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唐开元五年扬州城
灵镜作坊,扬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制镜名坊,无论是镜子的质地、镜纹刻绘的精美细腻程度,皆是其他镜作坊难以比拟的。
就算灵镜作坊享誉扬州城,甚至声名远播京城长安,不少达官贵人争相竞购,却不因此而扩展作坊及人手加快产出,以免铜镜品质下降,毁了建立已久的声誉。
灵镜作坊分成前、中、后三段,前院是会客厅堂,中院则是居住的院落,镜坊主人及铸镜师等人的家眷都居住在此,占地最大的后半部就是制镜的工作坊。
它在扬州城最热闹的市集设有一间店铺,专门贩售铜镜,和作坊相距约步行一刻钟的距离。
正当中,一名十一岁的男孩兴致
的从前院冲到工作坊内,他刚才从娘那儿听说今
来了一名从海的另一头过来学习铸镜技术的大哥哥,觉得新奇得紧。
他进到工作坊内,从左至右瞧了一圈,马上发现到一个陌生的背影,那背影又高又瘦,看起来长他几岁,应该就是那人没错。
他大剌剌的直接来到那名少年面前,非常好奇的与少年四目相对,本以为从大海另一头过来的人应该也像从西域来的人一样,长得和他们中原人不太像,怎么这位大哥哥倒是与他们没有太大差异?
少年初到陌生之地,就被一个比自己还要小的男孩子盯着看,感到尴尬极了,“请问…有事吗?”
“我叫鉴知
,你呢?”男孩一开口,口气可不小。
姓鉴?灵镜作坊的主人姓鉴,这位小鲍子该不会是坊主的儿子吧?“我叫鞍作淳郎。”
他是跟着日本遣唐使来到大唐学习的铸生,今年才十五,因为要在大唐久留学艺,事先学过唐语,虽然说得还不太标准,但沟通交谈只要不是太艰深的用语,是没什么太大问题的。
“鞍作淳郎?好奇特的名字呀。”鉴知
小遍小,但眸中已有精明之
,就连此刻的笑也不似同龄孩子般纯真,像是在算计什么,“你要在咱们这儿住下,是吧?”
“是。”鞍作淳郎点点头。
“那就太好了。”鉴知
这下子笑容更耀眼了。
镜坊内这年纪的孩子不多,他又是独子,常常感到无趣,现在来了一个会久住的大哥哥,他就像找到一个玩伴,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会热闹许多吧,他万分期待。
好什么?鞍作淳郎不解的轻蹙眉头,继续和鉴知
大眼瞪小眼。不过鉴知
倒是让他想起家乡的两个小弟,和鉴知
差不多年纪,看久了倒是觉得有些亲切感,态度便不若初时那样拘谨。
此时另一个更小的身影突然冲入工作坊内,直直扑向鉴知
,抱住他的
,开心娇嚷,“
哥哥!”
“哎唷!”鉴知
被小人儿的力道狠撞了一下,往旁一顿,花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站住脚,只觉得自己的
快被撞断了,“秋儿,你又来黏着我了!”
抱住他的小女娃是坊内镜纹绘师的女儿典秋水,今年才六岁,什么都还?*模ㄒ蛔畎龅氖戮褪丘ぷ潘苁遣盟扌Σ坏茫墙ο拢够岵灰赖牡蜕ㄆ袷撬鄹核Φ盟鲜且桓鐾妨礁龃蟆?br />
典秋水继续抱着鉴知
的
,从他后头探出一张小脸蛋望向鞍作淳郎,一双水眸眨呀眨的,显然也对他非常好奇。
好小、好可爱的女娃!鞍作淳郎与她对望,在瞧见女娃对他漾起甜笑时,他倒有些害羞的轻扯嘴角,腼腆的回以一笑。
“唉,被你
着,我又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鉴知
对着典秋水碎念完后,朝鞍作淳郎笑说:“咱们往后有机会再聊。”
说罢,他趁机溜出典秋水的“掌控”跑得可快了,一眨眼就离开了工作坊,溜得无影无踪。
“呃?”典秋水错愕的眨了眨眼,看看大门,又再看了鞍作淳郎一眼,才赶紧追出大门,嘴里叫着:“
哥哥——”
鞍作淳郎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跑出大门,忍不住噗哧一笑,原来来到陌生环境的隔阂感顿时淡去不少,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笑完之后,他再度瞧着陌生的工作坊。既来之,则安之,留在镜坊的这些年他会好好学习,
益求
,然后等待归家之
的到来。
虽然那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不过,他会忍耐的,无论多久都会耐心等下去。
转眼之间,十个年头过去。
“太好了,终于完成了!”
