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寒城之役,主要是徽王为了平定寒城边关外的三个部族所引发。
镰鲜国、山卢国、恭族,这三族由于容坎关外的土地贫瘠,耕作不易,因此每逢冬季将临,就会群起攻向容坎关,劫掠寒城。
莫喜怜的爹亲,在不打仗的时候往来边关做点小买卖,后来在花街里遇上莫喜怜的娘亲,有了感情,本想攒够银两把她接回家,但是…
“听我娘说,那年饥荒,甭说关外三族,就连咱们徽国百姓都吃不
,饿死不少人,所以能活下来实属难得。”热茶的温暖在半空中卷起白烟,清香的味道像在倾诉着徽国过往的历史,带点微涩,入喉后却泛着不可思议的香甜,就像回忆那般,陈旧后总留下最美的一面。
“先王失道,换来天惩,却是苦了子民。”傅衡当时年纪尚小,却还记得家里娘亲特意在门口派粥救济饥民,说是能救多少,就救多少。
“后来,镰鲜国突然破关而入,抢劫寒城百姓,半座寒城几乎被洗劫一空,我爹也被杀了,唯一能称得上好运气的,大概就是我娘躲得好,保住了性命,而且腹中的我也一样平安。”莫喜怜轻描淡写地述说着过去,带笑的
角仿佛只是在倾诉一个故事,而非她自身的血泪。
“后来…你娘在花街生下你?”傅衡瞧着诉说过去的莫喜怜,不懂她为何能够如此坚强?
“嗯!娘跟老当家感情算是不错,她瞧娘失去爹后成天以泪洗面,就让她生下我,想让娘心里有个依靠,却没想到娘后来因为太想念爹,心病无药治,所以跟了爹离世而去。”莫喜怜摇了头摇,
出苦笑。
连女儿都留不住娘亲,足可见娘亲多么深爱她这个爹亲了。
暗衡淡声问道。“那么你岂不是无依无靠了?”
“老当家认了我当义女,养大我后,把店也给了我。”想来,在花街打滚一辈子的老当家,也鲜少见到像娘和爹这么深情却又缘薄的感情,连带让她感到寂寞,所以才收留她这个故人之女,老来有伴吧!
“这就是不醉不归的由来?”不是太出乎意料,却也非平淡。
只不过,傅衡听了许久,还是猜不透莫喜怜心许自己的原因。
“是啊!因为后来先王暴崩,新王继位后,大家日子变好过了,所以承蒙照顾,不醉不归的生意也好得很…”莫喜怜说着,夹了块
便往傅衡碗里添去,“傅爷别光听着我说故事,筷子也动动吧!”
“心里梗着疑惑,很难
得下。”傅衡头摇,尽管满桌的菜肴香
,确实让他有些饿了,但莫喜怜带给他的困惑,却明显地占据了他的思绪。
因为,他分明不认识莫喜怜,而且莫喜怜也说过,关于自己的消息,都是她托人打听来的,那就表示他们真的从来没见过面。
这世上可有人,会对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勾起兴趣,甚至是倾心相许?
不,他真的想不懂。
这到底只是不醉不归的当家勾人上瘾的手段,或是莫喜怜说话不够直接,才让他一直没听着重点?
“这倒是了,瞧我谈了半天,似乎只有坏了傅爷的好心情。”莫喜怜敛起眼底深埋的寂寞,换上一张轻松的笑脸,“其实,我从来没见过傅爷,对于您的事情,是寒城之役才开始格外注意的。”
“就因为我在寒城之役打先锋?”傅衡可不觉得事情有这般单纯。
“不,是因为傅爷大败镰鲜国。”莫喜怜勾
,迸开了灿若星子的笑颜,仿佛这对她来说,是至高无上的喜悦。
“镰鲜国…”傅衡的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丝灵光,他瞧向莫喜怜盈满笑意的脸孔,不由得吐出疑惑声调,“莫非,你是觉得我替你死去的爹报了血仇?”
“不只爹的,还有娘的。”莫喜怜笑道。
她娘随爹而去,这份寂寞带来的帐,不该算在镰鲜国头上吗?
