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吹了几夜的风,不知何时已停。
漫天雪花,幽幽、
,无声飘降,悄悄落在叶上、枝上、草上、泥上。
似才眨眼,已将遍地盖上一片银白。
她踩着那浅浅的雪,只凭借着屋前那盏灯笼微弱的光,一古脑儿的往前走,直走到了湖畔水边才停了下来。
她忘了带披风,片片白雪,落在她的发与肩,教她冷得牙打颤。
这很蠢。
轻飘飘的雪花,落地无声,落到那漆黑的湖面,也同样悄无声息。
伫立在湖畔,她
着气,吐出氤氲的白烟,只觉喉紧心痛。
她很蠢,但那男人更蠢。
她不懂他为什么还要回来,她以为他已经放弃了,还以为那夜已伤得他够深重
蓦地,身后传来一股热气。
她气一窒,身微僵。
然后感觉到一只热烫的大手,抚上了她,温柔的拍去了她发上与肩上的雪。
她咬着
,屏着气,只觉一颗心揪了起来。
不敢再贪恋他的温柔,她强迫自己回首,看着他。
那男人似在这几
,变得更高大了,他又绑着发就睡,一颗头
七八糟的,满脸的胡子似离开后就没再剃过,即便已睡了一
,他的眼里仍有血丝。
他看起来很累,像许久没好好的睡,非但双
干裂,眼角额上的纹,似又被风霜增加了些许,恍若只在这数
,就老了好几岁。
一瞬间,好心疼,莫名想抬手,摸摸他的脸,问他如何能把自己折腾成这般?
她紧握着拳,忍住想触碰慰抚他的冲动,深
口气,
自己问。
“为什么要回来?”
“我需要睡觉的地方。”他轻扯嘴角,将手中的披风抖开,罩到了她身上,垂眼瞅着她道:“而你那儿,显然已经不
我了,不是吗?”
她喉头又紧,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他,只能看着这男人,亲手替她系上披风的绳带。
他的手,就在她喉边,只差一寸,便能触碰到她的肌肤。
她极力维持着镇定,道:“我说过很多遍了,若你要找凶手,只会有一个,那就是我。你可以逮我归案,不需要一再来
扰少爷。”
这一句,教他眼角
了一下。
他低下头来,几乎要碰到了她的
,白
不由自主的屏住了气息,谁知下一剎,却感觉那男人,握住了她提着桶子的手。
他的手很烫,熨着她冰冷的手,然后滑开,握住了桶子的提把。
“我不是回来查案的。”他告诉她。
她一怔,当他直起身,她不觉松开了手,任他将桶子拿走,看着他蹲到了湖边,捞起一整桶冰冷的湖水。
“你什么意思?”她问。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走回她身边,将她身后的兜帽拉了起来。“快回屋里吧,别着凉了。”
愣愣的看着那个男人,她一时无言,只能快步跟上。
“你不能住在这里。”
“我当然能,我有这个。”他把凤凰如意令从怀中捞出来。
“这是假的。”她说。
“事实上,是真的。”他心情愉快的看着她说:“这令牌是你家少爷的祖师爷送给尚书大人,尚书大人再转送给我的,而我记得,持凤凰如意令者,可要求凤凰楼的人做三件事。这儿虽不是凤凰楼,但应天堂也是其分支。”
“你拿令牌威胁少爷?”她眉一拧,恼声质问。
“不,这倒没有。”他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你家少爷真的是个怪人,我还没提及令牌,他就已让我进了门。”
说着,他将令牌,
回怀里,只道:“这如意令,不是用来威胁他,是用来威胁你的。”
什么?
