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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婚期将至,现下几已万事俱备,就差拜堂。

 穆朝雨在婚期前三住回旧宅,当夫婿的还贴心地遣了婢女随同替她打点起居,万事都不用她动手,只要乖乖等人来娶便成。

 第一还好,四处串串门子,找老邻舍叙叙旧,可第二,她开始思夫念女,待不住了。

 于是,她又溜了回来。

 反正他也知道她不是那块安安分分当个文静姑娘的料,最多让他念上两句,念完还不是纵容地摸摸她的头,补上一句:“算了,你要太听话乖巧我也不习惯。”

 她甜腻腻地想着,由后门偷偷溜了进来,想给人惊喜,结果,反倒是他给了她一个惊吓。

 娘抱着青青在后院里吹吹风,告诉她主子在前厅待客。

 “生意上的客人吗?”

 “好像不是,是名女子,看上去像是旧识,模样生得美的。”

 “好啊!我才走一天就给我红杏出墙?!”这么不安分?

 “夫人…红杏出墙不是这么用的…”

 “那不是重点!”哼哼,逮人去——好歹吓吓他也行,她好一阵子没逗人了。

 “你——怎会变成这样?”女子泪意盈然,颤抖着,语不成调。

 “我还是我,没变啊。”反观他,平和得多,温温一笑安抚她。

 “不一样,不一样…”莫雁回喃喃重复,心痛得难以承载。

 以前的他,是那么意气飞扬、风采卓绝、温润如玉的美男子,有他所在之处,哪个姑娘舍得移开半分目光?可现在、现在…

 他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她无法想象,那个人究竟在他身上加诸了多少‮磨折‬与羞辱,使得原本人人妒羡的天之骄子,成了如今这模样。

 “我好恨他…”

 他眉目一动,瞧向他。“你真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做吗?”

 她颤了颤,双拳紧握,闭眸不语。

 这两个人…浥尘叹息。

 不知也好,不愿面对也罢,她既不答,他也就没必要死咬着问题不放,徒惹他人难堪。

 “雁回,答应我,别伤他。”

 “为何?”她倏地抬眸,既惊愕也不平。

 他难道,不恨吗?这一切,原本都是他的——

 “受下这一切的是我,我总有权决定,要不要讨这一笔。”而他不讨,尤其不愿借她之手来讨。“雁回,你也欠我,我只讨这一次,他若有何处对不住你,就让我为亲弟担待这一回。拿欠我的情,去抵他欠的债,就此一笔勾销。”

 “不!”无法替他讨,也不能替自个儿讨,他要她怎么办?连恨都没有,她要怎么面对慕容略?

 “我知道是强人所难了,但——至少看在我的份上,请你莫伤我至亲。”

 “至亲?至亲!至亲…”她讽刺地喃声道。慕容略若曾念及至亲,又岂下得了手?而他,竟要她宽宥这禽不如的畜生!

 “我无法强求你该怎么做,终究决定还是在你,但最有资格怪他的我,都能够谅解了,最没立场指责他的人,其实是你。聪慧如你,不会不懂我在说什么。”

 “那才智过人如你,这么多年来,又岂会不知——”不知她的心思?

 许多时候,她不怀疑,他其实是在装聋作哑。是因为无法响应同样的心意,还是——因为要成全他最亲爱的弟弟?

 她不清楚,也没有那个‮份身‬探问,毕竟她只是他身后的一抹影子,一抹——微不足道的影子,除了全心护卫他的安危,其余的,她不能想,也没资格奢望。

 可到最后,他还是在她全心的护卫下出了事。

 他不会明白她有多恨,无法原谅伤害他的人,更无法原谅失职的自己。

 “那不是你唯一存在的价值。”仿佛看穿她思绪,他缓声道:“当初将你带回来是出于一片善意,不是要你尽岸一生青春,为我舍生忘死,将守护我当成一生的使命,那么倘若我不在了,你又当如何?最初的善举反倒尽误你一生,这不是我的本意。雁回、雁回——想想我最初为你起名的心意。”

 雁去,终有雁回时,要她退一步,眼界更广,别尽望着生命中早已远去的,太死心眼。

 未料,回头再问她原承何姓,冷冷一个”莫“字,当下教他无言了许久。

 莫盼雁回,倒成了诅咒似的,讽她一生也盼不着心之所钟。

 “你——当真再也不回了吗?”那她留在那个地方,还有何意义?

