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冬舒恋倒是看着这样一个清秀平凡的男子,看得津津有味的。这男人很有意思啊,瞧起来无害极了的模样,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颜色纯粹,瞧他习惯性的抿著
,除了按规矩见礼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谄媚…现下可是与权势盛大的小王爷在同一座画舫上,寻常有点灵巧脑袋的人老早就介绍起自己、图个一官半职起来了。
那木头书生居然什么也不做,坐下来之后就笨拙的想给月映夹菜倒酒。真是傻子,这种时候该要讨好的该是王爷啊。冬舒恋偷笑起来,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眼里只有自己心爱对象的迟钝男人,确实是很适合映的。
映灵巧、聪慧,懂得何谓现实,由她持家,这个男人就钻研学问,映打算盘、吩咐下人,这书呆子就在旁看书喝茶抄录孤本…待得映闲暇,就可以做些夫
俩之间做的事。
哎,总有自己的相处方式的,哪轮得著外人来置喙呢。
小王爷见到怀里的冬舒恋脸上展笑,虽然无法理解这无味书生有什么地方吸引了月映,不过显然自家的小恋人是理解,并且认同了。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寻思著是不是要代替冬舒恋宰了这书生,省得月映现在被恋爱冲昏头,将来哭哭啼啼,连带惹哭冬舒恋。
看着那无味书生专心的为月映布菜,小王爷轻轻抬眼,心里觉得这不把他的头衔和权势放在眼里的迟钝书生,也算是有那么点意思。
“很不错。”轻描淡写的,他说了这么一句。
月映微微一愕,又看看冬舒恋笑得像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样,她心思飞快,几个转瞬就想通其中惊险,背心沁出了冷汗,方少行保住了他的一条命。
“映谢过王爷。”她轻道。
方少行微感困惑的望向她,虽然不明就里,但是感觉得出来小王爷和月映的对话中似乎牵扯著自己。
想一想,他低头,“小生谢过王爷。今
打扰王爷了。”
他认认真真的道谢,反倒惹笑了小王爷。
“好,今天你就多喝点,作为锻练你新婚时闹
房的酒量。”
方少行一怔,脸上霎时就红了,呐呐道:“谢过王爷厚爱。”
月映无可奈何,除了帮著挡点酒之外,也没有救人的机会了。
酒过三巡,方少行虽然有月映做后盾,但他本身就不擅酒,很容易就头晕目眩起来,月映从一开始微撑著他,到后来必须把他整个人都收在怀里,才能撑著他不倒,方少行被搂在这样一个温香软玉之中,更加的头晕目眩了。
小王爷大笑了。
一拍手,一名贴身侍卫恭敬的上前来,原来在舱内的墙面上有一处垂幔一直没有掀开,月映老早就注意著了,但是冬舒恋一直没有发现不对劲,兀自和小王爷玩得开开心心,她心想小王爷是要给冬舒恋一个惊喜的,便也不提。
而今,这么一席四个人里,唯有小王爷和月映淡然自若,方少行和冬舒恋都被那贴身侍卫的动作挑起好奇心,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孩子一样充满好奇的盯著那块垂幔。
小王爷不欣赏的睨了月映一眼,其中显示出叫她配合一点的意思。
月映低声一笑。
方少行发现了她的从容,又听见她轻笑,“月映…映、映。”他还转不过对她的称呼,有些咬到舌头。他小声问她:“你晓得里面是什么?”
她抿著笑,小声的同他咬耳朵:“是宝物。”
“喔…”方少行眨巴著眼睛,忽然满怀期盼起来,“是孤本书对不对?有一整柜子吗?”
