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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该如何告诉雁回?

 慕容略想了又想,还是没有主张。

 他不是傻瓜,大哥态度很明确了,他不会回来,也不打算再与慕容家任何一个人再有牵扯,从此已是陌路。

 在酒馆泡了数,醉了又醒,醒了又醉,仍漫无头绪。

 若是雁回知道晓,慕容韬彻底毁在他手上,再也回不去了,她会如保?

 他不敢想。

 以往,用大哥为借口牵制住她,如今——空无一物的手心,已经没有任何筹码,还留得住她吗?

 他仰首,再度狠狠灌上一口烈酒。

 每思及此,心总是惊惧慌痛。

 “都喝了三了,还不够?”酒馆女掌柜款步上前,将烂醉如泥的他扶进自己的闺房。

 腥内酒气翻涌,他难受地呕吐了一阵,人也清醒许多。

 女掌柜去了又回,端来热水让他擦脸。

 他扶着铁盆架子起身,涣散的眸对上镜中一张苍白憔悴的面容。

 那是他吗?面无血、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陌生得连自己都快认不出。

 他怎会变成这样?怎么让自己变成这样?

 “你呀,心里头有何不舒坦,就去面对、解决网卡,老靠着烂醉来逃避,能成什么事儿?”

 是,她说得是。

 任由女掌柜扶持着,靠坐畔,枕在那女特有的柔软怀间,闭眼不语。

 凤姊年少时丧夫,怀着遗腹子,仍坚强地扛起这家酒馆,独自抚育孩子,她说她没有示弱的权利,日子总是要过的。

 比起她,他连一名弱质女都不如。

 “我爱着一个人。”那是头一回,他对她吐心事。

 “嗯。”

 “可她不爱我,我用尽了所有能想的方式,就是得不到她的心,甚至觉得…她离我愈来愈远了,就要抓不住了。”

 凤姊默默听着他说,掌心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发。

 早知他心里有事,如今听他坦言,也不意外是这些摧人神伤的感情事。男人看来刚强,又总是在遇上感情挫折时,比谁都还要脆弱、逃避。

 “但你说得对,逃避有什么用?不是我的,依然不是,所以,我想再去努力一回。”最后一回。

 大哥也说,要他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他也想跟她好好过日子。

 扶着柱起身,步履极有些虚浮,他试图稳住自己,自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真诚道谢。“这些时,多谢有你相伴。”

 凤姊也知,这是道别。

 她没拦他,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目光泻几许依恋,心里明白,他这回离开,今生再也不会相见。

 听下人说,他在找她。

 莫雁回缓步进房,便见他靠坐在头,眉心凝着痛楚,闭眼缓慢调息。

 未走近,便嗅着一阵浓浓酒气,她忍不住皱眉。

 这人的荒唐是没有极限吗?真要哪醉死在酒缸里,才让她去收尸?

 察觉有人靠近,他一睁眼,对上她蹙眉神情,想解释些什么,甫张口就是一阵重咳。“别…咳,别恼,这是最后一回了…咳咳!往后,你不爱我做的事,我都不做了,真的!”

 欺她骗她多少回了,这会儿还说这种话,谁信?

 心中冷哼,见他咳得面色惨白,仍是动手替他倒来茶水。

 他仰眸,领情地一笑。“坐,我们谈谈。”

 莫雁回迟疑了下,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家主——有消息了吗?”

 执杯的手一顿,他苦笑。“除了大哥,我们难道就没别的事可谈了吗?”

 “…”“没有,我还在找,人活着总有一能找着的。”他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瞒住大哥的事,能留住她一是一

 也许日子过得久了,就习惯了,也或许…有一天他们也能像大哥和穆朝雨那般做对平凡夫

 “你有没有想过,若找到他后,他身边已经有了人,你怎么办?还是固执地只想守着他吗?你想,他不见得愿意。”

 “我没想过。”唯一的信念只是守住属于他的家业,完壁归赵。

 “有没有可能…我是说,放掉他,到我这里来?”他停了下,续道:“这话,我曾经问过一回,这是最后一次,你若仍是拒绝,我不会再问。”

 回绝了他,就真是结束了,从此摆那伤人伤忆、让彼此都痛苦窒息的情爱纠——

 她该爽快回应,明明在心头不曾动摇的信念,临到了嘴边却无法说出口。

 迟疑,再迟疑,仍是无语。

 那心头堵的…可是不舍?她厘不清,心慌意

 “我累了,不想再如此互相伤害,若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会一生倾心相待,绝口不问你心里的那人是谁,这原就是当初顶替他‮份身‬时便作好的打算。可若你不愿,我也不会再苦苦相——”

 “我——”甫张口,便教他伸掌摀住,深瞳一缩,忧惶万般。

 “你真要走?”

