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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东宫偏院被封锁了二十天,当太医们再三保证小殿下已经‮全安‬无虞之后,太子玄渊才命人打开了偏院的月门。

 一直守候在门口的原嘉宁,看到玄渊抱着儿子走出来,父子两人都足足瘦了两圈还多,玄渊更是眼窝深陷,她的眼泪顿时就无声地滚落下来。

 她听小太监禀告过,太子夜衣不解带地照顾小殿下,为了防止小殿下抓皮肤,更是时时刻刻亲自握住小殿下的手,陪他唱歌、用尽镑种方式转移小殿下的注意力。

 原嘉宁走上前,轻轻握了握玄渊的手。

 玄渊对她一笑,笑容中满是欣慰和‮悦愉‬,说:“嘉宁,咱们儿子好了,完全好了。”

 长生熬过了出疹子时最搔难忍的阶段,如今只要好好调养便能恢复,整个人舒服了许多,此时看到母亲走近,不由开心地伸开双臂叫道:“娘!娘!”

 原嘉宁伸手将他接过来,紧紧抱在怀里,长生软软的童音还在耳边唤着,她却已哭得无法自己。

 她差一点就失去了他。

 谁也无法了解她这些日子里所受的内心煎熬和悔恨,长生出事的时候,她正在处理宫务,她简直恨死了自己,为什么要让长生离开自己的视线?宫务交给管事宫女们就好了,有什么事能比亲自照顾自己的儿子还重要?

 玄渊从后面伸开双臂拥抱住‮子母‬俩,轻声道:“傻瓜,还哭什么?现在要高兴才对,长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原嘉宁重重地点头。

 玄渊又说:“你放心,我会替儿子出这口气的。”

 他的面容平静,可是只有原嘉宁明白,那是愤怒到极点之后的平静。

 小殿下玄景完全恢复了健康,东宫也重新恢复了欢笑。

 可惜好日子没有持续多久,皇帝的一封来信又打破这难得的平静。皇帝立玄景为皇太孙,要玄景北上京城,皇帝要亲自抚养教导他。

 原嘉宁看着这封信,久久无语,只是脸色越来越苍白,捏着信纸的手在微微颤抖。

 玄渊坐在她身旁,此时也正紧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原嘉宁过了许久,才慢慢放下书信,抬头看着玄渊,语调低沉压抑地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皇帝直接立皇太孙的。”

 皇太孙和皇孙,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待遇却犹如太子和皇子一样是天差地别,也就是说,皇太孙是继太子之后名列第二的皇位顺位继承人,对于一个仅仅两岁的小娃娃来说,这身分真的非常非常贵重了。

 当然,也非常非常危险。

 先是赐名为景,与国号相同,现在又早早立他为皇太孙,这是巴不得小长生早点成为众人嫉妒陷害的目标吗?

 原嘉宁虽然知道皇帝未必对长生心存歹毒,可是皇帝对长生的这些做法,看起来是爱之宠之,结果却是把长生早早就推到了战场上,小小年纪就要面临各种阴谋诡计了。

 原嘉宁不能不对玄昱暗生埋怨和恼怒,就算是任也请有个限度吧?

 你还有其他儿子,为什么不去理睬他们?

 你的田昭仪巴不得你多宠宠她的儿子呢!

 玄渊重新拿起信,又看了两遍,才低叹道:“或许,这也是父皇的苦心,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加强我的筹码,以及变相地保护长生吧。”

 原嘉宁不解地挑了挑眉,问:“怎么说?”

 “我的身分一直是别人攻击的目标,想将我取而代之的人,不在少数吧?父皇现在早早立了皇太孙,那就是更加强势地确定了我和长生父子两人的继承人身分,绝对容不得别人再打什么主意了。”

 “可是,长生还这么小,这么早被推到台面上,这太危险了吧?怎么确保他能顺利平安地长大?”原嘉宁最关心的还是这一点。

 “所以父皇要将他接到身边亲自照顾和教养。”

 原嘉宁冷笑一声,说:“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好好照顾,哪还能照顾好我们的长生?白天他要处理国事,晚上他要陪他的美人儿,又哪里有时间教养长生?”

