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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身旁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他估量着她应是要离开了,这姑娘忙得很,除了每早晚来替他换药,其他时间都在打理宋家内外大小事。

 男人心中方暗暗松了口气,下一瞬,却突然听见那柔柔软软的声音,忽地没头没尾的轻轻再起。

 “宋家待人好,可也不让人吃白食的。”

 他一怔,剎那间还以为不知何时来了旁人,可除了那头白虎和她与自己,他可没听见其他人的呼吸。

 蓦地,察觉到她的靠近。

 “我也只是个被人雇请的下人,怎养得起这么一个长睡不起的汉子?”

 她看着他,像是自言自语般的呢喃着,他能感觉到她冷冷的视线在他身上审视游走。

 “没名没姓的外乡人,说是醒来回家去了,应该也不会有人查问吧?你说是吗?蓝蓝?”

 那头虎又打了个呵欠,他几乎能看见她伸手搔着那家伙下巴的模样。

 “如果可以,剁了拿去作肥,还省一笔肥料钱。前些日子,银光才写信同我说,骨头拿去磨粉入白瓷,可烧出极薄且透的杯,能卖得不错的价钱呢。”

 那盘算的话语极轻,几乎叫人听不清,可他听见了,心头猛地一跳。

 不知何时,她又拿起了铁剪子,缓缓拉开了刀剪的刃。

 “唉,不够利呢,这位爷,您别怪我心狠,看来是要让您多受点苦了…”

 那吴侬软语近在耳畔,森森的剪刀近,他几乎能感觉到它快贴到了他脖颈上。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闪电般握住了她心怀不轨的小手,睁开了眼,微笑。

 “白姑娘,您别开玩笑了。”

 见他是醒着的,她半点也不惊讶,只凤眼微挑,淡淡道:“这位爷,在这儿要工作,才有饭吃的。躺了几,您也够本了吧?”

 这姑娘可真会演,瞧她一脸风轻云淡,若非他握着她的手腕,知她脉搏奇快,跃动仿似被追逐的小鹿,否则还真会误以为她真有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可怕从容。

 话说回来,这种人最是麻烦,他知她看似镇定,实则紧张,一有什么惊吓,怕是剪子就会往他脖颈上扎来。

 “你怎知我是醒着的?”他好奇问。

 “这几,咱们这儿遭了偷儿。”她瞧着他说:“偷儿不偷上好药材,不偷柜上银两,就独独偷喝掉了厨房里,炉子上大半锅的汤。”

 没办法,那汤太好喝,害他一喝不可收拾。

 “就这样?”他挑眉,“单凭这要将我定罪,姑娘会否太过主观了?”

 “当然不。”她黑眸微瞇,盯着他,粉再启:“蓝蓝老了,它喜欢人替它搔背,可宅子里没几个人敢靠近它,每回咱们几个有空,它总会来蹭,但这两天,却不见它去扰人。”

 他一怔,讶然失笑,前两天,他瞅见她替它搔背,为了讨好那头虎,他才试着替它搔背,谁知竟会因为这事了馅。

 “你怎知是我,说不得有旁人,它可是头虎啊,如我这般生人怎敢靠近它?”

 “一头被宋家豢养近二十年的老虎,它和只大猫没两样。”她秀眉轻佻,粉再启:“再且,若有旁人,它作啥老待你这生人屋里?”她好些天前就不再要它守在这儿了。

 也是。

 他再笑,只能道:“前些天,我可是真昏的。”

 “我知道。”她照顾了他好些日子,清楚晓得他曾经多么接近鬼门关,即便现下他看似已恢复过来,但一张脸却依然有些苍白,气息依旧短促,说起话来仍是有些出气多、入气少。

 他只是撑着,强撑着,不想在她面前示弱。

 “我只是想好好休息几天,我这辈子难得有这么优闲的日子。”他嘻皮赖脸的笑着:“所以忍不住多躺了一下。”

 “我了解。”她口气平和的说。

 “我来宋家,是要找你家少爷的。”他瞅着她,伸手将之前那人搁在头的包袱抓来,掏出一只铜牌给她。

 “瞧,这是他给我的。”

 白看着那摊在她掌心上的铜牌,微微一愣,那铜牌很亮,上头以刻雕着一只回头凤鸟,正‮央中‬刻着一个令字,她识得这铜牌,那是宋家祖师爷留给少爷的凤凰如意令。

 少爷做事向来很随便,但他也知道这令牌能做多少事。

 他带着它出门,是因为只要有这令牌,在长江水道上几乎能通行无阻,甚至能和凤凰楼各分号随时调钱。

 他不会轻易把令牌给人,因为这令牌能做太多事了,他很贪那方便的。

 “你家少爷在家吗?”他微笑,明知故问。

 “少爷不在。”她给了他答案,反问:“你和少爷什么关系?”