厨房里,典秋水掀开不断冒着热气的蒸笼,虽然早已热得满头汗,就连双颊也被热出红晕,可脸上的笑意始终不减。
今年十六的她正慢慢褪下女孩的生涩,成为一个娇俏的姑娘家,虽没有让人第一眼见到就惊
的美貌,但她清甜的笑意却像道温润的
水,缓缓滑入人们心田,让人感到无比舒心。
和她相处越久,就越会被她百看不腻的笑脸给吸引,在灵镜作坊内,她从小人缘就好,坊内上上下下的长辈都疼宠她。
她的爹爹是镜坊内的镜纹绘师典畯,因为娘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逝世,她从小就与爹爹相依为命,跟着爹爹一同在灵镜作坊待下。她希望能继承爹爹的衣钵,同样成为灵镜作坊的镜纹绘师,平时便努力学画铜镜花纹图稿。
典秋水拿起一粒包子,这包子内馅可是她特地调配过的,虽是豆沙包,甜度却只有一般豆沙包的三分之一,就算一口气吃好几粒也不会感到甜腻。
不顾包子刚蒸出来还烫着,她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尝甜度,在确定是“那个人”喜好的滋味后漾起微笑,将蒸笼内的包子放一些到食盒内,打算趁热送去。
她在离开灵镜作坊后,就急着往市集上的铜镜铺子走去,原本一刻钟的脚程只花半刻钟就到了。
顾店的伙计陈亮一见典秋水进到铺子里,马上扬起笑,“典姑娘,怎么有空来到铺子里?”
“
哥哥呢?”典秋水左顾右盼着,“他现在不在吗?”
店铺内除了陈亮及几名正在挑铜镜的客人外,就没再看到其他人,没见到她心心念念的那道身影,顿时有些丧气。
她可是专门为他蒸包子的,只因为这段时
为了坊内生意他常常忙得连饭都没法好好吃一顿,吃包子方便,他要是感到饿,随手拿一粒就能填肚子,免得他饿出毛病来。
“少坊主在后头的厢房内。”
原本的坊主鉴展嵩在儿子鉴知
满二十岁时,就把灵镜作坊的经营生意全都放给他处理,自己则乐得窝在工作坊内和其他铸镜师研究如何再提高铜镜的品质,因此坊内的人还是称鉴展嵩为坊主,而鉴知
则是少坊主。
鉴知
对经商很感兴趣,但对铸镜的技术就没那么有心,而鉴展嵩则是相反,这下刚好,一个主外,一个主内。
“在厢房内?是有什么贵客到吗?”典秋水好奇的问。
“什么贵客?”此时陈亮倒是扬起一抹暧昧的笑,“是王媒婆来了。”
“王媒婆?”典秋水一顿,她可是扬州城最负盛名的媒婆,“她来咱们镜坊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来帮少坊主作媒的呀。”
“轰”的一声,典秋水的脑袋像突然遭雷劈,嗡嗡作响,脑子一片空白,好一会儿都没办法反应过来。
王媒婆来帮
哥哥作媒?