 玄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太小看皇上了,如果他真的想保护长生平安,那天底下就不会再有人比他能做得更好。”

 原嘉宁说不出话反驳,许久才不是滋味地说:“看不出来,你倒是这么推崇父皇。”

 玄渊无奈苦笑,他以前也曾经极为厌恶玄昱,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彼此之间越来越多的接触,他反而越来越觉得这个男人并不寻常。

 玄昱少年丧父,那时有其他皇子派系想夺权,有太后想掌权,有大臣倚老卖老要弄权,这些人居心不良地又弄了许多‮女美‬给他,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一路腥风血雨地走过来,同时又完成了前几代帝王都心心念念却始终没做到的天下一统,继而又迁都北上,从大体上说,他的文治武功已足以让他在史册上大书特书了。

 这样一个男人,他的小节或许有亏,但是在大事上却从来没犯过半点胡涂,如果他真心将长生当做了皇太孙,那他就一定会把长生保护好、教养好。

 而玄昱之所以下定决心立玄景为皇太孙,其实也恰恰和玄景平安熬过了天花有关系,这证明他以后不会再被这种病‮磨折‬,至少健康多少有了保障。

 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正是这个道理。

 玄渊是男人,是太子,如今看问题的方式已经和原嘉宁这种内室妇人截然不同。他更理智,更冷静,也更会权衡利弊得失,所以他说:“把长生送过去吧。”

 原嘉宁狠狠地盯着他,断然拒绝:“不行!”

 “嘉宁!”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原嘉宁猛地站起身,不愿意再和他谈论这个话题。

 玄渊上前拉住她,说:“嘉宁,你冷静点,这件事真的对长生好。”

 “好?好在哪里?”原嘉宁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他,说:“你要把儿子送走,是真心为了儿子好,还是为了讨皇上的心,好稳固你的太子之位?长生送过去是被保护被教养,还是被当做了人质?你摸着你的良心回答我!”

 玄渊脸色铁青,眉宇越发皱紧。

 原嘉宁甩开他的手,说:“原琅,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你曾经用这个身分对我发过什么誓言?如今都忘了吗?是,皇位很可贵,可是可贵到值得你抛弃亲情,舍弃儿子吗?咱们的儿子,他才两岁啊,他才刚刚度过了一个生死难关啊!原琅,你就这么狠心吗?”

 玄渊痛苦地眉心,说:“我从未忘记过我的初衷,送儿子走,我也心痛,可是就因为知道儿子如今越发危险,才要把他送到更‮全安‬的地方去。”

 太子,说起来是国之储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他的权力却受到很大约束,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目前的力量有限,所以他才狠心把儿子送到力量无限的皇帝那儿。

 原嘉宁以为只要把儿子一天到晚地抱在怀里就‮全安‬那她实在太过单纯了,只要别人有心,就连原嘉宁身边的嬷嬷、宫女、太监,随便哪一个都可能叛变,要了儿子的命。

 “不行!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我不同意!”原嘉宁心底也知道皇命难为,可是‮子母‬天,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被夺走。

 “嘉宁,别任。”

 “我就任,我就任,那是我儿子,那是我十月怀胎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宝贝,我为什么要把他送给别人?呜…”

 “那不是别人,是父皇,是长生的亲祖父啊。”

 “我不管,呜…呜呜…”

 玄渊无奈地将原嘉宁楼进怀里,难得看到他的宁姐姐任,而她每次这样都是为了他们的儿子,这让玄渊也不免感慨,难怪人说慈母多败儿。

 而且,他常感觉自从儿子出生以后,他在宁姐姐心中的地位便下降不少,难道是有了儿子就不要儿子爹了?如此说来,父皇把儿子接走,从这个角度来看,也算是好事一桩。

 为了玄昱的这封信,原嘉宁痛苦不堪,寝不安宁,食不下咽,玄渊请了太医为她诊脉,却未料太医把脉再三之后,笑容满面地对玄渊说:“恭喜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太子妃这是害喜了。”

 这下连原嘉宁都惊讶了,暂时忘记了悲伤,再三向太医询问,直到确认无误,才心情复杂地发起呆来。

 长生如今已两岁了,再次怀孕也算正好,可是一旦她怀了身孕,自然就多了许多避讳,体力也会大打折扣,那她还怎么一心一意地看顾长生?

