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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忽然之间第五十九章 深渊底,
 “原来是这样,那么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虽然还是没有得到最后的答案,但宁缺向‮实真‬又走近了一步,距离观主的想法又近了些,或者只是一小步,却是很大的收获。

 因为按照惯常的思维模式,无论是他还是余帘或者大师兄,都不可能得出这个结论,或者说没有人敢得出这个结论。

 道门要让昊天变弱,甚至灭亡——这不是欺师灭祖那般简单,这是从根本上违背信仰、违背逻辑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有人会这样想!

 简大家也不知道观主在想什么,但她能明白宁缺的困惑与痛苦,于是她用不讲道理的两段话,来替他指明道路。

 她用的是轲浩然的剑,最直接的方式。

 人们总说,旅行的目的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沿途看到的风景,很多时候,那只是失败者的自我安慰,没有勇气继续向前的借口。

 在目的地回头望去,路上的风景其实更美丽,也更清晰。

 生活如此,思考同样如此。

 宁缺回首望向山道,看着绝壁间她的背影,明白这妇人如果去修行,必然会成为最巅峰的人物,她只是对那些不感兴趣罢了。

 他很感谢她的指点,就像感谢她当年做的那些事情。

 从渭城到长安后,他一直受她的照顾,当年初进红袖招,她便开始管他教他,因为她看着他,便想起当年骑小黑驴的那个少年。

 想着数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想着那些年在红袖招里的荒唐日子,想着简大家让全唐国的风月行都不敢做自己的生意,想着曾经的腹诽和此时的感激,他不唏嘘良久,脸上满是自嘲的笑容与感慨。

 …

 …

 观主想昊天变弱。

 这是宁缺现在确定的事情。至于为什么,他隐隐有所猜测,只是还无法抓住最关键的那抹光。或者曾经明亮过,但他不敢相信。

 即便太阳熄灭了。生活也要继续。

 想不明白观主的用意,无法让世间的局势有所变化,唐国与人间的战争再次正式开启,长安城里充满着肃杀紧张的味道,各州郡不断向边境输送着辎重粮草,军部彻夜灯火通明,不停地调兵遣将。

 唐国境外的世界也有些混乱。叶苏的死讯让新教的声势陷入低落,但根据暗侍卫的情报,并没有出现大规模退教的,相信再过一段时间。待好伤口后,新教反而会暴发出更强大的力量。

 战争既然已经开始,那么便要胜利,这是宁缺一直奉行的做事原则,也是大唐的处世原则。只是真正要施行,必然是很艰难的事情。

 京畿最精锐的羽林军被调往青峡,随时准备南下清河郡,表面上看这是因为有宁缺在,长安不需要担心防御问题。但也是在说明,唐国现在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就连羽林军也必须进入战场,做好野战的准备。

 宁缺站在城墙上,看着落雪,看着风雪里前行的唐军,想起,战争既然开始便要胜利似乎也是某个人的做事原则。

 叶红鱼真的死了吗?

 以观主的行事风格和智慧能力,既然叶苏要死,她必然同时死,不会给她留下任何活路,而按照他那夜感知,她确实没有活路。

 知守观道人、神殿掌教熊初墨、南海*海。

 面对这样的阵容,宁缺没有信心能够逃脱,想必她也不能。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叶红鱼没有死,因为像她那样的女人,不应该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他对她有种毫无道理的信心。

 …

 …

 西陵神殿里一片死寂,石阶前跪着无数神官和执事,他们的脸色很苍白,恐惧到了极点,因为雷霆正在他们的头顶响起。

 那道由万道光芒组成的光幕,被雷声震的不停颤抖,仿佛随时会落下,光幕后那个高大的身影正在颤抖,因为愤怒,或者也是因为恐惧?

 叶红鱼跳入深渊,掌教和*海等人确定她必死无疑,却也没有就此放心,派了很多人下到深渊去寻找她的尸体。

 绝壁下的深渊极其危险,负责此项任务的人是南海系里一位知命境的强者,还有很多道门高手,即便是这样,他们过了十余才重新回到桃山,回来时只剩下了不到五分之一的人还活着,最关键的是,他们没能带回掌教大人最想看到的那具尸体,便只能带回一个极不好的消息。

 掌教暴怒的声音像雷霆般在道殿里炸开,跪在阶前的人们恐惧不安,不知道自己将面临怎样的惩罚,没有任何人敢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掌教终于平静下来,声音也变得沉着很多,只有真正亲近的下属,才能听出那声音里的不安。

