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全部?他要把股份全部留给那个女人?”
庄严肃穆的告别式刚结束,旁边的休息室内,三十二岁的莫杰脸上没有半点痛失至亲的悲戚,遗传自母亲的斯文面容,一如画像般沈静优雅、俊美无瑕,唯一的不协调就是薄
上那道极浅的弧度,使人几乎忘了他是刚办完爷爷后事的丧家。
因为公事繁忙,他三个小时后还要飞往国外洽公,预计待上一星期,于是便要爷爷的律师来参加告别式的时候,顺便把那份遗嘱带过来宣读。没想到——
“是的,按照老爷子的遗嘱,他将把名下所有股份
付信托,于一年后由唐海茵姐小全数继承,假如唐姐小在这段期间内结婚,则可提前理办继承手续,并将其中三分之一的股权转赠予唐姐小的丈夫。”
唐海茵?那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家伙?他之前听都没听过,居然会在老人家过世之后莫名其妙出现在遗嘱上,抢了本应属于他的东西,他的心血!
莫杰往旁看了眼自己带来的私人律师,对方点个头,表示老人家确实可以在扣除直系血亲应继分二分之一特留分以外,自由处置他名下任何财产。
莫杰垂眸扬
,经过二十多年的训练,再多的愤怒也能化作
边的一抹不惹尘埃的笑容,飘渺得让人瞧不出他的实真情绪、想法。
这,可得归功于爷爷自幼对他的铁血教育,包括亲人的丧礼,也不能影响莫家人的冷静思维。
王律师望着他脸上突兀的微笑,以及两个坐在旁边面无表情的特助及律师,二度拿起手帕擦汗。虽然自己年纪和莫杰父亲同辈,年轻人说话的语气也没有半点不悦,但丰富的社会经验就是能让他从莫杰身上感受到一股说不出来的
迫感,那种无形却有力的气势,就跟他从委托人莫东汉身上感觉到的一样,使人神经紧绷,比参加告别式还“胆战心惊”
毕竟,应该没几个正常人在自己亲爷爷的丧礼上还能笑得出来吧?!
“不过老爷子将他名下的所有动产、不动产都留给唯一的孙子——也就是你一个人继承。”王律师强调他还是可以分得近百亿元的财产,希望他别再笑得那么令人坐立难安。
然而对面的莫杰依然噙着让人猜不透的笑容,一双修长漂亮的眼眸缓缓移向窗外的蔚蓝天色。
“到最后,您还是不放过任何磨练我的机会。”
他在心里对那位总是严格鞭策他的爷爷说道,脸上笑意更深,觉得自己好像在最后关头被老人家摆了一道,而他甚至没有机会去质问他为何这么做。
这二十多年来,他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名副其实,甚至青出于蓝的莫家人,几乎投注了全部时间、精神在工作上,拚命壮大原有的电子产业,倾全力将“富泰”集团的事业版图扩展至不同领域,以为总有一天会正式继承整个集团,掌握实权。
只要得到爷爷的股份,加上他手中的持股,就能成为“富泰”最大的股东,实现这个目标。但,爷爷却摆了他一道,好像在炫耀他还有作主的权力一样,将那些明知他最渴望获得的股份,大方送给一个非亲非故的女人,而不是为公司付出所有心力的亲孙子。
这么一来,他很可能会失去目前在集团里的主导权,也等于将自己心血结晶拱手让人…
他不甘愿,忽然觉得自己像头被耍的驴子,为了吃到挂在眼前的红萝卜,努力跋山涉水走了二十多年,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怎能甘心啊!
熊熊怒火在心中翻腾,眉宇间的气息也益发阴冷。
“谢谢您跑这一趟,王律师。另外,我希望您能暂时保密,先不要对外透
这份遗嘱的内容。”他意有所指地回头。
“你是指…唐姐小?”
