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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多事之秋第十六章 心血
 第三卷多事之秋 第十六章 心血

 村庄很漂亮,十几座民宅看似散地排在一大片草坡之下,草坡上有数十排葡萄架,不远处有条小河,河旁是石块修砌而成的磨房。

 农夫的家在村口,屋顶搭着浅灰色的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搭的厚密的原因,竟然看着有些厚重的感觉,房墙是极淡的土灰,门上却涂着红浆果汁混树汁的漆,再加上屋前绿幽幽的草,蓝色的院栅,整体显得格外锨檗。

 屋内的陈设倒是寻常,宁缺那双被田园风光喂的眼睛终于可以暂时休息。农夫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解释说自己的老婆孩子去山后的林子里去摘什么野果,然后端出了子给他预备好的、谈不上丰盛的菜肴,又在井旁去洗了盆瓜果和一把时新野蔬,把酱碗和酒壶往桌上一搁。

 宁缺也不客气,就着蘸酱菜和一碗猪蹄,便喝起起酒来。他本就是个好酒之人,酒量却很糟糕,想着稍后还要赶路,喝了两碗,便把酒碗递给了桑桑。

 桑桑越喝眼睛越亮。农家自酿的包谷酒不可能比九江双蒸更烈更美,但只要是酒,便能令她欢喜。农夫看着这个身穿侍女服的小姑娘居然如此擅饮,顿时梦回吹角连营当年,‮奋兴‬地与她拼起酒来。

 能够在酒道上战胜桑桑的人,以前没有出现过,以后也永远不可能出现。宁缺不行,隆庆不行,农夫自然也不行。没有过多长时间,他黝黑的脸颊便变得通红,言谈间酒气渐重,口齿也变得有些不清。

 便在这时,小院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是急促的叩门声和催促声。

 宁缺早就听着动静,想着从来只有话本小说里的钦差大臣,才会随便吃顿饭,便遇着不长眼的歹人,难道如今的自己也有了这等待遇?

 他并不知道朝小树在大河国乡下便遇着过闯门,也没有想明白天枢处客卿加暗侍卫荣誉总管再加夫子亲传弟子的‮份身‬其实远远要高于所谓钦差,只是总觉得这事情来的有些太没道理,便没有动。

 也轮不着他动,农夫听着院外传来的声音,打着酒嗝站起身来,示意宁缺坐着,自己推门而出便开始与那些叩门的人吵架。

 “出工我什么没出?去年冬天修水库,谁不知道我杨二喜出力最多?乡里修公学我也乐意,问题是这漆钱没道理让我垫着啊。”

 “杨二喜,谁让你垫了?谁让你垫了!你只不过是找借口,就是想多挣几两银子,我告诉你,这可是县衙定的价钱!”

 “我呸!咱乡的公学比别的乡大一倍,那得多多少漆钱?县衙定的价钱不对,难道也要让我赔着本做?”

 “真是放肆到了极点!不要仗着你是退伍的老兵,我就不敢收拾你!仔细我告到县衙去,让县老爷来整治你!”

 “我去公学解律先生那里问过,唐律里面便没有这条!我是退伍老兵,本来就可以减半工,你们钱给的不够,就别想我动手!”

 “**你***!”

 “**你祖***!”

 “**你太祖***!”

 “你居然敢对太祖不敬!我要去长安城里告御状!”

 …

 …

 一番争吵混着无数脏话秽语,终究还是无聊地结束,院栅外那名愤怒到了极点的里正,不知骂了杨二喜多少辈祖宗,却始终没有闯门进来。

 杨二喜骂骂咧咧回了屋,对着宁缺和桑桑挥手说道:“莫要理这些腌臜事,咱们仨继续喝,错了,我和这丫头继续喝。”

 听着这番争吵,宁缺大概猜到冲突的原由为何,又随意多问了两句。杨二喜解释道:“既然是募役,银钱至少得给够,不然我才懒得去,我自家的猪圈还没刷完…你也不用替我担心,公学里的解律老师把那条唐律给我找了出来,我占着理,别说里正,就是县太爷来,也没办法说我什么。”

 宁缺说道:“你就不怕里正来的?如果真得罪了县衙,官府随便找条罪名,可就能把你整治的不善。”

 杨二喜酒饮的有些高了,听着这话大笑起来,转身在厢柜里掏出一把保养极好的黄杨木弓,拍打着厚实的膛,骄傲说道:“有啥好怕的?谁没有当过几年兵?真把我急了,难道我不会动手?”