“可是莫当家,你的杀父仇人不一定已死,说不定…”傅衡有些诧异,虽然明白平定边关后,不少百姓总对他心存感激,但让人当成心仪对象,这真是少之又少,鲜了。
“我知道,也许真正杀我爹的人,目前还好好活着,但是,我求的是镰鲜国的平定,对我来说,只要镰鲜国不存在,不用再打仗,我就能够释怀了。”莫喜怜捧着热茶,仔细地吹了凉,缓缓啜了口。
“你这想法倒是特别。”向来听闻的,总是人们嚷着要手刃仇人,可莫喜怜求的,却是更远大的目标。
“其实,是因为老当家在提起爹娘时,总会叹息着说,若非镰鲜国,也不会拆散爹娘这对苦命鸳鸯,不用让我没爹少娘,这么长年听下来后,我自然而然就这么想了。”莫喜怜搁了茶杯,双手托腮往傅衡打量起来。
方才让傅衡救她时,就觉得这男人气质特别,却没想到他就是自己心仪已久的护东将军傅衡。
“就因为我平定镰鲜国,莫当家便倾心于我,这可不只是过奖,而是过于厚爱了。”傅衡头摇,尽可能让自己维持平心静气。
身在花楼,面对的又是口口声声示好的花楼当家,加上两人独处一室,这情况委实是有些尴尬了。
他是到花街散心没错,但只是想放松心绪,别再牵挂宫里的事,哪晓得竟会遇上个早对自己有意的姑娘家。
老天爷是在整他吗?
“这不是厚爱,只是一相情愿地想以身相许。”莫喜怜坦言道。
在得知护东将军傅衡大破镰鲜国之际,她曾经激动落泪,心里呐喊的不是喜悦,而是欣慰从此后不再有爹娘这般的苦命人会遭到伤害。
这个让她挂念多年的愿望,因为傅衡的成功平定而实现,心头重担不再,让她也因此转移了注意力,开始打听起傅衡这个人。
初时是在意这位与恩人无异的将军,后来却渐渐地因为傅衡的忠心耿直,教她对他是越来越着
。
他的一切,带动着在远方的她脸上的喜与乐,他的消息,时常让她回味再三。
知道这事的人,莫不笑她太痴傻,可她还是无怨无悔地牵挂着傅衡,甚至在不知不觉中,把他嵌入了心坎里。
这么眷恋一个未曾见过面,就仅是传闻的男子,是不是有些太疯狂?
可她,就是这样喜欢上了。
她曾经无数次在梦里描绘着傅衡的模样,为着偶尔一梦而感到心满意足,甚至任凭这份思念沉浸在她的心口,不断地细细酝酿,像在陈封一坛上等的女儿红。
老一辈的人告诉她,当家里生了个女儿,人们便为她酿酒,等到她出嫁再用来招待客人,是为女儿红。
反之,若女儿不幸早夭,那这坛女儿红,就成了花凋。
两种不同名的酒,代表着一个女子的幸福与否,而如今,却更像她的感情去向——
她以为自己能够品尝的,绝对是花凋,却没料到,老天爷竟给了她品味女儿红的机会。
说来,真的不可思议,因为在今
之前,她甚至连傅衡生得什么模样,都不晓得。
本以为,能够带兵作战的大将军,该是个虎背熊
的壮汉子,却没料到他竟是个如此沉稳、脾
温厚的男子。
不过…最令莫喜怜意外的,还是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居然真能亲眼与傅衡相见吧!
毕竟他是官爷,她是花楼当家,这样的身分差异,让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能见到他,哪晓得一道旨意,将他推向了边关,老天爷的风雨,则将他刮入了不醉不归…
是天意助她,还是她与傅衡真有缘分?
“以…”傅衡瞪着眼瞧向莫喜怜,半声发不出来。
这边关风情,还真是与众不同,瞧莫喜怜这声示爱,说得可真大方。
他这一趟,还真是长足见识了。
“以身相许。”莫喜怜好心回应,她半掩
瓣,笑得眼微眯。
“莫当家是说笑,还是当真?”傅衡觉得自己好似被莫喜怜的话语卷了进去,连他自己的步调都
了。
“当真。”莫喜怜很是肯定地点头。
“这恩情我担当不起。”傅衡干脆地应声。
他不想给旁人太多遐想,若有,不愿担起责任的也该早早当机立断。
“我没要傅爷承担啊!”莫喜怜的语调很是轻快,“我说了,这是我的一厢情愿呢!暗爷。”
一句话,像是示爱又像拒绝,弄得傅衡真是迷糊了。
“莫当家的意思是?”傅衡苦笑,“能否直言告知?”
闭弯抹角的事他做不来,绕圈子说话更教他无从适应起。
“很简单啊!”莫喜怜的笑容掺入了一丝淘气,托着香腮的双臂
出半截藕白色调,在红紫衣袖的映衬下散发着惑人的气息。
咧开了笑容,莫喜怜干脆地迸
稚
声调,直撼傅衡的心——
“我想向傅爷报答恩情,若傅爷不嫌弃,请让喜怜陪您夜一!”