“王律师是聪明人。”
“这恐怕…”
“请您体谅我刚刚遭逢丧亲之痛,需要一点时间消化这些事情,反正多等一阵子,也不会影响这份遗嘱的效力,不是吗?”他笑得十分“亲切”但王律师的背却一直凉起来。
“是…那就过一阵子,等你心情平复一点再说。”王律师三度擦汗,答应配合。
事实上,莫老爷子生前也曾
代过不必急着向唐姐小告知他的死讯,而是先对他孙子公布这份遗嘱内容,所以至今他都还没去找过另一位继承人。
虽然不晓得老爷子如此
代有何用意,但他拿钱办事,在不犯法的情况下,当然不会想得罪人,尤其是眼前这位…
总之,这对爷孙都怪得让人发
。
“那我告辞了。”王律师迫不及待地抱着公事包告退,一点都不想待在这个“
风阵阵”的休息室里和莫杰共处。
特助徐伟民机伶地起身送客,顺便也确认王律师已经离开。
“查清楚那女人的底细,任何细节都不能遗漏。”莫杰起身,随手抚平西装上那些碍眼的绉痕。
几秒间,他的情绪完美隐藏,不见冷怒,只有波澜不兴的优雅,衬托他卓尔不群的气质,步伐从容地启程前往机场。
徐伟民跟在老板身后,办事效率神速,在老板走到停车场前便透过电话找人执行这件工作。
周,莫杰出差返国,没踏进家门,在公司里专属的休憩空间里沐浴包衣,主持完两场会议后,便循着徵信报告上的地址,来到唐海茵工作的咖啡厅,想亲自会会那个女人,好决定接下来的对策。
尽管根据报告内容,那个二十六岁女人是个家世清白、
友单纯,背景平凡到连列出所有学历、成绩都填不满五页纸的人,但他却对此抱持高度怀疑。
睨着照片里那个笑容甜美的年轻女子,一双杏眼宛如弯月倒挂在小巧的鼻子上,圆润脸颊旁还缀着两个小酒窝,为白润秀丽的容颜增添几分可爱气息,使她看来就是一副人畜无害的邻家女孩模样。
不过,他猜测这女人应该只是生了张貌似清纯的脸孔,实则手段高明,心机重,擅长勾引男人,因此才能从他那个不苟言笑的爷爷身上哄骗到大笔遗产,甚至连她未来的另一半都受到庇荫。
但无论那个女人有多难
,他都会克服这个关卡,从她手中找回自己应得的东西。
“总裁,前面就是了。”司机将车停在路旁,前方的小路两旁已停放其他车辆,不容他们继续向前。
莫杰应了声,迳自下车。岂料人才走到店门口,一盆水就朝他泼过来——
“对不起!我没看到你走过来。”肇事者尖叫一声,抓着怀里的水桶,惊慌失措地冲到他面前,低头猛赔不是。
莫杰看着被打
的
管,轻微的洁癖使他对
子上那块水渍感到厌恶。
抬起头,在认出来人就是唐海茵的瞬间,轻抿的
线转为一道
人的弧度。
“没关系,我正好觉得天气太热,想进去喝杯饮料。”他以温柔的笑容化解她的尴尬。
当然,他不是因为喜欢这个女人才对她笑,只是纯粹习惯在人前保持这样“和谐”的表情,因此亲切有礼通常是他给人的第一印象,而这样温和的形象也正好适合拿来降低对方的戒心,有利于他刺探虚实。
他不透
自己的身分,选择先当个和蔼可亲的客人。
唐海茵愣望着那张出色的面容,很难不去注意他有一头偏褐色的头发,细致却不失英气的五官,在阳光映照下,那抹浅笑就像彩虹一样美丽,点亮他俊眼修眉的容貌,有种如梦似幻的美感,使人不自觉陶醉…
“我长得很奇怪?”他打趣地问,其实心知肚明她盯着他发愣的原因。
“不,很好看。”她抱着水桶,微笑头摇。
“谢谢。”
“不客气。”
等等,她在说什么!怎么能对着一个初次见面,还被她泼
子的男人
口水呢?!
她放下水桶,脸蛋
红,急忙向他一鞠躬。
“真的很对不起,请进来,我拿纸巾给你。”
身后,男人眸光微敛,盯着前方那名紮着马尾的女子,心中的怀疑跟着扩大,因为除了她无异于其他女人,同样会对他的外表投以“惊
”的目光之外,他竟无法从那女人身上感觉到半点精明狡诈的气息,来印证他先前的猜测。
她着
的眼神,带着傻气的笑靥,慌乱的反应,全都像报告上所写的一样,只让他联想到“单纯”两个字…
不可能!
他推翻这个念头,跟上她,决心更认真地观察那个女人,找出她的破绽。
唐海茵将莫杰领至一张桌前,拿了纸巾来,蹲在地上就想帮他擦乾。
“我自己来。”他不习惯有人碰他的体身。
“没关系,我帮你——”她热心当头,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蹲在他身前,“猛蹭”他腿大的姿势有多暧昧,白净面皮又在懊恼的瞬间转红。
“还是你自己来好了。”她不好意思地起身,真怕他会误以为自己在对他
扰。
不过见他还是挂着一抹温煦的笑,她放心之余,不
也对这位温文儒雅的男人多了几分好感,觉得这个男人真温柔。
“这是我们的菜单,请你参考一下。”她笑咪咪地递上一份菜单,目光忍不住一直在他身上徘徊。
“我想由你来帮我推荐,会是最好的选择。”他不看菜单,而是抬头望着她。凝定的视线,害她心头没预警地一阵扑通
跳。
她不是没见过长得好看的男人,但不知道为何这男人就是特别吸引她的目光,让她有种轻飘飘的愉快
觉。
“这款凤梨芒果冰沙是夏季限定的饮品,是用蜂
调味,配上新鲜果
,口感绵密
口,非常适合这个季节饮用。”
“就这个吧。”
“好…”他的笑容,真是杀人武器,害她至少多在桌边站了五秒,才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
“噢,你清醒一点!”转身时,她拍拍脸颊,提醒自己正在工作,别再像个花痴一样对客人
口水。
莫杰微微一笑,猜她应该没意识到自己
口而出的话,甚至那懊恼的表情,也从玻璃窗上映照得一清二楚…
忽然一怔,他发现自己的脸竟也在玻璃窗上笑得轻松自然。
什么!他中
了吗?!居然会对那个女人“笑”是真的笑…
莫名其妙!
