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闹剧
婚礼现场的一切盛大喧嚣似乎都在霎那间安静下来,静到了极致。5
沈燕宁没有见过肖豫北,但刚刚听到的大哥两字,以及来者与肖晋南相似的眉眼轮廓,都让她肯定,眼前一步步走近的就是肖豫北本人。
他穿了一套深
西服,白色衬衫领口微敞,并没有系正式场合必备的领带或领结,却依旧难掩雍容清贵的气度。
他不像佟虎那样昂藏魁梧,但比想象中要黑一些也壮一些。
据说他曾是极为出色的摄影记者,可能这么多年在外游历锻造出的体格,让他看起来不像一般的传媒记者那么斯文瘦弱峥。
他脸上表情莫测,脚下的步伐却坚定得很,步幅如窗外初
的天气,适宜得恰到好处。
直到他走得近了,周围观礼的宾客似乎才反应过来,
气声、议论声,一点一点热烈起来,让这高朋满座的宴会厅看起来像是一锅逐渐沸腾的水。
“这不是肖家大少肖豫北吗?客”
“是啊,听说到国外去了很多年都没回来过,这会儿怎么突然出现了?”
“他跟唐菀心还没离婚吧?”
“你说肖家的人知道他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吗?”
…
很多目光和议论都朝着唐菀心而来,她手中还握着香槟酒杯,冰冷的玻璃被她握紧泛白的手指捂得温热,可她自己的手心却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她看着那个男人从身旁经过,手脚僵硬得有些发颤,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抵在身后的桌子上,银质的餐具和酒杯器皿一阵哗啦啦轻响。
肖豫北像是感应到她的注视,回眸一顾。
得周郎顾,时时误抚弦。
可是他的眼中没有温度,那样的淡漠太过熟悉,熟悉到她甚至要以为他从来不曾离开身边,只是消失了一支烟的时间。
“喂,你还好吧?”
佟虎在她身侧,手掌在他
后虚扶了一把,把她半拢进自己的怀抱。
他浓眉深蹙地望着这个摇摇
坠的女人,当然也没错过肖豫北倨傲冷漠的一瞥。
唐菀心摇头摇,她没有不好。
还能怎样不好呢?爱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阁深梦浅烟花凉,君心如常。
是的,肖豫北回到宁城的消息,她不知道,爷爷不知道,肖晋南也不知道。
她和他,正如外界揣测的那样,没有离缘,却已离心。
台前主持婚礼的司仪还未从震惊和尴尬中转醒,新郎肖晋南长身玉立,揽着他的新娘,脸上神色已恢复镇定自若。
从上回舞会上瞥见疑似肖豫北的身影,他就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幕,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还是在他的婚礼上。
实在富有戏剧化。
“大哥,好久不见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没有上前与肖豫北拥抱或者握手,甚至没有从半高的婚仪台上走下来。
光束打在他的身上,身后是被白纱和百合装点得圣洁高雅的唯美布景,他站在台前高出肖豫北很大一截,仿若居高临下,睥睨众生地看着自己的异母兄长。
回来又怎样呢?不觉得太晚了些吗?
肖豫北
角上翘,牵起一个笑容,“刚回来不久,听说你要结婚了,既然是我们肖家的大喜事,怎么能不参与呢?总得喝杯喜酒吧!”
他话中有话,眼中的锐利扫过肖晋南身旁穿着白纱的沈燕宁。5
他笑起来的样子,跟肖晋南一点都不像了,也许都是像各自的母亲。
但是透出的那份从容,还有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执着,却那么神似。
燕宁并不怕他,所以当他端过侍者递来的酒杯要跟他们干杯共饮的时候,她也大方地与他轻碰。
她看不透两兄弟的筹谋,索
遵循最简单的是非观念——维护她最亲近的人。
肖晋南如今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家人,他们就是同一战线上的,他的愿望她会努力帮他实现。
这实际上已经不关那一纸契约的事了。
她仰头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香槟,有种歃血为盟的豪迈,不想喝的太急,被呛了一下,抚着
口咳嗽起来。
“没事吧?喝这么急干什么?”
肖晋南和肖豫北的对峙被她的咳
打破,他轻拍着她的后背,远远看去,像是恩爱至极。
肖豫北的目光中满是嘲弄,刚想开口,就被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打断,“豫北,你在胡闹什么?”