上花楼,男人通常是为寻
解闷,傅衡也不例外。
可面对这人人求之不得、天外飞来的
福,傅衡却是镥帽了好半晌。
他不是圣人,花楼姑娘他多少沾过,其中也不乏向他殷勤献爱的女子,毕竟他有看护东将军的身分,家产又丰,对花楼女人来说确实是相当好的拉拢对象。
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他不是将军,只是个庶民,即使家产未被充公,也不再有宫中的俸禄,而且他甚至是丢了官被
放到边关的,就名义上来说,称他一声罪民都不为过。
但莫喜怜似乎完全不介意这些。
她开口闭口,全是对他的欣赏,对他的爱慕,那眼神、那笑颜,要说骗人,也太过火了些。
编那么长的悲惨过去来骗他?他可不觉得有此必要。
他自认识人功夫还不差,所以莫喜怜话中说的,应当为真,只是…他一时之间还真无法适应。
“莫当家,感谢你的盛情厚爱,但是这份感情,傅某承受不起。”傅衡思索许久,面对这
福,还是只能拒绝。
“就算我不要你承担,也不成吗?”莫喜怜眨了眨眼,“傅爷上花街,应该也是想找姑娘相伴吧?就当我是普通花楼女子不成吗?”
“不成。”傅衡干脆地头摇,“这么做,像在漠视和践踏莫当家的感情,所以不妥。”
他不知道莫喜怜对他放了多少倾心,但已经明白她心意后,就不该对她的感情视若无睹。
“傅爷真是好心,可我为的是报恩,傅爷就当我是谢礼也不行吗?”莫喜怜没为傅衡的拒绝而失望,却是再三说服。
“这礼太贵重,我不能收。”傅衡继续推辞,“人言礼轻情意重,有莫当家这桌酒菜招待已是太过。”
“我记得傅爷并没有
小,就算沾了我,也不会对不起
子吧?再说,我也不是要
住暗爷,就只是想谢谢傅爷罢了。”莫喜怜努力想着各种能教傅衡点头的方法。
“我是尚未娶
,而且如今只是一介平民,自然明白莫当家为的不是找靠山才想许身。”傅衡失笑地头摇叹息。
没想到莫喜怜连这些细节小事都给考虑进去了。
她难道不能把这点聪明用在剥离这份得不到回应的感情上头吗?
他是很感谢莫喜怜的欣赏,但如果他沾了莫喜怜,就不可能真的只当她是夜一风
的女子。
所谓的关联,不过就是这么回事。
碰过了,便会记得,惦挂着,就会牵绊。
“莫当家也知道,我被
放至边关,终身不得回京,此后去处、生活,都还没个方向,在这样的情况下,心里还要多绊着个人的话,我会无法安心。”傅衡如实说明着,就希望莫喜怜别再把感情放在他身上。
“真的不能把我当成一般的花街姑娘?”莫喜怜做出最后的努力,“我说那许多缘由,不是想救傅爷有累赘,只想让傅爷明白我的感情是怎么来的,并不想让傅爷记得我,毕竟我和傅爷原本应该一辈子都不会相识啊!”
“所以傅爷可以不用绊着我,要不要记得我也无所谓,就算傅爷
后想上不醉不归找其他姑娘,我这当家都不会介意半点,因为报恩和单相思,都是我愿意的,不用傅爷负责任,我绝不是个死
烂打的女人!”莫喜怜认真地注视着傅衡的眼眸,那灰黑的温柔里,倒映着她的倾心,也反
出傅衡的为难。
她知道,自己这么问傅衡,着实像在自打嘴巴,因为她正在对傅衡死
烂打。
可她真的不想放弃让花凋变成女儿红的机会啊…
“我知道莫当家并非这样的姑娘,否则早便已上京找我,并且千方百计接近我了,不会等到我落难的时刻,才努力想报恩。”人言患难见真情,这可是老天爷在告诉他傅衡,说这回被贬不过是命中转折,注定他要与莫喜怜相遇吗?
而且…莫喜怜都如此承诺了,他再拒绝,似乎显得不近人情。
可他真的没把握,自己能在碰过她之后,还能无视她的单相恩。
不管是
后远走他乡或留在寒城生活,要不要再见面,他心里应该都会惦着这个让他明白什么叫倾心无悔的女子。
他不能说她傻,因为她太真心,他也不能怨她痴,因为她未曾扰及他。
那么,他该接纳她的好意吗?