 如果因为她的体力不济而让长生有了什么闪失,她不是要后悔死了?

 此时,京城再次传来的消息,终于让原嘉宁默许了皇帝接走长生的要求。

 这个消息是原嘉宁的父亲原修之传来的,讲了最近燕京里的一些变动,比如三皇子被封了直郡王,但是没给他任何差事,三皇子妃被皇后叫去训斥了半天,被勒令一年之内不许踏出皇子府半步。比如四皇子被交给了耿贵妃教养,理由是田昭仪‮体身‬病弱,看管皇子不力,以及田昭仪的娘家被以侵占民田为由训斥一顿,田昭仪的父亲官降‮级三‬,兄弟被贬成庶民。而在朝廷之中,与田家走得近的官员也被贬摘了几个。

 谁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是大力打非太子一系的皇子们了,警告他们要安分守己,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原嘉宁知道这是皇帝在为长生出气,安抚她心中的那份怨念。

 虽然仍然有些怒意难平,但是她也明白,皇上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是非常非常难得,历史上的皇帝也没有几个能做到如此。

 大部分的皇帝在位时,往往会对自己所有的儿子都态度暖昧,一会儿喜欢这个,一会儿又重用那个,看起来是父爱是一视同仁,实则往往就是这样才会造成儿子们在他死后自相残杀互不相让,因为他本身摇摆的态度助长了所有儿子的野心。

 玄昱显然不想犯这样的错误,他既然已经立了玄渊为太子,就尽量维护太子的利益和尊贵,只要太子不想着早早宫登基,那么玄显就会一直维护他。

 皇帝已经如此示好,原嘉宁还能如何?就算心底再有不甘,也只能含泪将长生送去了燕京。

 临走的时候,长生久久不肯从原嘉宁的怀抱里起来,他用小手紧紧抱着原嘉宁,气地问:“娘,你会来看我吧?”

 原嘉宁已经不敢开口,她怕自己一旦出声就会变成嚎陶大哭,会吓着了孩子,她硬咽地点了点头。

 长生用小手为她擦泪,说:“爹爹说,我们会很快团聚的,长生先去京城,等着爹爹和娘来。”

 原嘉宁重重地点头,再点头,然后将小家伙亲了再亲。

 长生的离开,让原嘉宁心情非常低落,使得她第二次的怀孕非常辛苦,各种反应都比第一胎强烈,吃什么吐什么,很快就将她‮磨折‬得消瘦憔悴。

 玄渊急在心底,每却还得耐下心思好言好语地劝慰她,再加上此时皇上将江南的事务暂时都托付给太子处理,他也忙碌得不可开,夫俩竟比第一次做父母时还要辛苦百倍。

 这个时候,原嘉宁就格外地想念自己的母亲。

 原嘉宁此刻才意识到,她和太子单独居住在金陵城里,虽然好像比较清闲,但其实这里也不是什么桃花源,反而他们小夫俩没有了长辈的照顾和提点,虽然身边有年长的嬷嬷,但是毕竟身分地位悬殊。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到此时,原嘉宁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居家过日子,不是两人世界追求浪漫那么简单。

 原嘉宁在写给母亲的信中,提到了自己的思念和寂寞,虽然她很爱玄渊,但是这并不能取代她对亲情的渴望。

 信写出后不久,东宫来了久违的客人,原嘉宁的二妹原嘉馨随同夫婿耿东临到江南任职,路过金陵,便来拜访亲戚了。

 耿东临是耿贵妃的侄子,耿东临本人也是个身材高大拔的男子,虽然不如玄渊英俊,但是也比玄渊更多了几分英武刚之气,毕竟出身于军人世家,如今他也接任了江南的副督军之职,算是少年英才了。

 原嘉宁没能参加原嘉馨的婚礼,虽然送去了贺礼,依然觉得遗憾,此时见到妹妹自然格外高兴,拉住了妹妹的手好好左右打量,这一看却看出了问题。

 原嘉馨的脸色有些苍白,并没有新婚‮妇少‬的甜美娇柔,反而她原本就略显骄傲尖刻的子越发彰显在脸上,让她看起来更难以亲近。

 原嘉宁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她挥手斥退了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只留下两名大宫女守着门口,然后拉着妹妹和自己并肩在美人榻上坐下,原嘉宁才低声问:“你看起来不是很好?”

