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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哥是一棵树
 知道俺的前生是什么吗?

 俺家在黄土高坡,俺哥是树,俺生下来的时候,俺哥就已经在那儿顶天立地了。俺记事的时候,俺娘告诉俺说俺哥是俺前世的哥,前世他不知道该如何喜欢我,就老欺负我逗我哭,上帝让他今生化为俺家后山上的一棵树,一直守着俺出生,让他看着俺长大陪着俺玩儿,俺出生时上帝给了俺一串谁也看不懂的字符,俺娘一直让俺佩着这块字符。

 俺哥长得可高大了,茂密的枝桠盖冠似的顶,一溜儿青色的树干,要是树也能评俊美的等级,俺哥肯定是最高级的,俺较真的跟您说。

 俺喜欢俺哥,打小,俺爹俺娘就喜欢背俺上山到俺哥跟前对俺哥说;“娃子,俺带宝儿来了,让你瞅瞅她又长高了。”每当这时,俺就能听见俺哥把身上树叶做的衣服抖得飒飒响,飘啊摇啊的甚是好看,俺这时就满地找树叶,然后捧到俺哥脚下,对俺哥说:“哥,俺把这些树叶垫你脚下,等垫高了,俺就爬你背上,俺要你背着俺。”那时候,俺不知道俺能长高,不知道俺可以爬树,俺就以为俺永远都是小不点儿,需要一个高度才能够得上到俺哥的背上去。每回听见俺这么说,俺哥就微微的倾斜了‮子身‬,张开整个树冠作出要拥抱俺的姿势,这时候,要是俺爹娘在,他们就会把俺送上俺哥的背上,俺就趴着听俺哥的呼吸声,听着听着俺就能睡着了…

 等俺长到不用俺爹娘背着上山时,俺就会拿一张小板凳颠儿颠儿的跑去找俺哥。俺会傻傻的坐上半天跟俺哥说话,俺喜欢把跟小伙伴玩儿的开心不开心的事儿全告诉俺哥,譬如说:

 “哥,羊蛋儿昨天抢了俺手上的风车,俺哭了。”

 “哥,枣花儿前天跟俺比赛跳绳,俺赢了。”

 “哥,狗剩子老爱拖鼻涕,可脏了。”

 “哥,秀她娘说俺这身衣裳好看,哥你说好看吗?”

 “哥,爹昨天赶集给俺带回俺最喜欢吃的枣泥糕呢,给你尝尝。”

 “哥,你瞧俺手磨的,猜猜俺这些天俺干吗了?嗯,俺告诉你吧,俺跟人学爬树了,俺想学会爬树了到哥背上来睡。”

 “…”日子就在俺对俺哥的絮叨中过去了。眨眼,俺上学了。俺就跟俺哥叨叨学校里的事儿了,什么俺考了满分,俺受表扬了,俺今儿忍不住开了回小差(前座妮子辫子上的蝴蝶结可好看了)被老师提醒了,后座那男生老爱来借橡皮擦…什么蒜皮的事儿俺都跟俺哥汇报,抱着树干汇报完了,听俺哥照例把树叶抖得哗哗响,俺就卸下所有的心事蹦跳着回家了。有时候,俺也会多留一阵,给俺哥唱一首歌,俺最喜欢唱的是那一句:“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每次当俺以一个单手托顶的亮相拿腔拿调地学着电影上看来的动作时,俺都能看到俺哥笑弯了的乐劲儿。

 等俺长成大姑娘家家的时候,俺还是喜欢去后山看俺哥,只是,俺竟然变得沉默了。俺常常一坐半天不说话,只呆呆的看着俺哥夏秋冬四季不停地变换着衣衫,看着俺哥抖擞着精神想让俺开心,摩娑着那块被俺从小噌大抱大的光滑犹如俺脸上皮肤的树干,不言不语。俺能跟俺哥说什么呢?告诉他俺有烦恼了?告诉他俺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些注视着俺的目光?告诉他娘要俺去城里相亲?告诉他俺恨他为什么不能开口说话?…不,俺不能把这些告诉俺哥,俺宁愿沉默,宁愿把泪无声地留在俺哥的躯干上,俺不愿远离俺哥这棵树。有时候,夜里躺在上,俺会突然想起后山上的俺哥,俺不知道俺哥是如何度过千万个孤单的黑夜的,不知道俺哥的叹息声是啥样的,偶尔,趁娘不注意的时候,俺会在月夜去看俺哥,陪俺哥坐会儿,看俺哥在月光下俊美的身影,听夜风拂在俺哥身上温柔的沙沙声,把脸贴在俺哥身上感受俺哥打小开始对俺无声的爱怜。

 终于,在那么一个月夜,俺梦见上帝了,上帝轻盈地飞过俺的头顶,用那双能遮蔽太阳的手轻轻抚了俺一下,俺的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传来:“去吧,孩子。你长大了,把我从你出生时给你的那串字符去刻在你哥躯干上,还他自由吧。只是你要记住:他若愿意化身为人,那么第二天黎明第一道晨曦亮起时他就得远离你,否则他还是会还原成树的,黎明前你别靠你哥太近了。他若宁愿为树,那么他就有开口说话的能力了。孩子,主愿你快乐!”

