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将夜 下章
第六卷忽然之间第六十二章 镇上那间
 将夜,第六卷忽然之间 第六十二章 镇上那间

 陈皮皮一行人,回到了长安城,宁缺在城门处接着他们,却没有发现大师兄的身影。ai悫鹉琻

 “师兄有事离开,要你不用担心。”

 陈皮皮看着他说道:“这次的事情,你不要有太多心理负担,我那父亲行事,就像是天下溪的指意一般,谁也不知道会落在何处,不是你的错。”

 再次株,没有愤怒与失望,只是安慰,宁缺知道陈皮皮就是这样的人,没有意外,却觉得心情变得更加沉重,尤其是当四师兄看着他叹了口气后,更是如此。

 宁缺揖手,对着他们以及那些剑阁弟子们拜过,然后对陈皮皮说道:“终究是我的错。”

 陈皮皮说道:“老师曾经说过,求仁者得仁,无所怨,师兄他离开之时,应该便是这样的心情,活着的人离开的人,都各有所获,既然如此,何错之有。”

 四师兄也说道:“如果你真认为自己错,以后不要再犯错就好。”

 宁缺转身望向城门外官道上忙碌的无数车队,说道:“我不会再给自己犯错的机会。”

 离家数载的人们回家,又有很多人离家去往边疆,随着时转移,‮陆大‬的局势愈发紧张,大唐帝国来最艰难的时局,也开始了最彻底最强悍的动员,千年来累积的资源与精神气质,在这种时刻展无遗,无论是乡野里的教书先生,还是青楼里的女子,没有人畏惧战争到来。只静静地期待着。

 无数辎重粮草,从各州郡的常备库里启运,无数铁骑从各地军营里离开,驶向边境各种关隘。新建数年的东北边军,人数远未恢复到夏侯领军的极盛之时,也开始做着灭燕的准备,土城里人声鼎沸,战马鸣声不绝,大将军府里,无数作战计划逐步形成确定的方案。都是屠成京的方案。

 羽林军从长安南下。已经抵达青峡背后的平原,与扼守青峡数年之久的征南军会合,准备痛击南方清河郡里的数十万南晋军队以及西陵神殿的护教骑兵。

 最关键也是最凶险的战场,依然在帝国西北。金帐王庭举族南下。一场灭国之战难以避免地将要发生。无数军令从北大营向边耽出,二十万最精锐的镇北军已集合完毕,准备用自己的热血与生命。与那些草原上的蛮人较量一番。

 只是失去向晚原数年时间,唐军严重缺乏战马,训练有素的老骑兵都只能阵列在前,以步兵的形式出战,怎么看都觉得令人不安。

 冬日最严寒的那几天,禇由贤和陈七也终于回到了长安城,从西陵南下大河,再穿过密林,偷偷绕过月轮国重新回到唐境,他们吃了很多的苦,好在没有丢掉那封信。

 宁缺接过那封带着汗渍的信,知道禇由贤这数十天一直把信贴身藏着,不由微微挑眉,心想叶红鱼在这信里究竟写着什么,竟需要如此郑重其事,难道她不明白,口信要相对‮全安‬很多?除非叶红鱼想对他说的话,不能让别人知道,哪怕是他很信任的禇由贤和陈七,也不能知道丝毫。

 捏碎火印,撕开信封,他出那张薄薄的纸,目光落在上面,看到了她写的那些话,纸上的字很少,不需要看太长时间,但那些字很重要,所以他看了很长时间。

 “不可能。”

 这是宁缺看到叶红鱼的推论后,产生的第一反应。

 那场春风化雨后,他再也没有感受到她的存在,他看着那艘巨船,在满天霞里向着神国驶去,他认为她肯定回到了神国,对他来说她已经死了。

 如果叶红鱼说的是对的呢?

 很多事情或者便能找到答案,比如观主的选择指向何处,只是依然找不到他为什么那样选择最深层最‮实真‬的答案。当然,对宁缺来说这些事情都不重要,他的所有精神都被这封信字面上的意思所噬,她没有回到神国还在人间?

 宁缺知道,自己离开长安城的时候到了。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入宫与李渔长谈‮夜一‬,把很多事情待清楚,又给莫山山写了封信,最终却又撕掉,然后他登上了城楼。

 他在城楼观风景。

 桑桑当年降世,在西陵神殿时,他便看了很长时间,后来她离开人间,他以为她离开人间回到神国后,他又看了很长时间。他看着无数强者,看着云走云留,他看着人间的大好河山,看着这座城和这个国,但事实上,他也是在寻找,他想用自己的目光,寻找到她留下的痕迹。

 其时是清晨,他在城墙小屋旁煮了一锅青菜粥,趁着热喝了,喝到浑身发热,落下的雪花触着脸便融化。

 然后他走到城墙旁,面朝人间,弯弓搭箭。

 有长安城这座惊神阵的帮助,他的元十三箭可以做到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却也要受很多限制,想要真正发挥作用,需要很多条件,比如秋天在临康城皇宫前,他本想和大师兄配合着尝试杀死酒徒,一旦被酒徒察觉,便再很难有效果。

 因为这些以及别的原因,桃山光明祭后的好些年时间,他的铁箭都再没有出现在人间的天空里。

 此时他箭指人间,难道真的要谁?