他
角一敛,掩去眼底的笑意,保留微笑的假象,精锐视线不着痕迹地收集她的一举一动,顺道拨了通电话给徐特助。
他晚上还要出席一场宴会,需要一套乾净的,没有被“玷污”过的服装。
一会儿后,冰凉的水果冰沙上桌,还附上一块巧克力蛋糕卷。
“我没有点蛋糕。”
“是我请你的,刚才真的很抱歉。”包括她花痴的行径,她诚心地向他致歉。
他还来不及开口,后头已经传来唤她的声音。
“海茵,我也要一块蛋糕,还有,再来一杯咖啡。”一个中年男子对着她招手,指着已见底的杯子,看样子应该是跟她
的客人。
“陈叔叔,你的胃不好,医生说了不能喝太多咖啡,甜食也要控制。”她走过去,替那男人收拾桌上的空杯,都不怕这话会引来老板的不满。
“你比我女儿管得还多。”男人笑了笑,只好改点一杯不加糖的现打果汁。
她回头要离开,却被另一桌年纪稍长的男子伸手拦住。
“海茵,什么时候要嫁到我家当媳妇儿啊?”
这一问,可让邻桌带着小孩的中年妇人不高兴了。“喂,别
说,海茵要嫁当然是嫁给我儿子,我儿子长得帅,工作又稳定——”
“公务员只能领死薪水,我儿子自己开餐厅,前途无量。”
“那你干么还来这里吃饭,不回去让你儿子养?”
“等我娶了媳妇,自然每天待在家里含饴弄孙。”
“那就快帮你儿子安排相亲,海茵是我先相中的。”
“你说了算啊?海茵又不是东西,先标先得…”
两位年过半百的客人展开“争媳舌战”其他客人听了只在一旁窃笑,似乎早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唯独莫杰,他一听到有人抢着要她当儿媳妇,心中警铃大作,看着那些人的视线不觉地多了几分敌对的怒意。
在他眼里,唐海茵此时有着比婚姻更重要的价值。
“不然问海茵好了,看她比较喜欢你儿子还是我儿子。”
“这…”唐海茵对长辈们的爱戴感到很为难,即使已经婉拒过很多次,店里还是常有客人热心她的婚事,想要替她介绍对象,不然就是亲自表达追求之意,向她要电话。
虽然店里也有其他未婚的女服务员,但唐海茵总是笑容可掬,记清楚每位客人的饮食习惯,把客人当朋友般嘘寒问暖,无疑是大家心目中公认最有服务热忱,又最适合娶回家当老婆、媳妇的不二人选。
只是她本人常觉得无福消受这样的“桃花运”…
“两位就别为难我们海茵了,她去当你们的媳妇,我店里的业绩都要掉一半了。”这时,咖啡厅的老板高秀珍站出来替员工解围,谈笑间乘机揽着唐海茵的肩膀离开“战场”知道有许多客人都是冲着唐海茵的服务而一再上门光顾的。
莫杰喝了口冷饮,正对那个女老板的举动稍感满意之时,却听到她
低音量地说——
“海茵,我弟下个月从国美回来,到时候再介绍你们认识…”
喀!他放下杯子,淡雅的笑容透出阵阵寒气。
照这情况,还需要等上一年吗?
他是不知道那女人是真的拒绝,还是假意婉拒,想藉单身之名引
更多追求者的目光,故意吊人胃口。
不过一旦她点头,他的经营权很可能就要转手他人了…
他愤愤不平地环顾这家咖啡厅,年轻活泼的美式风格,卖咖啡、卖冰又卖简餐和蛋糕的复合式餐饮,还有一大堆聊起天来像在菜市场里讨价还价的客人…
这种“杂乱无章”的小店,怎么也不像爷爷会喜欢的地方,真不懂他怎么会经常来这里用餐。但听刚退休的老司机说,莫东汉过去一年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到店里来坐坐,有时甚至待上一整个下午。
莫杰真的不懂,一如他不明白爷爷之所以将那些股份全留给一个女服务生的原因——
“不合你的口味吗?”