 “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然后杀死她。”

 …

 …

 西陵神殿没能在深渊底找到叶红鱼的遗体,却发现了数道车辙和有人走过的痕迹,这说明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叶红鱼还活着,她从栏畔跳到绝壁里,破云堕落,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必死的情况下,她依然活着,她做到了只有昊天才能做到的事情。

 她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要从头开始叙说,那要退回到半年前,当时一封信离开裁决神殿,经由最隐秘的途径送到某个到,向对方发出了一份邀请。

 如果简单一些说,那么我们可以把画面转到那天夜里——就是掌教熊初墨、中年道人和*海三人围攻叶红鱼的那个夜晚。

 夜晚之前的白天,禇由贤和陈七在道殿里慷慨而谈,代表宁缺向叶红鱼发出邀请,向整个西陵神殿表达了书院和唐国轻蔑的态度。

 因为叶苏的缘故,也因为对观主心意的推算,叶红鱼没有接受宁缺暴的邀请,却也没有让掌教把他们杀死。而是把他们关进了幽阁。

 幽阁是西陵神殿用来关押叛教罪人和魔宗余孽的地方,戒备极为森严,无数阵法随时等着杀人于无形。无数年来,除了卫光明老人。从来没有人能够从这座监狱里逃走,当年陈皮皮被囚于此,即便宁缺也没有任何办法。

 禇由贤和陈七被裁决司的黑衣执事押入幽阁最深处,被关进铁栅栏后方仄的牢房,那时候他们对离开再没有任何期望,知道最终等待自己的或者是死亡,或者是永世不见天——无论哪种都很令人绝望。

 令他们聊觉安慰的是。从白天到夜晚这么长的时间,一直没有人来审讯,传闻里裁决司那些恐怖的手段,没有落到他们身上。

 他们很简单地便想明白。他们没有变得血模糊,没有被痛苦‮磨折‬到只想自尽而死,只能是因为叶红鱼,只有她会这样做。

 今夜或者明,她或者会冷酷地将禇由贤和陈七杀死。但她不会对这两个人进行‮磨折‬,这已是极大的宽容。

 她没有接受宁缺的邀请,看起来,也不想让宁缺愤怒。

 禇由贤和陈七坐在囚房里,看着石壁。沉默无语,除了一桶清水,房间里没有任何事物,也没有人送来食物。

 没有受‮磨折‬,没有受裁决司恐怖的刑罚,却也没有人理会,长时间的等待其实也是一种很残酷的‮磨折‬,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有人进来把他们杀死,这种心理上的焦虑感,直接让禇由贤变得有些不安,脸色越来越苍白。

 陈七想的事情却比他要深很多,他在想没有人理会自己二人,是不是叶红鱼在等着他们撞墙‮杀自‬?安静的环境,总是容易让人胡思想,尤其是对于擅长阴谋手段的他来说,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叶红鱼的宽容慈悲,应该便是给自己二人‮杀自‬的机会。

 他告诉了禇由贤,禇由贤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犹豫片刻后,询问接下来应该怎样做——马上撞墙‮杀自‬,还是再等一个晚上?

 陈七没有听到——就在禇由贤开口的时候,囚室外传来一声很恐怖的巨响,那声音将禇由贤此生最有勇气的一段问话完全掩盖。

 随着那声恐怖巨响,紧接来到是一阵震动,深藏于山腹里的囚室都开始剧烈的震动,桶里的清水不停摆,溅了很多出来。

 禇由贤扶着墙壁,极艰难地站稳‮体身‬,觉得头有些晕。

 这是地震了吗?

 陈七神情变得有些严峻,快步走到石窗畔,向囚室外的绝壁间望去,只看到夜穹里的那轮明月,看不到任何别的画面。

 他听的很清楚,先前那道恐怖的撞击声,来自绝壁外的夜空,而那道震动,应该来自桃山高处,说明高处发生了什么事情。

 紧接着,桃山峰顶又传来几声巨响,震动传至囚室里,桶里的清水出来的越来越多,打地面,然后到禇由贤身前。

 禇由贤向后退了两步,看着陈七脸色苍白问道:“出什么事了?”

