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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夜(三)
 7

 1988年,舅舅送给我一个从未见识过的东西,邮票年册。

 我很愤怒:“姐姐,舅舅太小气了,送一堆纸片给我。”

 姐姐:“那你十块钱卖给我。”

 我:“太狡诈了!你当我白痴哪,这堆纸片后面写着定价,一百九十八。”

 姐姐:“纸片越来越不值钱,你现在不卖,明年就只值一块。”

 我:“为什么?”

 姐姐:“你没看到这里写着:保值年册,收藏极品。什么叫保值?就是越来越不值钱。卖不卖?”

 我:“…二十块。”

 姐姐:“成。”

 于是每年的邮票年册,我都以二十块的价格卖给姐姐。

 一直卖到1992年,四本一共八十块。由于岁钱都要上缴,所以这八十块成了我无比珍贵的私房钱。而且从这一年起,舅舅不再送了,小气鬼。

 当年姐姐去外地上大学。

 第二天她就要离去。我在上滚了‮夜一‬,十六张五块钱,你一张,我一张,数了‮夜一‬。

 一直在想:她去外地,会不会被人欺负?哎呀,以前她被人欺负,都是给我两钱,让我骂人家的。

 那她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一定要带钱。

 嗯,给她十块。可以请人骂…骂五十次。

 万一被人打怎么办?她上次被婶婶打,她说给五钱,我都不愿意帮她打,外面人肯定价格更高!

 打手请一次算一块好了,给她二十。

 我心疼地看着钱被分成了两沓,而且她那沓慢慢比我这沓还高。

 算着算着我睡着了。

 最后我在姐姐包里的,是八十块。

 送走姐姐那个瘟神,我人财两空,回到家里,忽然非常沮丧,就躲进被子睡觉。

 在被子里,我发现了四本年册。

 每本年册里,都夹着二十块。

 我躲在被子里,一边哭,一边骂,姐姐和舅舅一样小气,一本只夹二十块,人都走了,起码夹五十块对不对?

 到了今天,这些夹着二十块的年册,整四本,还放在我的书架上。

 一天我擦擦灰尘,突然翻到1988年的那本,封背有套金的小字,写着定价一百九十八。

 “那你十块钱卖给我。”

 “太狡诈了!你当我白痴哪,这堆纸片后面写着定价,一百九十八。”

 “纸片越来越不值钱,你现在不卖,明年就只值一块。”

 “为什么?”

 “你没看到这里写着:保值年册,收藏极品。什么叫保值?就是越来越不值钱。卖不卖?”

 眼泪滴滴答答,把一百九十八,变得那么模糊。

 8

 姐姐:“坏人才抽烟。”

 我:“那舅舅是坏人。”

 姐姐:“做到教授再抽烟,就是好人。”

 我:“你有没有逻辑。你会算log函数,你懂风雅颂,你昨天把黑格尔说成格外黑,你是逻辑大王。”

 吵了好几天,姐姐回大学了。

 我在抽屉里找到报纸包好的一条香烟,里面是一条中华。

 姐姐写着纸条:如果一定要,那也好一点儿的,至少对‮体身‬伤害少一点儿。

 我至今还记得,那是一张《扬子晚报》,1997年5月22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姑娘叫姜微。

 姜微:“你喜欢什么烟?”

 我:“我喜欢好一点儿的。”

 姜微:“为什么?”

 我:“对‮体身‬伤害少一点儿。”

 寒假结束之后,她带了一包烟给我。一包中华。里面只有十一烟。四中华,四玉溪,三苏烟。

 总比没有好。

 我:“你哪里来的烟?”

 姜微:“过年家里给亲戚发烟,我偷偷一收集起来的。”

 我:“寒假二十天,你只收集到十一?”