就说服自己这与其他时候无异,仅只夜一姻缘,
后再无相关连,或许也能一解莫喜怜心里的悬念。
助人的想法让傅衡有了些许妥协的意愿,虽说这由来委实有些曲折离奇…
“莫当家,我这么说吧!”生平头一遭遇上这等事,让傅衡只能尽置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是担心自己心里牵绊你对我的情意,但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所以我希望你能把这份心用在值得你付出的人身上,因此…”
做好的决定却让傅衡犹豫再三,说不出口,活像是比征战沙场时急需临机应变的情况还要教他为难。
“因此什么?傅爷有话就直言吧!不必客气。”莫喜怜瞧事情似乎有了转圜余地,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想问你,若我让你报了这恩情,你是否就不再被这份感情牵绊?”傅衡没什么特别想求的,就只是希望,自己不要成为莫喜怜心中的唯一。
放一份空
的感情在心口,只会阻碍莫喜怜忽略身边的幸福罢了。
他不知道莫喜怜是怎么看待这份情意的,但至少,他觉得这样对莫喜怜比较好。
也许,扞卫子民真是他的天
吧!
所以要他接纳莫喜怜的好感,他自认承担不起,但要他为莫喜怜着想,他却愿意。
“嗯!”莫喜怜应得干脆,心里却对傅衡有那么点歉疚。
是,若傅衡肯让她以报恩为名伺候,对于自己无法为傅衡做点什么、向他谢恩的感觉,自然会淡化,不过…
这可不代表她从此不会喜欢傅衡。
她都能在不相识的情况下,对傅衡抱持那么久的感情了,如今识得他这个伟岸男子,又如何能忘怀他?
但是这点想必是不用对傅衡说明的。
反正她也不会要求傅衡一定要留在她身边,而且傅衡就算要娶
,应该也会娶个贤淑的女子,像她这般
连花街的女当家,自然不会是傅衡的对象。
这可不是她要灭自己的威风,而是从傅衡的态度,她就有了底。
若真对她有点意思,傅衡就不会把她的情意视为重担,可傅衡却希望她别牵挂他,这表示她并不是傅衡喜欢的类型吧!
既然如此,经过今晚之后,她应该就与傅衡再无
集了,所以…
就让她留着这份情意,当成一辈子的珍藏,又有何妨?
因此,她就对傅衡说这么仅此一回的谎吧!
“报了恩,自然就不惦着了。”莫喜怜乖巧地点头回应,“这意思是…傅爷肯接纳喜怜的好意吗?”
“嗯!”一样回应得简单,却不知花去傅衡多少心力。
虽说他上花街原就是为了这目的,不过情况似乎有些
轨失序啊!
“多谢傅爷!”莫喜怜亮起一脸灿笑,仿佛获得了世上的至宝,笑得
足。
“该是我要谢过莫当家的厚爱吧!”傅衡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只是…见莫喜怜
出开怀笑意,他觉得心口似乎也跟着沾上了那么点欣喜。
“说厚爱就太过了,远说傅爷不嫌弃,毕竟我这个当家,脸蛋不比自家姑娘娇
,身材也不似自家姑娘惹火,说起来好像是委屈傅爷了。”莫喜怜长年待在寒城,眼光多少被外族习
同化,总觉得男人会喜欢的,应该都是这一型的女子。
相较之下,她自己…
莫喜怜低头瞧瞧自己,她知道自个儿外貌有些稚
,像个大孩子,原本她一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可今天她突然有点懊恼起来了。
“咳咳!莫当家…你…”傅衡原想喝点茶解渴,可茶方入口,却给莫喜怜那几句话呛得直咳嗽。
“不要紧吧?傅爷。”莫喜怜连忙起身,帮着往傅衡背上轻拍。
“不要紧,只是…”傅衡
出些许困窘的眼光,飞快地往莫喜怜身上瞟了眼,才低声应道。“莫当家,我是打京城来的,关于选姑娘的眼光…我想跟你说的寒城人应该不太一样。”
再不出声提醒,只怕莫喜怜会开口问他,是否该叫几个惹火的女子一块儿入房陪他。
“啊!说的也是呢!瞧我一慌之下居然全给忘了。”莫喜怜笑盈盈地应道。“傅爷不嫌弃就好,喜怜今晚一定会好好伺候傅爷的!”
说罢,莫喜怜匆匆转往房门口去,临关门前还转头对傅衡迸出几声甜笑,“请傅爷在此稍候,喜怜去让人备好上房。”
掺入童稚的音腔,与莫喜怜的言语形成强烈的冲突,却更令人遐想。
暗衡看着莫喜怜关门离去,
角不由得迸
几声苦笑。
唉!他知道这里是花楼,全寒城最出名的不醉不归,也明白莫喜怜是当家的,言词间难免开放,不过…
她习惯,他不习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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