 他知道宋应天不在,毕竟这三天都没见他出现,他半夜四处去探,也不曾看见那家伙有在他房里。

 “我是他旧友。”他瞧着她,笑道:“正巧路经庭,顺道来看看他。”

 “是吗?真不巧。”她说:“他出门去了。”

 对她刻意加重的讥讽,他装没听见,只问:“去哪?”

 她瞅着他,顿了一顿,才道:“扬州。”

 “扬州?”他挑起了询问的眉。“他去了多久?”

 “有月余了。”她淡淡的解答了他的疑问。

 他猜她说的是真的,幸好那也很容易证实,宋家少爷的去向,他只要去多问几个人就能得到答案,所以他拉开嘴角,开口。

 “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她没回答,只轻轻佻起那弯弯秀眉。

 他出自认最帅的微笑,道:“你可以把剪子收回去了吗?”

 她的视线下滑,来到自个儿握着剪子比着他喉项的手,再往下,瞧着那只紧箝住她的大手,然后顺着他的手臂,爬上他的肩,来到他的眼,轻声细语的提醒。

 “那还得大爷您先松开我的手。”

 瞧着她冷漠如冰的黑眸,他眨了眨他乌溜溜的大眼睛,这才收回了手,摸着后脑勺,出洁白的牙齿和无辜的笑容,打着哈哈道:“抱歉、抱歉,我忘了。”

 她不相信他忘了,这家伙说起谎来,脸不红、气不的,完全不打草稿。

 她轻扬嘴角,客气的勾出一抹笑,但那双美目里,依然带着戒慎。

 轻轻的,她往后退开,几乎在收回手的那一剎,她很快垂手让衣袖落了下来。

 “大爷您贵人多忘事,希望您还记得自己姓名。”

 “当然当然,敝姓苏。”

 她等着他自报名讳,可那男人却只坐起身,嘻皮笑脸的看着她。

 她拾首,等着,他却还是瞧着她笑,她只得开口问。

 “苏?”

 “苏杭的苏。”他张嘴补充,没再让沉默悬在空中,他悠哉悠哉的,竟念起诗来:“蒹葭苍苍,白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姑娘的名,可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白?”

 “是。”

 “白姑娘的爹娘真会取名。”他冲着她笑。

 一瞬间,她几乎波澜不兴的眼,忽地涌现一抹复杂的情绪,但它一闪而逝,几乎像是他的幻觉。

 她垂下了眼,只木然道:“白没有爹娘,这名,是少爷取的。”

 宋应天取的?

 男人愣了愣,还未及反应,已又有仆佣来唤她。

 白垂首朝他行礼,客客气气的将那凤凰如意令奉还给他,道:“少爷或再几就会回来,苏爷既然是少爷客人,若有闲空,还请在此好好歇息养伤,有什么需要,拉拉头这绳就有仆佣会来,白这就先行告退了。”

 他本还要再问她些事,但她没有给他任何机会,话落便已起身。

 “蓝蓝。”她叫唤着那头虎。

 白老虎站起身,摇着尾巴,跟在她身后。

 怕她戒心升得更高,他收回原先到口的疑问,目送着她从容优雅的移动着,带着那头蓝眼白老虎,消失在门外。

 前些日子醒来,初见她时,他还以为她只是个年轻的丫鬟,当然他很快就发现他错了,她挽着出嫁妇人才挽的发髻,那沉稳的应对与谈吐更非年轻姑娘会有,虽然她衣着不是非常华贵,但其身段和姿态,一举一动,都像幅画,那是打小便深柢固养在骨子里的仪态,绝非寻常人家教养出来的姑娘。

 奇怪的是,她虽然挽着妇人的髻,可这儿却人人都唤她姑娘,他假装昏的这些日子,也不曾听到旁人提及她的夫婿。

 和一般妇道人家比起来,她冷静许多,他从不曾听她对谁大呼小叫,也不曾见她笑过,更不曾见她恼火,即便遇到不快的事,她也不生气咒骂。

 可纵然她从头到脚都冷得像北大荒的冰雪,他们却全都很敬重她,对她的指示言听计从。

 白吗?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宋应天已经出门个把月了,而根据他这两偷听到的对话,宋家夫妇半月前也一块出门去扬州探亲。

 也就是说,过去这个月,她就是宋家的当家主事者,但她是那个人吗?