月映蓦然笑出声来,其音清脆、明亮,如同珠玉般。
方少行贪恋她的笑颜,目不转睛。
那贴身侍卫将垂幔挽起,
出底下物品,那以金线织绣的华美凤凰双翅高展,无数凡鸟低首臣服,以殷蓝锦布为底的刺绣气势非凡,那金凤长尾如鞭,凌厉娇贵,看得人大气不敢出。
方少行被镇得一下子愣愣,眨了好几次眼睛,终于
出了一点茫然。
“原来不是孤本书啊…”
小王爷听他喃喃,语气里充满大失所望的沮丧,心里感到非常有意思的笑起来。
“方公子喜欢读书,本王的书房里多得是孤本藏书。”
方少行一听有无数藏书,眼睛霎时闪闪发亮起来,他无限期盼的看着小王爷,非常主动的规矩坐好,然后用力的向小王爷介绍自己身家背景,接著就用极其渴望的眼神望向小王爷。
“小生可以去拜访王爷…的书房吗?”
小王爷大笑了。“你要拜访本王的书房?那本王呢?”
“呃,小生可以先看书吗?”方少行
出了小狈盼著
骨头般的无辜眼神,惹
了小王爷。
当即准了。小王爷赐他一枚刻著八卦图的白玉佩,允许他以此为信物,出入王爷府,当然书房也在他可通行的范围之中。
方少行心喜若狂。
“如何?这幅刺绣。”小王爷回头问他。
方少行看看,“气势娇贵,凤尾凌厉,剌绣的主人心怀天下之境。”
小王爷手持杯盏,点点头,“心怀天下,说得好,是心怀天下。这么一幅刺绣若
到寻常人家手中,被判有谋反意图也不为过。”
“罪及谋反…”方少行心中微惊。“如此严重,王爷要将其呈入宫中,献给皇上吗?”
“这幅刺绣是前朝皇后亲手所刺,在战
中
失,好不容易才辗转得到消息,本王花了点工夫才拿回来的东西。”他笑笑的跟方少行说:“本王私自收著,少有人知,方公子可要为本王保密。”
方少行敛容,行礼。“小生知道分寸。”
“听说方公子在百染布庄许掌柜府上教习?”
“是,己有三年。”
“方公子眉目清俊,许府内没有姐小倾心于你?”
“王爷是寻小生开心吧。”这迟钝的书生笑了笑,“小生只是教习学问而己,时间一到当即离开,绝不逗留;教习女眷之时,也都以薄帘隔开,并无与女眷独处。”
“方公子洁身自好,真是难得。”
小王爷低声一笑,持著杯盏,饮尽杯中物。他的目光在方少行身上一转而过,随后若无其事的拥著冬舒恋,由著她去摸那幅刺绣,勾画著凤尾孤旋,其势如鞭扬。
画舫轻摇慢
,夕
垂落,河岸边上支起灯笼盏盏,添起一丝风雅。
雪落得大了。
用完午膳,方少行就在院子里走走,心里整理著下午要教习的细节,还有要出的功课,几个少爷和姐小所呈上来的作业哪里要改,该怎么教,零零琐琐的事项他在心里一一理过。
冬雪在地上薄薄积著一层,虽然有奴仆随时来扫雪,但是雪势一直不停,累积得久了,也要再结一层冰起来。
方少行在院子里方方寸寸的绕行,踩出一条
著青石板的路来。
先前见过的那个小婢,又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附近。
“先生,二姐小有请,请先生随小婢来。”
“未嫁女子,不应与男子私下相见。”方少行搬出礼教道理来推挡。
“可、可是二姐小”听到他拒绝,那小婢女
噎了一声,小小的子身抖了一抖。
“礼教不符。”他用这句话硬邦邦的挡回去。
小婢女也不抬起脸来,就这么低低的,又劝了一次,然后再一次的得到方少行拒绝的答覆。她小小的子身
了一下,肩膀紧紧绷著,水珠子一滴两滴,啪哒啪哒的掉进雪里。
方少行听得异声,才回头去望望。
那小婢女低著头,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缩成一团似的。这样惊惧的模样,太不寻常了。
方少行觉得不对,注意到她衣著有些凌乱,像是匆匆拉整而己,袖口边上那块肌肤稚
明亮,淤著一条狰狞血痕分外的明显。
“你若没有请我过去,二姐小会责打你吗?”
