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垂幕之年第三十九章 贺兰山缺
渭城是故乡,离渭城越近,情自然越怯。
看着远处那座土城,想着在这里度过的那段岁月,即便冷漠情淡如宁缺,也不免生出些感慨,他的目光越过渭城,往南继续望去,知道那边便是岷山,那边便是河北郡,那边便是长安城,那边便是大唐,那边便是书院。
那边便是他和桑桑的家国,却归不得,不能进,或者说不想进,因为他和桑桑都不想把头顶的这片厚重乌云带进大唐,把灾难带进大唐。
黑色马车在渭城外停了段时间,然后再次启程,绕向东方而行,一路兜转,避开七城寨,不停躲避着北大营的巡境骑兵。
征北军常年驻守边疆、负责监视震慑强大而野心
的金帐王庭,训练有素,打过无数场硬场,无论是从军械装备还是军事素质上来看,都是大唐四大边军中最强的部队,甚至要比夏侯当年麾下的数万铁骑还要更强。
宁缺曾是征北军一员,当然清楚一旦自已被巡境骑兵发现,会面临怎样的困难局面,他没有信心从北大营漫山遍野的骑兵冲锋中逃出生天。
而且他根本不想与同袍厮杀,所以接下来他变得极为谨慎,精确地按照军事地图规划路线,一直行走在唐军和金帐王庭控制范围中间的缓冲地带里,凭借着对荒原和征北军的熟悉,竟是有惊无险地过了。
随着逃亡的继续,
意渐深。黑色马车里的二人却是感觉越来越冷,厢壁再次覆上一层浅浅的霜,这与热海渐冻黑夜将至没有任何关系,主要是因为桑桑的体身越来越寒,呼出的气息完全像冰块一样。
而且黑色马车一直在向北。
…
…
横亘整片北方陆大的岷山,被一道窄峡分成南北两段,中原人习惯称之为岷山北麓以及南麓。荒原上的人们以及道门某些人,则习惯把南麓称为岷山,而把北麓称为天弃山脉。意为昊天遗弃的山脉。
把岷山从中断开的那道窄峡的西面入口处,有座高达百余丈的雄奇城寨,名为贺兰。于是那道窄峡又被称作贺兰山缺。
贺兰城的位置已经在荒原深处,距离金帐王庭极近,但依然属于大唐所有,乃是大唐帝国最远的一片国土,更准确地形容,应该说是一块飞地。
此地与长安城的距离早逾千里,若要从大唐本土运送粮草辎重过来,路途遥远,耗损极大,而且需要很多骑兵护送。才能避免被马贼或假马贼们抢劫的威胁,即便如此,金帐王庭的数万骑兵依然有能力随时掐断这条粮道。
耗费如此多的资源,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大唐帝国依然艰难而执着地维系着贺兰城的存在和正常运行。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帝国从上到下好大喜功的心理弊病在作祟,而是因为贺兰城对大唐来说很重要。
这座远悬荒原的雄奇城寨,是大唐帝国在荒原的力量展示与精神象征,是唐国诸商团行商荒原的底气,最关键的是。这座雄城镇守着通往东荒的唯一通道,对大唐商贸极为重要,而且就像一把锋利而厚实的刀,
在天弃山与岷山之间,把金帐王庭和左帐王庭切割开来,具有极为重要的战略意义。
看着远方两面山崖间的高耸城墙,桑桑想起了长安城,只是贺兰城的城墙修筑在绝壁陡峰之间,给人视觉上的冲击更加震撼。
寒风入窗,她轻咳两声,望向宁缺问道:“往北还是往东?”