抬头,唐海茵正站在桌边,困惑地看着他盘子里没动过的巧克力卷,和下降不到两公分的水果冰沙。
“不是,是我自己…因为最近发生一些事,突然有点舍不得用掉这份幸运,可以为我保留这块蛋糕吗?”他的笑容又在瞬间调整到优雅角度,语气却透
淡淡愁绪。
他说幸运?可是那块蛋糕明明是她用来向他赔罪的,看来他应该是遇到了一些心烦的困扰…
她很自然地想关心这个面带微笑,眼神却有点忧郁的男人,但想到两人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过问别人的私事似乎不太礼貌,于是按捺下那股冲动,对他笑了笑。“我帮你打包吧,
你下次再到店里来。”
她不知道,自己
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笑容下的他,其实居心叵测。
“谢谢。”但表面上的他,绝对是个十足的绅士,总是能以精准的表情、仪态,成功塑造他想给人的印象。
稍后,唐海茵送他出店门,
面遇到一个牵着狗,还用婴儿车推着一窝小狈仔的女人,她马上蹲下来对那条狗展开双臂。
“小鲍主,你坐完月子啦,宝宝好可爱喔…你们是弟弟还是妹妹呢…”
走到远处的男人回头一望,看见那充满“光辉”的一幕,再背对她的眼神多了更多难以置信。
像她那种女人…究竟为什么?凭什么!
来到举办晚宴的饭店,徐伟民已经备妥一套西装等他,并准备好一个房间供他更衣。
“你知道那女人有多平凡吗?她甚至会跟狗打招呼,对牠们嘘寒问暖。”他把那块蛋糕递给特助,立刻动手换衣服。
从他
凉的笑,不以为然的语气,就晓得那在他心里是件多么愚蠢的事。
而竟然,向来严厉、精明的爷爷却把所有股份都给了那个女人,一个连“对手”都称不上的女人!
不管他怎么看,那女人都没有半点“战斗力”她既不狐媚,也不特别美
,更不像有什么深沈的心机,只是笑起来像化开的糖,甜甜的,让人觉得
舒服,娇憨的神情也可爱到让人觉得她应该很好骗…
不幸的是,若她被骗,他也会连带受损。
“总裁已经想到拿回股份的方法了吗?”徐伟民背对老板,看着手里的巧克力蛋糕。
甜食,是他老板的拒绝往来户,所以他有点意外老板会带回这种“伴手礼”
“不用拿回来,那些股份自然会归我所有。”莫杰俐落地换好整套衣服,连皮鞋也一并更新。
“…”徐伟民的表情有些好奇,但也不敢真的问出口。跟在老板身边工作了五年,他有时还是摸不透老板的心思。
莫杰扬起
,轻松地道:“结婚不就成了。”
只要娶了那个女人,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继承爷爷名下三分之一的股份,依然可以成为“富泰”最大的股东,不再屈于坐二望一的位置,而是实际握有集团的经营权。
这个方法,比起去找她谈判、斡旋,花钱买回她继承的股份,实在是简单多了。否则利益当前,谁晓得那个看似单纯的女人,会不会突然变成贪婪的蛇。
“我,要成为那女人的丈夫。”想起那女人对他着
的憨傻神情,他对这个计划更是
有成竹,毫无欺骗别人感情的良心问题,也庆幸自己并不讨厌那个女人,娶她没什么心理障碍。
“你是说真的?”虽然不是头一次见识到老板的不择手段,但徐特助还是有点惊讶他的做法。
“你听我说过笑话吗?”他调整袖扣,顺顺领口,对着镜子
出满意的微笑。
为了防止她被别的男人拐骗,不如由他先出手,至少他娶她是为权而不是钱,将来不会将她名下的财产洗劫一空,下场包凄惨。
况且如此一来,集团里的第二大股东也成了他的
子,对他有好无坏,真是愈想愈划算。
“可是要是她知道你是为了股份而娶她——”
“她不会知道,因为那些股份是爷爷指定要送给未来孙媳妇的礼物。”他会让唐海茵这么认为,只要她不知道那份遗嘱的内容,一辈子都会认为那些股份只是长辈送给她的结婚礼物,而非本来就属于她能继承的遗产。
不过变更一下名目,那女人的权益并不受损害,这也不算亏待她吧。
莫杰笑得信心十足,一点都不担心“万一”的存在,只要能实践他对事业的野心,他非常乐意牺牲自己的配偶栏。
“走吧,我们迟到了。”
n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