 嘴上说得潇洒,实际上仍是放不了手。

 他很用没有。怎么也舍不了她。

 “我——”

 “雁回。”

 “我不——”

 “雁回!”

 “我——”

 “雁回!”一回又一回,不让她真说出口,索不顾一切,张手抱牢了她,声音一哽。“小拾儿…”

 我不要你。他知道,她真会说出口。

 她心房没由地一酸,那盈满痛楚的眸,让她无法再一如往常,狠心地将其漠视推离。

 “我们还有好多事情没完成。我承诺过你,一天寻来一种你喜爱之物,给你很多很多的宠爱,除去莫雁回,我谁也不娶…这些都是真心的,除了顶着大哥的‮份身‬,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真诚无欺…雁回、雁回,你真不要我吗?”

 你真不要我吗?

 她从不曾见他如此卑微姿态,不在乎她心里有谁,凡事依她,做尽了一切,无论是对是错,唯一所求,也只是要将她留在身边罢了。

 她说不出口,连她都分不清,自己到底要不要这个男人。

 “若我顷力求得大哥的谅解,你愿不愿意留?还是,还是…只要你说得出口,我都愿意去做…除此之外,我不知我还能怎么办,软硬兼施也留不住你,莫雁回,为何你如此难以讨好?”

 他已经管不得丢不丢人,走到了绝望尽处,早没了顾虑,只能倾尽全力抓住眼前最后的浮木,不教绝望灭顶。

 她没有推开他。

 单单是这样,就已经很够了。

 尽管不曾正面允他,他还是想着,今天不行,明再试,一试,总有一天,她一个神智不肖,错口便允了。

 他移贴上芙颊,没被推开,瓣尝试地柔柔厮磨,再倾向柔,小心翼翼贴而去,轻啄了下,再一下,而后密密覆上。

 她一直定定地望住他,没移开过目光。

 这一回是他,她看着的,真真确确是他慕容略,不是活在慕容韬之下的影子…他心房一热,倾身将她褥。

 抵在他前的掌,软绵绵地使不上力,耳边尽是他绝望的呢喃,不经意触动了幽微心弦,震着…

 若真与他挨着日子,就这样相守一生…可有吗?

 思绪成一团,迷茫间,便教他窜入腔,舌尖上了她,宛如渴了千年的旅人,贪婪不休地啜、痴着,齿间,还尝得到熏人酒气,以及夹杂在酒气之间,一股柔媚的女人香——

 他抱过别的女人。

 抱了别人之后,下一瞬又回过头来抱她,诉尽痴言痴语,彷佛能为她而死的深情模样…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怎能如此地——恶心!

 想到在她身上的这具‮体身‬,曾如何胡天胡地荒唐,那画面还停留在她脑海中,窜入鼻间的女子气味在腹间翻绞,反胃呕——

 而,她也确实吐出去了。

 推开他,她无法停止地趴在沿,狂呕不休。

 那具碰触她的‮子身‬,好脏、好臭。

 他一动不动地瞧着她,四周悄寂,只剩她反复的干呕声回绕房中,也上他心间。

 心底最后一丝火苗尽灭。原来,在她眼中,他是如此不堪。

 ‮子身‬的反应骗不了人,她就是有心要试,也容不了他。

 她至今未食,空空的腹间除了酸水,什么也呕不出来,但她还是拼了命地狂呕,难受得像是要连肝胆也呕了出来——

 “够了,不必如此待自己,我懂了。”他翻身下,远远退离。“你说得够清楚了,从今而后,我不会再问。”

 临去前,他顿在房门口,终是断了念,自袖间取出那张探子捎来的字柬,说了原想抵死瞒下的事。“他在铜城,想见他就去吧。”

 做了再多,还远不如这一句。

 一送上一道惊喜的宠爱,还比不上她心底藏着、那最深的挚爱。

 除却慕容韬,一切尽是多余。

 她走了,不曾迟疑。

 得知的当下,连天亮都等不及,便连夜快马寻去。

 自她离府当夜,他便病倒了,反复发着高烧,三不退。

 昏昏沉沉中,他彷佛回到过去,慕容韬尚未出事那时,彻夜守在边,照料他从不假婢仆之手,为他退不去的高热频频叹息。

 “底怎会这么差呢?这些年你究竟是怎么过的…别怕,回到家来,大哥会顾着,别怕,没事了…”

 一掷万金,四处为他寻着奇珍良药,最后换来鸩毒一杯。

 由梦境中离,热泪满腮。

 空的房,只剩他。

 冷风灌进窗口中,他缩在内,拥着留不住暖意的被褥,无声痛哭。

 从事发之后,头一回毫无保留,释放出强抑在心底最深处、从不敢面对的忏意。“哥…”

 或许,就这么去了,也不会有人知晓…即便知晓,还有谁会再为他掉一滴泪?

