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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友情·乡情穿过天堂的门
   前面已没有路,只有一座座鼓鼓的坟茔。我把车停在最近的小路上,搀下白发苍苍的母亲,抱下一脸困惑的儿子,并且不忘从车上拿下母亲精心准备的纸草和祭品。放眼放去,四处长满了荒草,一两声鸦啼,更是让人感到无边的静寂。时间仿佛已静止,我感觉满世界都在凝视着我。姥姥,我阔别二十年的亲人,我看你来了。

 树叶沙沙作响,无人回应。风吹过,仿佛有一只大手在翻着昨天的记忆,一幕幕如烟的往事,涌上心头。

 听母亲说,姥姥原是一家大户人家的闺女,打小学得一手纺线织布的好手艺,针线活更是拿手。十里八乡的姑娘、媳妇总是找她要鞋样,或是衣服、鞋面、鞋垫上的绣花图纸。她也总是乐得给人家。所以家里有时竟比生产队还要热闹。你来我往,嘻笑怒骂的打闹声醉了古老的小村。白天,姥姥颠着那双又尖又小的小脚,包揽了所有的家务。而每到晚上,一灯如豆,姥姥就坐在土炕上摇一辆吱吱作响的纺车或是纳鞋底。日子如水一般过,姥姥颠着小脚拉扯大了四个儿女。而这四个儿女中,还有一个是抱养的无父无母的‮儿孤‬。在这四个儿女中,姥姥对她最好,从不允许别人欺负她。而当她把她的儿女拉扯大了的时候,我又走进了她的生命。

 那时,我的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一个人要照料两个年幼的妹妹,还要应付地里繁重的农活,根本无暇顾及我。姥姥家的房前就有一所学校,很是方便。于是我被送到了姥姥家,与姥姥一起度过了那段难忘的岁月。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那时候舅妈是极不情愿的,可拗不过心意已决的姥姥。那年我十岁。

 睁开惺忪的睡眼,院子里己洒满细碎的阳光。院墙上的牵牛花你追我赶地吹着喇叭。早晨的小院宁静而又祥和。姥姥坐在灶旁的蒲团上,一张一驰地拉着风箱。灶火熊熊,锅内的热气从盖子四周袅袅升起,呼嗒呼嗒的风箱声如诉如歌。我就在每个这样的早晨醒来,吃完饭背着书包上学去。短短的家到学校的行程,却鼓地装满了姥姥细碎的叮咛。

 夜幕降临,太阳躲进西山。喧闹了一天的小村静得出奇。蛐蛐歌唱,蟋蟀弹琴。每天夜里,姥姥都会在我写完作业的时候,笑地捧过一本厚重、发黄了的书。那时候,村子里己有了电,可并没有多少可供‮乐娱‬的东西。于是每个夜晚,我都会坐在土炕上,给年迈的姥姥、姥爷读这些厚厚的书。现在还记得的有《呼家将》、《杨家将》、《薛唐演义》、《小五义》等,但内容却不记得多少了。我那时虽己识字颇多,但对于这样的古书,总还有不少陌生的字跳至眼前,每当这个时候,我总像一个岂求宽恕的孩子,一边恨自己的无知,一边怯怯地问:“这个字不认识,怎么办?”“没事,跳过它,接着念。”老人并不因了这些许漏掉的字而减了兴致,依旧那么灿烂地笑着,在听到紧张烈的时候,神情竟也跟着有张有弛,在昏黄的灯下,长满皱纹的脸笑得象极了开在秋天的‮花菊‬。活在乡下的姥姥和姥爷虽未出过远门,却以他们最善良的本能发现和收藏了人世间的许多快乐。