 他希望不是,再怎么说,她确实救了他一条命。

 坐在边,他将那鸟牌随手扔到了枕边,跷起了二郎腿,支着下巴搔着后脑勺想着。

 接下来,他只需要再多几天时间,和住在这里的人混一点,打听打听点消息便是,不过现下嘛…

 他的肚子咕噜的响了一声,他咧嘴一笑,抓起一旁的衣衫套上,半点也不客气的就伸手去拉那位在边绑着穗的黄绳。

 远处,传来钤铛的轻响,不一会儿,很快有丫鬟推门而进。

 “大爷,有事吗?”

 他绑好了衣带,笑弯了眼,摸着肚子道:“是这样的,我饿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可以果腹的东西?”

 “当然有,白姑娘已经吩咐了厨房,一会儿就会有人送上膳食过来了。”

 闻言,他再一怔,蓦然再笑。

 那女人,好样的啊,事事顾到了周全,即便明知他可能是胡诌的,也把礼数做足吗?

 看来,她真的不是好与的角色啊。

 “大爷,您还有事吩咐吗?”

 他回神,瞧着那丫头,猛地从上跳了起来,伸了伸懒齿再笑,道:“事实上,我饿到等不及啦,你告诉我厨房往哪走,我自己去便行啦,甭叫人送餐来了。”

 “咦?可是姑娘吩咐——”

 “没事的,大伙儿忙活着呢,我走几步路死不了的,活动下筋骨才好得快啊。”他打趣的朝她眨了眨眼睛,几个大步就走出了被丫鬟打开的门房:“走这儿是吧?我闻到香味了。”

 虽然嘴里问了问题,他可没等对方回答。

 “大爷——大爷——”

 小丫鬟惊慌的跟在他身后,他路的就往前走,没两下就转得不见人影了。

 晃出内院门廊,他先往前走。

 前堂里,是间药铺,两位大夫在那儿替人看诊,一些大娘和姑娘在前方空地广场晒药、煎药。

 他顺手抄了两粒核桃,捏破了壳来吃,稍微运气,腹仍会疼痛,可他早也习惯身上带伤,有时越疼越要行一下气。吃着核桃,他一边顺着围绕庭院的廊道四处在屋内东溜西转,还不忘找机会敲了敲那厚实的檐柱,闻了闻它的味。

 嗯,这木头结实,敲起来极响,定是铁梨木没错。

 这屋子建成至少有二十年了,看来宋家人本来就有些钱,也不都是那手腕非常的白姑娘钻营来的。

 这些屋舍样式虽只是普通悬山式建筑,但建筑方位全照五行八卦去走,显然建造的人特别讲究,其所使用的建材也都是上好的铁梨木,这种木头一尺见方就重七十斤,同紫檀一般,可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一般就算是楠木也只有一尺二十八斤。

 他挑起眉,再往后绕。

 大厅堂后的院落一分为二,廊道旁栽植着几株桂花,此时节虽已至花期尾末,但这儿的桂,依旧开了满树的小花,地上更是落了一地都是,风一吹,翻翻滚滚的,似雪一般。

 两处的院落里,左边那儿有穿着一式衣着的生徒在捣药,右边这处有位先生在教针灸,没有人抬头多看他一眼,似是早习惯有生人进出。

 既然没人阻止,他继续往后方晃,到得了三进院,瞧见了一处剧有天的月门。

 月门,远瞧便是一幅昼,画里有枫红伫立,有草木扶疏,但最吸引他的,是那引人口齿生津、让人饥肠辘辘的食物香气。

 汤,没错,是汤。

 加了莲藕、枸杞、红枣,一些米酒和几片老姜,再用老母炖的汤。

 他嗅闻着那飘散在风中的香味,活像狗儿一般,东闻闻、西嗅嗅,一路跟着那味道,来到了门窗尽皆敞开的厨房。

 这厨房同他前两夜来时没多大差别,但当时夜昏暗,比之今朝被晨光照耀,看似更加温暖明亮。

 被竹竿高高撑起的格窗内,梁上悬挂着风干的腊肠、腊,和许多料理用的香草及干货,洗净的蔬果堆了满桌,大锅里金黄的汤腾腾翻滚,四逸的香气直冲入喉。

 屋里有几位妇人在煮食,他在其中一位大娘要搬蒸笼时,弹指出手中的核桃壳,核桃壳神准掉到大娘脚下。

 “唉呀!”大娘一脚踩着,轻叫一声,就要跌倒。

 “小心!”他在那瞬间飞快晃了进去,伸手就扶住了她和那迭倾倒的蒸笼。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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