 陈七摇了‮头摇‬,说道:“不知道。”

 他们现在是囚犯,自然不知道此时在桃山峰顶那座黑色的裁决神殿里,道门最巅峰的数名强者,正在进行着生死搏杀。

 那些恐怖的撞击声,那些恐怖的震动,便是战斗的影响。

 响起脚步声,禇由贤和陈七回头望去,只见一名黑衣执事走到栅栏前,取出钥匙打开栅栏,用目光示意他们跟着出来。

 那名黑衣执事约四十岁左右,脸色苍白至极,不是那种病弱的苍白,也与恐惧无关,只是无数年来不曾见过阳光的结果。

 取钥匙、开囚室的栅栏、示意犯人跟着出来,那名执事做这些事情时,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很是平静自然。

 禇由贤和陈七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的疑惑与不安,变化突然来临,却不知道是好是坏,离开石室后接他们的是死亡还是什么?

 离开囚室,接他们的是很长的通道,通道由石壁组成,高约一人半。宽不过两人,从幽阁后方某间库房斜斜向桃山下方延伸,昏暗的灯光把他们两人和那名黑衣执事的影子映在干燥的地面上。脚步声异常清晰。

 没有人出来拦阻,黑衣执事面无表情在前面走着。似乎很确信,整座幽阁此时已经沉睡,就算脚步声再响亮些也无妨。

 通道真的很长,禇由贤和陈七在里面走了两个时辰,走到脚酸眼花,小腿肚快要筋,还没有看到出口。陈七敏锐耽现,这一段的通道墙壁上蒙着淡淡的灰,有被风拂过的痕迹,油灯架上滴着的油渍有些新。

 看见那些风拂过的痕迹。根据通道的倾斜角度和行走距离计算,应该已经快要走到山下,他放松了些——通道要走到尽头了——接着他又紧张起来,种种细节都在证明,至少有数十年时间没有人走过这段通道。

 西陵神殿的幽阁里。居然藏着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逃生通道,这是谁修的?那名黑衣执事又要带自己二人去哪里?

 陈七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却更加震撼不解,叶红鱼做为裁决大神官,自然知晓幽阁最大的秘密。那些掌教都不知道的秘密,也只有她能够让整座幽阁都保持沉默,只是她为什么要暗中把自己和禇由贤放走?

 通道终于走到了尽头,黑衣执事按动一块青砖,解除了机关,取出道剑,极为谨慎地拔开前方数株带着致命毒刺的灌木,带着禇由贤和陈七走了出去。

 外便是自由,有无数星光从夜穹里洒落,被山崖绝壁间的云雾过滤,又被深渊底部的瘴气包融,从白变成有些诡异的紫

 陈七和禇由贤看着奇异妙异的紫星光,得获自由的欣喜和不解带来的惘然同样强烈,一时间竟怔住不知该说些什么。

 黑衣执事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手掌一翻把两粒药丸进他们的嘴里。禇由贤反应过来时,药丸已然入腹,融化不见,他大感惊怒,尤其是感觉到腹间的烦恶意和灼痛感后,以为中毒了,更是悲愤至极。

 要杀在囚室里杀了便是,何至于要把我从囚室里放出来,走了这么远的路到了幽阁外才下毒?给予希望后再让人绝望,那是怎样的痛苦,难道你们裁决神殿的人都是‮态变‬,而且难道你们不知道走这么远我的脚都磨破了吗!

 禇由贤恐惧地瘫软在地,神智有些不清,迷糊糊间想着这些七八糟的事情,无助的等待着死亡的地方来。但他等了一段时间,非但没有沉入黑暗的海洋昏睡不醒,反而变得越来越清醒…

 怎么了?他有些惘然地站起身来,晃了晃头,用了很长时间才完全清醒过来,待他看到星光下那些瘴气,想起在长安城看到的那些情报,才明白那颗药丸不是毒药,而是解瘴毒的药丸,不由觉得好生尴尬。

 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拍掉身上的腐叶,向前方那名黑衣执事和陈七走去,准备继续向前走,才发现二人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深渊底部的树木大部分都是藤木,没有大片的树叶,说是森林并不准确,按道理来说,视野应该相对开阔,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夜穹里洒落的星光,绝大部分都被绝壁间的云雾遮掩,所以才会变成那种诡异的紫,而当他们站了会儿后,四周的雾瘴越来越浓,环境更是变得昏暗无比。

 禇由贤注意到脚下是极厚的腐叶,看着四周那些模糊的藤树影子,想起传说中幽阁后方深渊的恐怖,忽然觉得‮体身‬有些寒冷。

 深渊里的雾瘴有自然蕴积的毒素,更有绝壁幽阁里无数囚徒死后残留下来的怨毒意念,混在一起极为可怕,而他此时便站在这些雾瘴里。

 禇由贤知道,如果不是吃了一颗解毒药丸,只怕自己此时已经五窍血而死,现在他还活着,饶是如此,依然十分害怕,尤其是当四周藤树后方隐隐传来凄厉的动物鸣啸声后,刚刚擦干的额头迅速涌出冷汗。