 …

 …

 叶苏死后,隆庆离开宋国都城,带着两千神殿护教骑兵,冒着风雪向北而去。接着大师兄离开,他去寻找先行困的陈皮皮一行人。就像过去那些年里一样,酒徒也随他而去。

 好听一些或者说文艺酸臭一些说,就像是一片落叶追随着秋风,难听些说就像是附骨之疽。

 大师兄找到陈皮皮一行,护送他们突破西陵神殿的重重追杀回到唐境。然后他没有继续跟随,看着他们进入长安城后便先行离开,不知去了哪里。

 当时如果酒徒同时进入无距,或者能追上大师兄,就像以前那样,但不知为何,他的反应慢了一瞬,双脚在寒冷的雪面上有些滞,似是被冻僵了,于是便失去了对方的行踪。

 因为酒徒不想追。一路随行。他有很多时间思考,他越来越靠近真相,他猜到了李慢慢离开的原因,所以他的反应慢了些。身影也变得萧索很多。他转身向东方走去。

 他的脚步在雪面上留下清晰的印。那些脚印里有热气,是淌下来的汗水他了很多汗,因为恐惧。因为真相,大师兄在宋国都城说过,他会后悔,是的,他开始后悔了。

 小镇在唐国东面,他在雪地上走的很缓慢,走到第二天,才走回小镇,他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隔壁镇上唯一那家书画铺子,让朝小树泡壶好茶来喝。

 茶终究不如酒好喝酒徒用两手指拈着小瓷杯,看着杯中澄黄的茶汤,感受着齿间的微涩意味,心想但至少涩茶能饮,涩酒便没法喝了。

 朝小树坐在茶案对面,神情平静,拈着茶杯,送至四方天地之间,以茶洗洗茶,以海煮茶海,一撮旧茶,配着铁壶里白烟蒸腾的新水,便有了很妙的茶意。

 二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饮着茶,酒徒很喜欢这种感觉,他觉得朝小树是有资格和自己喝茶的人,可惜对方只是个普通人,不然他或者会请对方饮饮自己壶里的酒。

 铺子里还是那两名据说是老板亲戚的伙计,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当初长安城里剽悍无双的两名少年,现在已经成了青年,眉眼间的神情变得平静很多。

 张三和李四在下棋,下的是黑白棋,非常专心,根本没有察觉到酒徒的目光,他们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像极了那些传说里的枰间圣手,比如烂柯寺那些或者书院后山那对。

 以前他们也在酒徒眼前落过棋子,当时他们非常紧张他们是书院除了唐小棠外唯二的第三代弟子,如果一切顺利,很多年后,他们就应该是君陌或者余帘,成为新一代的开山怪如果让酒徒知道这些,他们会死的非常透彻,不管他们的老师再如何强大,都不可能救活他们,死人是没有办法救活的,李慢慢和君陌也不行。

 在酒徒眼里,张三和李四的棋下的极烂,当然不是说真的烂,而是他的眼光太高。

 活了无数万年的人,很容易无聊,那么自然会去尝试所有有趣的事情,比如游戏。

 他和屠夫二人,早就将人类的那些游戏翻来覆去玩了无数遍,而且像他这样的大修行者,自然智商极高,水平境界可想而知,即便他的天赋值没有加在棋道上,除了书院后山和烂柯寺寥寥数人,还真没人能在棋盘上胜过他。

 水平高的人看水平低的人下棋,那都是臭棋。看了会儿,酒徒便觉得好生无趣,恰此时第五泡茶汤也已饮过,剩的残茶便没了滋味,新沏又没那个必要,他觉得自己的心静了很多,站起身调侃了张三李四两句,又与朝小树说了说县学最近的新闻,便向铺外走去。

 他还是没有回宅子,也没有去那家酒肆,而是去了镇上唯一那家铺其实那家酒肆也是唯一一家,以此观之,这小镇上很多东西都是唯一的,或者这也正是他和屠夫要的。

 铺里一片昏暗,到处是腥臭的味道,那是鲜血与膻还有内脏粪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酒徒微微皱眉,将自己的嗅觉淡化,然后找了个稍微干净些的地方坐了下来。

 屠夫正在给猪蹄去,十几只白白胖胖的猪蹄被整齐地码在案板上,正在接受他手里烈火的烧灼,随着轻微的嗤响,淡淡的焦味渐渐弥漫开来,猪蹄表面也变得有些微黄。

 酒徒看着这幕画面,摇了‮头摇‬,从间取下酒壶开始饮酒,他很清楚屠夫为什么始终不肯放弃这个营生或者说爱好,但他对这方面真没有爱好。

 猪蹄去完,便要切开,屠夫拿起那把油糊糊的菜刀。正准备砍落,手臂却忽然变得僵硬起来,因为他察觉到了酒徒的异样,因为酒徒今天的话太少。

 屠夫转身看着他,看了会儿,问道:“怎么了?”

