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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七章案中案
 从刘府出来,方应物深深的替两位未来大舅哥发愁,有这么一个对待儿子也心机深沉的爹,真不知道他们这二三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从另一个角度看,刘棉花也算是做到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称得上是无论家中朝中能够始终坚持原则的人,只是他这个原则只有四个字——实用主义,甚至连父子之情也不能动摇这个原则。

 也难怪刘家长房儿媳蒋氏不满,看自己也不,大概在她这妇人眼里,刘棉花更像是自己亲爹

 次,方应物又出门,揣着银子前往今科主考官、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徐溥府上拜访,这就是拜座师的风俗了。

 到了徐府那简朴到甚至可以称为寒酸的大门外,只见得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这不奇怪,会试中式举人又不止方应物一个人,三百名准进士都要来一趟,甚至不止来一趟。

 方应物今天才到,虽然不算迟,但也称不上早。倒不是方应物清高或者怠慢,而是他的心态实在没法像别人那么积极,这里面有所区别。

 准进士们大都是官场新丁,正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份身‬角色几乎是‮夜一‬之间转变过来的,故而在官场中没有成系统的过硬人脉和关系网。

 对有志于官场的菜鸟们而言,拜座师就是组建自己关系网的第一步——这几乎是初入官场的固定程序了。能得到座师特别青眼和提挈,那就有点赢在起跑线的意思了。

 但方应物的心态毕竟还是不一样,首先。他虽然没正式进入官场,但几年来也没少在里面打滚。心态是历练出来了。因此看待座师徐大人也就不像其他菜鸟同年那样高山仰止,实在酝酿不出崇敬心情。

 其次。对方应物而言,若论起关系,徐溥徐学士这个座师关系远不如拼爹(还是两个)价比高。拼爹是自己独享资源,拼座师是和几百人抢资源,甚至还会与原有利益发生冲突,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就是论起私人感情,他与徐大人又几乎没有任何交往所以方应物实在无法像同年们那样对待座师热情高涨。

 当然,该有的礼貌必须要尽到,老师就是老师。程序就是程序,不能让人挑礼。

 方应物站在徐府大门处,对正手忙脚的老门官拱拱手,自报家门道:“今科中式举子方应物前来拜访,敢问老大人得空否?”

 方应物是第一名会元,名头自然响,才报出了名字,便引得周围一干人将目光齐刷刷的投过来——这叫方应物的小虚荣很是得到了足。

 老门官翻了翻手里册簿,填上了方应物名字。然后告知道:“前头人数太多,老朽将方朋友排在了后下午,有请方朋友到时再来,还请见谅。”

 方应物扫了几眼老门官手里册簿。果然看到自己前面一堆名字。大概是人数太多,前来拜访又太密集,所以只能采取这种排序方式了。今天自己这趟只相当于过来预约时间的。老门官也是公事公办。

 纵然如此,方应物也有点小小不。自己好歹是会元第一,有成绩就有特权。直接登堂入室想来并不突兀,连这点队特权也没有么?

 于情于理,自己作为会元,理当享受优先权,老门官不该不明白这点,但他还是公事公办。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大概是徐座师特别吩咐过老门官,让自己像别人一样排队挨次预约拜访。

 至于徐学士想表达出什么意思,方应物也懒得猜测了,以后又不靠他混,爱咋地咋地。

 也许是徐学士单纯的想表示没有私心,而点自己当会元完全是公事公办;也许是徐学士想与自己稍微划清一点界限,毕竟大家都知道自己岳父是谁了。

 既然今徐学士程排不开,方应物便又去了房师李东府上拜访,比起徐学士门前,李东这里可谓是人烟稀少。

 毕竟同考官房师不比主考官座师,会试有十八房同考官负责阅卷,平均下来每房也就一二十个中式的,当然比不上三百举子拜座师的盛况。况且与今后入阁的‮热火‬人选徐学士想比,李东地位还差了点。

 所以方应物登门后,居然有与李东单独谈话的机会,这也是他所期待的,他想从李东这个考官嘴里打听一下科场帘内的情况。

 与主考官徐溥比较起来,方应物还是与李东比较,做不成翁婿也没成仇家,更何况父亲方清之与李东情也不错。

 不过这个话很不好张嘴

 方应物之所以要打听内幕消息,归结底还是因为他自己太心虚,不相信自己的实力。难道他还能大大咧咧的对李东说:“学生我功夫应该不到家,怎么能得到会试第一,若不是你们考官有眼疾,那就是里面一定有内幕”

 想了半天,方应物憋出一番说辞道:“学生我年纪尚幼,自忖学问还须打磨,此次赴闱大比,能从老师房中荐卷便已是缴天之幸,能上会试榜更不知是几世修来但实在不曾想到能夺得会元第一,一时间宛如梦中。”

 “哈哈,你又何必过谦!”李东笑道:“我观你的文章,虽然不是如花似锦,但胜在质朴洗练,端凝有度,也是自成风格!”