哥哥要娶媳妇了
“不只王媒婆,城内其他媒婆也虎视眈眈,希望能成为少坊主的媒人。”陈亮没注意典秋水的表情变得有些怪,继续说:“也难怪,咱们少坊主少年有成,经商有道,前途无可限量,长得又是一表人才,若我是未出嫁的姑娘,我也想嫁…典姑娘,你去哪儿呀?”
典秋水一回过神来,心慌的掀起门帘走到店铺后头,想要一探究竟,完全忽视陈亮的呼唤。
她蹑手蹑脚的来到厢房外,轻轻将窗户推开一个小
,瞧着厢房内的情况。
厢房里一男一女隔着桌子对坐着,那女的看来四十多岁,有些福态,脸上的笑意极度谄媚,想必就是名动扬州城的王媒婆。
而坐在王媒婆对面的正是灵镜作坊的少坊主鉴知
,今年二十有一,神采俊朗,同样带着笑意,将他本就好看的样貌衬得更加光彩耀人,就连阅人无数的王媒婆看了也有点招架不住,心儿
跳一通,真是造孽呀!
“鉴公子,要不是我家女儿全都嫁人了,我也真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你,免得便宜其他人;在扬州城内,像鉴公子这样年轻又有经商手腕的人才,可比沙漠里的珍珠还难求,年轻姑娘能嫁与鉴公子,肯定不知是烧了几辈子的好香呢…”
“王媒婆谬赞了,在下只是略懂经商之道,赚点小钱罢了,怎比得上王媒婆替众人牵上一段段好姻缘?与其去拜月老求姻缘,倒不如直接来拜王媒婆,您可比月老还要更灵验呀。”鉴知
脸上笑意不变的夸赞着。
舌灿莲花!典秋水不屑的轻哼一声。
他最会灌人
汤了,死的也可以让他说成活的,她常常怀疑镜坊的生意越来越好,是不是客人们都被他那张甜嘴给骗了?
不过,最会骗人的是他那张笑脸,他的表里不一她可清楚得很,别人都被他善于
际的外表给骗了,以为他是个好脾气的青年才俊,姑娘都争着想嫁他。
哼!他哪里脾气好,他根本就是笑面狐一只,最会欺负人了。
“呵呵呵…”果然,鉴知
的舌灿莲花哄得王媒婆心花怒放,笑得脸皮上的皱纹都在抖动了。“鉴公子将我给比作月老,我可承担不起呀。”
“在下只是实话实说,这事是大家公认的。”
王媒婆笑到开心极了,终于将放在桌上的一叠画卷移向鉴知
,里头画的可全是她
挑细选未出嫁的闺女。“既然如此,我想帮鉴公子牵姻缘线,鉴公子可千万别错过了。”
不要收、不要收,快退回去!典秋水急急在内心呐喊着。
“既是王媒婆推荐,那肯定条件皆极为出众,在下当然要仔细品鉴,才不会辜负王媒婆的好意。”鉴知
笑容洋溢的欣然接受。
一见鉴知
收下那些画卷,典秋水感到自己的心一沉,又闷又难受,接下来他和王媒婆又说了些什么,她已无心再听下去,转身回到前头的铺子里。
她从小是由鉴知
的娘亲叶如贞带在身旁拉拔大的,几乎是与鉴知
一起玩到大的,她把他当哥哥,这些年来始终没变,她甚至还想,只要他不拒绝,她可以一直当他是自己的哥哥,到死都不会改变。
但就在刚才那一刻,她突然惊觉原来他已经长大,该娶
生子了,这本来没什么,但一想到他会和另一个女子卿卿我我、互许终身,她就感到…很不是滋味。
她若是真心将他当成哥哥就该祝福他才是,但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咦?典姑娘怎么了,你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陈亮看她从里头出来后就僵着一张脸,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好奇的问。
典秋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接将食盒
到他怀里。
“这是给他的,告诉他趁热吃吧,要不,冷了味道就不对了。”
代完后,她转身离开铺子,不再停留。
“嗄?典姑娘…”陈亮摸不着头绪,满脑子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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