 他和酒徒在这个小镇上住了很多年。更早前,他们在别的小镇上住着。他们很了解彼此,想不了解都很困难。

 在那很多年里,他们只是躲藏着,享受着那些早已享受过无数次从而变得很无趣的乐趣。直到这些年他们才重临人间。

 更准确地说。出现在人间的是酒徒,因为他比较快,屠夫则还是像以前那样,在铺里屠猪宰羊。天天与猪蹄羊头血盆相伴。但如果那天出现酒徒无法解决的事情时。他自然会将屠刀间,走出铺,开始去杀人。

 他知道酒徒最近在做什么要盯着夫子的首徒。然后去了趟宋国国都。他也知道叶苏已经死了,当他感知到东海畔那道圣光时,也为其间隐藏着的神圣意味而动容。

 酒徒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饮酒,如鲸海般饮酒,以无量境界饮酒,久久未曾放下酒壶,直至半个时辰之后,酒壶在淌落最后一滴酒后,终于空了。

 除了曾被桑桑一饮而尽,那酒壶从来没有真正空过今天却空了,壶中无量数的酒水尽数被酒徒灌入腹中。

 屠夫的神情变得异常凝重,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酒徒如此紧张,上一次如此时,是昊天降临人间来到小镇的那天,再前一次则是老黄牛拖着一辆破车走进小镇的那一刻。

 酒徒放下酒壶,抬头望向他。

 随着这个动作,那些灌入他腹中的酒水,尽数化作汗水,从他‮体身‬表面的数万孔里溢出,哗哗声响里,他的‮体身‬变成瀑布的源头,无数清水涌而落,四处淌,瞬间便把铺地面上的那些骨渣沫和血水尽数洗净。

 他的‮体身‬仿佛酒囊,此时被清空,那些水洗过地面后,被铺外吹来的寒风一,顿时挥发不见,无数道气流向着四周狂吐,吹的铺招牌呼呼作响,不得安宁。

 屠夫看着他苍白的脸颊,手里的刀握的更紧了些。

 “有件事情…可能有件事情,我做错了。”

 酒徒看着他,喃喃说道:“李慢慢说我会后悔,现在想起来,真有些后悔,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挽回。”

 屠夫微微皱眉,将刀手,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说道:“叶苏死,是好事。”

 酒徒说道:“现在看来,书院和道门都想让昊天变弱…那么叶苏的死便不见得是好事。”

 屠夫问道:“什么意思?”

 “我一开始的时候也没想明白,直到看着李慢慢过长安而不入,才想到某种可能。”

 酒徒的眼里闪过一抹悸,说道:“他不理长安城就这么走了,消失无踪,陈某离开桃山,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想做什么?有什么事情比整个人间更重要?”

 屠夫平时话不多,看着有些憨拙,有时候还会表现的很怯懦,但实际上他从不缺少智慧,他很快便想明白,比整个人间加起来都更重要的…当然是神国。

 他抬头,视线穿过铺上方破烂的石棉瓦角,落在灰暗的天穹上,仿佛要看清楚神国里的动静。

 夫子与昊天在那里战斗已经数年,没有任何信息传到人间,没有雷霆也没有雨,没有飓风没有天谕。

 但那注定会是这个世界从诞生以来最重要的一场战斗,将会决定人间的走向,正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群山不言,秋风自要躲避,好吧,这些比喻都不妥当。

 以屠夫酒徒的境界,自然能感知到在那场战斗里,夫子没有任何优势,那轮明月正在逐渐黯淡。

 他在酒徒面前坐下,从旁边抱起水桶,开始喝水,亦如鲸海洋,只有无尽的清水,才能稍平静心头的燥意。

 那是焦虑引发的燥意。

 观主和李慢慢都失踪了,他们在人间寻找什么,他们寻找的比整个人间都重要,那就是神国或者说,那是一个所有人都以为已经回到神国的伟大存在。

 不提书院,只说观主找到那个存在后,会做些什么?他做的事情都指向不怎么好的事情。

 屠夫越想越是恐惧不安,难道真有人敢杀昊天?这个念头像剔骨刀般在他的身躯里刻磨着,让他到极点,痛到极点,惶恐到了极点,也不安到了极点。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放下水桶,那些喝进体内的清水化作汗浆涌将出来,了油糊糊的衣裳与皮围裙,淌落在地上再次过,只是那些水带着淡淡的‮腥血‬味。

 “就算昊天真的没有回到神国,他为什么要杀她?他…为什么敢杀她?他凭什么杀她?”

 “至于凭什么…我也不理解,就算新教会让她变弱,就算神国里的她因为夫子的原因,没有办法帮助她,但又哪里是他能战胜的?他的狂妄令我不安不解。”

 酒徒脸色苍白说道:“至于他为什么要杀她…我不敢去想,我想就算是佛陀也不敢那般想。”

 屠夫脸色难看至极,喝道:“他居然…胆大…包天!”

 酒徒声音微涩说道:“他以前的胆子何曾小过?”

 …

 …

 (这个月,会好好地与大家一起过的,握手。) n6zwW.cOM
上章 将夜 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