 姜微:“还有七,被我爸爸发现没收了。”

 后来姜微消失了。《扬子晚报》在我的书架上。那张《扬子晚报》里,我夹着一个中华香烟的烟壳。

 只有这两个女人,以为好一点儿的烟,会对‮体身‬的伤害少一点儿。

 突然听到(一种音乐播放器)里在放《电台情歌》。

 一个美丽的女子要伸手熄灭天上的月亮,一个哭泣的女子牵挂不曾搭起的桥梁,自此一枕黄粱,一时荒凉,疼辄不能自已,掌纹折断。

 这里是无所不痛的旋律。

 姐姐再也不会痛,姜微不知道在哪里。希望她比我快乐。并且永远快乐。

 9

 姐姐教我打字花了半年的时间。打字课程,1998年8月27开始教授,9月1她回大学,自动转为函授。

 我:“A后面不是B吗,为什么排的是S?B后面不是C吗,为什么排的是N?”

 姐姐:“Christopher(打字机之父)发明的,跟我没有关系。”

 我:“字母这么**,姨妈和叔叔凑在一起,它们家谱和希腊神话一个教养。”

 姐姐:“你他妈的学不学?”

 我:“字母太**了,玷污我的视线!”

 姐姐:“让你掌握键盘的顺序,和**有什么关系?”

 我:“己所不,勿施于人,要是我摸你你一定用刀杀了我。”

 “啪啪”我左脸和右脸全部肿了。

 姐姐:“学会打字对你有好处的,可以泡妞。”

 我:“泡什么妞,我不如把钱省下来买‮级三‬片。”

 姐姐:“你看你看,这叫作QQ,可以让远方的MM罩。”

 我:“是黛安芬的吗?”

 姐姐:“你学会了不就可以自己问了吗?!”

 于是姐姐帮我申请了一个QQ号,然后两个人搜索各地的MM。在姐姐指导下,我加了一个北京MM,ID是无花果。

 我有了点儿兴趣。

 发了句话:Girl,**_**,哈哈。

 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我又发了句话:Dog_sun,please_**!

 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我发火了,一下发了三句话:MBD,MBD,MBD。

 姐姐发火了,说:人家头像是灰色的,说明不在线。

 不在线,还Q什么,Q他妈蛋。

 我立刻失去兴趣。

 姐姐惑我,如果学会打字,就可以用畅的语言勾引她。这被我断然拒绝,正直的青年,一定和我一样会拒绝的。

 这些**的字母,不是好东西。

 1998年9月1,姐姐回大学,把电脑带回去了。

 我唯一遗憾的是,《仙剑奇侠传》没有通关,月如刚刚死在镇妖塔。

 但姐姐不会这么小气吧?我就开始翻姐姐的房间。

 我在她房间翻到的东西有:席绢的《错时空的爱恋》,沈亚、于晴全集…这是什么玩意儿?星座是什么玩意儿?把所有东西摔出来,箱子底下是一张纸制键盘。

 键盘上有一张字条:我知道你会翻到这里,麻烦你学习一下字母的顺序。

 我大惊失,全世界的姐姐都这么狡猾吗?

 结果我就在纸质的键盘和电话里督促的声音中,过了一个学期。

 我:“A后面为什么是S,而不是B?”

 姐姐:“A后面是S,B后面是N。”

 我:“复杂得要死。”

 整整半年,我依旧不能理解字母为何如此**。**的东西,如我般正直,都不会学习的。

 1999年2月7深夜11点47分。

 我依然等在火车站。

 因为姐姐说她那一分钟回到家。

 结果等到1999年2月84点30分。

 姐姐和一辆轿车拼命,瞬间损失了所有HP(生命值)。

 1999年2月817点48分,我赶到了北京。

 房间一片雪白。

 使者的翅膀雪白。天堂的空间雪白。病房的单雪白。姐姐的脸色雪白。

 她全身满管子。

 脸上盖着透明的呼吸器。

 我快活地奔过去:“哈哈,不能动了吧?”

 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紧闭双眼,为什么我看到她仿佛在微笑?

 要么我眼花了,要么她又偷了我写给隔壁班花的情书。

 旁边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说:“她不能说话,希望有力气写字给你。”

 可是,姐姐抓不住笔。

 这货,从来就没有过力气。

 坐她自行车她没有力气上坡,和她打架她没有力气还手,争电视节目她没有力气抢遥控器。

 她不写字,我就不会知道她要说什么。我想,她应该有力气写字的呀!

