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真雅讶异地扬眉,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拒绝。
黑玄淡笑,笑意却不及眼底。“即便您贵为公主,即便您是奉王命前来督军,但在下毕竟是一方领主,好歹也是个贵族,无缘无故,怎能侵门踏户?这不仅仅是对在下之侮蔑,也是与襄于州百官黎民为敌。”
“黑领主倒搬出百官跟百姓来对付我了?”
“在下不敢。”
“可德芬公主遭你软
于府邸,也是你们襄于州民人告诉我的,你又怎么说呢?”
“他们恐怕是看错人了。”
“是吗?那可否请他们口中的于姑娘出来相见?”
“她不在此。”
“不在?”
“于姑娘来自王都,由于数
前与农民有些许不快,在下已免了她的官职,赐她回乡。”
“意思是她已经回天上城了?”
“是。”
在帘后听着两人你来我往地对话,德芬脸色益发变得苍白,王姐步步进
,毫不留情,黑玄的辩解却太过牵强,势必无法说服王姐,这该如何是好?
“黑玄,你果然还是如六年前一般肆无忌惮。”
“不敢。”
“既然你坚持我妹妹不在府中,我也不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算是一场误会好了,不过…”
“不过?”
“外头那些人胆敢在我面前胡言
语,欺瞒之罪肯定是要惩治的,你说我该当如何发落才好?”
“但凭公主之意。”
真雅把玩着手中折扇,状若认真思索,跟着,扇柄一敲。“那就挖出他们的双眼吧!”
什么?德芬惶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每过一刻,我便挖下一个人的眼珠,女男老幼共有六人,正好有一个半时辰,足够你斟酌了吧?”
“在下何须斟酌什么?”
“你不斟酌,自然有人要斟酌的。”真雅若有所指地说道。
黑玄子身微僵,很明白这话是针对德芬说的,看来她已经料定妹妹藏在府里,而且很了解自己妹妹的
子,才会使出这招。
她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那丫头该不会品时心软,因此就范吧?
“黑领主应该不介意我在你府中稍事停留吧?听说贵府有座
雕细琢的花园,我倒想见识见识。”
“…是,公主请跟我来。”
该走了吧!
起初出走襄于州,便是为了躲避宫中
趋炽热的战争,但如今,是躲不过了,终究得面对现实。
该走了,该离开了厂不能再赖留于此,拖累她珍爱的男人。
匆匆躲回闺房后,德芬屏退侍女,独坐沉思,愁肠百结。
想留,但留下来只会陷黑玄于不义,要走,却又千般万般舍不得,何况她很清楚,这一别,两人恐怕永无再度相见之
。
该怎么办?她该如何是好…
“你不能跟她回去。”一道严厉的声嗓劈落。
德芬颤然扬眸,
向未经通报便擅自闯进的黑玄,他面色阴沉,眸光灼郁,看来也晓得她的为难之处,很怕她作下离开的决定。
但她可以不走吗?能不走吗?
她心口一扯,盈盈起身,对他分析利害之处。“我若不离开,真雅王姐便会以谋逆之名讨伐你。今
她虽是简从来访,但兵马想必就驻扎在不远之处,何况她还奉王命督军,襄于州的兵权等于也教她收揽在手中了,若是真打起来,你没名分没大义,站不住脚,士兵未必肯听从你号令。”
说得极是,她确实聪慧灵敏,着眼通透,但——
黑玄瞪她。“你既如此聪明,难道看不出来自己一旦落入真雅手里,将会是何种下场吗?她肯定会迫使你加入她的阵营。”
她一凛,黯然低眸。“我知道。”
“那你以为她会如何
你?”
“跟她挑选的人联姻。”
“你既然知晓,还——”他气得嗓音发颤。“你以为一句天女不婚,便能挡住她的胁迫吗?”
“恐怕是挡不住了。”她稍顿,惨澹一笑。“若这是我的命,也只好认了。”
“去他的命!”黑玄怒咆,眉宇沉郁地纠结。“你不信我能保住你——,你认为我能眼睁睁地坐视你嫁予旁人吗?”