 “慕容家除了慕容韬,还有一个慕容略。”他意有所指,深思地望住她。

 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人看见。

 “雁回,劳你替我带句话给他——慕容韬已不复存在,这世上,只有慕容略,他,已是唯一。”

 若这一切,真是他夜渴慕,那么他已退开成全,要如何守住它们,就看他自己了。

 这是他为人兄长,对么弟最后的宠爱了。

 莫雁回明白,这不是给慕容略,也是说给她听。

 慕容韬,说什么也回不去了,她,一生都等不到。

 “聊什么要聊这么久!话真多…”她待在房里,愈等愈闷,愈等愈坐不住。

 原先本是要到前厅去吓吓他的,可临出厅门前,她不经意捕捉了几句,便默默收脚,转而回房等待。

 她只是玩心重了些,不是不知进退。

 可…真有那么多话好聊啊?

 说什么也不承认醋意已漫上口鼻,她在房里来回踏步,又拿起做了一半的针黹活补补,练练贞静情——

 去他的!什么贞静情!那股子绵凄伤、情意深深,不是她瞎了就是他瞎了,否则哪贞静得起来?

 他可从没跟她提过有这一段!

 不知死活如穆浥尘,就在这醋意满满的当口找死地踏进房来。

 一见她,愣了愣。“不是说先回旧居住几,成亲前不能见面吗?”

 是嘛,不见面,让你尽情发挥,好叙“旧情”!

 本想两口醋酸酸他,他忽而一笑,上前抚抚她颊容。“不过算了,早知你没那么安分,太听话我还受宠若惊呢。”

 被他摸一摸、笑一笑,心都软了,醋还

 她不情愿地哼了哼,“送走‘故友’?”很刻意加重“故友”二字。

 上前正要执杯斟茶,听闻这闷嗓,有些困惑地回眸瞥她。

 “聊了什么?要不要说来参详参详?”还是那副很不经意,又摆明了要让他知道很计较的神态。

 他凝思了一会,“是聊了不少…”

 爱上主子,难道是每个忠仆逃不开的宿命吗?如他,如雁回。

 她的心意,他不是不知,后来遇上了雨儿,才真正明白那种感受。看着、时时惦着,全心全意为着一个人盘算的心思,放在心上,看得久了,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以往只是避着,不容多想,如今方知愧她的情有多深,可在他如此负了一个人之后,上苍仍待他不薄,让他心头惦着的那一个,回应他相同的誓诺。

 浥,浸润之意,若无朝雨,何来浥尘?这一生,他只为她。

 无须多言,知他如雁回,必然能懂。

 “喂喂喂,你叹什么气啊!”叹得如此感慨,是在怜香惜玉吗?

 他端整神色,无比凝肃地道:“一直想同你好好谈谈,你知道——这两间铺子、还有药堂,都归你所有,产权状子放在哪儿你清清楚楚,所有的现银收支,都记在账上也明明白白…”

 “你——怎么忽然说这个?”她醋也不吃了,当下被他吓得结巴。

 代的那么清楚,又不是随时准备求去…

 “只是想跟你讲明白,一直以来,这些都是你的,我只是代为管理。可想了又想,怎么样都觉得我们之间有欠公允。纵是夫也得明算账,趁着成亲之前,咱们先把条件谈清楚,避免后双方再有二话。我既然是商人,亏本是就不能一直做下去,你不过花五两银子买我,我却得管账、管生意、管家里头的大小事、管…总之看得到的无所不管,把自己操劳的半死,至少我有权要求支领薪俸吧?”

 “这样讲…好像也言之成理。”她听得一愣一愣,想想确实将他榨的过分了。

 “你也同意?”那好,当下说做就做。他研了研磨,快速挥毫而就。

 不愧是生意人,那架势真是魄力十足。

 她还在被他谈判时那股沉着自信的风采得脑袋发晕,他已经极具效率地拟好新合同递来。“没意见的话,在下方盖个手印。”

 “喔。”才浏览过第一行,她便呆了。“一月七次?”

 她看了看条款,再仰头看看他,来回数遍。

 还能有哪个七次?上头都白纸黑字指明了夫底间那回事,总不会是盖盖被子、捏捏酸疼肩膀、轮哄哄孩子安睡那回事吧!

 “呃…会太多吗?”被她震惊目光一瞧,他不暗自反省起来条件是否开得太严苛,有趁火打劫之嫌。

 “为者不得无故推托?”她确认似地再念出一句。

 “就是没有理由,不能讨价还价,一次都不准赖的意思。”

 “如若不然,苦命忠仆得以合理拒绝上工?”这是威胁来着?