由此地往北走,依着天弃山而行,便会更加深入荒原,那片寒地人烟稀少,再往北便能抵达魔宗山门,若再继续向北走,便是很少有人去过的雪原。
如果说没有人的地方才是全安的地方,宁缺应该选择往北带着桑桑去雪原,那样的话,除了西陵神殿的大神官或悬空寺的高僧,没有任何人能找到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宁缺却选择了继续东进。
越往东去,便离贺兰城越近,山也越近,山峰顶的白头在视野里渐渐变成清晰的积雪,陡峭的山崖也渐渐
出真容。
乌云笼罩贺兰城,高耸的城墙上飘着白云,数百名唐军出现在城墙之上,甚至还能听到绞索扳动,弩机扣紧的声音。
城墙下方有三四十辆沉重的马车,然而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贺兰城城门紧闭,没有允许这支商队进入,城上城下的气氛很是紧张。
宁缺看了一眼头顶的乌云,自然知道贺兰城为什么会被关闭,心里默默想着,看来想混进商队过关,已经不可能实现。
车轮辘辘作响,碾过之地却是冰砾不散,贺兰城下,商团的执事们正缩在马车里避寒,想着怎样才能与城中的将军联系上,赶紧入城,听着车轮声,不由好奇向后方望去,当他们看到那辆黑色马车时,神情不由骤变。
经由西陵神殿的诰令,还有各国朝廷的画像注释,这辆黑色马车现在已经非常出名,所有人都知道,传说中的冥王之女便在这辆马车上。
贺兰城下一片慌乱。
商人和护卫们的喊叫声此起彼伏,长途劳累的马儿,被惊的连连嘶鸣,有人见机极快,跑到贺兰城下,拼命地拍打着城门。
贺兰城的城门深楔在山体之中,由铁木混构而成,沉重厚实无比,商人的手掌落在城门上,就像是蚊子的翅膀扇在石头上,只能发出极微弱的声音。
城寨里的官兵就算听到了这声音,此时也不可能开门。
从那片乌云接近贺兰城时,贺兰城便关闭了城门,严
任何人出入,他们所防范的便是那辆黑色马车,怎么可能给黑色马车留下冲城的机会。
黑色马车从商团车队里驶过,吓的那些车夫连连提缰,把马车挪到更远处,给黑色马车让开通道,场面稍一混乱后,便是绝对的安静,甚至是死寂。
宁缺没有理会那些如临大敌的商人和护卫,驾着马车来到山前,出车走到城门下,抬头望向那两扇如山峰一般的城门。
城墙之上,弩机绞动之声渐息,数座守城弩艰难地调整角度,瞄准城下的宁缺,数百名箭手弩手瞄准稍远些的黑色马车,随时准备抛
,甚至还能听到烧油砸石的声音,城里的唐军,竟是把他一个人当成了攻城的部队来做准备!
面对如此多训练有素的唐军守城,就算是金帐王庭的骑兵和祭司倾巢而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攻上城头,宁缺知道事不可强为。
“我是宁缺,我想过城。”他抬头望着上方说道。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城头,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然后他继续说道:“我曾经是征北军里的一员,我曾经立下过无数军功,这些在军部的档案里都能查到,我不想和你们战斗,我只想用那些军功换一次通过。”
…
…
贺兰城对大唐帝国来说极为重要,最高军事长官在军方内部被习惯性称为贺兰将军,地位仅次于四位王将和长安城里寥寥可数的几位老将军。
这一任的贺兰将军姓汗名青,驻守苦寒城寨已逾十年,此人有一半的蛮人血统,然而却深得皇帝陛下信任,予以如此重任。
在十余名盾牌手的护卫下,汗青将军来到城墙处,望着下方的宁缺说道:“大唐军人,
谈以功求赏!要带冥王之女进城,那是休想!”
“我不是要进城,我是要过城。”
“此路不通。”
“为何不通?”
“我身为唐将,岂能让你把这妖女带进我大唐城中?”
“在将军看来,我
子会给人间带来灾难,所以不让我们过?”
“不错。”
“马车过城,便出了唐境,即便是灾难,也只会给别人带去灾难,有何不可?若到了东荒,是死是活,我都认命,但我可不想在自已的国度里被人干掉。”
汗青将军似乎被宁缺最后这句话触动了,沉默不语。
一名副将在他身旁焦虑说道:“将军,还犹豫什么?此人愚妄到敢在城下叫骂,赶紧放箭落石,抓住机会把此人杀死!”
另一名副将微微皱眉说道:“宁缺哪里是这般好杀的?”
“再厉害的修行者,也不可能杀不死。“
“我说不好杀不是说杀不死,而是在唐境之内,没有谁愿意动手!不要忘记他是书院十三先生,这些天看着乌云飘来,军部和北大营都安静的要命,就没认真搜寻过这辆黑色马车,为什么?就是不想担这个责任!难道要我们来负!”
“难道你还真准备让他带着冥王之女进城?”
“进城当然不行,但这是修行者的事情,要杀便等天枢处和南门观来人。”
“冥王之女会让整个世界毁灭,这不是修行者们自已的事情,也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我们身为军人,怎能如此怯懦退让!”
“不要吵了。”
汗青将军寒声斥道:“无论是杀还是放,或者说把他堵在贺兰城外,等着那些修行者来动手,都不是我们贺兰城自已能决定的事情。”
“将军,您准备怎么做?”
“当然是请示陛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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