她怔住。
“我不放你走,谁也不能从我身边抢走你!”他
森地撂话。“你懂吗?谁也不能!”
谁也不能吗?德芬怅惘地望他。若拆散他们的是天呢?是她的份身呢?‘就因为她是天女,注定了她逃不过这场王位政争,注定了他们难以相守…
“殿下、殿下!”春天忽地喳呼地跑进来,面容惊恐。“真的挖了!真雅公主她…真的让人挖出一个农人的眼珠,血淋淋的…好、好可怕啊!”真的挖了?德芬闻言,脑海一阵晕眩。她的王姐果真说到做到,为了
她现身,竟不惜使出此种手段。
“丫头,你该不会是同情那些人吧?”挥手逐退春天后,黑玄捧起德芬脸蛋,强迫她直视自己。“别忘了那些人背叛了你,他们本来就该死!”
“怎么会呢?”德芬置若罔闻,双手紧拽
带,极度震惊。“王姐她…怎会做出那般忍残之事?”活生生地挖人双目啊!她蓦地醒神,仰望黑玄。“让我走吧,玄,让我走…”
“不成,我不让你走!”黑玄心如刀割。为何她能轻易便决意离开?难道就没一丝不舍吗?那他算什么?
“但那些人会因我而残废…”
“就让他们都瞎了眼吧!他们背叛了你,本来就有罪,又有何辜?”他冷然嘶吼。“我绝不把你
出去!你以为只要自已随便跟一个人成亲就没事了吗?若是你加入真雅那派,开
跟王后就一定会杀了你。屈从于开
,真雅那派也不会放过你,左右都是死路一条,你不懂吗?”
她懂的,她从未傻到以为自己能以一桩政治联姻换到全身而退,因为她份身太特殊了,她是天女,谁得到了她,便能够宣称自己得到天命,另一方要如何接受?
肯定会千方百计置她于死地。
她懂的,可是——“你说过自己许我一个愿望,我的愿望便是你,我要你,要你留在我身边!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她听见了。
听见他的绝望,也听见自己的渴望,他的嗓音与她的心音
织成网,将她狠狠地束缚。她好痛、好痛,心在淌血,泪自眼眶无声地逃逸。
他想留她,她也想留,偏偏不能…“对不起。”她沙哑地低语。“对不起,玄,没能实现,你的心愿,我很抱歉。”
黑玄惊然凛息,不愿相信自己的耳,不愿相信她那温柔绵软的樱
竟吐出这般绝情的字句。“你跟我道歉?道歉又有何用?堂堂一国公主,竟然说话不算话!”
他指责。
她咬紧牙关,强忍悲
的硬咽。“对不起,可我…真的不能拿百姓的安危当赌注。”更不能拿他的性命当赌注,他可知被冠上逆贼的罪名,会是何种下场?
她是护国天女,他是一方领主,他们注定不可能隐居终老,过夫唱妇随的平凡日子。
她保不住自己,可无论如何要保住他!
他懂吗?
“你说自己不能拿百姓安危当赌注,难道我便能不顾你的死活吗?”黑玄摸抚她面颊,神色哀伤。“即便全城的人都死光,只要你活着,我只要你活着!”德芬闭眸,泪珠纷纷碎落。如此执着的深情,她如何承担得起?
她深呼吸,丽容凝霜,声嗓冰冽。“若是你果真这么想,那你永远得不到我,即便得到我的人,也留不住我的心!我讨厌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的人,若是这城里的百姓有任何一个因我而死,我会…我会恨你。”
恨?她说恨?
黑玄惶栗,陡然松落双手。“你…如何能这样对我?”