 没有,再也没有了。

 一如莫雁回所言,唯一会为他痛的那一个,已教他毁尽,每每思及如今那双宛如陌路、无波无绪的眼神,心便是一阵痛。

 为了一个心上从不曾有过他的女人,伤害世上唯一爱他的至亲,换来用尽一条长江水也洗不净的罪孽…慕容略,你究竟做了什么?

 直至今,彻彻底底,悔不当初。

 她去了多久?他不知,病得胡涂的脑子,记不了太多事,浑浑噩噩度过数个晨昏,再一次醒来,是落时分。

 桌上还摆着中午的膳食,婢仆只负责备膳,撤下便是。

 冷却的汤药治不了心头沉痾,他没费事去饮,披了衣倚坐窗口,远眺落余晖。

 真怪,以往贪求得心都痛了、狂了,如今不求了,反觉前所未有的平静。

 若早能如此放手,多好?便不至于断送这一生最珍贵的兄弟情分。教兄长平白吃上那么多苦痛屈辱,也落得自身今悔恨莫及。

 房门轻巧推开,他以为是婢仆来撤下膳食,头也没回。过了半晌,身后一丝动静也无,他不解地回眸瞧去,才知她已归来。

 张了张口,发现病了数的喉头干哑疼痛,无法发声,他撑起身,到桌前斟了茶水润润喉。

 “见过他了?”

 她没应声,定定望住他。

 “你瞧什么?”

 “我在看,是如何丧心病狂的禽兽,才下得了这狠招。”毁容?好他个慕容略,果真无毒不丈夫!不意外。是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

 最初,想拚死瞒住,可在亲口说出兄长下落那一刻,他便什么都不在乎了。

 “很痛?很伤?他身边有了人,也将要成亲,你这辈子都得不到他了。”如此想来,他们也算同病相怜。

 “若我再告诉你,你之所以会失去与他共偕白首的机会,全是我从中作梗,只要我说想要你,他即便有心,也不会再多想,否则,你原是有机会成为他的,哪一他瞧见你的心意,说不准便成了双——如此,你岂不更恨我了?”

 “是,我很痛、很伤,我恨不得杀了你——”不为她无法与慕容韬有个结果,而是他竟能如此无动于衷!

 他可知,家主为了他,宁当挟恩求报的小人,拿她欠他的恩义来代弟偿过,从未求过她任何事,唯一所求,只是要她莫伤他至亲。

 慕容韬太了解他,知他顶替‮份身‬欺瞒于她,许多事情不便言明,女子贞节何其重要,虽知理亏强求,仍苦心代弟求出一线生机——

 他不明显地颤了颤,撑着病中的犹虚的‮子身‬,缓缓倚回窗畔,目光移回窗外即将落尽的夕阳,淡淡地问:“他呢?可有说什么?”

 “他要我转告你,慕容韬已不复存在,你,是唯一。”她冷然道。“他做错了什么?不过是错在不该信了你,落得今下场!慕容略,你于心何安?”

 你口口声声说想补偿我,若我说,唯一的补偿方式,便是你消失,我不要永远只是你身后的影子,我要唯一!你办得到吗?你愿成全吗?

 他还记得他说过的话。

 果真是恨极了他,否则何必要与他那番任无知的话语计较,铁了心不回来?

 他扯扯。“我自己造的孽,我会自己偿,无须你多言。”

 “你如何偿?你还得了他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吗?你抵得了他这些时受的苦前辱蔑吗?你如今坐享的一切,全都是他的!”

 我拿命偿、拿命抵,够吗?够不够换个恩怨两清!

 他闭眼仰靠窗边,倦意深深,不再多言。

 “这家主之位,你若坐得稳,尽管去坐,他愿成全你,我无话可说,可我决计无法留在一名连兄长都能毁容喂毒的冷血之人身边。”

 早知留不住她了。

 “要走,便走吧。”他放她自由。

 听着房门开启,他动也不动,近似自言地低道:“曾经,我抵上性命,只为了要你,如今,若是也得抵了命才能断得干净…我会。”

 她听见了没有,他不知,也无意探究,房门再度关上,而后——是远去的轻浅跫音。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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