 有毒瘴,有在毒瘴里生活了无数年的强大生物,据说从来没有人能够走出这片深渊,他们能够走出去吗?如果走不出去,岂不依然是死路一条?禇由贤胆颤心惊地想着,看着原地不动的陈七和黑衣执事,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继续向前。

 风从绝壁上下来。将林间的雾瘴吹的稀薄了些,星光重新落下,禇由贤这才注意到。近旁有一方水潭,水潭的那边隐隐约约有些黑影。看形状应该是马车。

 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凶险地域里,居然有车队?那些马车是谁的?谁在那些马车上,停在潭那边在等谁?等自己?那我们为什么不过去?

 禇由贤今夜死里逃生,又遇必死深渊,精神受了多次重复冲击,早已变得有些糊涂惘然,不停想着这些七八糟的事情。

 陈七是鱼龙帮的智囊。以行事冷酷著称,自然相对要冷静很多,他只看了那边的马车数眼,便像身边的黑衣执事那样。抬头望向夜空。

 那片夜空里应该会落下什么。

 此时陈七已经隐约明白了些什么,看来书院的计谋已然成功,叶红鱼果然要叛出道门,只是为什么她会选择深夜离开,而且会选择这样危险的道路?

 最令他感到不解的是。难道叶红鱼真的会像黑衣执事目光暗示的那样,稍后从桃山峰顶跳下来,穿云破雾直接坠落到此间?

 桃山峰顶距离地面,仿佛要与天空一般高,绝壁间有无数凶险。深渊底的雾瘴同样也很可怕,无论谁跳下来都必死无疑。

 桑桑能够不死,因为她是昊天,宁缺能够不死,因为桑桑跟着他跳了下来,最后在落地的时刻,将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叶红鱼没有人来抱,桑桑已经回去了神国,那么她怎么活?

 她没法活,陈七绝望地想着,掌教熊初墨、中年道人以及*海这三位道门强者也这样想,就连观主都是这样想的。

 桃山后麓的绝壁间有触目惊心两道大阵,云雾里还有很多远古便存在的制,那些是道门无数年积累下来的智慧,并不属于裁决神殿管理,而是像有生命的智慧那般自行运转着,借着天地自然变得越来越强大。

 除了峰顶与深渊底部的落差,夜空里这条谈不上道路的道路,最危险之处不是雾瘴里的毒素,正是代表道门智慧的阵法,就算颜瑟大师复活,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破除,更不要说坠落的刹那时光里,谁能做到?

 然而绝壁间真的响起了破空声,有人真的从峰顶跳了下来!

 陈七的脸色变得异常紧张,他不是宁缺,不可能对叶红鱼有那般盲目的信心,他总觉得下一刻便会看到叶红鱼的死亡。

 是的,就如先前他想的那般,就算叶红鱼再如何强大,就算她忽然学会了颜瑟那般高明的符道本事,也不可能活下来。

 但她还是跳了下来。

 她被道门三巨头重伤,然后走到栏畔,没有凭栏远眺,而是无比平静地着星光走到崖壁,随着雪花一道向着深渊坠落。

 无论怎么看,她都必死无疑。

 就在这时,一道味道很复杂的阵意,在深渊底部的雾瘴里生成,绝壁上同时生出一道阵意两道阵意,在紫的星光间相遇。

 禇由贤和陈七不明白,为什么感受到那道阵意的第一时间里,下意识里会用味道形容,或者,那是因为这道阵意确实有味道?

 那是一股生铁的味道,而且铁上还有锈痕,有些甜,甜里又有些苦涩,还带着一股难以用言语说明的刺感,紧接着,那味道又变成了石头的味道,再准确一些形容,应该是石头上青苔的味道,有些水润的意,有些植物的青涩意,很奇妙的是,舌面上却没有滑腻的感觉,那些青苔似乎瞬间便干了。

 生铁的味道代表着什么?强硬?石头和青苔的味道又代表着什么?禇由贤和陈七震惊不安,然后觉得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之所以会呼吸困难,那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腹间,仿佛被放进了无数块石头,那些石头棱角分明,硌的人异常难受。

 这究竟是什么阵法?他们震撼回首望去,望向阵意最开始的起处——水潭对面的那辆马车,猜想那车厢里究竟坐着谁,竟如此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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