肖世铎坐在轮椅上,由唐菀心推到台前。
他近来体身不太好,轮椅代步的时候居多,但目光炯然有神,积威甚重。
在他面前,肖豫北终于稍稍敛去一些锋芒,“爷爷,我只是来参加婚礼而已。”
肖世铎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杵,“回来不知道提前说一声?这么闯进来,成什么体统?你让菀心怎么想?”
肖豫北这才真正望向唐菀心,她的长发挽成雅致的发髻,两鬓垂下微卷的发丝,穿了一身宝蓝色的礼服裙,华美明
。
她只抬眸看了他一眼,就飞快地又别开脸去。
她眸
清澈,没有怨怼和恨怒,还是跟以前一样,只不过更美了,透着妩媚和成
的风致。
肖豫北很快收回目光,回老爷子的话道,“我来去自由惯了,您也不是不知道。再说就算我不回来,你们不也打算照样开席?我
不
代一声都一样!”
“你!咳咳…”
肖世铎被他气得一口气
不匀,唐菀心赶紧俯身拍打着他的背,安抚道,“爷爷您别生气,缓一缓,喝口水!”
她把水杯递到肖世铎嘴边,才不赞同的瞪了肖豫北一眼,“爷爷最近体身不好,请你不要刺
他。”
其实她还是不一样了,肖豫北想,竟然公然教训起他来!
她的眼睛那么美,让人很容易就想到明眸善睐四个字。
肖豫北环视众人一眼,笑了笑,“爷爷你别生气,我知道自己不受
,所以还带了另外的贵客一起来。晋南见到这位客人,应该会很开心才对。我们肖家人丁单薄,在世的家人应当团聚才是,不能厚此薄彼!”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弟弟,肖晋南似乎在这一刹那已经预料到他想做什么,上前一步挡在他的身前,低声道,“我的事情,轮不到你做主,你不要自说自话!”
肖豫北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怎么,终于还是怕了?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已经是无坚不摧了呢,原来还是会有所顾忌啊!”
肖晋南的双手在身侧握紧,沈燕宁不明所以,看到兄弟二人剑拔弩张的样子,似乎下一秒就要大打出手了。
她蹙了蹙眉,不着痕迹地揽住肖晋南把他拉开一些,轻轻包住他的拳头。
肖豫北冲门口拍了几下手,很快有两人推了一个人进来。
五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岁月风霜在她脸上刻凿出深浅不一的印记,但仍可以看出年轻时容貌姣丽。
跟肖世铎一样,她也坐在轮椅上,但腿脚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方便,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和恍惚。
肖晋南看到这位妇人的瞬间,比刚才看到肖豫北推门走进来时的反应还要大。
燕宁能感觉到他的拳头松开又收紧,甚至微微颤抖。
来宾的议论刚刚才平息了一点,此时又开始揣测来者是什么人。
肖世铎和唐菀心脸上的表情也有几分错愕,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怎么都这么生分了?晋南,你不会连自己的亲生妈妈都忘记了吧?今天是你结婚的日子,既然母亲还健在,怎么能缺席呢?”
肖豫北边说边走到轮椅旁边,扶着那妇人站起来走到两位新人面前,声线
低了一些说道,“苏阿姨,你的儿子结婚了,你不跟他们说声恭喜吗?”
苏美抬起头来,整个人好似还没有从那种恍惚中回过劲来,眼神有点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肖晋南,小声嘟囔了一句,“儿子?”
这一下,满座哗然。
商界政要,企业精英,但凡听过肖晋南名字的,大都知道他私生子的份身。他的母亲苏美是工人家庭出身的小户闺女,当年与肖世铎的独子肖峻天相恋,却敌不过门第殊途,没能结为夫
,而是把一段情转到了地下。
用当下的话说,苏美是小三,而生下肖豫北的冯素怡才是肖峻天明媒正娶的正室。
也许是因为这样见不得光的份身,苏美很少在大众跟前
脸,所以很多人都不认识她。
如今被堂而皇之地带到这婚礼殿堂上来,肖晋南努力要淡化甚至抹去的私生子份身,无疑又被摆上了台面。
而且就连不了解状况的燕宁也看出来,苏美的精神状态好像有点问题。
肖豫北的手不知何时顺势握住了燕宁的,力道之大,捏得她指骨都好像要碎裂了。
她的指甲都陷进他的皮
,肖晋南仿佛溺水的人无意间抓住了一块浮木,越握越紧不肯松手。
可只有燕宁才明白,他是故意的,疼痛才能让他时刻保持清醒和理智。
“妈!”他声音不大,却喊得极为清楚。
燕宁担忧地抬眸看向他的侧脸,他轮廓如刀刻斧凿般深刻好看,看不出太多情绪,没有大惊失
的狼狈和要掩藏的意思。
她忽然也被催生出无限的勇气,就像刚才仰头喝下的那杯合卺酒起了效用一般,反握住他的手掌,她也声音怯怯地喊了一声,“妈妈!”
