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朱雀、黑伞以及光明的夜
宁缺奔跑在夜
里，奔跑在大街上，不时抬起右臂抹掉下颌处的血水，大黑伞不时击打他的背部上啪啪作响。随着时间流逝，他眼眸里的光泽越来越黯淡，
在口罩外的眉眼皱得越来越紧，显得非常痛苦。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街畔的拴马柱、坊市口里的门坊，在眼中逐渐变形扭曲，变成张牙舞爪的怪物；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肺叶挤
出来的气息像岩浆般滚烫，拼命
进来的气息却像冰川般酷寒；他的脚步越来越虚浮缓慢，时常被地面突起的青石板绊住；他的思维越来越紊乱，竟渐渐忘了自己当下的处境。他只记得自己应该奔跑，跑的越远越好。
某种深刻入骨的本能催促着他向着临四十七巷老笔斋方向奔跑，大概只有在看到那个黑不溜秋的小丫头之后，才会觉得全安觉得妥当，这种奔跑回家的执念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支撑着他重伤虚弱的体身从南城跑到了此间，强大到让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此时自己正奔跑在平
里最令自己警惕不安的朱雀大街上。口罩边缘滴落的血水可以被臂袖擦去，身上那无数道剑口渗出的血水则是缓慢地
到了大黑伞上，被那粘稠油腻的黑伞面缓缓附再缓缓释出，缓慢地向地面滴落，然后在地面上绽开一粒极小的血花，润进石
之间。尚未至晨，便有晨风起，拂动不知谁家檐下晾晒的衣裳，吹得朱雀大街远处高耸入云的龙云旗猎猎作响，晨风中的脚步声和淡淡腥血味，融在一处，渐渐惊醒了隐藏在千年石
间的某些生命。大唐长安城宽敞笔直的朱雀大街，忽然间变成一条漫漫无尽头的地狱火道，宁缺觉得自己的双脚仿佛踩在极为滚烫的烧红卵石之上，每步踏下时鞋底便会被烧穿，那些蓬然而起的火苗瞬间蔓延烧掉他的血
，烧枯他的白骨，异常痛苦。他还在奔跑，踏了一步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感觉是那样的痛苦，每一步都觉得自己的的脚便被无数把刀同时砍成了
泥。忽然间他体身忽然僵在了原地，痛苦地捂住了
口！他感觉仿佛有一把无形的长矛从极高的夜空里落了下来，破开他的
骨腑脏，直接贯穿他的身躯，把他狠狠钉在了地面！来自朱雀大街地面火灼痛苦瞬间消失，因为和
口处传来的那股痛苦——那股仿佛要撕裂一切，毁灭一切的痛苦相比，世间任何苦楚都不值一提。宁缺眉头痛苦地蹙了起来，看着空无一物的
口，看着已经变形成某种弯曲甬道的大街，看着与实真没有任何关系的长安城，发现眼中所有事物都有无数个影子，实真的虚妄的伪造的解构的影子，而他的人就站在这些事物的实虚幻影之间。忽然，他听到耳畔有人在轻轻
息。用尽最后的力量他转过头去，血手紧紧握住
畔的刀柄，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踪迹，身周依然还是那些诡异的变形世界。脸色惨白的如同雪山，他惘然四顾，下意识里寻找到那声
息的来处。街畔那些仿佛快要倾倒在地面的拴马石柱在
息，诉说着被系颈的痛苦与烦躁；坊市酒肆的黄布幌子在晨风中息，诉说着夜夜被酒鬼调戏的不悦与不安；某座宅院里探出身来的槐树在息，诉说着自己看了太多的家族
私快要被薰的干枯；落在石狮座下的青叶在息，诉说自己没有应时而落的原因。石头雕成的狮子在
息，木头搭成的楼宇在息，脚下的路面在息，晨风在息，远处的皇宫在息，近处的灰墙在息，长安城在息，整个天地都在息。娇滴滴妩媚有若女子呻
的息，绵延悠长有若朝堂威压肃穆的呼息，急促不安有若逃亡旅者绝命的息，淡漠沧桑有若历史无情的呼息。宁缺听着大街窄巷后园远殿四面八方传来的呼吸声，孤单无助地站在街道央中。
他松开刀柄用双手捂住耳朵，却依然无法阻止那些各式各样的
息呼吸声穿透掌背，清晰而极有力地传进脑海之中。他在黑暗的朱雀大街央中缓缓跪下，然后倒下。
大黑伞覆在他的背上。
血水经过黑伞，淌在青石之上，
进石之间。平整青石铺砌而成的朱雀大街上，绽着无数朵细微的血滴绽成的小花，从南城一直向北，血花连缀成线，与前端黑伞处的血水隐隐连成一道线条。
血线遥遥所指之处，是大街远处那幅石雕的朱雀绘像。
…
…