德芬凝聚全身所有的气力,沙哑地扬嗓。“放我走吧!玄。”
他震撼地瞪她,半晌,忽地笑了,笑声如刀,剜割他与她的心。“说到底,你就是不信任我,对吗?你不认为我可以扶持你,不敢把我当成你的人,你终究是怕我的,对不对?因为我是杀父拭母的凶手…”
“对,我怕你,所以你放了我吧!”她打断他,不忍再听他自我鞭答。够了吧?够了,她木值得他这么做。“离我远一点,愈远愈好。”
“德芬!”“你放了我吧,我怕你,真的怕你。”更怕他因她而死。政治这噬人的漩涡,有她献祭就够了,她不能自私地将他也拉进来陪葬。
“你…好狠。”
她狠吗?是狠吧?出生在王家,有这般命运,怎能不学会心狠?
“公主,又有一个人——被挖了眼睛。”春天又冲进来报告,宇字句句犹如催魂令。“听说接下来要挖的是一个孩子的眼,他才约莫七八岁而已…天啦,天啦!真雅公主何时变得这般忍残?”
德芬也难以置信,那般坚守义理的王姐会如此对待一个年幼的孩子?但情势危急,容不得她再迟疑不决。
“我一定得走。”她忍痛在黑玄心头划下最后一刀。
这回,他没再阻挡她,大手一挥。“你走吧…走吧!”
所有他爱的人,都抛下他!他的父亲、他的弟弟,还有她…早就警告过自己,不该动情的,情字太伤人,只会令人痛。
“你走!”他别过头,转过身,不再看她。
就这么别了吗?从今而后,不得再见吗?那他,可得好好地过啊,娶个美丽平凡的
子,琴瑟和鸣过一生,她在遥远的彼方祝福他,天上地下。
永远守护他——德芬凝娣他的背影,珠泪潜然而下,但她不该哭,没资格哭,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扬手,抹泪,微微一笑,毅然旋身,走向与心爱之人相背离之路——
“吃点东西吧!”一道温煦的嗓音在耳畔相劝,德芬漠然,偏头望向轿帘微掀的窗外,眸光毫无情感地掠过沿路山川景
。
随着骑兵队回归王宫的途中,她一直是这般不言不语,不动如山,连饮食也少进。真雅听闻春天报告,亲自坐进马车里,劝妹妹进食。
“你不吃东西扩莫非是对我绝食抗议?吃吧,我可不想
回给父王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儿,这样天上城的百姓也会埋怨我的。”
德芬仍是抿
不语。
真雅凝望她冷冽的侧颜,长久,不
悠悠一叹。“怨恨我吗?”
德芬一震,总算转账,与王姐四目交接。
“怨恨我吧?”真雅再度相询。
德芬抿
,半晌,清淡扬嗓。“我没想到姐姐竟会以那种手段相
,活生生地挖人双目,你不觉得太忍残吗?”
真雅没立刻回答,低下眸,执起茶杯浅啜一口:“我只挖了他们各人一只眼。”她顿了顿。“这是我能给他们最大的慈悲了。”
慈悲?是这样吗?但以前的真雅不会想到要如此做吧!
思及此,德芬蓦地心神一凛。莫非王姐身边己经有了不畏于走
道之人?
脑海浮现一个
人身影,纵然她近
魂不守舍,仍是注意到王姐身边多了个不寻常的人物,那人实在太过抢眼,无法忽视。
“那个
人是谁?”她忍不住问。
“你说无名?”
“无名?”这是那人的名字?
“他说自己不是个会在青史留名的人物,所以无名。”真雅淡淡一笑,看出德芬心中的疑问。“他很特别。”
看来是如此。
德芬正想细问王姐与无名
人相识的缘由,真雅却抢先递过一张纸。“上头的人,你选一个吧。”
德芬接过纸张,随意浏览,都是些家世底厚的青年才俊——是王姐给她的联姻人选吧?她早料到必会如此,但…
她倏然定神,望向一个熟悉的人名——兵部令之子,曹承熙。
怎么会有他?“曹承熙…不是姐姐的心腹吗?”
“是又如何?”
“他肯答应与我成婚?”
“为何不肯?”真雅不解。
是真不明白抑或装傻?德芬肇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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