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拿得住,放不下
师傅颜瑟曾经说过,长安城是一座大阵,也是一道大符,而符便是一篇文章,宁缺看着身前这座长安城,目光落在那道笔直石槽南向某处,落在那块相对殷红的光团上,默默想着这大概便是印在文章旁的印鉴。
那抹相对殷红的光团,便是朱雀绘像,随着宁缺的目光触及,光团边缘微微变形,似乎感应到了一些什么。
就是这么一瞬间,宁缺隐约明白了该如何启动长安城这座大阵,启动的方法是那样的简单,于是他是那样的警惕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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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那座寒酸的二层小木楼,宁缺随皇帝再次穿过御花园,穿过那些太监宫女敬畏困惑的目光,来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一片安静。
宁缺握着被布裹住的阵眼杵,指间传来沉甸甸的感觉,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我有些担心自己拿不住。”
皇帝看着他说道:“颜瑟大师就你这么一个徒弟,夫子都同意你代表书院入世,那么你不拿着谁来拿?”
宁缺说道:“难道我将来真的要当国师?当年二师兄和师傅说好了,我只是随师傅修符,并不算作南门观的人。”
“谁说我大唐国师一定要南门观的道人才能当?不错,为了给西陵神殿留些颜面,数百年来一直如此处理,但习惯不代表死规矩。何况你终究是颜瑟大师的徒弟,西陵神殿也无法在你的份身上挑出问题。”
皇帝说道:“听你的语气你似乎不想当这国师?”
宁缺说道:“西陵神殿要接桑桑回去继任光明大神官,我便觉得这事有些不靠谱,如今自己居然也要当大唐国师,我觉得这件事情更不靠谱。”
他微涩说道:“如今想来,我宁肯留在老笔斋里卖字。”
“青山那家伙当国师当的
高兴,看他惫赖模样,一时半会儿也舍不得死,你要不要接任国师一职,终究是将来的事情,如今不需要着急。”
皇帝话锋一转,说道:“说到卖字,宁缺你倒是有好些天没有字帖
出,来来来,趁着今
进宫,赶紧多写几幅。”
宁缺看了皇帝陛下一眼,想着如今每趟进宫,都要被迫留下好些书帖,这要让桑桑知道,该不知会心疼成怎样。
然而大唐天子亲自择笔磨墨伺候在旁,面对着这种待遇,世间任何书家想必都无法死硬着不肯动笔。
他在心中无奈叹息一声,向案畔走去。
便在这时,御书房门传来叩门声。
皇后娘娘端着食盘,缓缓走了进来。
宁缺微微躬身行礼,侧身让到一旁。
“你先吃些东西。”
皇后娘娘微笑牵着皇帝的手走到茶几旁,将一碗酸**递到他手中,然后走到宁缺身边,轻卷衣袖拈起墨块,说道:“我来磨墨。”
宁缺心想自己不是李太白那等豪迈潇洒之人,娘娘你虽然丰腴,却也不是杨玉环那等风
人物,这算什么事?连连推辞不敢。
皇后温婉一笑,看着他打趣说道:“陛下替你磨墨,你就敢,本宫替你磨墨,你却道不敢,莫非在你眼中,本宫比陛下要可怕的多?”
正在喝酸**的皇帝大笑起来,指着宁缺说道:“平
里朕写贴的时候,都是她在旁磨墨,今
也让你享受一下这番待遇。”
这是什么待遇?帝王享受?
宁缺微涩一笑,不便再多做推辞,站到案畔平静等待,想着先前皇后说的那句话,心里的感觉有些异样。
在他看来这位皇后娘娘着实要比陛下可怕的多。
在昊天神辉笼罩的世界里,一代魔宗圣女,居然能够成为世间第一强国大唐的皇后,无论怎么看,这件事情都透着诡异和恐怖。
更何况这位皇后娘娘还是夏侯的亲妹妹。
宁缺看着皇后娘娘的侧影,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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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要赏鉴宁缺的新作,所以留在御书房里。
皇后娘娘与宁缺离开了御书房,来到了御花园中。
走到一株海棠树下,皇后娘娘停下脚步,挥手示意宫女散开,然后回头望向宁缺。
宁缺知道皇帝陛下是找借口让自己与皇后娘娘独处,当然不是因为什么荒唐的原因,只与土
城里那位大将军有关,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皇后娘娘会亲自出面,难道她不担心被人瞧出些什么?
这是因为他不了解皇帝与皇后之间的感情,或者说,他一直都不相信帝王宫中会有平民夫
之间那种感情存在。
皇后娘娘眉眼秀丽,妩媚而有度,温婉而不怯,站在海棠树下,容颜竟是把海棠花
都比了下去。
宁缺心想果然不愧是魔宗圣女,娘娘生的果然美丽。
皇后静静看着他,忽然开口说道:“陛下都与你说了?”