 她帮我在考卷上冒充妈妈签字。她帮我在《过好寒假》上写作文。她帮我在作业本子上写上名字。

 我呆呆地看着她,怎么突然就没有力气了呢?

 我去抓住她的手。

 她用手指在我掌心戳了几下。

 1,2,3,4,5,6。

 一共六下。

 她戳我六下干什么?

 六六大顺?她祝我早发财?

 六月飞雪?她有着千古奇冤?

 六神无主?她又被男人甩了?

 六道轮回?她想看圣斗士冥王篇?

 我拼命猜测的时候,突然冲进来一群人,把她推走了。

 我独自待在这病房里,看着一切雪白,努力戳着自己的手掌。

 1,2,3,4,5,6。

 一共六下。

 上面戳一下,右边戳一下,上面再戳一下,下面戳一下,上面再戳一下,又戳一下。

 我拼命回忆着有关键盘的记忆。

 一张纸质的键盘,看了半年,也开始浮现在脑子里。

 A后面是S,B后面是N,C后面是V…

 我一下一下地在这张键盘里敲击过去。

 1,2,3,4,5,6。

 键盘慢慢清晰起来。

 我终于明白了这六下分别戳在什么地方。

 I_LOVE_U。

 眼泪夺眶而出,一滴滴滚下来,滴下来,扑下来。

 1999年2月819点10分,我终于掌握了键盘的用法,学会了打字。并且刻骨铭心,永不忘记。

 I_LOVE_U。

 我缩在走廊里面。

 在很久之后,我才有勇气把姐姐留下的电脑装起来。

 装起来之后,又过了很久,我才打开了那个QQ号码。

 只有一个联系用户。

 无花果。

 虽然是灰色,据说是灰色,是因为不在线。

 可这个头像是跳动的。

 我双击它。

 无花果说:

 笨蛋,我是你老姐。

 我哭得像一个孩子,可是无论多少泪水,永远不能把无花果变成彩

 无花果永不在线。

 如果还有明天,小孩子待在昨天,明天没有姐姐,姐姐在昨天用着Windows98。

 到了今天,MSN退役,弄儿对着摄像头跳衣舞,我书房电脑的显示屏上,依旧挂着五位数的QQ,永远只有一个联系用户,并且头像灰色,永不在线,ID叫作无花果。

 生育总是有一次阵痛。结果无数次阵痛。

 相爱总是有一次分离。结果无数次分离。

 四季总是有一次凋零。结果无数次凋零。

 自转总是有一次落。结果无数次落。

 然而无花果永远是灰色。

 伤心笑,痛出望外,泪无葬身之地,哀莫过大于心不死。

 4。

 吃货的战争

 那喊声虽然来自全国各地,方言千千万万种,但齐刷刷只有一句:“冲啊,都他妈的到我碗里来!”

 这场史上最的战争,始于著名旅美作家石康的言论:你以为世界上的菜都差不多吗?你以为叶子菜就中国第一吗?唉。我不知你数没数过‮国美‬常见的茎类菜有多少种,口味又是如何——我告诉你,有二十多种,口味介于芋头、萝卜、椰子之间,你可以用牛骨汤起锅,加虾、蟹膏、辣椒及各种东南亚香料,加各种海鲜随便啦,然后就吃吃吃——口味是鲜酸辣及各种浓香。

 原本风平静,其实暗汹涌。因为大家饿了。各方点齐兵马,旌旗挥舞,擂鼓助威,杀气四溢!

 在地球战争史上,从未出现上百路兵马同时出击的辉煌画面。

 由于石康的美**队由各类杂菜组成,号称二十多员将领,共炖一炉,这是**对我大火锅将军的挑衅!战报加急万里,直送大火锅将军军帐。

 大火锅将军敞着大衣,出黑黝黝的肌,双眉一挑,冷笑一声,丢下战报,吐了口麻辣锅底,挥手道:“先派麻辣烫去打个头阵,摸摸底细。”

 话音未落,帐前喧哗,门帘掀开,冒菜和串串香兄弟俩面红耳赤,冲了进来,咆哮道:“将军,我们愿为左右先锋,率红汤一锅、白汤一锅,如若战败,提头来见!”