 原嘉馨若有所思地同样打量着原嘉宁,见自己这位向来大方得体、惹人喜爱的姐姐如今也一副憔悴不堪模样,心底竟多少有了几分扭曲的快意。

 看吧,她成了太子妃又怎样?不照样过得不如意?不照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嘉馨,究竟怎么了?是路途上累着了?还是…”

 还是对这桩婚事并不怎么满意?

 后面这句话原嘉馨却有些问不出口。

 她自小就知道,这个妹妹和自己年纪相差只有一岁半,最爱和自己争东抢西,向来都要做第一。如今自己成了太子妃,身分地位就已经远远高过了她,怕是她心底多少有些不痛快吧?

 原嘉馨不答反问:“姐姐怎么看起来也这么樵悴?听说你又怀孕了,不好好照顾‮子身‬,可是很危险啊。”

 原嘉宁有点郁闷地叹口气,说:“前段时间长生出了点事,之后他又被送到了燕京,我很舍不得他,不过最近已经好多了。”

 原嘉馨漫不经心地应道:“那就好,那就好。”

 原嘉馨的态度让原嘉宁很是疑惑和失落,让她原本见到亲人的那份惊喜终于渐渐淡去。

 她有些无奈地想,这究竟是怎么了?身分地位这些外在的东西,竞连姐妹之情都比不上了吗?

 与原氏姐妹之间相见的冷淡相比,在前殿接待自家连襟的太子殿下就显得从容得多。

 以前金陵城里的显赫贵族子弟也就那么多,玄渊在还是被叫做原琅的时候,就和耿东临认识,两人说起这些年国家的进展,以及南北两地的对比差异,倒是气氛热络,宾主皆

 不过话题说到各自的家庭时,耿东临明显沉默了许多。

 玄渊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同样若有所思。

 过了好一会儿,耿东临才叹口气,说:“不瞒你说,原家二‮姐小‬的脾气我实在有些吃不消,小时候在一起也见过几面,并没有觉得她们姐妹性格差别这么大啊。当年,你为了我和原家大‮姐小‬的议亲来找我打架,我念着你已经是太子,身分尊贵,才对你忍让再三,可是如今,我是多么后悔,如果当初我不畏权势,如果我出手打赢了你,如果我娶了她…”

 “没有如果!”玄渊猛然出声打断了他,眼神陡然凌厉。“打架不过是匹夫之勇,就算你出手打败了我,我依然有各种法子赢你,不该是你的,就不要再多想!东临,我喜欢你直子,但是这件事,我希望你再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记住,是任何人。”

 到了此刻,玄渊也已经看出来耿东临和原嘉馨的婚姻并不怎么美满和谐,或许源就是因为耿东临还对原嘉宁念念不忘,娶不到姐姐就娶了妹妹,可是有了妹妹又不足,反而经常想念得不到的姐姐,以原嘉馨骄傲泼辣的子,怎么能容忍得了?

 原嘉馨没有和耿东临彻底闹翻,已经是她识大体,顾虑到对各方面的影响,才强自忍耐了。

 一个男人,如此拿不起放不下,在感情方面优柔寡断,该珍视的不珍视,该彻底放弃的不放弃,如何能成大器?如果真正让他掌握了军权,又会如何延误军机?

 至此时,玄渊对耿东临的印象陡然变得极差。

 玄渊继位以后,干脆彻底收回了耿东临的军权,给了他一个闲职养老,究其最终原因,也不过是因为耿东临几句未经深思的牢之言而已。

 当然,是不是因为恼怒他对自家子的窥视,或是因为小心眼发作、嫉妒成狂,玄渊才不会承认呢。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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