 方应物额头冒汗,虽然被李东褒奖哪怕只是场面话也值得虚荣,但他可不是来找李东讨教文法的啊,只是想引导李东爆点内幕消息而已。

 他便又导着问道:“按说学生这两笔文章不堪入目,竟然也能入得徐学士之眼?”

 李东摇‮头摇‬,“其实最赏你文章的人不是徐学士。而是副主考官王学士。”

 什么?副主考官王献王学士?这又是哪一出?自己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方应物再次惑了。

 话说在科场中,副主考官是个很尴尬的角色。既不像同考官那样分居各房负责初次阅卷,又不像主考官那样具有一锤定音的权力。所以这个角色存在感稍弱,很容易让人忽视。

 结果方应物发现,自己到处找人打听内幕情况,好像越打听越看不透,越打听越惑不解

 李东娓娓道来:“当时圈出了三百中式试卷,要点哪份试卷为第一,徐学士并没有主意,但副主考官王学士却大力荐举了你的试卷,徐学士卖了王学士面子。便同意了。”

 方应物忍不住疑神疑鬼的问:“试卷真糊名了么?当时没人知道这是学生我的试卷罢?”

 李东登时怒了,拍案喝道:“你这是什么鬼话,科场之上哪有不糊名誊录的道理!难道你怀疑吾辈考官的守么!”

 “房师在上,学生知错了,不该喜极忘形胡言语!”方应物连连讨饶,心里却飞了起来。

 方应物敢指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走王学士的门路,他们方家也绝对与王学士没有太多往来。只听说王学士是杭州仁和县人,与他们方家同省。但王学士与谢迁走得近,和自己这边谈不上有关系。

 所以,莫非王学士确实很纯粹的欣赏自己文章,便推荐自己当第一?莫非事实真相就是这么简单。难怪自己打听来打听去仍然百思不得其解,是自己把问题复杂化了。

 想至此处,方应物简直要激动地泪满面。直想狂奔三里地爬上正门,对着全京城的人高喊一声:“哥原来不是靠舞弊和黑幕。哥是凭借实力考到第一名啊!哥的会元实至名归啊!”

 岳父刘棉花说的没错,自己的心态确实要光明一点才好!疑神疑鬼是一种病。这个世界终究是阳光之下的世界,并非处处都充斥着阴谋和黑幕。

 北国dìdū,三月,光辉灿烂,暖花开,以后要做一个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好人啊。

 得知了真相后,方应物飞的回到家里,不为别的,就为第一时间把这个情况告诉父亲。

 会试之后,全京城只有父亲一个人质疑自己的成绩!他甚至说出了“全即便全天下人都相信你,为父我也有点信不过”这种不像亲爹所说的话!现在就要让事实来说明,父亲大人大错特错了!

 却说方应物三步并作两步迈入家门,又急急忙忙直奔书房,却头在中庭撞上了父亲。

 “你来得正好,为父正要使人去寻你。”方清之招招手道。方应物笑容满面,“巧了,儿子我也正要去找父亲。”

 方清之点点头道:“今为父去翰林院时,遇到了副主考官王献王学士。”

 方应物闻言有点失望,这消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才够震撼,怎么父亲也从别的渠道知道了?但仍得意道:“父亲已经知道了?也是王学士慧眼识珠,儿子这才颖而出,不负中所学!”

 “你在说什么胡话?”方清之对儿子的话莫名其妙,“王学士说,他之前写过几篇练笔的范文,却有两句话原样出现在你的试卷里。他偶然看到,还以为这是故人的试卷,所以才推荐了这试卷为第一,没想到揭开名字后是你。”

 什么?还是有黑幕?方应物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看着儿子好像在装傻,方清之气也打不出一处,训斥道:“为父私下里搜集了一些翰苑文章,是为了让你揣摩学习,没叫你原封不动的把句子抄上去!你这这样做,叫王学士知道了为父偷偷搜罗别人文章的事情,为父的脸面往哪里摆!”

 方应物对父亲的训斥充耳不闻,眼含泪花的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毁了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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