那婢女哽著嗓子,没有哭出声来。她把袖口紧紧抓著,一声都不敢吭,子身抖得像片落叶。
“袖子里的伤…去上个药吧。”
没有请到方少行,势必要被迁怒责打的小婢女,动也不敢动。
方少行沉默了片刻,忽然自言自语起来:“听说许府里有口井,里面淹了个琴师出身的小妾在里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小婢女哽咽一下,犹犹豫豫的应声:“先生是想要看看那口井吗?”
“看你年纪,进府应该不久,也知道那口井?”他没回头。
“知道是知道…”小婢女声音微弱,抖抖颤颤的,“那座偏院里,现、现在没人住了…井里投个人在里面,听、听说还是一身红衣下去的…没人敢靠近那儿。”
“红衣?”方少行微愣。“她不是失足跌下去的?”
“不是…”小婢女说得
吐吐,“有关耶琴师的传闻其实很多,但府内婢奴间都传著的,那妾室似乎是给老爷
死的。她一身红衣投井自尽,大伙怕得很呢,都、都不敢进那偏院去。”
“是吗?”方少行应了一声,便又沉默了。
小婢女畏缩的等了半响,听不到方少行再开口,但这么回去二姐小房里,她一定会被狠打一顿的。她焦躁良久,用那急于保命的小脑袋左思右想,终于看看吐吐的开口:“先生…想看那口井吗?”
方少行依然保持沉默。
“如、如果先生想看那口井…”她鼓起勇气,“小婢、小婢愿意带先生去瞧瞧。”
“喔?”方少行悠然的转过身,“你耍带路?”
“小婢带路!”那女孩豁出去了,“小婢愿为先生带路,但、但是先生看完那口井之后,请随小婢去和二、二姐小见面…”话到了末尾,又微弱下去。
先生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温和的时候一片柔软,吸引多少女儿家的目光,但是现在的先生眼里一片冷冷淡淡,那黑得幽沉,白得冰冷的眼珠子,乍看之下只是冷淡,再深瞧下去就变成了冰寒。
小婢女整个背心浸满了汗水,一双细细的腿在裙底下抖得快要散架。她第一次从心底畏惧起这个和煦的先生。
方少行听著她开出的条件,脸上淡淡的,不
一点思绪。
良久,他肩上积了一层雪花,抬个手拨掉了。那小婢见他忽然有动作,还吓得她往后缩了缩,像是怕他怕得紧。方少行也不望她一眼,兀自轻轻点头。“也好。”
小婢女战战兢兢,“先生同意了?”
“你领我去看看那口井。”他淡淡道:“至于二姐小要见我的话让她来偏院吧。除此以外,我不在其他地方见她。”
“咦?”小婢女一惊,“可是二姐小从不进偏院——”她的声音乍止。
方少行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冰珠子一般清晰分明的眼睛,看得她浑身发寒,感觉心脏都要从口中跳出来了。
那小婢女一句也不敢再反驳,立刻逃窜一般的冲出去,连在许府内行走须静声的规矩都忘记了,整个人像只逃命的小耗子一样迅速消失在转角处。
入冬之后,随著时间过去,风雪也渐渐的大了。
等到那小婢女再出现,己经是一刻钟以后了。
身后娉娉婷婷走来许二姐小,她一步三摇,步履慢慢的,看到方少行站在中庭,肩上积著雪花,就加快了脚步想要踏下阶梯,来到他身边。
方少行没有看她,目光转向小婢女,“带路吧。”
“是,先生。”小婢女立刻应声,那声音小得几乎要哭出来似的。
许二姐小没料到他会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温顺脸色乍变,却一下子忍住。她维持著那乖巧的表情,慢慢的跟在后头走。
方少行跨著大步,没两下就跟上眼前的小婢,那小婢女心里正在怕,又看他跟了上来,心里更恐惧,连忙小跑起来,于是方少行跨开步子跟著,维持住一种紧跟的距离。
小婢女怕极了他,为了尽快到达偏院的那口井边,她干脆走起伺候奴仆才晓得的捷径,小小的子身左窜右过的,方少行一步都没落下,全程紧跟。但走在后面的许二姐小自小娇生惯养,连多走几步都喊累,哪可能跟上婢女和方少行的步伐,没一会儿就跟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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