 只是这快乐是那样的短暂。在一个夜里,舅舅和舅妈不知为何吵了起来,然后两人扭打成一团。年迈的姥姥颠着小脚,披衣来拉,却被疯了一般的舅妈推倒在地,跌伤了腿。大家都在为姥姥被摔伤的事耿耿于怀时,姥姥却一脸豁达地笑着说:“是我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几个月之后,更大的灾难来临,姥姥那被摔伤的腿感染了癌细胞,姥姥得了骨癌。从此,伴随姥姥的是无休止的疼痛。我常常在半夜里听见她苦苦的哀嚎,那是一向坚忍的姥姥生命己无法承受的痛楚。母亲带着姥姥四处求医,可每次都是无望而归,老人己到了晚期,再经不起折腾。接下来的日子里,家里一改往日的宁静,了起来。医生、探视的亲友乃至神婆踏平了门坎。我所能看到的是姥姥那渐消瘦的脸和眼里被病痛‮磨折‬得无边的痛楚。我所能做的除了拉着姥姥那筋脉突兀的手不放,就是虔诚地端过香炉旁茶碗里的半杯清水小心地喂到她的嘴里。尽管我知道那不过是半杯清水,可那是神婆赐给的“神药”“病急投医”在接二连三的求医遭遇婉拒之后,善良的人似乎把这也当成了一线生命的曙光。我不能告诉她这是文明社会下的无知,因为我盼着这半杯清水,就算减不去她‮体身‬上的伤痛,也能给她绝望的心灵一丝慰藉。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正在凋零,却无能为力。

 面对科学都无法解决的难题,“神药”究是不起作用,姥姥的病情急剧恶化,一条腿己肿得连一丝皮肤的纹理都看不见,而另一条只轻轻一拽,便拉起长长的皮。姥姥除了肿得看不出原样的病腿,己是皮包骨头,每天只是靠打杜冷丁来止疼。她的眼窝深陷了,年仅六十三岁的姥姥勤苦一生,快乐一生,却在生命的尽头如此惨淡!

 已没有人顾得上照顾我,虽然我也学会了自理。可父亲仍然要把我转到城里的学校。在大人们的眼中,那个环境己不适合我的存在。临走的那天,‮花菊‬开得放肆而满,那金黄刺得我眼睛生疼,也许如果姥姥和从前一样,我该用另一种欣赏的眼光看它。秋日的阳光懒懒地照着阴影笼罩的小院,空气沉闷而厚重,我的心也在这个秋日里下沉。姥姥的兴致却很高,她让人给她穿戴整齐,把她抬到院子里,在‮花菊‬丛中,留下了我一生与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合影。照片上的她身着青布大襟褂,里面出月白的衣领,干净、整洁,满脸堆笑,灿然怒放的‮花菊‬遮住了她的下半身。照片上的姥姥清逸如兰,素雅如菊。

 后来,是听到姥姥去了的消息。正在洗碗的我浑然不知手中的一摞己悄然落地,满地碎了的,还有无数零的泪珠。再回老家时,见到一堆黄土,我和姥姥己是相隔,我在姥姥的坟前长跪不起,泪如雨下。

 再后来,又是姥爷去世的消息。我再不敢回老家,我无法面对,在那熟悉的土地上,再也寻不见魂牵梦绕的老人。在我结婚的日子里,沿袭乡俗,本是应该去上喜坟的,可母亲终究是疼我,怕我触景生情,由父亲代劳了。就这样,一晃时间己快过了二十年。这些年中,我考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子,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数易寒暑,以为悲哀终会麻木,许多年不忍回头看,想让时间抹去伤痛,而终于明白,那段岁月,那份亲情竟然如刀刻斧凿,早己刻入了记忆,镌入了生命。以至在二十年后的今天仍清晰如昨,罢不能。

 如今,我来看你来了,我至亲的姥姥,我的泪融入黄土,九泉之下的您是否得知?当初那懵懂不谙世事的丫头己长大成人,并为人母。苍海桑田的变化后,终是不能兑现了最初那长大接您享清福的承诺。而您已化作闪在苍穹里的星辰,在冥冥中呵护并注视着我。举目凝望旷远的天幕,我想那天堂中的您正微笑着打开与尘世之间的大门,深情地‮摸抚‬我的头发。我将在您的注视下快乐地活着,直到白发苍苍。而与您在一起的那些温暖而亲近的往事我会终生收藏。也终有一天,我将穿过天堂的大门,随您重温那如歌如泣的岁月。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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