 “很合理,不是吗?”都赖他薪俸了,他辛劳何苦来哉?

 岂有此理!她再也看不下去,随着新合同一掌重重拍上桌面,起身近他。“七次?七次?七次?!我花了那么多银两、煮烂多少药罐子,把你养得这般健壮,毒清得一滴不剩,你就只有一月七次的能耐?!剩下的你想留给谁去?!”

 太混账了,她要求‮夜一‬七次都不过分!

 “呃?”纤指抵上他厚实的坎,一下戳得比一下重。他冒着大不韪,斗胆揣测上意。“意思——可以再加吗?”

 实在是从那坛女儿红开封到如今,也年余有了吧,他俩亲密的次数真要算来,连一双手都用不上。每回她一背过身,他就没辙了,七次于他而言已是莫大恩赐,再不敢妄求更多了,若非悲惨至极,他也不想使这下招。

 “还有这句——基于婚姻稳定之长远考虑,为者应该相对诚意,努力喜爱夫君,互敬互爱方能婚姻美满——”

 浥尘也知,情爱一事岂是能以一纸合同强索而来,不过是写来自我安慰罢了,好歹要向她要来愿意努力一试的承诺,心里也快活些。

 “好啦,这一条就真是商些了,我——”

 不待他说完,她恨恨地咬牙。“我起码说八百遍有了,哪不爱你了?!”居然一副怨夫嘴脸,怨她啊!

 “你哪时——”

 “三天两头用索命冤鬼调调,老在我耳边追问‘爱不爱我’、‘爱不爱我’…扰得人难以好眠,是问假的?”

 啊!原来…

 “你没睡?!”他简直羞窘死!

 “废话。”她是谁!人称得像鬼的穆朝雨耶,向来只有她拐人,要讹诈她谈何容易?不知死活的家伙!

 他既楞又窘,顿时五味杂陈。

 自己的幼稚蠢行被撞破很窘很想死,可…知道她没睡,那答了他八百遍的回应都是真心实意,一股难以言说的欣喜充心房。

 “所以,是真爱我?”管不得丢不丢脸,这是头一回,他对醒时的她问出口,渴望着,索讨确切回应。

 “爱啦爱啦…”没好气地答完,她轻了嗓,带些温柔怜意笑叹。“呆子!不爱你要爱谁呀!”否则他以为那夜为何要与他拜天地,为他开启陈封二十年的女儿红?当真以为她谁都可以呀?

 她家的这个忠仆很好安抚,几句话就让他一脸足,像被抚顺了的狮,柔驯地搂抱过来。

 宁馨依偎了片刻,她扬了扬手中之物。“合同呢?还签不签?”

 “签。”开玩笑,生意人若三两杯汤一灌便晕头转向,还怎么在道上混?再说,他实在是被这贼丫头赖怕了,白纸黑字最可靠。

 “那…不得无故推托这条,若是有故呢?”

 你哪回不是有故啊…谁说得过你啊!

 “没得商量。”他很坚持。谁管有故无故,不想听。

 “…”看来真憋坏他了,怨气冲天呢!

 “穆新柳,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休想转移话题。”那是哪葱,他一点也不——忽然一顿,他瞪向她。

 “还是你比较喜欢慕容新柳?”

 是“客舍青青柳新”的…那个新柳…的意思吗?

 他呆愣着,移向她腹间,死死盯着,怎么也移不开。

 “再不喜欢,我可没办法了,警告你,不许再往下念。”

 她死也不听后面那两句。

 自己也真够猪脑了,名到用时方恨少,才想到后头那两句——这扎扎实实就是一首送别诗!她什么不好挑,去挑一首触霉头的!

 “我忘了。后头还有吗?”他极为识相地顺着他话尾答。

 “嗯,很好。”

 “…真有了?”大掌摸摸她肚腹,还是觉得好不‮实真‬。“有让大夫诊过脉吗?确定了?”

 “我自己就是大夫。”

 …也是。

 又是安静片刻。

 “其实我不介意用‘关’。”她都敢说要用渭城了,没道理他没胆识用关,若她肯多生几个的话。

 “…慕容浥尘,你想死吗?”

 “好好好,真忘了。”

 他们一家是要相守一生的,那种诗句不记也罢,他们用不上,也永不唱送别曲。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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