她一愣,就瞧他眉开眼笑的说。
“所以呢,我现在是你家少爷祖师爷的客人,当然可以住在这地方。你若再想赶我走,那就是不顾你家少爷,和他祖师爷的面子。”
这男人,太过了解她,完完全全远到了她的死
。
白
瞪着他,粉
微张,想开口辩驳,脑袋里却一片空白,然后他又在这时停下了脚步,回首看着她,
出倦累的表情,自嘲的笑道。
“放心,我不是来逮捕任何人的,我没有要查案,我只是想好好睡一觉。”
她不相信他,却也无法反对他。
这里的主人是少爷,不是她。
我只是想好好睡一觉…
他的声音,在耳边萦回,教心颤抖。
抿紧了
,再无法看着那男人,白
垂下盯着他的眼,走过了他身边。
她不懂他在想什么。
说实话,她也不懂自己在做什么。
那夜一,她回来后,怎样也无法入睡,好不容易睡着,却老梦到他进了房,拥着她入眠。
那些梦,无比
绵。
但,那只是梦,醒来后,就无所踪。
可她知道他在哪儿,清楚他在何方,晓得只要搭着船、渡过湖,就能看见他。
而那,比什么都还难忍。
她不该让自己有更多妄想,不该因为他回来了,就兴起满心的渴望,就任藏在心底的奢求,如春天初生的藤蔓,狂
的长。
但——
我不是回来查案的。
他说。
我只是想好好睡一觉。
他说。
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这么说。
明知不应该,她却不断想,一直想。
他究竟回来做什么?
回来,做什么?
那
,过得万般恍惚;那夜,当她回神,她已又坐上了船,回到了岛上。
她不懂自己在做什么,当她看见那座在雾中的岛时,当她望见那微亮的灯火,当她踏上那座岛,她真的不懂自己为何还坐上了船。
直到她看见了他。
她不该再见他,她不该在这里,她应该托则人替了她为少爷送餐、打扫,可她无法抗拒看见他的渴望,无法不呼吸他的呼吸,无法不存在他的身旁。
她想见他、想见他、想见他——如飞蛾扑火。
他和少爷在聊天,聊曾去过的地方,聊曾遇过的奇人,聊曾见过的怪病,聊兵书阵法,聊奇门遁甲。
她装作不在乎他的存在,却
不住,一直看他,忍不住,总想靠近。
即便只是倒个茶,也好;纵然只是缩短一些距离,也行。
她拿少爷当借口,替他俩倒茶,为他们添饭。
她一次又一次回到那岛上,佯装他只是个客人,就只是个客人——
“你真可悲。”
短短四个字,惊得她回神,停下了切药的动作。
那名唤阿澪的姑娘,不知何时晃到了厨房,因为她答应不会再逃跑和伤人,少爷给了她在岛上行动的自由。
阿澪朝她走了过来,用那双深幽的美目,瞅着她。
少爷
代过,别盯着她的眼,她那双眼,会惑人。
所以白
没理她,只垂着眼,继续将手边的药材,切得又薄又细。
“我以为,受过了那些苦…”阿澪晃啊晃的,晃到了她身边,半靠在灶台上,轻言浅语的说:“你该知道,男人都是不可信的。”
“当年少爷捡我回来时,我也同你一般。”她将手中的药材,切了一刀又一刀,将其切得薄透如纸。“可他顾着我,直到我好。”
“你好?哪儿好?”阿澪轻笑,“瞧你现在,在这儿为他做牛做马的,是有哪儿好了?眼看再不久,就有官来逮,我若是你,早离开这儿,出去打自己的天下了。你有这双种什么活什么的手,又懂经商之道,应天堂在你手里,六年就成了大号,你自个儿出去开一间不成吗?何苦在这儿为那男人作嫁?”
闻言,白
也不在意,只淡淡道:“白
的命,是少爷救回来的,若不懂得知恩图报,那和畜生有什么两样?”
这一句,教阿澪俏脸一寒,差点又要发作。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她还有正事要做。
阿澪
了口气,将满心的不
强
了下来,只挤出了微笑,再道:“喏,我瞧你家少爷,其实也不在乎他家药堂是大是小,你搞大了,他怕也只嫌麻烦,不是吗?”
这问题,命中红心。
瞧白
握紧了刀柄,阿澪知自己提对了点,再接再厉的道。
“你有命案在身,留在这儿,不是只给你家少爷找事添乱?我在京里,有几间铺子,你若真想报恩,同我一块离开这儿,赚了钱再送回来,不是
好?”