 宁缺笑着摇了‮头摇‬。

 没有遇着什么真的不平,自然也没有发生惩治黑心官员,继而牵连他身后背景靠山,最终在京城里掀起一场狂风暴雨,演变成一场政治斗争的可能。

 喝酒用饭七半后,宁缺便向杨二喜告辞,杨二喜是个直人,酒满意足不再刻意留客,帮他把水囊灌满,又给了两个香瓜,便相互道别。

 黑色马车继续南下,伴着越来越斜的头,行走在安静的道路上,行走在如画的田园村镇间,一路可见野花,多见青色的稻田。

 宁缺坐在窗畔,看着大唐南方肥沃的原野,想着先前在农夫家里听到见到的画面,又想着此生大概没有机会再与那名农夫相见,不由生出一些感慨,然后明白了为什么书院和大师兄为对唐律如此重视。

 “都说西陵是天赐之国,其实我大唐才真是天赐之国,南方田野肥沃,风调雨顺,少有灾害,再往南去又有群山为先天的战略屏障…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是书院,有唐律,还有真把唐律当回事情的陛下和官员们,而且那名农夫、甚至那个里正都能生活的如此认真。”

 他说道:“大唐肯定有贪官污吏,有像我一样道德败坏的家伙,但只要绝大多数人都在这样认真的生活,那么这片肥沃的原野,便等于一直在被不间断地浇灌心血,必将一直肥沃下去,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桑桑问道:“你想说些什么呢?”

 宁缺想了想后说道:“我想说的是…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替这个国家去抛头颅洒热血的冲动,你知道的,我向来很恐惧这种莫名其妙的热血感,因为这种热血感很容易让人死的太快,所以,我很佩服当年建国时的那些前贤。”

 …

 …

 西陵深山,知守观侧,也有一大片平缓的草甸,只不过这里的草甸和唐国南方的那些草甸不同,上面没有葡萄架,也没有粉刷成各种锨檗颜色的民宅,只有连高低都完全一致的青草以及那座威严的道殿。

 道殿后方的炼药房里,这些天一直在不停地挥散着淡淡的药香,那个古朴的药鼎始终搁在炉火上,隆庆每天依旧要去窟里服侍那些奇怪的老道士,却把剩余的时间全部投放在炼药这件事情上。

 隆庆的炼药之法来自天书沙字卷,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然而炼了数,鼎里出来的药香越来越浓,却依然没有成功。

 沙字卷上记载的修行功法和炼药之法,包罗万象,无所不有,并局限于道门——坐地丹也不是道门的圣药,而是佛宗的心血药。

 隆庆清楚坐地丹珍稀罕见的原因是什么。不是因为佛宗的大师们真的心若止水,对修行没有任何企图心,而是因为这味坐地丹所需要的原材料已近枯竭,而且这味所谓的心血药居然真的需要心血。

 他炼的这炉坐地丹,一直未能出鼎,等待的也正是那味心血。

 佛宗圣药需要的心血,自然不可能是猪心狗心也更不可能是狼心,而是心境真正平静,气息真正纯,甘愿殉道的苦行僧的心头之血。

 如此心血自然世间难寻,尤其对于讲究慈悲戒杀的佛宗而言,哪里肯用门下弟子的生命来炼药,而苦行僧修行到甘愿殉道的境界,却又必然心若止水,怎么可能为了丹药这种身外法门行此‮腥血‬手段?

 因为这些原因,这种虽然不及通天丸,但亦非常神奇的丹药,竟是从来没有在佛门里真正出现过,便是传说中的悬空寺也没有,反倒是当年魔宗势盛时,曾经生擒过两位月轮国的高僧,炼了两鼎。

 随着时间流逝,魔宗凋零,那两鼎坐地丹早已药尽鼎空,如果隆庆炼成这鼎丹药,那真将会给修行界带来极大的震动。

 只是…心境平静、气息纯的苦行僧到哪里去寻找?隆庆如今修为境界如此差劲,就算找到又如何能够杀死那些僧人取其心血?

 昏暗的房间内,药鼎缓缓地吐带着药香的雾气,有几缕飘到他的脸前。隆庆的脸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灰暗的眼瞳里现出一抹极淡又极复杂的笑容,似在自嘲又似在嘲讽世间那些不幸的人们。

 他伸手摘下前那朵黑色的桃花,然后缓缓‮身下‬上的旧道袍,平静而一丝不苟地折好放在蒲团旁的地面上。

 **身躯的肌肤异常苍白,就如同风化前那一刻的玉石,口处有道约拳头大小的,那个贯穿了‮体身‬,隐约可以看见被挤石化的内脏创壁,斑驳污糟色彩恶心,看上去恐怖到了极点。

 这是在荒原雪崖上,他被宁缺用元十三箭出来的

 谁也不知道受了这么重的伤,隆庆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箭里隐隐可以看到白色的骨头和动的内脏,在偏左方的深处,还能看到一颗血红色的心脏正在缓缓跳动。

 隆庆走到药鼎前,用极强的意志力让自己的手不再颤抖,然后他握着一柄小刀,探进口那个箭里,用刀锋轻轻划破心脏的表面。

 一滴鲜血在那处缓缓渗出。

 一股难以承受的极致痛楚,从心开始发端,穿越最短的距离,进入心底深处。

 隆庆的脸色骤然间变得苍白无比,仿佛光了所有的血。

 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发出绝望的嚎叫,五官却是痛苦地扭曲变形起来,如同夜中的鬼脸一般恐怖。

 片刻后,那滴鲜血离开刀锋,坠入蒸腾着白雾的药鼎里。

 顿时,药鼎里沸腾如海,翻滚如怒,药香骤敛,只剩下浓浓的‮腥血‬味。

 …

 …

 (仔细思考后得出一个结论,将夜这书肯定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如果要说好,和我前几本比起来的话,将夜基本上不落闲笔,这算是一个进步,我还是花了一点点心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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