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陈孝荣文集 下章
背货
   “把它换上。”父亲将一双崭新的草鞋往我面前一放,这么吩咐说,“草鞋脚。”

 我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因为几天前,父亲就动员我,说是我长这么大了,应该跟着他去背一次“脚”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会知道“锅儿是铁打的”

 这一年,我12岁。

 所谓背脚,即背货。也就是把我们山里的土特产运到山外去,把山外的用百货运进山里来。因为我们土家族地区多山,祖祖辈辈都与山打交道。为适应大山的特点,土家族‮民人‬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就发明了篾背篓、打杵这样的交通工具。相应地,“背货”这个行业也就应运而生了。在我们土家族地区,“背货”的人被称之为“背脚佬”我爹就是背脚佬,我就是背脚佬的儿子。其中在我们土家族地区传盛广的一首《背篓歌》就生动地描述了背脚佬的人生:

 山套山,雾

 猴子岩,老虎路

 山里人走险峰岭

 丁字打杵篾背篓

 早晨背出晚背进

 空肚背回空背篓

 爹把儿子背成人

 儿子把爹背下土。

 背货是相当辛苦的一个行业,百十斤重的货物在肩上,要走几十里甚至上百里山路,而且要上坡下岭,趟滩过桥,非强壮劳力所不能胜任。所以父亲为了让我提前尝到辛苦滋味,就在我12岁的时候动员我也跟着他去背一次“脚”试试。

 “唉!”当时我也没把背货太当回事。在山里滚大的孩子,吃苦耐劳是本,背货算什么了不起。所以我很爽快地换上草鞋,背上背篓拿上打杵就跟着父亲上路了。

 这一次也该我走运。因为没有“下货”也就是没有土特产往山外运了。父亲几天前接的任务,是到一个叫水田坝的地方去背饼子。这样,我们就可以背着空背篓轻松地走一趟了。所以当我们上路后,我还感觉新鲜的,走几步我还不时地停下来看看我脚上的新草鞋。因为到目前为止,我是第一次穿草鞋。这之前我一直穿布鞋。母亲是勤快人,她一直不停手中线地为我们做布鞋,所以到12岁时,我的脚上一直没离过布鞋。

 脚上的这双新草鞋是父亲专为我特制的,属于“满耳草鞋”非常合脚。它们用桐麻、棕丝和布条混拿织成,前面的耳子长,后面的耳子短,中间用麻绳穿过,形成一个“鞋帮”稳稳地套在我的脚上,非常安稳。而且我还发现,父亲的话一点不假,穿这种草鞋的确脚,它们套在我脚上就好像打赤脚一样,显得非常轻松,而且每一步踩下去也听不见任何声响。所以穿着这样的草鞋我就在想:原知道草鞋会这么,我为什么不早穿呢?

 从我家到那个叫水田坝的地方大概是40多里山路。来到水田坝,我才知道我们领货的地方是一个副食品加工厂。父亲从那个一脸雀斑的中年妇女手里开了票,然后从仓库里领出两纸箱饼子,并把纸箱抱到屋外的阶沿上,然后用商量的口气问我:“背20筒怎么样?”

 “没问题。”我这么爽快地回答。因为我知道,一筒饼子为一斤,20筒饼子不过20斤。而那个时候,我可是能搬动五六十斤重的货物了。

 父亲领的饼子共是120筒。这样,父亲背着100筒,我背着20筒,我们父子俩就上路了。

 可是当我们真正上路以后,我才知道我高兴得太早了。大约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时,我的脚开始显得不适,每走一步就针扎一样疼痛。而且那肩上的20筒饼子仿佛不再是饼子了,而是一座大山,它们得我息不来。

 “我实在走不动了。”当我咬牙坚持了一段路程之后,我这样对父亲说。

 没想父亲却不让我停,他鼓励我:“坚持就是胜利!”

 可是再往前走,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我选择一个石墩把货物靠下来,了草鞋一看,我的天神,我才发现我的脚上全打起了潦尖泡,它们就像一个个灯笼,毫不规则地排列在我的脚上。而且有些地方磨破了皮,鲜血也涌了出来。这个时候,我再也控制不住,趴在地上号啕大哭了起来。

 “不简单啵。”一旁的父亲却这样笑着对我说。

 当然这个时候,我只顾了伤心,也没有听父亲的话。因为沉重的劳动已经把我的自信心击得如同消散的炊烟,一点影子也找不到了。

 父亲呢,则把我背篓里的饼子全部拿出来,放到他的背篓里,然后笑着对我说:“你背着空背篓总可以了吧。”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便背着空背篓跟在了他的身后。

 可是即使这样,我那脚还是不争气,常常是被父亲拉下一大截。我不跑就怎么也赶不上他,而一跑,我那脚上的潦尖泡就钻心地痛。

 是的,我知道锅儿是铁打的了。真的如父母所说,在这个世上混口饭吃委实不容易。

 “怎么样?”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醒来,父亲又对我说,“货还没运到,还不能结力钱呢。”

 这个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们的目的地是得把货物到杨家桥供销社。而杨家桥供销社离我们家还有10多里山路。也就是说,我们还得背10多里山路,供销社才会给我们力钱。

 “我不去。”我说,“我脚上的伤还没好呢。”

 “这个时候你更要去。”没想父亲一点同情心也没有。“三肩膀,四脚板,多练才能练出来。”

 “我不去!”父亲不讲人情,我也火了。

 “我说啵。我说你经不起磨难啵。”这个时候,父亲又用他的身世来将我。“我2岁就做了别人的继儿子,7岁就跟人跑榔坪,16岁就挑起家庭的重担,还不是练出来了。像你这样今后怎么为人?”

 我不想听父亲继续罗嗦,一咬牙就跟他上路了。

 可是令我没想到的是,当我这样练了一段时间后,不仅仅是我的脚和草鞋磨合好了,而且我的脚和肩也练出来了。我的脚不再怕走路,我的肩也不再怕货物了。所以从那个时候我就懂得了一个道理:人的意志就如同脚下的草鞋,如同自己的脚,如同自己的肩,是需要经过磨练才会坚强的。用父亲教我的话说,坚持就是胜利。并且那个时候得出的这个信念一直照亮着我的人生路。 N6zWw.CoM
上章 陈孝荣文集 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