见她似已心动,阿澪更加凑上前来,柔声哄着。
“要知道,到了京里,人那么多,谁也不识得谁,你说你是谁,那你就是谁,你该晓得,人若要改头换面,也没那么难。”
白
缓缓再切下一刀,阿澪凑得更近了,靠在她耳畔,道:“届时,你若想,也能正大光明的,和外头那官爷在一起哪,是不?到那时,你不说,他不讲,谁会知道你做的事?谁又晓得,你搞过的鬼?”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心动了。
若哪天,能和他一起生活,多好?若哪夜,能自由的偎在他怀中,多好?她好想好想,和他一块儿相守到老。
她是如此渴望,渴望到心都疼了起来。
可她清楚,她这一走,只会让那些逮不着她的官爷,将事情全栽在少爷头上。
她不能走。
不能。
深
一口气,她再下一刀,张嘴问那妖:“你知道,我现在切的是什么吗?”
阿澪不在意的瞥了一眼,“什么?”
“少爷嘱我,为你熬的药。”
阿澪闻言一僵。
“我不能走,也不会走的。”白
抬起眼,瞅着她紧抿的
,道:“少爷说你是妖,他明知你是妖,你知他为何还要带你回来吗?”
阿澪直起了子身,红
更冷,一声不吭。
她见了,心更定。
“你晓得的,是吧?你既知事情是我做的,也该知他留你在这,是为你好。对他来说,人与妖,都是一样的。人生了病,那是病人。妖生了病,那是病妖。只要是病,他都想知道,想治好。”
“我听你在放
!”她恼了,冷冷的吐出一句。
白
不愠不火,只将手边切好的药材,全都放到了药壶里,淡淡道:“你知道的,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如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少爷说了,你能读心,你只是被伤得太重,变得太过胆小,不想也不敢去相信。”
她脸一寒,蓦然挥手打翻了白
才要搁到炉上煮滚的药壶。
“我不是妖!我这根本也不是病!”她愤恨不已、恼羞成怒的霍然抬手箝住了她的脖子,咆哮着:“他懂什么?!他根本什么也不懂!我不需要你多管闲事!我才不需要他多管闲事——”
一瞬间,白
感觉到阿澪尖利的指甲倏地变长,变得好长好长,陷进了她的颈项,她的力道如此大,几乎就同男人一般,让她无法呼吸,可几乎在同时,阿澪颈上的珠链发出了光芒。
“啊——”
那光一亮,阿澪立时惨叫出声,痛得松开了手,双手紧抓着自己脖上的珠链,跪倒在地。
白
惊魂未定的倒在地上,也抚着颈,只看见阿澪颈上的珠链,浮现了咒文,那些咒文泛着光,灼伤了她,在她颈上和手心都烫出了印,让她痛得脸色发白,她十指上那些在瞬间长出来的尖利指甲,也全都缩了回去。
她痛得松手,又痛得试图将它摘下。
咒文灼伤了她,但她的体身又快速的让烫伤的肌肤长回,速度比之前快了好几倍,可咒文又再次灼伤她,同样的事不断重复。
那情况好可怕。
白
不忍心,忙道:“别试了,你知道你摘不下来的——”
阿澪痛得掉下泪来,仍不肯听她劝告,直到白
替她抓住了那串珠子。
“帮我取下来!”阿澪脸色苍白、万分痛苦的对着她斥道:“取下来——”
“不行,我不能。”白
心有不忍,但仍看着她说:“别抗拒它,别使用妖力,那只会让它伤害你而已——”
阿澪含泪瞪着她,眼里有着愤恨,但她听进去了,当她撤去妖力,情况开始好转,咒文的光暗去了,但她颈上的灼伤还留着,不再好得那么快,但确实慢慢的复原了。
额冒冷汗的,阿澪
着气,愤愤不平的看着她,问:“这就是你家少爷做的好事,告诉我,你可还认为他心地善良?”
白
看着她,只回了一句。
“良药苦口。”
那女人听了,恼火万分,但这次,她没再试图伤害她,她已经没了力气,所以她只是挥开了她替她抓着珠子的手。
“我不是…不是妖怪…”她说,然后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白
对这句话不予置评,但她能看见阿澪眼底痛苦的表情,所以她开口问。
“那你是什么?”
但这个问题,只让那女人脸色变得更白。
那串珠链,已经不再烫着她了。
她没有回答白
的问题,只瞪着她,丢下这句恼恨的评语。
“你是个蠢蛋,彻底的蠢蛋。”
说完,她便虚弱的转身走了出去。
瞧着她倔强的背影,和那被打翻一地的狼藉,白
突然想起少爷那天的话。
你不麻烦,她才是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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