 大火锅将军拍案大怒:“闹啥子,瓜兮兮的!滚出去!”

 正当这时,酸辣粉连滚带爬冲进来,狂笑三声,道:“报告大将军,我已入夜带刀,一路潜行,不料未到美利坚,已然立下大功!”

 众人大喜,问:“是何大功?”

 酸辣粉嘿嘿道:“小将埋伏路边摊,趁着敌人喝醉,一刀取了锅包的首级!”

 全场沉寂,大将军面色铁青,早有芝麻酱、麻油碟、红方腐三名护卫上前,猛酸辣粉耳光,怒道:“傻×!锅包是我们的人!丫是我们军区副司令!”

 酸辣粉跌退几步,泪满面,坐倒在地,号啕道:“老子英文不好,把锅包当成汉堡包了!”

 帐内成一团,突然一支羽箭入,扑棱棱钉在案桌,上有一书。

 火锅大将军取下一读,上有大字一行:我烤全羊身处边疆,虽然这一生放不羁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祖国会跌倒,特此请命,如有调遣,在所不辞。

 众人纷纷赞叹,唯有一将手攥香菜,面不豫,原来是羊蝎子。此人原先混迹草莽,炖中一霸,现归顺朝廷,当是立功心切。

 火锅大将军挽起羊蝎子的手道:“兄弟不用着急,必遣你为阵前大将。”

 羊蝎子尚未答复,又是一阵喧嚣。酸豆角急匆匆闯帐,磕头不止:“报!火锅大帅,榨菜片、萝卜干、海带丝三员小将前来请战。”

 真空包袋装泡椒兔飞身扑入,泪不止:“报!火锅大帅,麻辣香锅行军太急,不小心碰到西边赶来的大盘,两人一齐打翻了!”

 小笼包连同蒸屉滚进,嘶声大叫:“报!火锅大帅,蒸饺求战心切,和煎饺气爆肚皮,汁水淌出来了!”

 就连韭菜合子也高叫:“‮国美‬香料有多香?有本事到地铁里去打!臭豆腐你滚走,你去算我们欺负丫!”

 豆粉拼命给大伙扇风,号叫道:“大家不要冲动,吃碗凉粉冷静一下啊!”

 火锅大将军手足无措,额头跳青筋。

 丸子大队长小心翼翼地上前,凑到将军耳边道:“刚抓到虾滑探子一名,在水里浮浮沉沉,不知如何处置。”

 火锅大将军沉默半晌,怒道:“闭嘴!吵了半天,到底怎么打?”

 天空中轰隆隆传来沉闷的声音:“有我大福建佛跳墙坐镇,你们随便怎么打。”

 火锅大将军手持令箭,左右为难,兵强马壮的痛苦,莫过于此。

 他咬牙下定决心,刚要下令,龙抄手狂奔而入,大喊:“报!醉蟹佯装体力不支,敌深入,广州早茶左翼包抄,东北炖连锅空降,齐鲁大军一阵,石康的美利坚二十种菜叶子团伙已然全歼,歼到灰飞烟灭。云南汽锅、洛水席、长沙口味虾、武汉热干面等一百多路大军赶到现场,已经毫无出‮机手‬会,他们正在美利坚菜叶子上面轮吐口水。”

 众人目瞪口呆,火锅大将军长叹:“这样也不好啊,有点儿欺人太甚。”

 烧卖狂奔而入,大喊:“报!一百多路大军斗志昂扬,无处宣,自己打起来了!”

 火锅大将军惊道:“战况如何?”

 烧卖喃喃道:“他们分为两个阵营,互相辱骂,说豆腐脑到底应该是甜的还是咸的…”

 妖风四起,烟雾漫天,传来刀叉之音。火锅大将军侧耳一听,面色大变,拔腿就跑。

 众人不由得愣住,皆是伏在地面,听到‮女男‬老少的呐喊。

 那喊声虽然来自全国各地,方言千千万万种,但齐刷刷只有一句:“冲啊,都他妈的到我碗里来!”

 美利坚菜叶子军团呢?都不记得了。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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