实在不是她扭捏,而是这两个字,对于母亲离家多年的燕宁来说,也已经极为陌生了。
然而此情此景看在旁人宾客眼中,很像是她是含羞带怯,媳妇儿头一回见公婆的羞赧无措,加上肖晋南应对坦然,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肖豫北暗自冷笑,他这位弟弟所找的临时娇
,倒为他加分不少。
苏美看看肖晋南,又打量一番他身旁的沈燕宁,似乎也回过神来,从轮椅上站起来,拉着儿子的衣袖问,“晋南,你要结婚了?”
“是的,妈,今天是我的婚礼。”
苏美沉默了刹那,忽然揪紧他的袖口,声音急切起来,“是哪家的千金?她父母是作什么的?份身地位配得上肖家吗?”
她似乎完全忽略了新娘就站在旁边,声音之大,离婚仪台稍近一些的人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肖晋南深深
气,极力放平声调说,“妈,我先送你回疗养院去!”
多年来,苏美一直住在城郊最好的疗养院。她的精神状况不允许她像普通人家的母亲一样,跟儿子住在一块儿,相依扶持。
肖晋南都记不清她有多久没离开过那个山明水净的地方。
“不行!我今天不弄清楚是不会走的!你快告诉妈,新娘是哪家的千金,能不能在事业上帮到你?”
“苏阿姨,你不用费心了。”一直观望好戏的肖豫北笑容渐深,“新娘不是什么名门千金,只是个孤女而已。”
所有人闻言都深深蹙眉,唐菀心更是不可思议地抬眼望着他。
苏美一愣,目光猛地转向沈燕宁,“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无父无母?”
燕宁忍着心口突来的刺痛感,如实回答,“是的,不过我可以养活自己的,我有一个咖啡馆…”
啪!
她的话被苏美扬手一巴掌给打断了,捂着脸惊痛地往后踉跄了一步。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苏美情绪崩溃,声音又尖又抖,刚才那一巴掌掴在燕宁脸上似乎还不解恨,“是你勾/引他,是你!我儿子要娶名门闺秀的,你算什么东西!”
她还要继续扑上去,肖晋南拦住她,“妈!”
苏美推开他,眼看着巴掌又往燕宁脸上招呼。
肖晋南把燕宁往边上推了一把,硬是生生受了苏美这一掴。
她的力气比刚才更大,指甲划过皮肤,在肖晋南的眼角留下一道血痕。
肖晋南除了听到耳边的嗡嗡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站在那里,如石雕一般沉默。
****
婚礼彻底成了一出闹剧。不,如果有深知内情的媒体在场的话,明
的报道也许会说这是一场家庭伦理的悲剧。
看戏的人各自散去,余下支离破碎的场面,还是要悲剧的主人公们自己去收拾。
肖豫北做完了想做的事,单手
在
兜里,大步流星地往酒店门外走。
潇洒而来,潇洒而去,他从容得就像在场的每一位看客,事不关己,曲终人散去。
“豫北!”娇柔的声音透着韧
,从身后追了上来。
肖豫北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拎着裙袂跑来的唐菀心,“什么事?”
唐菀心曾无数次幻想过与他的重逢,或许是在盛世华庭中他轻轻一句“菀心我回来了”或许是在街角人
中擦肩巧遇的“原来你也在这里”更或许是他依旧冷漠如昨
长风,轻渺决绝地说“我们离婚”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场白,他像看待一个陌生人一样地问她:什么事?
是啊,什么事呢?等了他快五年,她都快要记不起,放在心里辗转反侧的,自己想跟他说的,是什么事?
肖豫北看着眼前的女人,这些年听闻的,以及刚刚亲眼所见的那些精明圆融,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站在他面前的,仿佛还是当初那个穿着棉麻衣裙,只会跟在他身后喊豫北哥哥的小姑娘。
他挑眉,“到底什么事?不说我走了,还有很多事要忙!”
唐菀心自嘲地笑了笑,“你对我还是那么没有耐心,以前是因为我的存在妨碍了你和关静,如今你们都相守五年了,还是连说句话的功夫都不肯拨给我吗?”
肖豫北脸色骤变,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咬牙道,“你还有脸提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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