刻在御道央中的朱雀绘像，深刻入石，承载着大唐帝国逾千年的岁月，不知
来了多少位意气风发的新晋君王，不知送走了多少位最终未能战胜时间的苍老雄主，它那不怒而威的两个眸子永远是那般平静，不曾动容过一瞬。此时朱雀绘像的眸子依旧威严如常，然而它头顶那三
华美难以比喻的顶翅右方那却缓缓挑了起来，竟似要破开石面进入实真的世界！宁缺倒在大黑伞下昏
不醒，根本不知道远处的朱雀绘像发生了如此奇异的变化，更不知道一股磅礴莫御仿佛来自远古的肃然毁灭之意笼罩住了自己。他的鲜血在石
间淌，极浅极平，比人类能够想像的极限还要更浅更平，从大街央中一直向远方，淌进远处朱雀绘像繁复庄严的羽
石隙之间。无声无息间，那些
进朱雀绘像华美羽石隙里的血水迅速被蒸发成淡红色的雾气，然后迅速被某道无形的高温力量直接净化为无形的空虚。朱雀大街青石板上散落的血滴小花也开始被蒸发，被净化，一朵朵消失于无形，石
间极平极浅的血水更是以眼可见的速度不断蒸发消失，直至最后终于来到了那把大黑伞下，顺着血水直接侵袭进入宁缺的体内！烈火无形，高温无感，看不到的灼热气息仿佛能够焚化世间的一切，宁缺身上的血水被迅速蒸发
散无形，而衣服却没有丝毫变化。他
在衣物外的手臂，在口罩外的脸颊开始快速变红，搭在额前的头发快速焦黄枯萎，搁在青石上的双手指甲，因为水分快速失而开始变得干酥。一片青叶被晨风吹起，落在他的手背上，然后被再次拂落，依旧青润可喜。一只蚂蚁被落叶惊扰，爬上他的手背，然后从另一边爬下来，依旧活着。但如果不出意外，下一刻宁缺就将被朱雀绘像释出来的玄妙无形火焰活活烧死。
就在这个时候，一片阴影落了下来，轻轻啪的一声碾死了那只可怜的蚂蚁。
被晨风吹动的大黑伞，轻轻覆在宁缺的体身上，像黑色的莲花般轻轻招摇。随着黑伞招摇，那片青叶瞬间被冻凝成冰，被晨风轻轻一拂便散作无数粒极小的冰砾。
一股绝对
寒的味道从黑伞上逐渐释放，缓慢而不可阻挡地渗进宁缺滚烫的体身，片刻后，他脸颊与胳膊处的红色渐渐褪去，变回重伤后的雪白，搭在额前的头发迅速变回乌黑油亮，搁在青石上的双手指甲重获光泽。远处石街上的那幅朱雀绘像仿佛感应到了些什么，那双威严肃穆的眸子明明还是平静如常，却给人感觉像是向宁缺倒卧的方向看了一眼。
瞬间之后，它头顶那三
华美难以比喻的顶翅齐齐挑了起来！几乎同时，盖在宁缺身上的大黑伞招摇的更疾了几分！
…
…
黑色的荒原上刮着黑色的风，强劲的风力卷起黑色的土砾在天空中四处抛洒着，以至于用
眼望去，仿佛苍穹上那轮烈的光芒都变成了黑色。荒原远处有一座黑色的雪山，在黑色烈
光芒的照耀下正在不断融化，不断崩塌，融化后的雪水混着黑土黑砾，反耀着黑色阳光，汹涌地四处奔突冲涮。黑色的雪山将要垮塌崩溃，它形成的洪水将要毁灭整个世界，而就在这时，光明的夜突然降临到了世间，释放出无比温暖的
寒气息。宁缺站在这个空间的某个点上，惘然却又无比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幕壮阔浩大的毁世画面，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到，但他知道这不是梦，这种感知清晰而坚定，就像他明明看到占据大半个天穹的光明，却能肯定那就是夜。
光明的夜遮住了大半个天穹，遮住了炽烈的黑色的阳光，逐渐减缓了雪山融化崩塌的速度，而自光明夜空散发下来的
寒味道，则开始重新凝结那些肆
于黑色荒原间的洪水，让它们变成舞蹈的黑冰，不甘的黑雪。整个世界在重塑，那座黑色的雪山缓慢而不可阻挡地重新矗立起来。
天地归于平静，夜重新回复成夜应该有的颜色，荒原上的冰川雪河不知何时消失，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化，又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
苍穹上的那轮太阳温暖照耀着世间，春光融化了雪山那头的积雪，汩汩细水渗进冰雪深处，落进蓝色幽黑的地下冰
，然后消失不见。不知过了多少年，荒原上距离雪山极远处的某地，一颗石砾轻轻颤抖起来，被推向一旁，然后一股涓涓细
涌了出来，然后逐渐蔓延开来，向着天边去。水
畔，长着一棵孱弱却又坚强的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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