 俺一个灵醒了,脑子清清楚楚记得上帝的话。俺不管不顾地跑上后山,俺大口地着气抱着俺哥说不出话。俺哥瞧俺半夜跑来慌张的样儿,心疼极了。可又不知道该如何‮慰抚‬俺,只一个劲儿地抖着枝桠希望俺明白他心里有多着急。俺拿出佩,拿出小刀,深深地望一眼俺哥,开始在俺从小噌大的那块光滑的树干上刻那串字符。一刀下去,俺划开了俺哥的皮肤,俺感到俺哥在颤抖,二刀下去,俺哥开始流泪了,三刀、四刀…俺哥脚下的泥土和着俺哥的泪水和血水和着俺的泪水成了一滩泥沼。等俺刻完最后一个字符的时候,俺抱着俺哥吻着俺哥血的创口恸声大哭,边哭边喊:

 “哥,俺长大了,明天起你不用再做一棵守望俺的树了。”

 “哥,上帝让你自由了。”

 “哥,上帝说你若愿意化身为人,你就可以离开这座后山去周游天下了。”

 “哥,如果你还是一棵树,那你也能开口说话了。”

 “哥,你听见我说的了吗?哥你开口试试啊?”

 忽然间,天地一片安谧,俺听见一个遥远如星空传来的声音穿破俺的耳膜一直钻入俺心里:

 “宝儿!过来让你哥抱抱!”

 “哥,是你在说话吗?哥,是你在说话吗?是你在说话吗?”俺‮奋兴‬得哭着喊着找俺哥发出声音的地方。

 “宝儿,过来,我就在你身后。你哥再不会欺负你让你哭了。”

 俺一转身,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的月光下俺哥高大俊郎的身影,看见俺哥深潭似的眼里满眼的柔情,看见俺哥张开的双臂盛满等待了百年的渴盼…

 俺一步一步地走近俺哥,颤栗的‮子身‬几次让俺跌倒,当俺终于走到俺哥身边时,俺只长长的喊了声“哥…”便软软的倒在了俺哥的怀里,那晚的月光一定很温润,因为俺哥抚在俺脸上的手就像月光一样柔和。俺哥用穿透前生的目光看着俺,定定的对俺说:

 “宝儿,俺不走,俺不化身为人,俺宁愿为树,俺要留下来陪你。”

 “哥!俺不愿你再为树了,俺不愿你再苦下去了。你走吧,哥,你走!”俺边说边推俺哥。

 “宝儿,哥愿意做一棵树伫立在这儿,守你这一生,来生哥要向上帝祈求娶你。”

 “不!哥…”俺的泪水决堤似的淌着,泣不成声。

 “宝儿,再让哥抱抱你,天就快亮了,哥知道天亮后哥又要化为一棵树了。”

 “哥…”

 “宝儿…”

 “哥,让我和你一起化为树吧,让我陪着你一起经历风雨雷电,一起等待来生吧。”

 “不!不要!我不要你化身为树,我不要你在旷野里陪我!我要你好好儿有人疼你!”俺哥满眼泪水拼命摇着俺的肩喊着。

 “哥,除非你化身为人离开这里,如果你还要为树,那俺即使成不了一棵树,俺也要化身你树下的一棵草陪你。哥…”

 “宝儿,时辰快到了,你赶快离开你哥。”俺哥焦急地推着俺。

 “不!俺决不离开你!决不!”俺紧紧地搂着俺哥的脖子撒了野似的不愿离开。

 “宝儿乖,赶紧离开。”俺哥换了一种口气求俺走。

 “…”俺不吭声,俺不愿再吭声,俺只等俺能在第一缕晨曦里和俺哥一同化身为树。

 天亮了,有人看见俺家后山俺哥身边多了一棵小树了,也有人听见俺和俺哥窃窃私语的甜蜜了…

 至今俺仍然和俺哥并肩站立在俺家后山的高坡上,俺们已经站了八百年了,俺哥说再有两百年俺就能和俺哥下山周游世界去了,两百年长吗?不长!倏忽间便是…

 2004。5。25夜 草就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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