宁缺沉默片刻后回答道:“不知娘娘所指何事。”
皇后平静说道:“夏侯大将军的事情。”
宁缺点了点头。
皇后说道:“如今你应该知道了本宫的份身。”
宁缺摇了头摇,脸上的神情有些困惑。
皇后嫣然一笑道:“真是个不老实的孩子,本宫实在想不明白,夫子为什么会收你做学生。”
宁缺笑着说道:“很多人都有这个疑问。”
皇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看着他平静而骄傲,没有一丝别的情绪说道:“夏侯是我的兄长,我曾经是魔宗的圣女。”
在土
城里,宁缺通过二师兄与夏侯的对话,已经知道这个堪称大唐帝国最大的秘密,只是他没有想到皇后娘娘居然会不加掩饰的直接承认。
所以他依然感到极为震惊。
皇后看着他说道:“本宫很好奇,你与夏侯之间究竟有什么问题,他虽然
情暴戾,尤其在战场上以杀人为乐,但绝对不是你和陛下都很喜欢说的白痴,他应该很清楚杀死夫子的学生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两年前在岷山的北山道口,夏侯大将军的下属曾经试图杀死李渔殿下,当时我也在场。”
皇后轻轻拔开脸前的海棠花枝,负手于后向御花园深处走去。
宁缺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负手的模样,不知为何竟生出些欣赏。
走到静湖之畔,站在花树之前,皇后娘娘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件事情是他瞒着我做的,甚至我怀疑是不是神殿假借他的名义做的。”
她转过身来,静静看着宁缺说道:“如今你也已经是修行者,应当知道如果是本宫或者是夏侯将军全力出击,当时的你和李渔绝对没有机会活下来。”
宁缺想起夏侯身边那两名
玄上境的强者,默认了这一点,说道:“如果这件事情是神殿做的手脚,娘娘也无法找到证据,因为那些人终究是夏侯将军的人。”
皇后微微一笑说道:“我也许无法说服李渔,但我想至少现在你对当年北山道口的事情会有不一样的判断。”
宁缺说道:“在荒原之上,林零想要杀我。”
他知道身前这位皇后娘娘肯定知道林零是谁,也一定知道那场马贼袭击的血案,自己不用解释太多。
皇后说道:“本宫还是不认为马贼一事与夏侯有关。”
宁缺说道:“我同意娘娘的看法,我也认为林零是瞒着夏侯将军做的这件事情,但夏侯将军事后表示了默认,并且在呼兰海北再次试图杀我。”
皇后说道:“林零不会做有损夏侯利益的事情,那么除非他知道你和夏侯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他才会试图杀死你。”
宁缺沉默片刻后摇了头摇,说道:“以往我只是渭城一个普通军卒,连夏侯将军的面都未曾见过,除了这两件事情,不可能有任何仇怨。”
皇后静静看着他的眼睛,问道:“真的没有任何仇怨?”
宁缺说道:“确实如此。”
皇后忽然对着他微蹲行礼。
宁缺震惊莫名,连忙侧身避开,说道:“娘娘这是做何?”
“前面那椿椿事由,已经由大先生处理完毕,若除此之外,真无解不开的仇怨,请十三先生给本宫一份颜面,由他平静归老如何?”
皇后娘娘在花树之前,敛神静气,保持着半蹲行礼的姿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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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游人如织的朱雀大街上,宁缺神情看似平静,心里却是波澜渐起,无论是皇帝陛下带他去看的惊神阵,还是皇后娘娘在花树前的行礼,都是现在的他有些承担不起的压力。
先前在御花园中,皇后娘娘还提到了简大家,宁缺这才想起长安市井里的传闻,皇后娘娘果然与简姨感情深厚,情同姐妹。
这些影响不了他的情绪。
真正影响他情绪的是别的事。
如今北面荒原上的战事已经进入胶着状态,大唐军方对胜利显得极不在意,西陵神殿内部似乎出了些问题,有了暂时休兵来看再战的意图。
这便等于说,秋天的时候,夏侯便要回来了。
宁缺早就知道夏侯出自荒人部落,此时自然明白,为什么帝国东北边军在此次战争中会显得这般温柔。
夏侯对待别的敌人却不见得依然这般温柔。
如今的宁缺不惧夏侯,因为他身后的靠山是书院这座大山,但他不知道夏侯回来后自己该如何做。
陛下在宫里暗点,皇后娘娘在花树前亲自求情,并不是说害怕他这个
玄境的修行者能掀起多大的风雨,只是不想让这件事情把书院牵涉进来,不想让夏侯卸甲归老的事情再生波折。
书院首重唐律,夫子严
学生干涉朝政,大师兄已允夏侯归老,看来看去,宁缺的复仇记都写到了最后,除了最后的那个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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