突厥。默啜这老贼，杀了孙大都督和周将军。”“他不是都已上书请和了么？怎么转眼又杀我大唐军士？”丹菲怒道，“此人真乃一颗毒瘤，一
不摘，大唐难安。”崔景钰低声道：“西北整个边境之患，才是真的毒瘤…”
夏收夏种，忙得农人们全都
了一层皮。忽而一阵雷雨來，如瓢泼一般，浇灌着旷野。狂风中树摇草摧，天地混沌成一团。崔景钰和丹菲本是出來看夏种的，还未來的及回城，就被大雨淋得如落汤
。两人骑马，一路风驰电掣，将随行的人远远甩在后面。穿过一片树林，前方出现了一间庐舍。两人策马狂奔，冲到庐舍前，跳下马就闯了进去。
里面正有几个年轻男子在饮酒，闻声转过头來，众人面面相觑。
“崔县令！”司徒令德匆匆放下酒杯，起身
过來，“您这是…快请进！这是曹夫人？青娘！”他喊我亲娘？
丹菲一脸黑线，对这着个牛高马大的男子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幸好片刻后，一个蓝裙女子闻声而來。
原來他唤的是青娘。
青娘扶着丹菲去里间整理仪容。外间，听到司徒令德请崔景钰入座，对他道：“此处是我同友人闲來小聚之出。那边本是一片荷池。无奈现在一场大雨，淋得什么都看不清了。”
崔景钰客气道：“庐舍荷池，三两好友，浅酌闲谈，倒是一处幽静雅致的好去处。”
司徒令德介绍过自己的几位友人，攀谈了起來。这些年轻二郎都是川中各地的富家子弟，既不用博取功名，又无家业压力，便到处游历。崔景钰比他们年纪略长几岁，经历丰富，学识渊博，又有美名，十分得他们爱戴。
这青娘像是司徒令德的姬妾，生得白皙清秀，待丹菲毕恭毕敬。她口音里带着吴侬软语的痕迹，丹菲一问，果真是司徒令德游历杭州的时候带回來的。
“离家这么远，习惯吗？”
青娘婉转一笑，道：“郎君在的地方，就是家。”
仓促之中也沒衣裙可换，丹菲只擦干了头发。她环视四周，发觉屏风后竟然还摆着
榻。“你家郎君会留宿这里？”
青娘道：“夏日庄子里
闷热，郎君就会來这里小住一阵。等天凉了，荷花谢了，他就又回府城里住了。”丹菲的目光落在墙上，那里挂着一张做工
糙的弓。整个庐舍布置简朴却压制，器具看似普通，但是丹菲都知道它们价值不凡。偏偏这张弓怎么看都不值钱，显然对主人家有特殊的意义，才挂在这里。青娘的目光顺着望过去，道：“郎君极宝贝这张弓呢。平素拭灰都是亲自來。”
隔着纸屏，外面的男人正在谈论局势。丹菲一路听下來，那一群男儿大都比较闭
，又因年轻，许多想法较单纯冲动。也就司徒令德最沉稳，针砭时政，一针见血。崔景钰虽然沒多说，但是丹菲感觉得出，他是很欣赏此人的。大雨渐渐转小，水面凉风一阵阵吹进來，带着泥土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丹菲坐在临湖的门边，听着隔壁男人们推杯换盏的说笑声，眺望着雨中荷池。纱帘轻轻拂动，她的身影若隐若现。司徒令德觉得自己闻到了一抹淡香，又不确定是从她身上散发出來的。他渴望又胆怯，只能偷偷看一眼。
“雨停了吧。”崔景钰抬头望了一眼，“打搅多时，愚夫妇该告辞了。”
众人纷纷起身挽留。丹菲从隔壁走了出來。男人们便不好说什么了，只得拱手相送。
司徒令德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被友人轻轻推了一下，才回过神來。这时崔景钰和丹菲已经走到了外面屋檐下，正要去牵马。
“郎君，夫人，，”两名奴仆高呼着策马奔來，“京城邸报！加急送來的！”
崔景钰蹙眉，接过邸报扫了一眼，神情大变，
出震惊喜悦之。“怎么了？”丹菲抚上他的手臂。
“圣人传位于太子了！”崔景钰虽极力克制，可微微颤抖的声音依旧透
出他奋兴的心情，“下月初三，太子于太极殿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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